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犖題詞“香雪?！?/h1>
2022-11-22 06:15李嘉球
江蘇地方志 2022年3期
◎李嘉球
（江蘇蘇州 215000）
在蘇州光福著名景點香雪海梅花亭下的巖石上，鐫刻著清代康熙年間江蘇巡撫宋犖題寫的“香雪?！比齻€大字，鐵劃銀鉤，很是醒目?！跋阊┖！比郑顐魃?，從品質(zhì)、色彩、數(shù)量（廣度）上概括了光福梅花的特色，又從嗅覺、視覺、觸覺上描繪出一幅壯美無比、秀色可餐、生機勃發(fā)的初春“雪海香國”圖，從而讓沒有機會親臨光福的人們也能在感覺上、意象中感受、領(lǐng)悟、分享那光福梅花的天下奇觀。
作為江蘇巡撫，宋犖為什么會為太湖之濱光福小鎮(zhèn)的一個景點題詞？
“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
宋犖(1634—1713)，清朝官員、詩人、畫家。字牧仲，號漫堂、西陂等，河南商丘人。出身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宋犖14歲時即以大臣之子充列侍衛(wèi)。當(dāng)年九月，順治皇帝外出圍獵，宋犖跟隨出行。兩個月后已是寒冬，順治皇帝一行返回途中經(jīng)過桑干河，天寒水凍，宋犖揚鞭大呼，躍馬而過，其勇猛舉動贏得順治皇帝的欣賞。次年，順治皇帝諭令吏部在入朝侍衛(wèi)和官宦子弟中酌情選用通曉文理的人才。15歲的宋犖通過考試，被授予通判。其父宋權(quán)上書請求暫緩任命，說他年齡小不諳政事，強令他回到鄉(xiāng)里讀書，準(zhǔn)備科舉鄉(xiāng)試，得到順治皇帝的準(zhǔn)允。
康熙三年（1664），宋犖被授予湖廣黃州通判。后歷任刑部貴州司員外郎、贛州榷關(guān)、直隸通永道僉事、山東按察使、江寧布政使、江西巡撫、江蘇巡撫。他為官能體恤民眾，豁免賦稅，政事安寧；自己以身作則，清正廉潔，每次出行都輕車簡從，從不擾民，故有“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之譽，深得康熙皇帝的信賴與賞識?？滴趸实墼n以“仁惠誠民”“懷抱清朗”御書?？滴跛氖哪晔辉?，升任吏部尚書?？滴跷迨甏?，加太子少師。宋犖篤學(xué)博聞，能詩文，工書畫，精鑒賞，尤以詩享譽于清初文壇，一時文士多與之交游，與王士禛齊名，與朱彝尊、施閏章等并稱“康熙年間十大才子”。著有《西陂類稿》《漫堂說詩》，編有《江左十五子詩選》等。
康熙三十一年六月，宋犖被任命為江蘇巡撫。同年八月四日抵達蘇州，直至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離任。作為封疆大吏，他辦事認(rèn)真、勤政、務(wù)實，不好大喜功，不追求所謂的政績?！督贤ㄖ尽贩Q他“凡民間利病咨詢甚勤，每逢歉歲奏請蠲賑。賓禮文彥，獎激后進尤多造就。撫吳十四載，不為赫赫之譽，而去后人皆思之?！币虼耍滴趸实鄯Q贊他“居官安靜”。宋犖在江蘇巡撫任上做了很多實事好事。在保證朝廷需要的同時，積極采取減輕漕糧數(shù)量、減輕災(zāi)區(qū)人丁賦稅、清理財政、丈量土地等措施，力圖最大程度上減輕百姓負(fù)擔(dān)。水患是江南最大的災(zāi)害。