羅澤龍
黑水藏族上層人士取名變遷解讀民族交往的意義
羅澤龍
(西南科技大學拉美研究中心 四川綿陽 621010)
姓名是在社會交往互動過程中形成的,承載著歷史和社會的變遷,是生活在同一地域的各個群體互動交往的重要佐證。黑水藏族作為漢藏文化的過渡地帶的族群,隨著民國時期歷史變遷的加劇,漢藏文化的交往交流也隨著加劇。本文圍繞民國時期黑水藏族上層人士取名的現(xiàn)象,揭示了姓氏文化如何在民族交往中影響和變遷;通過黑水藏族上層人士取名的變遷分析文化交往如何影響少數(shù)民族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意識和認同。
黑水藏族;取名;中華民族共同體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習近平提出的新時代民族工作的重要理念。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中,他提出了“積極培養(yǎng)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2017年黨的十九大進一步提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并將其寫入黨章。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萌芽可以追溯至民國時期。民國時期雖然處于內部分裂割據(jù)、外部憂患頻頻的狀態(tài),但內憂外患進一步激發(fā)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成長。通過對黑水藏族的上層人物在民國時期與漢族的交往中開始取漢名,并使用漢藏雙名的現(xiàn)象解讀,即可呈現(xiàn)在文化交往中如何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亦可呈現(xiàn)出早期地方上層人物的“政治傾向”與漢藏文化的互動交流歷程。
黑水藏族位于今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縣,清末民初隸屬于理番廳,歸梭磨土司管轄。黑水藏族在帝制時代,與中央王朝通過朝貢體制保持著象征性的隸屬關系,通過朝貢體制定期或不定期地互換禮物,地方統(tǒng)治者也通過中央王朝的冊封保持自身在地方上統(tǒng)治的合法性。第一任梭磨土司,達拉·更確斯甲從西藏阿里地區(qū)來到梭磨,開啟了嘉絨地區(qū)的藏族宗系的統(tǒng)治時代。黑水地區(qū)主流文化以藏文化尤其是藏傳佛教文化為主,而在民國之前與漢民族經(jīng)濟文化交流很少。
黑水是梭磨土司四大轄區(qū)中最大的一個區(qū)域。根據(jù)當?shù)氐牡匦蔚孛蔡攸c,當?shù)亓晳T性地以“溝”作為地域面積的數(shù)量單位,黑水全境有五十五溝半,分別是沙石多六溝半、三達古一溝、陰山八溝、陽山七溝、麻窩六溝、扎窩六溝、木蘇六溝、維古二溝、龍壩五溝、石碉樓六溝和瓦缽梁子三溝。
黑水歷史上由5家頭人統(tǒng)治,分別是:俄多·達板足、沙板溝·黨康倉、中蘆花·噶爾郎倉、扎窩·格基根和麻窩·基朗倉。這幾家頭人的稱謂是由“官寨所在的地名”“頭人家的房名”這樣的格式所構成。
從清末時期開始,各大頭人為了爭奪地盤先后曾進行了三次大規(guī)模的武裝械斗,最終剩下了麻窩·基朗倉、龍壩·阿依倉和扎窩·格基根三家頭人,這三家頭人通過聯(lián)姻完成了黑水的統(tǒng)一,麻窩·基朗倉的次子蘇永和入贅到龍壩·阿依倉的獨生女俄斯密,麻窩·基朗倉的長子蘇永清迎娶扎窩·格基根的高麗華,扎窩·格基根的高陽平迎娶麻窩·基朗倉的長女納日管(此前嫁給沙板溝·黨康倉,后繼承了黨康倉)。到解放前,黑水地區(qū)的上層人士就剩下了“蘇”家與“高”家。這兩家都是“扁擔親”的關系,從此開始普遍同時使用漢藏兩個名字。
