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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斯托芬諧劇對共同體危機的書寫

2022-12-01 08:19李順鵬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學報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城邦雅典蘇格拉底

李順鵬

阿里斯托芬('Aριστοφνη?)在諧劇中通過歌隊傳達自己的觀點,最具代表性的是在《馬蜂》(Σφκε?)中,他稱自己為掃除城邦災(zāi)禍的清道夫,“他還在去年祛除了那使人發(fā)抖的寒熱病(πιλοι?, 又譯‘噩夢’,即詭辯技藝)”(《馬蜂》阿里斯托芬,2007:1038)①,與此相似,阿里斯托芬對諧劇崇高的社會作用深信不疑?;谶@樣一種認識和詩人對現(xiàn)實的考量,阿里斯托芬在諧劇中構(gòu)建了數(shù)種共同體,這些共同體都被置于分裂的概念之下,正是這種分裂使阿里斯托芬能夠提出對政治現(xiàn)狀的憂慮和可以取而代之的理想。對阿里斯托芬來說,在垂直的方向上,城邦處于家庭和泛希臘共同體的中間位置,既然城邦民主政治的危險難以根除,那么遠離這種危險的家庭共同體就不失為一種良好的選擇。然而,友愛的缺失導(dǎo)致的家庭分裂也同時存在,這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讓城邦政治無路可退。而雅典城邦對政治的處理思路延伸至異邦時,垂直方向上的泛希臘共同體也被分解了。

古希臘語中的“共同體”一詞是“κοινωνα”,這個詞源自“κοινó?(共同的、共有的、公共的)”,其核心內(nèi)涵是對共同的強調(diào),如“κοινδιλεκτο?”意為“希臘普通話”,又可譯作“共同語”,意為希臘諸城邦的通用語言;索??死账?Σοφοκλ?)的《安提戈涅》('Aντιγóνη)中,安提戈涅著名的開場白也有“共同”一詞:Ωκοινòνατδελφον’Iσμνη?κρα(啊,親愛的伊斯墨涅,我同根生的親妹妹;我自己的姐妹伊斯墨涅跟我連在一起;噢,親妹妹、我至親的妹妹伊斯墨涅的頭)。安提戈涅這句呼喚強調(diào)了她與伊斯墨涅之間姐妹關(guān)系的共有性和她們所處的同一血緣共同體?!叭裟撤N集合體缺乏了這種內(nèi)在的共同所有或分享,就不再是古希臘或亞里士多德語境中的‘共同體’概念了”(陶濤,2016:37)。除了強調(diào)內(nèi)在的共同,亞里士多德(Αριστοτλη?)還提到,一切共同體的形成都是因為對某種善的向往,這種善即只有借助共同體才能達到的某種目的。在阿里斯托芬對共同體的書寫中,在確保共同體共有的目的得到保障之外,共同體的成員以其激進的愛欲沖破共同體,制造了共同體的危機。本文以具代表性的《阿卡奈人》和《云》為主要對象,分析諧劇中共同體的危機。

兒子打父親:家庭共同體的危機

古希臘的“家庭”概念和現(xiàn)代意義上的“家庭”概念并不相同,古希臘語中指代“家庭”的詞是“οκο?”,包含了“房屋、宅子、住所、家產(chǎn)、家政”等內(nèi)涵,根據(jù)成員構(gòu)成,家庭可分為“核心家庭、拓展的家庭、家族(或氏族)”(孫晶晶,2016:81),一般來說,對古希臘家庭的提及限于對核心家庭的討論。

亞里士多德(2003:268)曾言,“在每一種共同體中,都有某種公正,也有某種友愛”,友愛將家庭內(nèi)部成員團結(jié)在一起,而家庭的聯(lián)結(jié)和宗族的正常運作則進一步導(dǎo)向城邦的出現(xiàn)。在對柏拉圖(Πλτων)的批評中,亞里士多德指出,《王制》(Πολιτεα)中那種對婦女、兒童和財產(chǎn)進行平均分配和共享的計劃只會讓城邦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巨大的家庭,看起來友愛的部分似乎是擴散了,其實這樣的大家庭淡化了友愛,因為誰都可以是、同時誰都可以不是另外一個人的父母或兒女。所以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的批評建立在后者對家庭共同體的擴建上,前者期望的是一種包含男人和女人、父母和子女、主人和奴隸在內(nèi)的小型家庭共同體,城邦正是因為數(shù)百個這樣的共同體聚集在一起互相幫助而逐漸形成。在阿里斯托芬的諧劇中,這種前政治式的小型家庭共同體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如《和平》(Ερνη)這種以結(jié)婚之喜收尾的諧劇和《呂西斯特拉特》(Λυσιστρτη)這類含有夫妻雙方破鏡重圓情節(jié)的諧劇,都反映出家庭在阿里斯托芬式期望中所占的巨大比重,而在家庭中,最重要的基礎(chǔ)條件便是友愛?;谘诺涑前畹默F(xiàn)實境況——友愛的漸離,阿里斯托芬對家庭共同體的書寫始終建立在其分裂——或幾乎分裂的基礎(chǔ)上。