每次發(fā)生災(zāi)害，宋犖都第一時間奔赴災(zāi)區(qū)，勘察災(zāi)情，賑災(zāi)解困，曾先后50多次奏報朝廷請求蠲賑，并帶頭捐賑?！肚迨犯濉ち袀鳌に螤巍吩疲骸疤K州濱海各縣遇颶，上元、六合諸縣發(fā)山水，淮、揚、徐屬縣河溢，（宋犖）疏請視被災(zāi)輕重，蠲減如例。發(fā)江寧、鳳陽倉儲米麥散賑?！碧K州沿太湖岸邊糧田歷年遭湖水侵蝕，坍塌嚴(yán)重，宋犖“別疏請除太湖傍坍地賦額，戶部以地逾千畝，令詳察。犖再疏上陳，上特允之”。宋犖重視教育與文化，主張從基層教育抓起，獎勵學(xué)業(yè)優(yōu)異者，補助貧困學(xué)子。曾經(jīng)重修蘇州府學(xué)、東林書院、滄浪亭、唐寅墓等，親自撰寫《重修蘇州府學(xué)碑記》《重修東林書院碑記》。
探梅光福，欲題“香?！?/h2>
江蘇巡撫管轄7府53州縣，“江左地大事繁，財賦甲天下，兼以習(xí)尚紛華，好新競巧，撫綏之難十倍豫章（江西）”（宋犖《漫堂年譜》）。而宋犖一切持大體，省事寧民，澹然自足，公事之余常與文友來往于山水之間，怡然自得，“探幽勝，嗜吟詠……又汲汲與山林士爭一日之樂”（邵長蘅《彈山吾家山游記》），他戲稱自己是個“別樣節(jié)督”。
宋犖對光福鄧尉梅花自然早有所聞，特別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皇帝的賞梅之舉更讓他心動不已?？滴跞暾拢蓞窃始危ㄗ种旧希?、心壁道人及兒子宋至來到光福看梅?！按荷伺P棐幾，聞?wù)f山游心輒喜。茶具酒具載出城，小舟如梭雙槳駛”（宋至詩句）。他們穿過木瀆靈巖山，直赴光福，在虎山橋上岸，沿山而行，于銅坑山、青芝山、吾家山等處看梅賞勝，宋犖賦《春日過靈巖元墓看梅，同吳志上心壁道人兒至六首》（玄墓為光福別稱，時避康熙皇帝之諱而寫作元墓），詩云：
花事盛江南，看宜蕊半含。
春風(fēng)吹小艇，遠岫聳晴嵐。
野店經(jīng)行好，精廬取次探。
提攜雙蠟屐，謝客未應(yīng)慚。
千載吳宮跡，青山未陸沉。
廊空傳響屧，臺聳罷調(diào)琴。
懷抱江湖入，登臨感慨深。
迢迢香徑在，白鳥下波心。
斜陽照山麓，鼓枻向長河。
崦里梅花放，人家酒斾多。
溪橋聊待月，畫舫忽聞歌。
煙水迷蒙際，幽香幾陣過。
小泊太湖尾，高眠領(lǐng)眾香。
凌晨扶竹杖，結(jié)伴入僧房。
仙梵云霄落，宸游澗壑光。
相思今一寫，倚檻對漁洋。
未嚼銅坑蕊，還看隧道花。
山瓢挹冰雪，風(fēng)袂罥槎枒。
危石閑堪憑，游人靜不嘩。
誰將補天筆，貌取此幽葩。
最是吾家山，千林一望間。
淺深花遠近，上下鳥綿蠻。
勝友此為別＊，官衙仍獨還。
呼兒編蒲草，將句寫孱顏。
（＊注：“時志尚還錢唐，心壁還廬山?！保?/p>
此行最高興的是宋至，一口氣寫了10首詩歌，先是作和詩六首，又作《由靈巖至元墓看梅歸示張二博山》，還作《山游回口占》二首，留下“怪底春衫香不散，才從元墓看梅來”之句?；厥鸷?，好友兼幕僚邵長蘅賦《奉和漫堂先生春日過靈巖元墓看梅之作用韻六首》，其中有“一入春山路，梅花著處多……積雪三十里，香風(fēng)一萬柯”之句。
光福梅花漫山遍野，“環(huán)元墓而山者以十?dāng)?shù)，環(huán)山而村者以百數(shù)，環(huán)村而梅者無隙壤也，花時平望三十里如雪，故元墓之名以梅著”（邵長蘅《元墓探梅記》）。這里的元墓山是指整個光福?？滴跞甑奶矫分?，由于時間倉促、準(zhǔn)備不足，宋犖沒看夠，不過癮。當(dāng)年冬燠無雪，來年梅開得特別早?？滴跞辏?694）正月初十，年過花甲的宋犖竟老夫聊發(fā)少年狂，迫不及待要赴光福探梅，不巧有風(fēng)雨；次日雨止，他立即帶上幼子宋筠、孫子宋吉金和侄子宋壆、宋鎮(zhèn)以及好友戴日宣、邵長蘅6人赴光福。
