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川(遼寧)
樂器(比如鋼琴、手風琴)之音箱,乃特殊之肺部:吸入空氣,吐出音符。
那些把燈背在背上的人,把他們的影子投到了自己面前(泰戈爾)。那些把獎杯背在背上的人,用他們的榮譽放大了自己前方金色的身影,他們一直走不出自己身體的形狀。
以瓷勺置光滑瓷盤上,旋而轉之,指到誰,下酒一杯。當這只自主研發(fā)之司南使用在酒局上,多次得到勺柄指引者,回家必醉而迷路。
廣式月餅內有蓮蓉、蛋黃、豆沙、五仁、火腿、蟹黃……廣州有什么,月餅里有什么。老劉未到廣州,吃一塊廣式月餅,即視之為廣州游。
秦始皇,從版圖上統(tǒng)一六國。普通話,從舌根上統(tǒng)一六國。詩歌,全球化語境中永遠的方言。
經朋友介紹來的朋友,如同別人讀過并畫線、批注之書。要擦掉這些干擾閱讀之痕跡來閱讀此書才好。要把朋友對其朋友之評價擦掉才能充分認識該人值不值得交往。警惕那些畫線。
不論比拼槍法,還是演示飛刀神技,都是取一只蘋果。多么甜蜜而無辜的靶子。有時還讓一個美女頭頂這只蘋果,而后子彈、飛刀襲來。仿佛在追補伊甸園中上帝忘了的對智慧樹的懲罰。
舞蹈中的身體,乃人另外的身體。舞蹈,乃人日常的肢體被音樂打亂、變形和重組。
開瓶器不屬于紅酒,卻是紅酒的一小部分;月亮不屬于故鄉(xiāng),卻是故鄉(xiāng)的一小部分。
詩人的嘴唇乃一種特殊構造:它們被置入詩中,說著與生活不同的另一套語法與詞匯。詩人死后,讀者吟唱、傳誦其詩,詩人的嘴唇又來到了讀者的嘴唇上。
紀伯倫一首情詩發(fā)表后,遠方來了一個陌生女人,說她收到了詩人通過詩對她的表白。詩人說是給所有人的,女人罵他渣男,明明是給她一個人的。詩,就是這樣,既廣泛公開地屬于大家,又單獨私密地屬于一個人。
早上八點表停了,他坐下來埋頭修理,十一點修好了,按照修好之時間把表撥轉,仿佛表一直正常運轉,不存在修理與重新撥轉。某些人在歷史節(jié)點一撥,停頓的時間得到糾正,后來人們卻忘了他那一撥多么關鍵。
《本草圖經》載,唐人認為貘可“辟邪”,乃畫貘作屏;白居易患頭風,就曾畫貘一只于臥室。本草中將貘當成一味藥,服用方法如此簡單,畫一個像就可。老劉青春期時,床頭貼王祖賢海報,不亦服藥乎?
包裹表面上增進情誼,本質上意味著人們可以不相往來。包裹用一個形式替代了人親自之行為,包裹的內容(禮物之物品)成了形式,而包裹的形式(包裝與郵寄)成了內容,一層包裝把人與人隔開了。
讀者用自己讀書;
評論家用書讀書。
海參遇險會把自己分割成兩半:讓一個自己被現實吞噬,第二個自己去未來復生(據辛波斯卡)。作家在特殊歷史時刻也會自我分割,有的舍去未來之身,求當下這一半平安,有的舍棄現實之身,通過文字進入未來。
今天早晨,老劉陽臺第一位訪客顯形為鳥。
昨晚最后一位訪客顯形為罰款通知單。
前兩年小劉看連環(huán)畫,不識太多字,以前后圖加入自己想象來串聯故事;現在小劉可以直接讀圖下所配文字,發(fā)現同一本連環(huán)畫與之前不是一個故事了——小劉被帶入連環(huán)畫作者這個版本,失去了自己做主的那個版本了。
表面上,我是在讀過去讀過的書。實際上是在讀一本新書。不過,過去讀過的印象與評價,會不斷插嘴進來,干擾閱讀。老劉每次幾乎不是為了重讀某書,而是為了對抗與糾正過去這位固執(zhí)的讀者。
喜歡同一本書之人,就是同仁:他們能夠進入同一個虛擬世界。
一本書本身就是一個閱覽室,它時時開放,讓無數人可以同時進入其中并從內部閱讀這本書。
書信,乃只有一只翅膀的鳥。
郵票,乃能夠跨越千里載著書信飛翔的一只翅膀。
信太重,才再加一只翅膀。
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p>
二人行,則須警惕被帶偏。
積雨之水洼,支持星空。
如win7系統(tǒng)支持第10代cpu一樣,積水之洼,再巨大的星空,也可在其中運行。
詩,支持宇宙。
從一個人的過去中可以看到他的部分未來。
老劉崇拜尼采,尼采崇拜叔本華,叔本華崇拜的是康德與柏拉圖。
考古學家,遲到的旅行者:
在繁華帝國湮沒之時才趕到現場,從一片殘瓦上驚嘆帝國之繁華。
當一個人散步時,雙手可以隨意擺動;當他開始奔跑,雙手必須有節(jié)奏配合身體,如同劃槳駕船。寫散文和小說,要有閑句子;寫詩不能有多余的話。而閑句子也并不多余。
液體的香煙,無酒精的紅酒;
少婦的下午閨蜜,失戀大叔的黃昏伴侶;
老劉偶爾到來的陌生訪客。
啤酒與香煙,唇邊和諧共處的水和火。
小說家斯維沃戲言,詩歌只用了白紙的一部分,卻付了整頁的錢,有點可惜。這恰恰是詩與小說的一些區(qū)別。讀小說要進入情節(jié),讀詩要跳到文字外再創(chuàng)造,完全是閱讀的需要,詩集要多賣給讀者一些白紙。
詩,乃帶透明花紋的鏡子,大部分讀者被吸引,只看到鏡面的花紋;少部分讀者透過花紋,看見了鏡子里的自己。詩,用“鏡面的花紋”,自動攔截了不屬于自己的讀者。
我們看見別人的傷口,我們也會疼痛——
我們是傷口的鏡子,傷口是人與人之間的連通器。
玫瑰,有人得到了花朵之部分;
有人得到的,是刺之部分。
初吻,只有一次。用有形之嘴唇采摘的無形的水果。
之后,每次再吻,再次采摘,只是在使第一次摘到的水果遞減。
做夢是在體內飛翔;
讀書是在紙面旅行;
結婚是在兩個人之間建立國家。
小劉于山谷中朝一面山壁呼喊:你是誰?山反問:你是誰?小劉答:我是劉飛羽。山也答:我是劉飛羽。
在小劉與外部世界中另一個自己之對話中,老劉從不插話。
已故的帕斯卡爾,我們只要記起他一句,他就活過來一小部分。
有些詩人、作家、思想家,只靠一個句子也能活上千年。
一棵樹的果實的滋味并不依賴于周圍的風景。而文學作品卻不斷變化滋味:越是不同時代、不同國界與背景,越是更多被探討和引申出與其進入之時空相關之內涵。
昆德拉說,小說家拆了自己生命的房子,用石頭去建小說的房子。老劉說,寫小說家傳記,拆了小說家小說的房子,用已經變形的石頭重構小說家生命的房子,則未必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