《云》(Νφελαι)劇中兒子打父親的情節(jié)或許會讓劇場中的觀眾發(fā)笑,但也會讓他們不解:為什么斐狄庇得斯毆打斯特瑞普西阿得斯的理由竟會讓人無以反駁?諧劇開頭就推出明顯的家庭矛盾,兒子斐狄庇得斯為了賽馬借了許多錢,還錢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作為父親,斯特瑞普西阿得斯為此感到焦慮,因此整晚睡不著覺,反倒是斐狄庇得斯睡得十分安穩(wěn),甚至夢里他都在賽馬。在古典時期的希臘,“家庭”由人和財產(chǎn)組成,財產(chǎn)的內(nèi)部流動主要是指兒子成年后對父親財產(chǎn)的繼承。在《云》劇中,顯然兒子對父親財產(chǎn)的“繼承”過早了些,斯特瑞普西阿得斯在斐狄庇得斯的賽馬消遣上花費了過量金錢,以至于仆人在換上粗燈芯時他都要呵斥一番。斐狄庇得斯將不得不負擔起還債的責任,如斯特瑞普西阿得斯所說,“這些債務(wù)會完全落到你自己的頭上”(《云》:40),但斐狄庇得斯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些。《云》劇開頭的這一幕制造了父子兩人在財產(chǎn)問題上的矛盾,雖然這里的沖突并不激烈,卻為之后兩人在倫理層面更嚴重的沖突埋下了伏筆。緊接著父子對話的是斯特瑞普西阿得斯對婚姻的抱怨,這段話中沒有任何關(guān)于友愛的因素。他說:

唉,但愿那媒婆,那勸我

娶了你母親的媒婆,不得好死!

……

我是一個鄉(xiāng)下人,她卻是驕奢的

城市姑娘,一個十足的貴族女人。

新婚那天晚上,我躺在新床上,身上還有羊毛、酒渣和無花果的味兒,

她卻滿身是香膏和番紅花,不住地和我親嘴,

她就像愛神那樣沒有節(jié)制,那樣大咬特咬(δαπνη?,λαφυγμο,Κωλιδο?,Γενετυλλδο?.)。(《云》:41-52)

多數(shù)理論認為在古希臘家庭中,婦女或稱妻子地位低下,她們服從于丈夫和兒子,如《公民大會婦女》(’Eκκλησιαζοσαι)中的丈夫?qū)λ麄冋茩?quán)的妻子憤怒不已,并叫囂著要好好揍她們一頓;《奧德賽》(’Oδυσσεα)中奧德修斯的兒子忒勒馬科斯在父親離家時對母親宣稱自己主管家里的一切。但《云》劇中的妻子未受丈夫的管控,沒有節(jié)制、驕奢的品性不但壓過了丈夫的老實忠厚,還傳給了兒子。在起名事件上,由于對以往老輩人所獲榮耀的懷念,斯特瑞普西阿得斯的妻子要給兒子起個帶“馬(ππον)”的名字,希望后者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拾家族榮耀,而斯特瑞普西阿得斯則傾向于兒子祖父的名字——“儉德(Φειδωνδην)”,最后雙方妥協(xié)的結(jié)果就是斐狄庇得斯這個名字,Φειδιππδην,意為“儉德馬”。劇中斐狄庇得斯的賽馬習性便源于此,如斯特瑞普西阿得斯所言,斐狄庇得斯繼承了其母親的習性,而父子之間友愛的缺失使斯特瑞普西阿得斯痛苦不堪。