船停泊虎山橋，然后坐轎前往，“出沒湖光嵐翠間，游興躍躍”。當(dāng)天，宋犖在玄墓山圣恩寺參觀當(dāng)年康熙皇帝駐蹕所、“松風(fēng)水月”御書碑和山上的“真假山”；站在山坡“回望四面皆梅，蓊葧香氣，花光合匝”（邵長蘅《元墓探梅記》），在夕陽晚霞的映射下，梅花更加奇麗迷人。宋犖久聞彈山（即潭山）梅花及明朝狀元宰相顧鼎臣建的“七十二峰閣”之名，十二日一早便前往游覽。山中梅花爛漫，“望之如殘雪滿山，與湖光相映”（邵長蘅《彈山吾家山游記》），煞是壯觀美麗，在村里吃罷中飯，便往最愛的吾家山。登上山坡，“下視則千頃一白，目滉漾銀海中，幽麗殆不可名狀”（邵長蘅《彈山吾家山游記》）。宋犖擬題“香海”兩字，邵長蘅說：“極佳，可作漢隸鐫崖石上。”當(dāng)天因有要緊公務(wù)，便匆匆下山回到虎山橋，解維歸舟。
此行，邵長蘅除了《元墓探梅記》《彈山吾家山游記》兩篇游記外，還有《追賦元墓探梅五十韻呈漫堂先生》長詩紀(jì)事，其中有“出山日亭午，下憩田家飯。遂登吾家山，斗起勢頗峻。怪石被蒼蘚，猙獰類彪虥。山腳壤就平，梅不計畮畹。俯視晶茫茫，華光凝一片?；幸捎]瑤圃，千頃鋪縞練。微風(fēng)熏百和，艾蒳旃檀亂。佳境難久留，回顧仍繾綣”之句。
“香雪海”題寫時間為康熙四十年
“青山如故人，別去思會面”（邵長蘅詩）。宋犖對光福梅花余興未盡，念念不忘?？滴跞哪?1695)，朋友尤侗(字悔庵)繪成《萬峰探梅圖》（萬峰山，玄墓山別稱），宋犖特地《題尤悔庵萬峰探梅圖》詩兩首，其中有“八十老翁一壺酒，梅花萬樹興飛揚”之句?？滴跞迥暾露迦眨糜杨櫵昧⒊瘫鄙先刖?，宋犖請他帶上寫給大詩人王士禛（時任戶部侍郎）的信，信中有“犖于吳門四值鎖印，今歲聿云暮。吾家山香雪又將成海矣。雖軍需孔亟，羽檄交馳，而事過心空，不異崖谷，近復(fù)于滄浪亭畔疊石種花，時時小有吟詠。諒先生聞之，又笑我為別樣節(jié)督也”（《寄阮亭侍郎》）云云。從“吾家山香雪又將成海矣”一語，可見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斟酌，宋犖終于凝成了“香雪?！比?。
宋犖在自己編著的《漫堂年譜》并沒有明確記載“香雪?！鳖}詞于何年。根據(jù)筆者寓目所見，最早明確記載其年份的文獻是清顧震濤的〔道光〕《吳門表隱》，其“山”云：“香雪海，在馬駕山，亦名朱華山?？滴跞迥?，巡撫宋犖書三大字，鐫于石?！焙髞淼奈墨I都沿襲此說，〔民國〕《吳縣志》卷三十二“輿地考古跡”云：“香雪海，在馬駕山，亦名朱華山（汪琬記）?？滴跞迥暄矒崴螤螘笞钟杏谑Ｖ芟驿??！币酝藗兓菊J(rèn)為宋犖“香雪?！比?，題寫于康熙三十五年。但是，這一說法其實不確有誤。
“香雪海”題寫的確切時間應(yīng)該在康熙四十年（1701）?？滴跛氖暾碌祝?8歲的宋犖帶上孫子宋韋金、老友邵長蘅、顧嗣立冒雨再次到光福探梅，從元墓山、青芝山等一路過來，然后登上吾家山，放眼眺望，但見梅花似海，白梅似雪，綿延數(shù)里，暗香浮動，感慨萬千，欣然題詞“香雪?！?，命鐫刻于吾家山斷崖石壁；并寫下《雨中元墓探梅》，詩云：“探梅冒雨興還生，石徑鏗然杖有聲。云影花光乍吞吐，松濤巖溜互喧爭。韻宜禪榻閑中領(lǐng)，幽愛園扉破處行。望去茫茫香雪海，吾家山畔好題名?！碧氐卦谠婎}下加注“余于吾家山題‘香雪?！帧?。又成一絕句：“好游吳下從來說，元墓看梅半月忙。頭白老翁公事了，也教闌入散花場?！?/p>
