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師范大學 / 張一帆

在藝術史的長河中，曾有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它于15世紀中期開始逐漸出現(xiàn)在英法宮廷中，于16世紀迅速風靡英法，在英格蘭的宮廷中尤為流行。人們把它握在手中，或貼身佩戴，將它作為愛情、忠誠或紀念的親密信物。達官貴人們紛紛尋求技藝高超的藝術家進行定制，日益增大的市場需求也吸引了歐洲大陸很多對此頗有建樹的藝術家前往英格蘭謀生。這類藝術作品既能顯示出藝術家精湛的技藝，又展示了奢侈的金銀珠寶，同時又可以隨身攜帶，對當時的社會上層來說正是展示財富與地位的佳品。這種藝術形式在今天普遍被稱為微型肖像畫。最早的微型肖像畫是從中世紀書籍中的插圖繪畫發(fā)展而來，在中世紀的歐洲宮廷中，流行一種被稱為《時辰之書》的基督教的書籍，書中除了與虔誠禱告有關的文字外，還有大量描繪圣經(jīng)故事的插圖。目前已知最早的微型肖像畫是由法國書籍插圖畫家讓·富凱（1420-1481）于1450 年所繪制的自畫像。根據(jù)現(xiàn)有證據(jù)來看，讓·富凱的新穎創(chuàng)作形式并未立刻于法國宮廷中掀起微型肖像畫的浪潮，微型肖像畫的首次真正流行，是在16世紀的英格蘭都鐸宮廷。

一、英格蘭都鐸王朝時期歷史背景

都鐸王朝時期是英國歷史上最為戲劇性的一段時期，這段時期統(tǒng)治英格蘭的君王大多有著傳奇的一生，例如一生前后共娶了六位妻子的亨利八世，為了放棄與他第一任妻子阿拉貢的凱瑟琳的婚姻他不惜與羅馬教廷決裂，使得英格蘭走向了宗教改革的道路。還有被后人稱為“血腥瑪麗”的瑪麗一世女王，她企圖恢復天主教的國教地位，其在位期間殺害了三百余位新教徒，可惜瑪麗一世僅僅統(tǒng)治5年后就因病撒手人寰，其一生也沒有子嗣。在瑪麗之后的英格蘭王位繼任者是在位44年之久的伊麗莎白一世，她在位期間用和平的方式鞏固了其在位期間英格蘭新教的國教地位，使得宗教改革帶來的社會動蕩被短暫緩和，并在戰(zhàn)爭中以少勝多戰(zhàn)勝了西班牙“無敵艦隊”，堪稱英國歷史上最經(jīng)典的戰(zhàn)役之一。她一生未婚，自稱是”嫁給了英格蘭的女人”，至今依然被認為是英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君主之一。

二、英格蘭都鐸宮廷主要微型肖像畫家

（一）盧卡斯·霍倫博特（1490/1495-1544）

在亨利八世統(tǒng)治時期歐洲的宗教改革風潮吹向了英格蘭，在英格蘭本土出現(xiàn)了大量新教徒，隨著持有不同信仰的英格蘭君主的交替變更，新教徒與天主教徒的矛盾日益加深，社會愈加動蕩。在文化藝術方面，部分尼德蘭地區(qū)畫家受聘于英格蘭宮廷，也將歐洲大陸的文藝復興之風吹向了英格蘭地區(qū)，使得都鐸王朝時期成為英格蘭地區(qū)藝術發(fā)展的轉折點。盧卡斯·霍倫博特就是在亨利八世統(tǒng)治時期加入英格蘭宮廷的一位尼德蘭畫家。盧卡斯·霍倫博特目前留存的作品多是精美的微型肖像畫，他被認為是英國微型肖像畫的重要奠基人。他于1522年跟隨父親一同來到英格蘭宮廷任職。目前現(xiàn)有材料中沒有確切的有關于盧卡斯所從事工作類型的描述，但是從他現(xiàn)存世的作品來看，至少負責了一部分微型肖像畫的繪制。目前盧卡斯存世的作品中有23幅微型肖像畫，其中除荷爾拜因的畫像外均為英格蘭王室人員。他現(xiàn)存作品中公認最好的一幅正是他為荷爾拜因的所繪的微型肖像畫（圖1）。在此前這幅畫像經(jīng)常被認為是荷爾拜因為自己所繪的自畫像，但在后來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這幅微型肖像畫的繪畫技術與其他荷爾拜因所繪的微型肖像畫有較大的不同：缺乏人物皮膚顏色的微妙變化；畫中沒有發(fā)現(xiàn)荷爾拜因代表性的纖細線條，而這些線條在荷爾拜因其他繪畫中都可以被輕松發(fā)現(xiàn)。這些典型“荷爾拜因繪畫特點”的缺失以及諸多文字材料的佐證可以證明這幅繪畫出自盧卡斯·霍倫博特之手，很可能是他出于紀念意義于荷爾拜因逝世后的半年內所繪。盧卡斯其余的微型肖像畫作品則均為王室成員，其中當屬國王亨利八世的肖像畫居多，畫中的亨利八世（圖2）形象多為留著胡須，身著華麗的服裝。這些微型肖像畫繪制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贈送給其他王室成員。

圖1 Hans Holbein the Younger,Lucas Horenbout copied a selfportrait drawing,ca.1543.