在兒子斐狄庇得斯從思想所學成歸來后,斯特瑞普西阿得斯讓他為宴會上的賓客們唱一段西蒙尼得斯的歌,斐狄庇得斯不但拒絕了這個要求,還稱西蒙尼得斯是個“很壞的(κακòν)詩人”(《云》:1363);斯特瑞普西阿得斯勉強忍耐,又叫斐狄庇得斯念一段埃斯庫羅斯(Ασχλο?)的詩,但斐狄庇得斯又反駁道,“我也把埃斯庫羅斯當做頭一個(πρτον)詩人嗎”(《云》:1366);接著斐狄庇得斯念了一段他認為是最聰明的(σοφτατον)詩人歐里庇得斯(’Eυριπδη?)的詩,內(nèi)容是哥哥誘奸了同母的妹妹,這讓斯特瑞普西阿得斯極為憤怒,于是父子二人便打了起來?!对啤穭≈械膬鹤哟蚋赣H式倫理混亂為思想所的修辭術(shù)提供了展示自己的機會,從而為那些如斯特瑞普西阿得斯和斐狄庇得斯那樣不守城邦法律的人提供了用以擺脫困境的機巧。以這一倫理混亂為中心,《云》劇后邊的部分都在暗示因債務(wù)——債務(wù)源于父子之間的互不體諒——而不能繼續(xù)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時,家庭需要面對的嚴峻情形。斯特瑞普西阿得斯火燒思想所以及斐狄庇得斯對其冷眼旁觀表明,家庭一度面臨崩潰局面,學成的斐狄庇得斯不但會成為父親和母親的敵人,也將成為城邦的敵人。

如果說斐狄庇得斯口中為父親好就可以打父親這一理由是牽強片面的,那么《馬蜂》中兒子對父親的暴力則完全是能夠被觀眾理解的。菲洛克里昂熱衷于審判和判人有罪,“他總是怒氣沖沖地劃一條長線,判處每個罪人以重刑”(《馬蜂》:106),這正是其時大多數(shù)雅典公民的真實寫照,公民友愛因?qū)徟械脟绤柖司右慌?,雅典民主的政治環(huán)境因此變得嚴苛。菲洛克里昂的愛審判病(νóσον)祛除了公民友愛,同時也削弱了家庭內(nèi)部的友愛,作為兒子的布得呂克里昂不得不把父親關(guān)在房子里,時刻派人看守,并在必要時刻和父親搏斗。通過菲洛克里昂和布得呂克里昂的沖突,阿里斯托芬表明,如果家庭不能治療排擠公民友愛的政治愛欲病變,那么家庭和城邦的分裂一定不可避免。最終菲洛克里昂的愛審判病被治愈,家庭矛盾就此平息,友愛也得以回歸。

直觀來看,《鳥》(″Oρνθε?)劇中的兒子形象比《云》劇和《馬蜂》中的兩位兒子要極端得多。這位逆子明目張膽地說,“熱望掐死爸爸,得到他的一切(γχεινπιθυμτòνπατρακαπντ’χειν)”(《鳥》:1352)。和菲洛克里昂相似,他也患了愛欲病,“我成了愛鳥狂(ρνιθομαν),我想飛”(《鳥》:1344)。《鳥》劇中的鳥群隔開了諸神和人類,這位逆子希望和鳥一樣,能夠飛到天上,憑借自己的血氣(θυμó?)和諸神比高,最終他被建議去邊疆和色雷斯人戰(zhàn)斗以疏泄怒氣——對缺失友愛的彌補方案就是把取代友愛的怒氣轉(zhuǎn)移到敵人身上去,此舉的方便之處還在于它很可能會拉近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從而呼喚家庭內(nèi)部友愛的回歸。

阿里斯托芬諧劇中家庭共同體的分裂跡象不僅僅靠詩人對父子關(guān)系的書寫來表達,如《云》劇所表明的,夫妻之間的不和也是導(dǎo)致家庭共同體分裂的原因之一。這集中體現(xiàn)在《呂西斯特拉特》和《公民大會婦女》中,兩部諧劇的女主人公和她們的丈夫針鋒相對,家庭矛盾得以激化,阿里斯托芬對這些情節(jié)的建構(gòu)部分源于對古希臘一般婦女的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的思考。而如《呂西斯特拉特》所示,諧劇結(jié)局雖然是泛希臘式的,但家庭友愛也得到強調(diào):“讓妻子陪伴丈夫,丈夫也留在妻子身旁”(《呂西斯特拉特》:1275)??偟膩碚f,家庭共同體分裂的根本原因是家庭內(nèi)部友愛的消失和隨之而來的各種愛欲病變——如愛馬病、愛審判病和愛鳥病,其最終后果則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為著某種善而建立的共同體的崩壞。