邵長蘅作《商丘公雨中元墓探梅索和即用其韻》云：“八年前憶從公去，今日因公逸興生。小隊花間沾濕過，層湖林隟密疏明。千點萬點著枝重，一株兩株壓橋橫。我亦巡檐索梅笑，池邊墻腳支筇行。”（《青門剩稿》卷三）康熙三十三年至四十年，前后八年，故有“八年前憶從公去”之句。此為依據(jù)之一。
依據(jù)之二，顧嗣立有《奉次宋中丞雨中元墓探梅元韻》云：“細(xì)雨終宵碧草生，穿林小隊靜無聲。半山黯淡寒云擁，一樹橫斜凍雀爭。閑夢愛依禪榻臥，春衫欲混野人行。十年獨占滄浪水，又為梅花錫美名?！痹ⅲ骸肮珪阊┖！?，題名吾家山石壁?！保ā洞笮⊙盘迷娂肪砣┰诖嗽姾?，附錄宋犖原詩。古人編纂詩集往往按體裁五言（律）、七言（律）、或歌行編排，而顧嗣立的詩集則是按年份編排，其《大小雅堂詩集》（見《秀野草堂詩集》卷十一）編年為“起己卯二月，盡壬午正月”，己卯年，即康熙三十八年；壬午年，即康熙四十一年（1702）。在《奉次宋中丞雨中元墓探梅元韻》前有詩兩首，一首是《宋城南先生以辰巳歲交詩索和奉次元韻答之》，題中“辰巳歲交”，即庚辰年（康熙三十九年）、辛巳年（康熙四十年）；另一首是《二月朔日查山探梅集六浮閣分得佳字》?！八啡铡保该吭碌牡谝惶?。查山，亦名茶山、槎山，在光福吾家山、銅井山西側(cè)。由此，可以推斷“香雪海”題詞于康熙四十年正月底，或者就是二月初一日。
其孫宋韋金亦有《鄧尉探梅》詩云：“梅花盛江南，銅坑頻放棹。每恨來時遲，不識臘前妙。畫師畫未開，翩翩冰雪貌。或如椒實懸，或與荷珠肖。紫帶經(jīng)霜寒，白苞映日耀。芳心休輕發(fā)，須侍東風(fēng)到?！笨上?，沒有寫明年份。
世人描寫光福梅花，從明朝成化（1465—1487）初徐有貞《雪湖賞梅贈用莊宗契》以“溪如銀漢舫如槎，玉作林巒粉作沙”“道是世間還不信，只應(yīng)身在廣寒宮”而稱之“雪湖”，到嘉靖八年（1529）《吳邑志》中的“吳邑梅光福山中尤多，花時香雪三十里，物外奇賞也”；從崇禎十一年（1638）楊文驄《春游偶記》“嘗聞徑山竹盛，題為‘竹?！?；玄墓之梅，余亦欲以‘梅?！浿保俚剿螤蔚摹跋愫！薄跋阊┖！保娮C了230多年間幾代人孜孜不倦探索、思考的心路歷程?！跋阊┖！钡拇_為畫龍點睛之筆，藉此光福梅花名聲更著。
當(dāng)年，宋犖從吾家山下來回到元墓山圣恩寺，應(yīng)邀親筆寫下這首“香雪?！痹娂邦}詞。寺廟主持是個識貨人，得到墨寶后便勒石刻碑。乾隆十九年(1754)秋，詩人錢襄、沈德潛來到元墓山圣恩寺見此原件及碑刻，分別作《甲戌重陽后游玄墓，次商丘宋大中丞探梅韻》詩。因此，道光、同治《蘇州府志》均云：“‘香雪海’三字，宋犖題并書，在元墓?！钡拦狻豆飧Ｖ尽吩疲骸啊阊┖！笞?，宋犖題并書，在元墓圣恩寺?！?926年，民國元老李根源于吳郡西部山區(qū)訪古時在圣恩寺見到題詩碑，曾寫道“宋犖、莊有恭、沈德潛詩題木刻，亦足珍重”（《吳郡西山訪古記》卷一）。
宋犖吾家山“香雪海”摩崖石刻，如今已成為人們鄧尉看梅賞勝、訪古探幽的必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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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球
