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曉霞
閑來跟朋友聊起取名技巧,忽然發(fā)現(xiàn),除了身材樣貌,堪做人生資本的,大概就數(shù)一個人的名字了。
不同名字不同意味。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甚至兩個字,湊在一起就是一個人的趣味、格調(diào)、性情和態(tài)度。如果它可以讓人過目不忘,我們說,這個人至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張好牌。
所以不管擅不擅長,做家長的都愿意在給孩子取名這件事上費些功夫。文人雅士自不必說,必要引經(jīng)據(jù)典,為孩子取一個端正名字,音韻要雅,字義則要彰顯門楣家風;普通人也想在名字上寄托一下情懷,他們沉吟一番,掂量一番,然后鄭重地吐出一個或幾個漢字。這是他們對新生兒的第一次塑造,恨不得把所有祝福都濃縮在這幾個字上,盼望它能帶給孩子一生的通達。從此這漢字便與小人兒合二為一,成為他(她)再難剝離的人生標志。
遠古時期的人們不懂修飾,也尚未在名字上寄予厚望,所以他們的稱呼聽上去千奇百怪,有的干脆就是脫口而出的一聲叫喊,但沒有賦予意義的名字似乎更有意義。放眼歷史長河,盤古、伏羲、蚩尤、夸父等名字,正是因為意義不明才散發(fā)著謎一樣的悠遠光芒,換一個張曉明、李大海試試,不僅頓時英雄氣短,恐怕連歷史的浩瀚星空也會因之黯然失色。
我一直羨慕古代女子姐妹眾多,這樣她們才有機會叫做蘇六娘、封三娘或者辛十四娘。貌似簡省的稱呼,有一種別樣的嬌媚在里面。有一年我到杜甫草堂,問到草堂后面的居舍是何人家,竟被一本正經(jīng)地告知是黃四娘家。我大笑,立即想起《江畔獨步尋花·其六》中“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的那個日日行走花間的唐朝女人。女人多大年紀,相貌如何,杜甫沒寫,但他寫了她的名字。因為這名字自然可親,讓在江邊散步賞花的杜甫印象深刻,所以才有了“黃四娘家花滿蹊”這樣活潑明快的詩句的流傳。
《百年孤獨》中,馬孔多的居民習慣用街道的名字給兒女命名,比如那些不同性格不同命運卻都叫做奧雷里亞諾的男子。而在我老家,五十歲以上的街坊中,許多人被父母以城市命名。這是老一輩取名走的一條捷徑,既免去了以數(shù)字命名的簡單,又沾上了一點大都市的氣息。取名為北京的最多,其次是上海、福州、天津、蘇州。有的父母或許覺得愣小子配不上大城市,也或者要走地名路線但又怕出現(xiàn)雷同,于是就退而求其次,叫壽光(我們縣城的名字),或者上口(壽光的一個鎮(zhèn))。
四十多年前,母親們在街口喊自己孩子吃飯是一道頗有喜感的風景,她們這個喊北京,那個叫天津,另一個吼上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到了火車站。
一直讓我引以自豪的是我家祖上的兩個名字,一個叫陳之玫,一個叫陳之瑰。他們是家譜名序里的另類,完全不合規(guī)制,卻像兩朵明艷跳躍的玫瑰花讓我眼前一亮。除了名字,我沒有他們更多的信息,但我認定,我們陳家后輩血脈中流淌不息的浪漫基因就是從他們而來,我們今天單純明朗的笑容,就曾經(jīng)浮現(xiàn)在他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