思想所:雅典城邦的危機

蘇格拉底(Σωκρτη?)之死被多數(shù)人認為是證明雅典民主制具有嚴重漏洞的重要證據(jù),蘇格拉底因“引入新神”和“敗壞青年”兩項罪名被處死,透露出雅典公民對看似遙遠荒謬的真理的不解,蘇格拉底被認為培養(yǎng)了分裂城邦的政治家,這從《云》劇也可見一斑。

《云》劇中的蘇格拉底被施特勞斯(Leo Strauss)稱為青年蘇格拉底,原因在于這個時期的蘇格拉底尚不夠成熟,他專事自然科學研究,不顧生活事務(wù)。他和他的思想所(φροντιστριον)雖處在城邦之內(nèi),但平日里與外界隔絕,即使是在思想所內(nèi)部,蘇格拉底也高高地掛在吊籃里研究天上的事物,這讓斯特瑞普西阿得斯感到既驚訝又迷惑,這正是雅典傳統(tǒng)公民面對當時逐漸龐大的智者群體所表現(xiàn)出來的最真實的反應(yīng)。也就是說,《云》劇中的蘇格拉底不是那個被雅典民主審判的蘇格拉底,《云》劇中的蘇格拉底只是帶上了后者的一點影子,阿里斯托芬更多的是想在雅典觀眾面前展示智者的樣貌。

《云》劇中,當斯特瑞普西阿得斯勸兒子斐狄庇得斯前往蘇格拉底的思想所求學時,他說,

“如果你關(guān)心爸爸的吃喝,

就拋開了你的車馬,前去入學?!?《云》:106-107)

“前去入學”的古希臘語原文是“τοτωνγενομοι”,這和柏拉圖在《王制》中的一段話產(chǎn)生了重疊?!锻踔啤返诹碇刑K格拉底說,“屬于這個群體的極少數(shù)人(τοτωνδτνλγωνογενóμενοι)已經(jīng)嘗到了擁有哲學的甜頭和幸福,已經(jīng)充分理解了民眾的瘋狂”(《王制》:486c)。《云》劇中的“思想所(γενο)”和《王制》卷六上述“群體(γενóμενοι)”源于同一個詞,這意味著《云》劇中的思想所可以被視為一個共同體,蘇格拉底、凱瑞豐等思想所成員確實被描繪得像一個小的哲人共同體——一個關(guān)于哲學的幫會中的人。像其他許多幫會一樣,斯特瑞普西阿得斯進入思想所學習之前需要舉行入會儀式,“這個幫會像雅典的許多hetaireiai(同志會),其實踐活動被看作背離宗教信仰、褻瀆神明、不可知論或‘追求摩登’”(珂婁斯特,2005:126)。在阿里斯托芬和雅典城邦中的多數(shù)公民看來,正是這個幫會在雅典城邦的分裂過程中推波助瀾。

促使雅典人判處蘇格拉底死刑的主因是具體的政治事件和政治行為,比如雅典人對蘇格拉底的兩項指控,它們在阿里斯托芬的《云》劇中都有所體現(xiàn):引入新神:云神;敗壞青年:歪理代表的修辭術(shù)。對雅典人來說,“要弄清楚的問題通常不是被告是否真的犯了被指控的罪,而是在普通陪審團公民中的大多數(shù)看來,他的罪是否對共同體之善造成傷害”(卡特萊奇,2016:86)。蘇格拉底被認為不虔敬,破壞了人神關(guān)系,因此威脅到城邦的傳統(tǒng)根基,這樣一種對城邦根基的公然違抗必然使得雅典公民對他痛下殺手,尤其是當大家回憶起克里底亞(推翻雅典民主的僭主之一)和阿爾喀比亞德(被懷疑于前415年摧毀赫爾墨斯神像,在雅典和斯巴達之間數(shù)次變換陣營)都曾受教于蘇格拉底時,他們對審判的熱情便更加高漲了。

但《云》劇并非完全是對現(xiàn)實中的蘇格拉底的惡毒攻擊,和克里底亞以及阿爾喀比亞德受教于蘇格拉底相似的情節(jié)是斐狄庇得斯在思想所里被教授修辭術(shù),但阿里斯托芬明智地讓蘇格拉底請出正理(τòνκρεττον)和歪理(τòνττονα)來自由辯論,至于斐狄庇得斯要不要學習修辭術(shù),最后由他自己決定?!对啤穭≈械倪@一細節(jié)暗示,蘇格拉底并非雅典公民認為的那樣專事敗壞青年之行,克里底亞和阿爾喀比亞德傷害共同體的行為完全是由他們自身的血氣造成的,學習修辭術(shù)只是他們達到目的的便利手段之一。