（江蘇蘇州 215000）
在蘇州光福著名景點香雪海梅花亭下的巖石上，鐫刻著清代康熙年間江蘇巡撫宋犖題寫的“香雪?！比齻€大字，鐵劃銀鉤，很是醒目?！跋阊┖！比郑顐魃?，從品質(zhì)、色彩、數(shù)量（廣度）上概括了光福梅花的特色，又從嗅覺、視覺、觸覺上描繪出一幅壯美無比、秀色可餐、生機勃發(fā)的初春“雪海香國”圖，從而讓沒有機會親臨光福的人們也能在感覺上、意象中感受、領(lǐng)悟、分享那光福梅花的天下奇觀。
作為江蘇巡撫，宋犖為什么會為太湖之濱光福小鎮(zhèn)的一個景點題詞？
“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
宋犖(1634—1713)，清朝官員、詩人、畫家。字牧仲，號漫堂、西陂等，河南商丘人。出身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宋犖14歲時即以大臣之子充列侍衛(wèi)。當(dāng)年九月，順治皇帝外出圍獵，宋犖跟隨出行。兩個月后已是寒冬，順治皇帝一行返回途中經(jīng)過桑干河，天寒水凍，宋犖揚鞭大呼，躍馬而過，其勇猛舉動贏得順治皇帝的欣賞。次年，順治皇帝諭令吏部在入朝侍衛(wèi)和官宦子弟中酌情選用通曉文理的人才。15歲的宋犖通過考試，被授予通判。其父宋權(quán)上書請求暫緩任命，說他年齡小不諳政事，強令他回到鄉(xiāng)里讀書，準(zhǔn)備科舉鄉(xiāng)試，得到順治皇帝的準(zhǔn)允。
康熙三年（1664），宋犖被授予湖廣黃州通判。后歷任刑部貴州司員外郎、贛州榷關(guān)、直隸通永道僉事、山東按察使、江寧布政使、江西巡撫、江蘇巡撫。他為官能體恤民眾，豁免賦稅，政事安寧；自己以身作則，清正廉潔，每次出行都輕車簡從，從不擾民，故有“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之譽，深得康熙皇帝的信賴與賞識?？滴趸实墼n以“仁惠誠民”“懷抱清朗”御書?？滴跛氖哪晔辉?，升任吏部尚書?？滴跷迨甏?，加太子少師。宋犖篤學(xué)博聞，能詩文，工書畫，精鑒賞，尤以詩享譽于清初文壇，一時文士多與之交游，與王士禛齊名，與朱彝尊、施閏章等并稱“康熙年間十大才子”。著有《西陂類稿》《漫堂說詩》，編有《江左十五子詩選》等。
康熙三十一年六月，宋犖被任命為江蘇巡撫。同年八月四日抵達蘇州，直至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離任。作為封疆大吏，他辦事認(rèn)真、勤政、務(wù)實，不好大喜功，不追求所謂的政績?！督贤ㄖ尽贩Q他“凡民間利病咨詢甚勤，每逢歉歲奏請蠲賑。賓禮文彥，獎激后進尤多造就。撫吳十四載，不為赫赫之譽，而去后人皆思之?！币虼耍滴趸实鄯Q贊他“居官安靜”。宋犖在江蘇巡撫任上做了很多實事好事。在保證朝廷需要的同時，積極采取減輕漕糧數(shù)量、減輕災(zāi)區(qū)人丁賦稅、清理財政、丈量土地等措施，力圖最大程度上減輕百姓負(fù)擔(dān)。水患是江南最大的災(zāi)害。每次發(fā)生災(zāi)害，宋犖都第一時間奔赴災(zāi)區(qū)，勘察災(zāi)情，賑災(zāi)解困，曾先后50多次奏報朝廷請求蠲賑，并帶頭捐賑?！