圖2 Henry VIII, Lucas Horenbout,ca.1526/1527.

（二）小漢斯·荷爾拜因（1497-1543）

盧卡斯任職英格蘭都鐸宮廷畫家期間，另一位著名的畫家小漢斯·荷爾拜因也任職于此。雖然有很明確的材料指出，與英格蘭宮廷任職期間，盧卡斯曾任荷爾拜因的導師，但是英國藝術史家戴維斯在他1903年著的荷爾拜因傳記中表達了懷疑：他認為：“荷爾拜因幾乎沒有必要向其他人學習。荷爾拜因需要向盧卡斯這樣的人請教的，最多就是同一位作家所說的，是一些有關材料的實際細節(jié)。微型肖像畫是荷爾拜因特別擅長的藝術分支。即使他在最小的畫面尺幅上工作，他也能描繪出最大的感覺。他精湛的工藝技巧，使保存在溫莎的一套小的微型肖像畫作為肖像畫并不遜色于他的全尺寸畫，而且完全表現(xiàn)了人物性格。事實上，在荷爾拜因的藝術中，從最小的微型肖像畫到他最大的肖像畫，所有階段都沒有分界線。小亨利·布蘭登的微型畫在風格上與大使的肖像畫一樣，他的大使肖像畫在技術上與他最小的微型畫一樣完美。”與盧卡斯一樣，荷爾拜因在任職期間繪制了很多微型肖像畫。他的肖像畫是畫在紙板上，或者是畫在掛于紙板上的天鵝絨上，但是目前后一種材料上只有兩個已知作品。他的肖像畫一般有著漂亮的藍色背景，覆蓋的顏料非常稀薄，每一個筆觸都盡可能的細致。用非常輕微的色彩和非常柔和的色調繪制，造型十分微妙。人物的頭發(fā)畫得非常精致，人物所佩戴的裝飾物刻畫的非常精確，輪廓也非常優(yōu)美，即使這些元素在他的肖像畫中一般處于從屬地位。荷爾拜因很好的將他在肖像畫繪制中取得的繪制經(jīng)驗、研究的繪制技術應用在了微型肖像畫中，這導致他的微型肖像作品與他的肖像畫作品風格非常一致。例如在1539年，荷爾拜因繪制的《Anne of Cleves》（圖3）微型肖像畫和《Anne of Cleves》（圖4）肖像畫之間就可以看到荷爾拜因即使在極小的尺幅中繪畫依然保持了風格的高度一致。

圖3 Anne of Cleves,portrait miniature,by Hans Holbein,ca.1539.

圖4 Anne of Cleves, Hans Holbein the Younger, ca.1539.

（三）拉維娜·特琳克（1510-1576）

在荷爾拜因之后，將英格蘭都鐸宮廷微型肖像畫推向新高度的另一位畫家是尼古拉斯·希利亞德。但在他之前，荷爾拜因之后，還有一位女性畫家常常因前兩者的光芒而被忽視，這位畫家是來自弗蘭德斯地區(qū)的拉維娜·特琳克。在亨利八世以及瑪麗一世和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時期，有許多關于她所制作的微型肖像畫的記載。雖然有部分作品現(xiàn)在被認為是由她所繪制，但在現(xiàn)存的資料中，我們無法十分肯定得認為哪些作品出自她之手。只有文字記載，卻沒有明確的作品也是在微型肖像畫領域的研究中她易被忽視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尼古拉斯·希利亞德（1547-1619）

尼古拉斯·希利亞德是歷史上非常重要的微型肖像畫家之一，他在英格蘭伊麗莎白一世女王時期繪制了很多重要的作品，他除了是一名出色的微型肖像畫家，同時他還是一位出色的珠寶工匠，這也為他的微型肖像工作帶來了很多幫助。希利亞德的微型作品和荷爾拜因有著很明顯的區(qū)別，荷爾拜因在繪制微型肖像畫時，似乎只是將他的大型肖像縮小了尺寸，繪制的成品也和他的大型肖像一樣完美。但是希利亞德的作品則擁有更多的傳統(tǒng)微型插圖的風格，在他的畫中沒有荷爾拜因那樣完美的顏色和嫻熟的特征造型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平面化的、更具有裝飾意味的風格。他的作品非常精美，尤其是涉及到花邊、服裝和珠寶等裝飾時，他都會把每一根線刻畫得細致入微。他也常常用純金作為刻字的材料，或用來裝飾衣服上的珠寶，過去的收藏家常常通過純金的金屬光澤來判斷他肖像畫的真假。和荷爾拜因一樣，他的微型肖像一般也是畫在紙板之上。希利亞德在英格蘭宮廷中深受伊麗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喜愛，他的存世作品中就有他們二者的微型肖像畫（圖5和圖6）。

圖5 James I of England,Nicholas Hilliard,ca.1609-1614.