由此引出來的便是阿里斯托芬對前5世紀雅典城邦民主政治的看法——智者群體的出現(xiàn)為雅典人日益擴張的帝國主義熱情提供了便捷手段,“和平與富足的愿景與無限帝國欲望的統(tǒng)治相吻合”(Konstan, 1995:30)。在公民大會上,狂熱的、充滿血氣的政治家可以憑借修辭術(shù)說服聽眾,從而為如西西里遠征一類的軍事擴張?zhí)峁l件,如奧里根(O’Regan)(2010:1)所說,“言辭……日益成為政治權(quán)力的媒介”。更加荒謬的是,智者群體主要從事對富有的青年的修辭術(shù)教育,因為窮人沒有能力支付學習費用,而這些富有的青年又大多是對擴張有著愛欲的個體,學成之后,他們在公民大會上的講演毫無疑問會鼓動其他有著擴張激情的參會者。與此同時,更多傳統(tǒng)的、保守的農(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還在遙遠的鄉(xiāng)下耕種做工,他們在學習修辭術(shù)和參加大會上既沒有金錢也沒有時間。尤其是在斯巴達對雅典衛(wèi)城周邊地區(qū)進行掃蕩之后,這些窮人不但失去了住所,還損失了辛辛苦苦耕種的莊稼,參加公民大會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奢求。這樣一來,雅典城邦就出現(xiàn)了一種惡性循環(huán),那些能夠提出反對意見的群體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忙于自救,而公民大會上的青年們則繼續(xù)從事使前者備受煎熬的擴張。

正是《云》劇對這一幕進行了預(yù)告,繼承了母親驕奢習性的斐狄庇得斯拒絕其父親式的節(jié)制,“渴望自由是他揮霍放縱的原因”(尼柯爾斯,2007:13),他對賽馬的熱情體現(xiàn)了其對自由的愛欲,和菲洛克里昂所患的愛審判病以及《鳥》劇中那位逆子所患的愛鳥病相似,斐狄庇得斯患的是愛馬病,即“ππερóν”。這個詞由“馬”(ππο?)和“愛欲”(ρο?)組成,其中后綴“ερο?”常用于表示疾病的詞中,如“水腫病”(δερο?),阿里斯托芬借“愛馬病”這個詞表明,斐狄庇得斯在進入思想所之前就已經(jīng)患了愛欲病。后來斯特瑞普西阿得斯火燒思想所的時候,斐狄庇得斯離開思想所進入城邦,將他的愛馬病和毆打父母的邏輯帶入城邦,激進的愛欲將使他在公民大會上無所畏懼,而如他自己所說,

我懂得了這種美(δεξιο?)語言新(καινο?)技巧,

能夠藐視既定的法律(καθεσττωννóμωνπερφρονεν)真是一件快事!

記得我以前只愛玩馬的時候,

說不上三個字就要鬧笑話……(《云》:1399-1402)

他的愛馬病很可能會被治愈,但那種愛欲病的癥狀又將轉(zhuǎn)移至他處——愛詭辯修辭的病。如施特勞斯(Leo Strauss)所說(2011:54),“蘇格拉底還沒有徹底收服他,讓他心甘情愿地過那種極端自制和忍耐的生活。他從蘇格拉底那里學到的是,他相信賽馬生活能夠獲得的東西,可以憑借演說術(shù)輕易獲得:他還沒有學會用蘇格拉底的目標取代自身的目標。蘇格拉底的魅力只是把他轉(zhuǎn)向歪理主張的生活方式”。斐狄庇得斯自認成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學成了可以使狂妄合理化的修辭術(shù),事實上,他和柏拉圖在《會飲》(Συμποσον)中描述的阿爾喀比亞德一樣,在蘇格拉底的教育中只走了一半的路,因此這兩個人在城邦中擴展著他們的愛欲病?!靶涡紊男M惑人心的政客,賜地業(yè)主,自由民和帝國主義者等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行為和他們本人的欲望完全一致,他們不受團體的約束。這種約束本可迫使他們掩飾自己的真實欲望”(路德維希,2013:7),后果就是城邦不得不忍受一大批這樣的青年對它的破壞。