在民國時期,黑水地區(qū)的漢藏民族間的交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頻繁,而交往形式主要是戰(zhàn)爭。這期間四川軍閥鄧錫侯三次攻打黑水,均以失敗告終。黑水派出以蘇永清(藏名:貢讓)麻窩頭人為首的代表團與鄧錫侯在成都談判,至此四川軍閥28軍三次攻打黑水藏族最終以和平談判的方式結束戰(zhàn)爭。
工農紅軍長征途中曾在黑水召開了重要的“蘆花會議”,黑水藏族幫助中央紅軍北上抗日,當?shù)厝苏J識了與國軍不一樣的漢人軍隊。由此黑水地區(qū)開始關注外部世界,派一批青年到成都上軍校接受正規(guī)的軍事訓練。這些青年也大多取了漢名,譬如:為首一個藏名叫莫詹,取了漢名王啟新。解放后,國民黨殘匪在黑水集結,解放軍兵分三路,合圍黑水的土匪,很快完成了黑水剿匪任務。剿匪戰(zhàn)役取得全面勝利后,在黑水建立了“蘆花縣”人民政府,后更名為黑水縣。
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白玉縣境內的噶陀寺活佛色底仁波切在民國時期不定期前往黑水地區(qū)傳法,黑水大頭人蘇永和的藏名:多吉巴桑(????????????????)就是色底仁波切1910年來黑水地區(qū)傳法時所賜。多吉巴桑是藏語康巴方言的音譯,在安多地區(qū)的農牧民則叫做多杰華爾讓,除了發(fā)音的差別之外,藏文的書寫都是相同的字。
黑水上層人物除了與噶陀寺往來之外,與格魯派的兩個寺廟拉卜楞寺和安曲查理寺同樣往來密切。安曲查理寺——吉祥語獅子文殊林(簡稱文殊林),地處四川省阿壩自治州阿壩縣境內,屬藏傳佛教格魯派,由第二世安曲倉大師——貢曲丹貝堅參于藏歷水羊年(即公元1823年)創(chuàng)建。第三世安曲倉大師,查理寺主持——羅桑降央?yún)f(xié)饒嘉措(????????????????????????????????? ),與黑水的大頭人蘇永和往來密切。第三世安曲活佛希望查理寺能更大程度上受到黑水勢力的保護。羅桑降央?yún)f(xié)饒嘉措活佛要求蘇永和送一個他的小孩到查理寺出家為僧,將其認定成該寺廟的活佛轉世。1941年,蘇永和把年僅4歲的兒子蘇希剛送到阿壩安曲倉查理寺削發(fā)為僧,賜法名:羅桑丹增嘉措(?????????????????????????? )。在所賜法名中可以看出該寺把羅桑(???????)作為了姓氏傳給了佛家弟子。1945年,出生于嘉絨(今馬爾康地區(qū))的一名叫“澤讓敦周”的男嬰認定為第四世安曲倉活佛,第四世安曲倉大師法名:羅桑圖丹成萊欽繞益西嘉措,同樣將羅桑(???????)作為姓氏進行傳承。這樣的姓氏繼承和漢地以釋迦摩尼的“釋”字作為佛家弟子的姓傳承相同,都不是基于血緣關系的傳承。
除了蘇希剛(羅桑丹增嘉措)之外還有兩個蘇永和的兒子被認定為活佛轉世:其中登德旺志(?????????????????)在青海果洛州久治縣白玉鄉(xiāng)的達爾唐寺和黑水縣的沙石多寺兩個地方擔任活佛,土登被第六世貢唐喇嘛久美·丹貝旺旭認定為拉卜楞寺的活佛,法名“柯娃”。
末代松崗土司蘇希圣(蘇永和侄子),由父母取藏名為恩波多杰(???????????????),后來他利用第六世貢唐喇嘛久美·丹貝旺旭到其領地松崗講經(jīng)之際,請求貢唐倉大師賜名。貢唐倉在蘇希圣的請求下答應為其更名,賜名為恩波南木爾甲(?????????????????),貢唐倉大師只對名字做了調整,但還是把恩波(????????)作為類似姓氏保留了下來,只更改了作為名的部分。蘇希圣的爺爺名叫恩波,其父母為其取藏名為恩波多杰(???????????????)也有將恩波作為藏式的姓氏進行傳承之意。
嘉絨人家族沒有姓氏,但每家住屋必有專門名號。這名號的含義甚廣,代表家屋繼承者的一切權利和義務,舉凡住屋財產(chǎn),屋外田園土地,糧稅差役,家族世襲以及族內人員在社會上的地位等,莫不在住屋名號之下,而有傳統(tǒng)的規(guī)定。屋名概括家族團體的物質方面與非物質方面的兩重內涵[1]487。這是外來的學者最早把姓氏文化與當?shù)氐姆棵幕Y合了起來,林耀華作為最早解釋這一文化現(xiàn)象的學者,一開始寫成屋名,此后的學者在使用中普遍改成了房名。