圖6 Elizabeth I, Nicholas Hilliard,ca.1557-1619.

（五）艾薩克·奧利弗（1565-1617）

于希利亞德之后的畫家是艾薩克·奧利弗。與希利亞德不同，似乎沒有任何他任職于宮廷的證據(jù)，但是他在宮廷中非常受歡迎。他和他的長子彼得·奧利弗（1594-1648）都為國王繪制了很多微型肖像。關于艾薩克·奧利弗的生平一直有些爭議，英國歷史學家尼科爾斯（1806-1873）在他的《萊斯特郡的歷史和古跡：第三卷》第一部分中提出艾薩克·奧利弗來自該郡的東諾頓地區(qū)，但英國古董收藏家維爾圖（1684-1756）則一直堅持奧利弗是一位法國人，關于他血統(tǒng)與出身的爭論在藝術史領域數(shù)百年來一直持續(xù)不斷。現(xiàn)今多數(shù)藝術史家認為根據(jù)現(xiàn)有證據(jù)來看，傾向于認為奧利弗是一位出生于魯昂的法國人。他的微型肖像畫一般是橢圓形的，偶爾是心形與方形的。和希利亞德一樣背景多為藍色平涂或紅色窗簾，也偶有作品是以風景作為背景。他的微型肖像畫相比之前呈現(xiàn)出了一種新的面貌，拋棄了舊式的書籍插畫般的平面風格，人物的臉部被賦予了圓潤的栩栩如生的特征，對服飾蕾絲花邊以及衣領的刻畫十分細致，在頭發(fā)的處理上更加追求自然的效果（圖7和圖8）。毫無疑問艾薩克·奧利弗是一位偉大的微型肖像畫家。他的長子彼得·奧利弗也完美得繼承了他在微型肖像畫領域的杰出地位，在17世紀初繪制了數(shù)幅經(jīng)典的作品流傳至今。

圖7 Portret van een vrouw in maskeradeekleding als Flora, Isaac Oliver,ca.1575-1617.

圖8 Dudley North, third Baron North (1581- 1666) , Isaac Oliver,ca.1609.

三、微型肖像畫的研究意義

誕生于文藝復興初期英格蘭宮廷的微型肖像畫在藝術史乃至歷史上的意義不亞于文字文獻和其余藝術作品。微型肖像畫的流行使得英格蘭都鐸宮廷每個重要人物都曾定制過此藝術品。用于紀念、表達忠誠或送給所愛的人，用途的多種多樣也使得微型肖像畫的保留數(shù)量非?？捎^。通過這些精妙絕倫的藝術品我們可以很直觀得看到這些對英格蘭以及歐洲歷史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君主的形象，亦可看到那些在宮廷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伯爵公爵及其家人的服飾樣貌，使我們得以通過這些“歷史的切片”窺視過去并加以思考。正如19世紀德國藝術史家施納澤（1798-1875）所言：“每一個時代的藝術……類似于一種圖畫文字，一種專論，披露了特定民族的秘密本質。一部連續(xù)不斷的藝術史，展現(xiàn)了人類精神持續(xù)進化的景象?！睂ν糇髌返奶剿?，往昔藝術形式的追尋，這種知識與經(jīng)驗對于發(fā)展和理解當下的藝術也具有意義。正如20世紀英國詩人艾略特（1888-1965）說過：“當代的作品唯有與往昔的作品相聯(lián)系時才能顯示其價值。”

四、結語

微型肖像畫的精彩絕不僅限于16世紀，恰恰相反，16世紀只是微型肖像畫流行的伊始。本篇文章僅討論了16世紀英格蘭宮廷畫家的作品。雖然在16-18世紀的繁榮發(fā)展后，19世紀下半葉攝影技術的成熟導致微型肖像畫的流行程度于19世紀末期逐漸式微，但現(xiàn)在依然不妨礙我們回看在這一繪畫類型的最初階段。于16世紀的英國宮廷中有一些非常偉大的藝術家在努力摸索完美微型肖像畫的樣式，他們繪制出了至今依然令人嘆為觀止的精美作品，在動蕩的英格蘭宗教改革時期留下了珍貴的人物形象可供后人進行參考，亦為微型肖像畫日后于歐洲的進一步流行創(chuàng)造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