斐狄庇得斯不但證明自己能打父親,還可以毆打母親,這表明思想所代表的智者群體及其修辭術(shù)對城邦造成了巨大傷害,但阿里斯托芬并未止步于此,他讓斐狄庇得斯悄悄退場,然后進入城邦,提醒觀眾城邦即將需要面對的災(zāi)難。換句話說,《云》劇的重點不在于譴責蘇格拉底、思想所或者智者群體,而在于對患了各種各樣愛欲病的年輕人的鞭撻。柏拉圖筆下的高爾吉亞曾舉了一個關(guān)于體育鍛煉的例子,他說,一個人在摔跤學校和健身館練就了打拳和摔跤的好本事,然后回家后用這身本事毆打自己的親屬好友,大家不會去譴責教給他們這身本事的老師,而是會譴責沒有正當利用這本事的打人者,他對蘇格拉底說,“相同的論證也可以用于修辭學……人們應(yīng)當像對待體育才能一樣適當?shù)厥褂眯揶o學……是這個濫用修辭學的人應(yīng)當受到厭惡、驅(qū)逐,乃至于處死”(《高爾吉亞》:457a-457c),高爾吉亞的類比并不一定恰當,但在阿里斯托芬的邏輯里,患了愛言辭病的雅典青年的確應(yīng)當被凈化,否則城邦一定會面臨滅頂之災(zāi)。

追打“正義城邦”:泛希臘共同體的危機

“它真正是偉大的,你們應(yīng)當熱愛它”(修昔底德,1960:152),在前430年發(fā)表的紀念陣亡將士的葬禮演說中,伯里克利(Περικλ?)將雅典人對母邦熱愛的原因歸結(jié)為雅典是偉大的,在他的邏輯里,雅典是偉大的,所以它值得雅典人熱愛,由此城邦的自然屬性——為了公民更好的生活——被抹除了。城邦的自然屬性將雅典和其他城邦放置在同一種類型之下,雅典人則隱藏了這種自然性,因為“自然破壞了城邦希望了解自己的方式”(Mhire,2014:55),雅典人代之以卓越的外衣,并將其發(fā)展成激進的愛國主義,“愛雅典,是因為雅典卓越,而不是因為雅典屬于自己。伯里克利這個選擇在邏輯上導(dǎo)致雅典勇于和其他城邦競爭……具有愛欲特性的愛國主義意味著帝國主義”(路德維希,2013:419),于是雅典人因為熱愛雅典而意欲使它更加偉大,而雅典更加偉大的前提就是使其他城邦虛弱,當時正值斯巴達同盟入侵阿提卡,雅典和比雷埃夫斯城又爆發(fā)了瘟疫,這些都使得雅典人的愛國主義和仇外主義聯(lián)系在一起?!鞍⒗锼雇蟹也煊X到隱藏在表象之下的對和平普遍而深切的渴望,于是他獨自把它公之于世”(Hugill, 1936:2)。

這便是《阿卡奈人》(’Aχαρνε?)中由阿卡奈人組成的歌隊追打狄凱奧波利斯的原因。狄凱奧波利斯對阿卡奈老人們說:

因為我知道

這些農(nóng)民的脾氣:有什么騙子

夸他們和他們的城邦,他們就非常

得意(χαροντα?),不管夸得有沒有道理(δκαια)。(《阿卡奈人》370-3)

這正是伯里克利講演中那種虛榮自負的心理狀態(tài),狄凱奧波利斯指出這些來自雅典城邦、舊時的馬拉松戰(zhàn)士只愿意沉浸在雅典過去的光榮中,現(xiàn)在他們對城邦事務(wù)的參與也僅限于去公民大會上領(lǐng)發(fā)放的3個奧波爾,他們對雅典當前的處境只知大概——雅典受到斯巴達的威脅,這種狀況被狄凱奧波利斯視為“沒有道理”、不公正——即非δκαια。這呼應(yīng)著在第三場對駁中狄凱奧波利斯作為阿里斯托芬代言人時所說的“正義(δκαιον)”,他向觀眾訴說:

我,一個窮鬼,寫喜劇,

想對雅典人談?wù)搰掖笫隆?/p>

因為喜劇也懂得正義(τòγρδκαιονοδεκατρυγδα)。

我的話會駭人聽聞,但卻正當(δκαιαδ)。(《阿卡奈人》:498-501)