肚迨犯濉ち袀鳌に螤巍吩疲骸疤K州濱海各縣遇颶，上元、六合諸縣發(fā)山水，淮、揚、徐屬縣河溢，（宋犖）疏請視被災(zāi)輕重，蠲減如例。發(fā)江寧、鳳陽倉儲米麥散賑?！碧K州沿太湖岸邊糧田歷年遭湖水侵蝕，坍塌嚴(yán)重，宋犖“別疏請除太湖傍坍地賦額，戶部以地逾千畝，令詳察。犖再疏上陳，上特允之”。宋犖重視教育與文化，主張從基層教育抓起，獎勵學(xué)業(yè)優(yōu)異者，補助貧困學(xué)子。曾經(jīng)重修蘇州府學(xué)、東林書院、滄浪亭、唐寅墓等，親自撰寫《重修蘇州府學(xué)碑記》《重修東林書院碑記》。
探梅光福，欲題“香?！?/h2>
江蘇巡撫管轄7府53州縣，“江左地大事繁，財賦甲天下，兼以習(xí)尚紛華，好新競巧，撫綏之難十倍豫章（江西）”（宋犖《漫堂年譜》）。而宋犖一切持大體，省事寧民，澹然自足，公事之余常與文友來往于山水之間，怡然自得，“探幽勝，嗜吟詠……又汲汲與山林士爭一日之樂”（邵長蘅《彈山吾家山游記》），他戲稱自己是個“別樣節(jié)督”。
宋犖對光福鄧尉梅花自然早有所聞，特別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皇帝的賞梅之舉更讓他心動不已?？滴跞暾拢蓞窃始危ㄗ种旧希?、心壁道人及兒子宋至來到光福看梅?！按荷伺P棐幾，聞?wù)f山游心輒喜。茶具酒具載出城，小舟如梭雙槳駛”（宋至詩句）。他們穿過木瀆靈巖山，直赴光福，在虎山橋上岸，沿山而行，于銅坑山、青芝山、吾家山等處看梅賞勝，宋犖賦《春日過靈巖元墓看梅，同吳志上心壁道人兒至六首》（玄墓為光福別稱，時避康熙皇帝之諱而寫作元墓），詩云：
花事盛江南，看宜蕊半含。
春風(fēng)吹小艇，遠岫聳晴嵐。
野店經(jīng)行好，精廬取次探。
提攜雙蠟屐，謝客未應(yīng)慚。
千載吳宮跡，青山未陸沉。
廊空傳響屧，臺聳罷調(diào)琴。
懷抱江湖入，登臨感慨深。
迢迢香徑在，白鳥下波心。
斜陽照山麓，鼓枻向長河。
崦里梅花放，人家酒斾多。
溪橋聊待月，畫舫忽聞歌。
煙水迷蒙際，幽香幾陣過。
小泊太湖尾，高眠領(lǐng)眾香。
凌晨扶竹杖，結(jié)伴入僧房。
仙梵云霄落，宸游澗壑光。
相思今一寫，倚檻對漁洋。
未嚼銅坑蕊，還看隧道花。
山瓢挹冰雪，風(fēng)袂罥槎枒。
危石閑堪憑，游人靜不嘩。
誰將補天筆，貌取此幽葩。
最是吾家山，千林一望間。
淺深花遠近，上下鳥綿蠻。
勝友此為別＊，官衙仍獨還。
呼兒編蒲草，將句寫孱顏。
（＊注：“時志尚還錢唐，心壁還廬山?！保?/p>
此行最高興的是宋至，一口氣寫了10首詩歌，先是作和詩六首，又作《由靈巖至元墓看梅歸示張二博山》，還作《山游回口占》二首，留下“怪底春衫香不散，才從元墓看梅來”之句?；厥鸷?，好友兼幕僚邵長蘅賦《奉和漫堂先生春日過靈巖元墓看梅之作用韻六首》，其中有“一入春山路，梅花著處多……積雪三十里，香風(fēng)一萬柯”之句。
光福梅花漫山遍野，“環(huán)元墓而山者以十?dāng)?shù)，環(huán)山而村者以百數(shù)，環(huán)村而梅者無隙壤也，花時平望三十里如雪，故元墓之名以梅著”（邵長蘅《元墓探梅記》）。這里的元墓山是指整個光福?？滴跞甑奶矫分?，由于時間倉促、準(zhǔn)備不足，宋犖沒看夠，不過癮。當(dāng)年冬燠無雪，來年梅開得特別早?？滴跞辏?694）正月初十，年過花甲的宋犖竟老夫聊發(fā)少年狂，迫不及待要赴光福探梅，不巧有風(fēng)雨；次日雨止，他立即帶上幼子宋筠、孫子宋吉金和侄子宋壆、宋鎮(zhèn)以及好友戴日宣、邵長蘅6人赴光福。