嘉絨藏族的每個家庭都有一個房名①,類似于家族的姓氏,家庭成員均以房名為父系繼承關系。嘉絨藏族通過房名可以追溯自己家庭及其成員的父系來源,由此建立了父系繼嗣群關系。在父系原則下娶妻的兒子和繼承祖屋的女兒都是自家人,有繼承權,應該說這是嘉絨藏族以房名為特征的姓氏文化的內在功能[2]。
黑水藏族的傳統(tǒng)中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世代相傳的房名,其社會功能在某種程度上類似于漢族的姓氏。到了近代,隨著各民族特別是漢藏民族之間交往變得頻繁,與漢地距離較近,交往比較頻繁的藏民,開始出現(xiàn)了以房名或父親名字的頭一個字作為姓氏的現(xiàn)象,一代又一代傳姓沿用。社會上層人士作為地方政治和文化的主要代表,與異文化和外界社會最直接和最早的接觸者,也往往比普通百姓更早做出文化調試。這一調試的過程中姓氏文化的變遷較為集中呈現(xiàn)了這樣的過程。
當黑水與外界交往還很少的時候,無論是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頭人還是百姓,往往都是僧人或家中長輩給取名,因而出現(xiàn)同名的概率很高。為了進行區(qū)別,在稱呼的時候都是房名+名字,不需要明顯區(qū)分時只用名字。黑水藏族的這個現(xiàn)象在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魚通地區(qū)也一樣。如“扎西”(意為吉祥)一名,同一個村子中就可能出現(xiàn)兩個甚至更多的這個名字的男孩,為了加以區(qū)別,人們就在名字之前加上房名進行區(qū)別,人們根據(jù)前加的房名就會知道:這個是“張家的扎西”,那個是“李家的扎西”[3]。
無論是上層統(tǒng)治者還是普通百姓,在稱呼的時候會以加房名來區(qū)分同名的情況,但很少在取名時直接將房名作為姓氏變成常用的姓名。民國時期的黑水經(jīng)歷了三次較大規(guī)模的內部械斗,最終通過聯(lián)姻實現(xiàn)了暫時的和平。麻窩·基朗倉的拉珍嫁給了扎窩·格基根的高陽平,麻窩·基朗倉澤郎嫁給沙板溝·黨康倉的旺堆,此后由于麻窩·基朗倉澤郎(拉珍的妹妹)被人下毒殺害,拉珍改嫁沙板溝·黨康倉的旺堆。不久后黨康倉的旺堆死于內部械斗,1932年基朗倉的拉珍與扎窩·格基根的高陽平復婚。生有一女二男,不幸的是兩個男嬰都夭折了,女兒直接取藏名為黨康·措吉,漢名叫作高梅英。在藏名中直接使用黨康倉這一房名,作為藏名的姓氏,主要是基于黨康倉已經(jīng)絕嗣,生母拉珍名義上繼承了黨康倉的房名,把黨康倉這個房名作為她女兒藏名的姓氏,以這樣的方式進一步說明和強化對黨康倉遺產(chǎn)的繼承權。在漢名中則用了父親高陽平的漢姓“高”,取漢名高梅英也是向百姓們表明黨康·措吉的生父為高陽平。
房名實為家族之名,完全具備漢族社會中的姓氏的社會功能,而房名又不完全等同于漢族姓氏文化。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魚通”人與漢族人的交流日益加深,到學校上學會遇上漢族老師,到政府辦事會遇上漢族干部,生產(chǎn)隊里勞動也可能有漢族計分員、漢族會計……漢式姓名開始普遍使用。但“魚通”人心目中,漢姓、漢名依然沒有房名重要,因為他們知道“魚通”人的漢姓大多是清代時,因賜姓、改姓、拜廟得姓、拜干爹干媽等方式而取得的,不具備血緣識別的功能[3]。
緊挨著黑水的松潘也盛行房名文化,松潘藏族和黑水藏族一樣,自出生的那一刻起,房名或變動性的“房名”就像無形的標簽一直貼在每一個成員的身上,為此男女老少所有成員要為各自所屬房名的榮耀而奮發(fā)圖強,不得使其受辱[4]。