借狄凱奧波利斯之口,阿里斯托芬表明,作為城邦的教育者,他有責任指出城邦的不義,這正是諧劇詩人的正義,即使這種正義曾使自己遭到克里昂的惡毒攻擊。狄凱奧波利斯繼續(xù)說,克里昂曾批評他當著外邦人的面詆毀(κακ?λγω)自己的母邦,這同樣呼應(yīng)了深入雅典人心的伯里克利式愛國主義思想,狄凱奧波利斯對此感到絕望,所以才私下和斯巴達達成和平條約。事實上,狄凱奧波利斯并沒有詆毀雅典,他對此給出解釋:

我對斯巴達人滿懷仇恨,

但愿波塞冬,泰那羅海角上的神明,

把房屋震塌到他們所有人的頭上

……

這事情我們?yōu)槭裁匆炙拱瓦_人?

我們中間有些人,我不是說城邦(οχτνπóλινλγω)——

請你們千萬記住,我不是說城邦(οχτνπóλινλγω)——

而是說一些壞分子,不務(wù)正業(yè)的

沒有人格的造假的告密者。

他們一看見墨伽拉小斗篷就告密。(《阿卡奈人》:509-19)

狄凱奧波利斯為了區(qū)分城邦和城邦公民,在這里連用兩個同樣的否定,阿里斯托芬借此提醒觀眾,讓城邦更加偉大的方式不止一種。狄凱奧波利斯提到前432年雅典對墨伽拉進行的經(jīng)濟封鎖,這和之后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給阿卡奈人造成了難以言說的痛苦,據(jù)他說,這場戰(zhàn)爭起源于雅典城邦中一些喝醉了酒的年輕人,他們搶了墨伽拉的妓女西邁塔,墨伽拉人反過來又擄走了伯里克利的情婦阿斯帕西婭的兩個女奴,于是伯里克利發(fā)布禁令,宣布對墨伽拉進行經(jīng)濟封鎖。這一連串事件的后果就是作為墨伽拉盟友的斯巴達開始了對雅典的侵擾。狄凱奧波利斯據(jù)此斷言,戰(zhàn)爭的主要源頭是雅典而非斯巴達。結(jié)果一半阿卡奈人被他說服,就連隨后趕到的、對從事戰(zhàn)爭具有極大熱情的拉馬科斯也被打敗。

狄凱奧波利斯把阿卡奈人遭受的不幸歸因于他們自己的虛榮和淺見,對雅典人來說,“真正重要的是對雅典優(yōu)越性的修辭性吹捧”(普拉多,2016:15),而雅典的這種優(yōu)越性則部分源于希波戰(zhàn)爭,所以阿卡奈人歌隊中這些參加過希波戰(zhàn)爭的老人感覺受到了狄凱奧波利斯的冒犯,他們看上去是因遭受斯巴達軍隊對他們生活的破壞而憤怒,其實他們憤怒的原因是不能容忍狄凱奧波利斯對雅典統(tǒng)治權(quán)及其以往榮譽的質(zhì)疑。雅典曾在希波戰(zhàn)爭中帶領(lǐng)希臘盟軍戰(zhàn)勝波斯,這一偉大時刻對任何一個雅典人來說都是不能忘記的,伯里克利在葬禮演說上鼓動雅典人讓城邦更加偉大時利用的便是這種心理。這種心理發(fā)揮了實際作用,當時哪怕是雅典城內(nèi)不同的利益團體,都默認雅典的偉大,也默認了雅典邁向帝國的合理性。

和伯里克利的葬禮演說類似,柏拉圖的《美涅克塞努》(Μενξενο?)也是一篇演說詞,蘇格拉底復(fù)述了老師阿斯帕西婭的演說,巧合的是,這位蘇格拉底聲稱是自己修辭術(shù)教師的阿斯帕西婭正是伯里克利的情人,伯里克利及其富有鼓動性的講演除了受到普羅塔哥拉(Πρωταγóρα?)等智者的影響,更直接受到阿斯帕西婭的影響。這兩篇演說的相似性就在于它們都贊頌了雅典以往的功績,表面上看蘇格拉底歷陳雅典城邦的豐功偉績以顯示其偉大,實際上從蘇格拉底對這些事件的陳述順序上看,整篇演講詞顯示的不是雅典的偉大而是它的衰落。從單獨對抗蠻族的、真正偉大的馬拉松戰(zhàn)役,到雅典和斯巴達聯(lián)手戰(zhàn)勝波斯的普拉提亞戰(zhàn)役,再到由競爭壓力和嫉妒引發(fā)的恩諾斐塔戰(zhàn)役,最后到西西里遠征,“雅典取得的勝利越來越微不足道……雅典自己正漸漸開始與整個希臘世界相對立”(普拉多,2016:21),雅典人固守著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并將其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雅典人為了希臘的自由而反抗希臘。這一邏輯正是阿爾喀比亞德愛國的邏輯——為了雅典好就可以攻打雅典,這也是阿里斯托芬諧劇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情節(jié)——為了父親好,兒子就可以打父親,到最后,雅典城邦樹敵無數(shù),“哪怕是整個世界都來攻打她都不能取勝”(《美涅克賽努》:243d)。