船停泊虎山橋，然后坐轎前往，“出沒湖光嵐翠間，游興躍躍”。當(dāng)天，宋犖在玄墓山圣恩寺參觀當(dāng)年康熙皇帝駐蹕所、“松風(fēng)水月”御書碑和山上的“真假山”；站在山坡“回望四面皆梅，蓊葧香氣，花光合匝”（邵長蘅《元墓探梅記》），在夕陽晚霞的映射下，梅花更加奇麗迷人。宋犖久聞彈山（即潭山）梅花及明朝狀元宰相顧鼎臣建的“七十二峰閣”之名，十二日一早便前往游覽。山中梅花爛漫，“望之如殘雪滿山，與湖光相映”（邵長蘅《彈山吾家山游記》），煞是壯觀美麗，在村里吃罷中飯，便往最愛的吾家山。登上山坡，“下視則千頃一白，目滉漾銀海中，幽麗殆不可名狀”（邵長蘅《彈山吾家山游記》）。宋犖擬題“香海”兩字，邵長蘅說：“極佳，可作漢隸鐫崖石上。”當(dāng)天因有要緊公務(wù)，便匆匆下山回到虎山橋，解維歸舟。
此行，邵長蘅除了《元墓探梅記》《彈山吾家山游記》兩篇游記外，還有《追賦元墓探梅五十韻呈漫堂先生》長詩紀(jì)事，其中有“出山日亭午，下憩田家飯。遂登吾家山，斗起勢頗峻。怪石被蒼蘚，猙獰類彪虥。山腳壤就平，梅不計畮畹。俯視晶茫茫，華光凝一片?；幸捎]瑤圃，千頃鋪縞練。微風(fēng)熏百和，艾蒳旃檀亂。佳境難久留，回顧仍繾綣”之句。
“香雪海”題寫時間為康熙四十年
“青山如故人，別去思會面”（邵長蘅詩）。宋犖對光福梅花余興未盡，念念不忘?？滴跞哪?1695)，朋友尤侗(字悔庵)繪成《萬峰探梅圖》（萬峰山，玄墓山別稱），宋犖特地《題尤悔庵萬峰探梅圖》詩兩首，其中有“八十老翁一壺酒，梅花萬樹興飛揚”之句?？滴跞迥暾露迦眨糜杨櫵昧⒊瘫鄙先刖?，宋犖請他帶上寫給大詩人王士禛（時任戶部侍郎）的信，信中有“犖于吳門四值鎖印，今歲聿云暮。吾家山香雪又將成海矣。雖軍需孔亟，羽檄交馳，而事過心空，不異崖谷，近復(fù)于滄浪亭畔疊石種花，時時小有吟詠。諒先生聞之，又笑我為別樣節(jié)督也”（《寄阮亭侍郎》）云云。從“吾家山香雪又將成海矣”一語，可見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斟酌，宋犖終于凝成了“香雪?！比?。
宋犖在自己編著的《漫堂年譜》并沒有明確記載“香雪?！鳖}詞于何年。根據(jù)筆者寓目所見，最早明確記載其年份的文獻是清顧震濤的〔道光〕《吳門表隱》，其“山”云：“香雪海，在馬駕山，亦名朱華山?？滴跞迥?，巡撫宋犖書三大字，鐫于石?！焙髞淼奈墨I都沿襲此說，〔民國〕《吳縣志》卷三十二“輿地考古跡”云：“香雪海，在馬駕山，亦名朱華山（汪琬記）?？滴跞迥暄矒崴螤螘笞钟杏谑Ｖ芟驿??！币酝藗兓菊J(rèn)為宋犖“香雪?！比?，題寫于康熙三十五年。但是，這一說法其實不確有誤。
“香雪海”題寫的確切時間應(yīng)該在康熙四十年（1701）?？滴跛氖暾碌祝?8歲的宋犖帶上孫子宋韋金、老友邵長蘅、顧嗣立冒雨再次到光福探梅，從元墓山、青芝山等一路過來，然后登上吾家山，放眼眺望，但見梅花似海，白梅似雪，綿延數(shù)里，暗香浮動，感慨萬千，欣然題詞“香雪?！?，命鐫刻于吾家山斷崖石壁；并寫下《雨中元墓探梅》，詩云：“探梅冒雨興還生，石徑鏗然杖有聲。云影花光乍吞吐，松濤巖溜互喧爭。韻宜禪榻閑中領(lǐng)，幽愛園扉破處行。望去茫茫香雪海，吾家山畔好題名?！碧氐卦谠婎}下加注“余于吾家山題‘香雪?！帧?。又成一絕句：“好游吳下從來說，元墓看梅半月忙。頭白老翁公事了，也教闌入散花場?！?/p>