過去黑水藏族的婚姻形式民間是以一夫一妻制為主,作為統(tǒng)治者的土司階層通常是一夫多妻。黑水頭人蘇永和的原配俄斯密由于長期在黑水龍壩生活被稱為“龍壩太太”?!褒垑翁睘樘K永和生下三兒兩女,兩個女兒都只取藏名:大女兒叫扎西·達仁措,小女兒澤朗拉姆,三個兒子中兩個既有藏名也有漢名,最小的兒子登德旺志(1942年生)由于從小被認定為活佛轉世故而沒有取漢名漢姓。兩個兒子:桑吉本1927年生,漢名:蘇家邦,巴登年扎1933年生,漢名:蘇家國,這兩個兒子在藏名中沒有刻意使用房名,也沒有設計一個藏名的姓氏。如果把房名作為藏名的姓氏,用父親蘇永和的房名還是母親俄斯密的房名是個比較棘手的問題。根據(jù)黑水藏族的習俗,蘇永和是上門到俄斯密處,理應供奉和使用妻子的房名。最終在藏名中沒有用房名也沒有用父輩藏名來確定藏名的姓,但在漢名中不但使用了漢姓“蘇”還新增加了“家”字輩。
蘇永和在大哥蘇永清去世后,入贅到麻窩,與嫂子高麗華結為夫妻。高麗華長期在麻窩生活被稱為“麻窩太太”,“麻窩太太”為蘇永和生下兩兒一女。女兒直接取藏名為嘉央卓瑪,兩個兒子同時都被認定為活佛,故而都有藏名且擁有法號:羅桑丹增嘉措、土登旺曲。蘇希剛(藏名:羅桑丹增嘉措)與同母異父的大哥蘇希圣都取了“蘇”姓和“圣”字輩的名稱。
字輩,是漢民族取名中重要的姓氏文化。宗族內規(guī)定族人取名統(tǒng)一使用的表明輩(代、世)次用字(偏旁)連綴的成語、對聯(lián)或詩句。姓氏文化中的字輩文化也在黑水上層人士的取名中開始使用,通過漢名的字輩來實現(xiàn)對不同老婆所生的孩子進行進一步的區(qū)分的作用。
高陽平與蘇永和不同,子女不多且以女兒為主,高陽平的幼女(最后一任妻子阿爾曼所生)取了藏名:薩益拉姆,取漢名為高鴻。薩益拉姆后來定居于美國夏威夷,她自己使用sa qin smang(薩欽薩芒)作為其英文名稱,她考慮其外公是梭磨土司的后裔,sa qin smang是梭磨土司的稱號。她解釋說當?shù)厝瞬卣Z發(fā)音不標準、因此把薩芒叫作梭磨了。她在國外生活的時候,按照美國的姓氏文化,需要取一個姓,所以她把薩芒作為姓,薩欽(Sa qin)就作為了名,在非正式的場合她就使用Sa qin作為其英文名稱,同時在微信等網(wǎng)絡中使用Sa qin作為其昵稱③。
有學者從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角度對甘青川滇土司取漢姓進行了詳細的歷史考察和梳理。認為明清至民國時期藏族土司取漢姓,主要不在文化,而在政治,是政治因素大于文化因素,是有關政治立場和國家認同的訴求和表達[5]。
從地理區(qū)位上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汶川縣離成都最近,與漢文化的交往交流比黑水地區(qū)更早更頻繁,受到的影響更深,漢化程度更高。從瓦寺土司始祖雍忠羅洛思到第16代土司坦朋吉布止,他們一直用房名“埵里”作為自己的姓氏,均以藏民風俗,以藏族的房名代代傳下,到第17代土司桑朗溫愷時,隨著與內地漢人交往日漸增多,其風俗多以漢化,隨之姓氏基于桑朗溫愷的“?!弊痔娲嗽?jīng)的房名。傳至第19代土司桑朗雍忠時,則改“索”姓。改姓“索”是由于清乾隆55年(1790年),第19代土司桑朗雍忠第三次進京朝貢,乾隆皇帝下旨:“桑朗雍忠,賜姓索諾木,著更為索諾木榮宗,該部知道,欽此!”[6]8
蘇永和的父親麻窩頭人叫恩波,扎窩頭人叫仁青南木爾甲都沒有取漢名。末代松崗土司在口述中說道:到了我的父親這一輩用音譯的方式確定了一個“蘇”姓,父親叫蘇永清,藏名貢讓,叔父叫蘇永和,藏名叫多杰巴桑。有一種說法認為,因為我們隸屬于梭磨土司管轄,將“梭”音譯成漢族姓氏“蘇”??赡苓€有其他歷史原因和不同的解釋,無論什么原因,家中根據(jù)這個漢姓“蘇”,父親蘇永清與母親高麗華為我取了個漢名叫蘇希圣,但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很少使用這個漢名漢姓,在一些重要的漢字文書和信件中才能派上用場,尤其是與蔣介石和蔣經(jīng)國父子的書信往來中用的較多,日常生活中和周邊的人都更習慣性的用我的藏名:恩波南木爾甲②。