如《阿卡奈人》中狄凱奧波利斯(Δικαιοπολι?)的名字所顯示的,他代表著“正義的城邦(δκαιο?πóλι?)”,阿里斯托芬借此說明,“在進行戰(zhàn)爭的城邦之中有和平之城、正義之城,其特點是其隱私和對家庭、地方以及節(jié)日的忠誠”(Edmunds,1980:32),在劇中的空間移動體現(xiàn)了他對城邦邊界的漠視?!鞍⒗锼雇蟹以试S他抹去城墻,這是該劇明確的‘主要意見’的本質(zhì)”(Nelson,2016:124),這一正義城邦的形象與其時大多數(shù)雅典人心中正義城邦的形象并不吻合,后者心中正義城邦的形象正是流傳了許久的偉大雅典形象,他們不愿看見也不愿接受雅典民主與城邦正在衰落的事實,所以他們化身為年老的阿卡奈人追打狄凱奧波利斯這一“正義城邦”。和大多數(shù)瀕臨崩潰的共同體一樣,阿卡奈人歌隊未能意識到“強權(quán)政治給命運共同體帶來的災(zāi)難甚至是文明的倒退”(周麗秋,2021:44)。阿里斯托芬借狄凱奧波利斯之口說出的勸告并沒有將雅典人從瘋狂的伯里克利式愛國主義的熱情中拉回來,所以他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時期繼續(xù)創(chuàng)作關(guān)于雅典城邦和泛希臘共同體的諧劇,《和平》《呂西斯特拉特》和《公民大會婦女》更明顯地構(gòu)建了泛希臘共同體,在這3部劇作中,雅典人和異邦人通力合作,最終完成了對仇外主義的剪除和對泛希臘共同體的構(gòu)建。

結(jié) 語

從家庭到城邦再到希臘,這構(gòu)成了垂直方向上的共同體攀升運動,雖然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家庭對城邦的重要作用,但阿里斯托芬對這種重要性著墨不多,在激進派主導(dǎo)下的民主政治體現(xiàn)出來的危害使詩人對城邦政治生活始終保持警惕,所以他讓諧劇中的主人公們退回到前城邦時期的鄉(xiāng)鎮(zhèn)或家庭共同體中,以保守的姿態(tài)中和當時民主派的激進愛欲。《阿卡奈人》中的狄凱奧波利斯最后離開混亂的城邦回到鄉(xiāng)間操辦酒神節(jié);《騎士》(Iππε?)中的主人公德莫斯(Δμο?,“鄉(xiāng)村;民眾”)最后也回到鄉(xiāng)下,推翻并躲開了急進地克里昂。然而,對那些罹患愛欲病的雅典人來說,阿里斯托芬“徙民入鄉(xiāng)”的決策及其帶來的平凡的快樂缺乏吸引力,這是因為他們?nèi)狈裼亚榈睦斫饬蛯v史變化的反思,也缺乏那種阿里斯托芬式的“智慧力量”和舊諧劇式的“文化力量”(Major,2006:133),這些人不但脫離了家庭,還將其愛欲病變擴展至城邦間的公共政治層面,他們熱切地攻擊、敲詐和占領(lǐng)雅典周邊的弱小城邦,直到最后使雅典與斯巴達同盟對抗。在他們暴力的帝國主義思想中,沒有體現(xiàn)出絲豪對阿里斯托芬喜劇中泛希臘共同體的懷念,雅典城邦及其民主衰落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時,他們才慌亂地將矛頭對準雅典內(nèi)外一切可以被責備的對象。

注釋:

① 文中引用的古希臘戲劇皆出自阿里斯托芬. 2007. 古希臘悲劇喜劇全集(第六卷-第七卷)[M]. 張竹明,王煥生,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下文只標注劇名和頁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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