邵長蘅作《商丘公雨中元墓探梅索和即用其韻》云：“八年前憶從公去，今日因公逸興生。小隊花間沾濕過，層湖林隟密疏明。千點萬點著枝重，一株兩株壓橋橫。我亦巡檐索梅笑，池邊墻腳支筇行。”（《青門剩稿》卷三）康熙三十三年至四十年，前后八年，故有“八年前憶從公去”之句。此為依據(jù)之一。
依據(jù)之二，顧嗣立有《奉次宋中丞雨中元墓探梅元韻》云：“細(xì)雨終宵碧草生，穿林小隊靜無聲。半山黯淡寒云擁，一樹橫斜凍雀爭。閑夢愛依禪榻臥，春衫欲混野人行。十年獨占滄浪水，又為梅花錫美名?！痹ⅲ骸肮珪阊┖！?，題名吾家山石壁?！保ā洞笮⊙盘迷娂肪砣┰诖嗽姾?，附錄宋犖原詩。古人編纂詩集往往按體裁五言（律）、七言（律）、或歌行編排，而顧嗣立的詩集則是按年份編排，其《大小雅堂詩集》（見《秀野草堂詩集》卷十一）編年為“起己卯二月，盡壬午正月”，己卯年，即康熙三十八年；壬午年，即康熙四十一年（1702）。在《奉次宋中丞雨中元墓探梅元韻》前有詩兩首，一首是《宋城南先生以辰巳歲交詩索和奉次元韻答之》，題中“辰巳歲交”，即庚辰年（康熙三十九年）、辛巳年（康熙四十年）；另一首是《二月朔日查山探梅集六浮閣分得佳字》?！八啡铡保该吭碌牡谝惶?。查山，亦名茶山、槎山，在光福吾家山、銅井山西側(cè)。由此，可以推斷“香雪海”題詞于康熙四十年正月底，或者就是二月初一日。
其孫宋韋金亦有《鄧尉探梅》詩云：“梅花盛江南，銅坑頻放棹。每恨來時遲，不識臘前妙。畫師畫未開，翩翩冰雪貌。或如椒實懸，或與荷珠肖。紫帶經(jīng)霜寒，白苞映日耀。芳心休輕發(fā)，須侍東風(fēng)到?！笨上?，沒有寫明年份。
世人描寫光福梅花，從明朝成化（1465—1487）初徐有貞《雪湖賞梅贈用莊宗契》以“溪如銀漢舫如槎，玉作林巒粉作沙”“道是世間還不信，只應(yīng)身在廣寒宮”而稱之“雪湖”，到嘉靖八年（1529）《吳邑志》中的“吳邑梅光福山中尤多，花時香雪三十里，物外奇賞也”；從崇禎十一年（1638）楊文驄《春游偶記》“嘗聞徑山竹盛，題為‘竹?！?；玄墓之梅，余亦欲以‘梅?！浿保俚剿螤蔚摹跋愫！薄跋阊┖！保娮C了230多年間幾代人孜孜不倦探索、思考的心路歷程?！跋阊┖！钡拇_為畫龍點睛之筆，藉此光福梅花名聲更著。
當(dāng)年，宋犖從吾家山下來回到元墓山圣恩寺，應(yīng)邀親筆寫下這首“香雪?！痹娂邦}詞。寺廟主持是個識貨人，得到墨寶后便勒石刻碑。乾隆十九年(1754)秋，詩人錢襄、沈德潛來到元墓山圣恩寺見此原件及碑刻，分別作《甲戌重陽后游玄墓，次商丘宋大中丞探梅韻》詩。因此，道光、同治《蘇州府志》均云：“‘香雪海’三字，宋犖題并書，在元墓?！钡拦狻豆飧Ｖ尽吩疲骸啊阊┖！笞?，宋犖題并書，在元墓圣恩寺?！?926年，民國元老李根源于吳郡西部山區(qū)訪古時在圣恩寺見到題詩碑，曾寫道“宋犖、莊有恭、沈德潛詩題木刻，亦足珍重”（《吳郡西山訪古記》卷一）。
宋犖吾家山“香雪海”摩崖石刻，如今已成為人們鄧尉看梅賞勝、訪古探幽的必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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