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華
七月,是貢格爾草原最美的季節(jié),一年一度的那達慕盛會在鮮花爛漫的草原上如期舉行。
賽馬場上,幾十名賽馬手騎在自己的坐騎上,依次排開,他們擺好姿勢,精神抖擻,蓄勢待發(fā),只要槍聲響起,就會箭一般射出。
巴圖和“大黑”處在賽道的中央,突出其他賽馬手半匹馬的位置,這是上屆冠軍的特權(quán)。
巴圖表情凝重,他左手抓住韁繩,右手握著馬鞭,兩腳緊蹬馬鐙,身體前傾;而“大黑”也積極配合,它低下頭,鬃毛幾近豎起,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四蹄……
奪冠,他們勢在必得,內(nèi)心卻有些忐忑。
巴圖和“大黑”已連續(xù)六屆奪得了這一項目的冠軍,這在賽會紀(jì)錄上絕無僅有。 巴圖因“大黑”獲譽,“大黑”因巴圖揚名,他們是貢格爾草原最默契的“兄弟”。
巴圖是土生土長的蒙古漢子,只因與“大黑”結(jié)緣,才有了他多彩的人生。
巴圖十幾歲時,就是個出色騎手,二十多歲就成為遠近聞名的馴馬高手。那時,無論多么暴躁難馴的馬,只要遇上巴圖,幾個回合下來,就會服服帖帖。但他這位“伯樂”,卻始終沒遇上心儀的“千里馬”,多次參賽,都沒取得好的名次,這讓他非??鄲?。
機遇往往出自偶然。
十八年前,巴圖去朋友家喝酒,無意中在朋友的馬群里發(fā)現(xiàn)了“大黑”。這匹不滿三歲的馬駒并不顯怎么特別,它個兒不高、通身黑色,只是腦門的中間和四蹄上各長了一綹耀眼的白毛 ——一匹純種的蒙古鐵蹄馬。
如果不是懂馬人獨特的慧眼,很難發(fā)現(xiàn)它蘊藏的潛力。
巴圖一眼就相中了“大黑”,朋友從他那近似于貪婪的目光中猜到了他的心思。
“好馬就要給能駕馭它的主人……” 朋友的慷慨相讓,巴圖如愿以償,這讓他高興得幾天都沒睡好覺。
馴馬時,“大黑”桀驁不馴的野性才充分顯現(xiàn)出來,它根本不配合,即便給它背上馬鞍,戴上籠頭和嚼子,采用多種辦法,還是三番五次地把從沒失過手的巴圖掀下馬背。
幾次失手后,他不得不改變策略,不再武力馴它,而是用情感溝通的方式試著調(diào)教。每天,巴圖除吃飯睡覺外,大把時間都和“大黑”膩在一起,撫摸它,給它說悄悄話、梳理皮毛、驅(qū)趕蚊蟲、喂草喂料,有時候,他還鋪上一些干草,睡在它的身邊……有一天,睡熟的巴圖忽覺一股潮濕的熱浪撲面而來,睜眼一看,是“大黑”的嘴正吻他的臉,他坐起來,抱著“大黑”的頭,激動得熱淚盈眶。
兩個月后,大黑完全可以按照主人的意愿受馴了。
巴圖在“大黑”身上總結(jié)出了不同的馴馬經(jīng)歷,在別人看來,那馬鞍子、馬嚼子、馬韁繩、馬鞭子是馴服駿馬的工具,而他覺得,這些東西如同汽車上的方向盤、離合器、油門……他的馬鞭從沒用力抽在“大黑”身上,只是輕輕給個信號,它就能心領(lǐng)神會,這就是人馬合一。
“大黑”今年21歲了,這匹給主人帶來無限榮耀的駿馬已步入中年,雖英姿猶在,但體力已不如從前。
比賽的槍聲響了,巴圖和“大黑”第一個沖了出去。前半程,“大黑”一馬當(dāng)先,逐漸和后面的賽手拉開距離。而后半程,“大黑”明顯慢了下來,一匹白馬追了上來,另一匹紅馬緊隨其后,距離越來越近!“大黑”喘著粗氣,通身是汗,仍竭盡全力向前奔跑著??粗阱氤叩淖分鹫?,巴圖急得血壓升高,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差點從馬上掉下來,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住了。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他舉起了馬鞭,猶豫了片刻,還是用力抽下去?!按蠛凇币采晕⑦t鈍了一下,仍用力向前飛奔。
距離終點二百米時,白馬和紅馬先后超越了“大黑”。比賽結(jié)束,巴圖和“大黑”只獲得了第三名,終止了衛(wèi)冕的勢頭。
“大黑”站在賽場的盡頭,低頭喘著粗氣,一副愧對主人的樣子。巴圖靠在“大黑”的頭前,撫摸著“大黑”苦笑。
忽然,“大黑”前腿一軟,竟跪在巴圖跟前,眼里似蓄滿了淚水。巴圖頓時不知所措,羞愧和感動交集在一起,他舉起馬鞭,大聲吼叫:“快起來,別給我丟人!”
馬鞭沒有落下,而是拋向空中。
“大黑”還是沒動,巴圖卻淚流滿面,他蹲下身子抱著“大黑”的頭自言自語:“起來吧,得不得冠軍,咱們都是最好的‘兄弟’,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一輩子也不會拋棄你的。再說了,咱早晚會被超越的,這樣,草原的未來才有希望……”
“大黑”似乎聽懂了,它站起來,抬起頭,眼望遠方,甩了甩馬鬃,一聲震耳的嘶鳴從喉嚨里迸發(fā)出來,其他賽馬也跟著附和,那聲音,像擂響的戰(zhàn)鼓,大地都在震顫;那聲音,又像一曲悲壯、悠揚的牧歌,在草原的上空久久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