關于“蘇”姓,還有這樣一種說法。在抗戰(zhàn)期間,黑水派出代表團到重慶獻金抗日,在歡迎代表團的宴會上,蔣介石說“國共要合作抗日,漢藏要親善友好。抗日是大家的事,大家要行動起來,有錢出錢,有人出人”。又說“黑水蘇先生的名字是我給起的,蘇姓來自唐朝當時在汶川的守將蘇定遠的‘姓’,‘永和’這名是我給起的,表示漢藏之間永遠親善友好。蘇先生很有能力,我很欽佩他?,F(xiàn)在日本人侵占我們的土地,是要奴役我們各族人民,所以我們應團結起來堅決抗日。現(xiàn)在蘇先生派代表來支援,我們很高興,深表感謝。”④
漢族文化中初次見面都是習慣性地問候“請問貴姓”,漢文化中名稱分為姓和名兩個部分,折射出人作為社會成員的社會身份,其名字具有較大的文化屬性。黑水百姓對自己的頭人多吉巴桑為何又叫蘇永和,有老百姓自己的解釋和理解。有的人根據(jù)多吉巴桑的漢名蘇永和猜測和懷疑他有漢族血統(tǒng),以至于有了黑水頭人蘇永和有漢藏血統(tǒng)的流言蜚語在民間流傳。更多的百姓這樣理解和解釋,在黑水藏語中音譯“蘇永和”的時候就被老百姓按當?shù)卣Z言的發(fā)音進行解讀,解讀為豹子和老虎,“蘇”被解讀成了豹子(在黑水藏語中豹子的標準發(fā)音可以根據(jù)諧音轉寫為“色”勉強與“蘇”有點像),“永”字可以解讀成“和”或者“與”作為連詞,但在黑水藏語中表達并列關系的和字應該音譯為“尼”?!昂汀弊直唤庾x成虎(在黑水藏語虎的標準發(fā)音也有點類似“虎”,在四川方言的“虎”與“和”也有些類似)。筆者與當?shù)囟嗝L者的訪談中對“蘇永和”這個名字都得到這樣的一個解讀:黑水老百姓認為“蘇永和”這個漢名是多吉巴桑為了震懾漢人,告訴他們自己像豹子與老虎一般兇猛,是不好惹的。顯然這些都是老百姓按自己的理解進行的加工。通過這樣的社會事實可見黑水的普通百姓對黑水上層人士學習使用漢名漢姓從自身文化是理解的,只有自身尋找一個自己的文化中符合自身文化邏輯的解釋。
通過黑水上層人士在民國時期取名的文化邏輯可以發(fā)現(xiàn),隨著民族交往的增多,民族文化的交流也在不斷影響著地方的文化,姓氏文化的變遷較為明顯地展現(xiàn)了這一文化特點。隨著民族交往的增多,不僅僅出現(xiàn)了取漢藏雙名的現(xiàn)象,在藏名中也出現(xiàn)了效仿漢族姓氏文化的現(xiàn)象。在取漢姓時既有政治因素的取名動機,同時也有文化因素。雖然在取漢姓中出現(xiàn)了“政治投機”的動機,以帝國統(tǒng)治者和國家元首賜名的歷史孤證證明自己漢姓的由來,但最終這樣的動機不是單純的為了表明政治立場和國家認同,而是為了在文化中提高自身地位。
名字是社會交往的結果,隨著黑水藏族上層社會與漢民族接觸、互動的頻繁,彼此文化不斷發(fā)生涵化并通過姓名反映出來。黑水藏族上層社會作為最早直接與漢民族接觸打交道的人群通過自身姓氏文化的調整和學習借鑒,加強與漢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找到姓氏文化作為最重要的民族交流交往的實現(xiàn)路徑。改變往往不是簡單的學習模仿,而是結合自身文化尤其是當?shù)氐姆棵幕c姓氏文化的不斷調試與相互借鑒,從而一步步實現(xiàn)文化的交流與交融。
① 房名,在黑水扎窩地區(qū)稱為么社,黑水麻窩地區(qū)稱為德式德瓦,黑水維古地區(qū)稱為董部吉,除了入贅到女方家的男丁之外,所有的直系親屬,兄弟和堂兄弟都擁有同一個房名。
② 于2021年8月20日早上10點電話采訪,末代松崗土司蘇希圣講述,筆者整理。
③ 于2021年7月16日,微信訪談高陽平之女高鴻,筆者整理。
④ 阿壩州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阿壩文史資料第33輯《我的阿爸多吉巴桑(蘇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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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Significance of Ethnic Communi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ishui Upper-class Tibetan′s Name Changes
LUO Zelong
(Institute of Latin American and Caribbean Studies,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ianyang 621010, Sichuan, China)
Names are formed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interactions. They symbolize the process of historical and social changes, and they are also the important evidence of the interaction of various groups living in the same region. As an ethnic group in the transitional zone between Han culture and Tibetan culture, Heishui Tibetans promoted the mutual contacts and exchanges between these two cultures with the intensification of historical change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Focusing on the cases of naming of the upper-class Tibetans in Heishui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is paper reveals how the surname culture exerts influence and changes in the ethnic contacts; and it analyzes how cultural exchanges affect the sense and identity of the community of Chinese nation through the changes of the naming in the upper-class Tibetans in Heishui.
Heishui Tibetan, naming,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C95
A
1672-4860(2022)02-0057-06
2021-10-18
2021-12-20
羅澤龍(1985-),男,藏族,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縣人,助教,碩士。研究方向:民族文化。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川甘青藏族本教社區(qū)的時間節(jié)律研究”,項目編號:19CMZ018。
·感謝匿名審稿人對本文的建議,作者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