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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刪詩”與《詩經(jīng)》文本的經(jīng)典化

2022-12-25 13:52鮑遠航
關鍵詞:季札司馬遷詩經(jīng)

鮑遠航

(湖州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孔子“刪詩”問題被認為是近幾十年“《詩經(jīng)》學”四大公案之一。夏傳才指出:“近十幾年,關于孔子刪詩的公案,通過開拓視野,全面地研究《詩經(jīng)》與孔子的關系,大家的認識已經(jīng)趨向明朗化了。”(1)夏傳才:《詩經(jīng)學四大公案的現(xiàn)代進展》,《河北學刊》1998年第1期。又說:“關于孔子刪詩的公案,問題趨向明朗化了,可下結(jié)論說:孔子對《詩經(jīng)》作了重要的整理編訂?!?2)夏傳才:《詩經(jīng)難題與公案研究的新進展》,《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版)1999年第5期。現(xiàn)在距夏先生提出判斷又過去二十余年,在此期間,有關孔子刪詩的討論并沒有結(jié)束(3)如《文學遺產(chǎn)》2014年第5期同時刊發(fā)徐正英《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與孔子刪詩相關問題》、馬銀琴《再議孔子刪詩》、劉麗文《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與孔子刪詩說》討論孔子刪詩問題的文章。,孔子“刪詩”問題還存在若干環(huán)節(jié)需要澄清。有鑒于此,本文在早期《詩》文本結(jié)集、流傳的視野下重新審視孔子刪詩行為及其意義,并通過孔子刪詩行為來考察《詩經(jīng)》文本之經(jīng)典化過程。

一、孔子“刪詩說”源流及相關爭論

通常認為孔子“刪詩說”是由司馬遷首先提出的,他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說:

孔子語魯大師:“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縱之純?nèi)纾壢?,繹如也,以成?!薄拔嶙孕l(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惫耪咴娙в嗥?,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鬃右栽姇Y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4)司馬遷:《史記》(卷47),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936-1938頁。

孔子根據(jù)“可施于禮義”的原則,通過“去其重”,將三千余篇古詩整編為三百零五篇。司馬遷描述此過程,似乎暗含“刪詩”的意味,但他只突出“去其重”,并沒有直接提出“刪詩”?!渡袝颉冯m明確提出“刪《詩》為三百篇”(5)孔穎達:《尚書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8頁。,但《尚書序》是否出自西漢孔安國之手還有爭議,故暫存疑。有學者指出,直言“刪詩”的文獻始見于項岱《漢書敘傳》:“篹書刪詩,綴禮正樂?!?6)韓宏韜:《“孔子刪詩”公案發(fā)生考》,《社會科學論壇》2011年第11期。項岱雖提出“刪詩”,但其生卒年代難以確考。因此,趙岐或許是最早明確提出“刪詩”概念的。他在《孟子題辭》中說:“孔子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乃刪《詩》定《書》。”(7)焦循:《孟子正義》,上海書店,1986年版,第8頁。不過,“刪詩”之說固然出自趙岐,但也難以否認受司馬遷啟發(fā)之可能。在此意義上,人們將“刪詩”說溯自司馬遷也未嘗不可。

司馬遷認為《詩經(jīng)》是孔子“去其重”,或者說是“刪詩”的結(jié)果,那么,此結(jié)論是出于司馬遷的獨創(chuàng),還是別有淵源?《論語·子罕》載孔子之言:“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8)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92頁。孔子明言整理《雅》《頌》,盡管沒有說明是如何整理的,也沒有涉及《風》詩,但經(jīng)過這番整理,“《雅》《頌》各得其所”。《莊子·天運》篇載:“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自以為久矣?!?9)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上冊),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399頁。此處的“治”通常訓為“研究”,故難以據(jù)此推斷為孔子整理《詩經(jīng)》。郭店楚簡《性自命出》篇曰:“詩、書、禮、樂,其始出,皆生于人。詩,有為為之也。書,有為言之也。禮、樂,有為舉之也。圣人比其類而論會之,……然后復以教。”(10)劉釗:《郭店楚簡校釋》,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5頁?!妒酚洝ぬ饭孕颉份d司馬談之言:“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11)司馬遷:《史記》(卷130),第3295頁。倘若說《性自命出》篇只是籠統(tǒng)地說圣人“論會”《詩》,其中“圣人”指向還不清楚的話,那么司馬談則非??隙ǖ卣J為“論《詩》”是孔子所為。又,《史記·儒林列傳》載太史公曰:“故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于是論次《詩》《書》,修起禮樂?!?12)司馬遷:《史記》(卷121),第3115頁。從《性自命出》篇到司馬談、司馬遷,《詩》為圣人(孔子)所“論”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何謂“論”,顧頡剛說:“‘論’字古但作‘侖’,就是把竹簡排比為一冊的意思?!?13)顧頡剛:《漢代學術(shù)史略》,東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53頁?!秶Z·齊語》載:“令夫工,群萃而州處,審其四時,辨其功苦,權(quán)節(jié)其用,論比協(xié)材。”韋《注》:“論,擇也?!?14)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27頁?!罢摗对姟贰痹诰幣拧对姟分瑫r也應伴隨著選擇的行為。倘若說《論語》“《雅》、《頌》各得其所”大約只是表明孔子編排《雅》《頌》,那么,從《性自命出》篇到司馬談,孔子“論《詩》”說就不單單只是編排《詩》,而且還包含選擇詩篇這層意思。盡管如此,“論《詩》”說與“刪詩說”還是不能等同。這就表明,司馬遷在接受其父看法時也加以發(fā)展。換言之,倘若要追溯司馬遷“刪詩說”之淵源,司馬談的“論《詩》”說并非其唯一來源。趙茂林推測司馬遷的孔子“刪詩”說很可能源自《魯詩》(15)趙茂林:《孔子“刪詩”說的來源與產(chǎn)生背景》,《孔子研究》2018年第5期。,倘此分析成立的話,那么,司馬遷提出“刪詩說”,確實淵源有自。

通過上面的分析,大致可以了解司馬遷“刪詩說”的淵源。自從“刪詩說”提出之后,人們對此展開了頗為激烈地爭論,“據(jù)洪湛侯先生梳理,認為孔子刪詩的,宋元有歐陽修、邵雍、程灝、周子醇、王應麟、馬端臨等,清初以來有顧炎武、范家相、趙坦、王崧等人;懷疑者或否定者則更多,宋明有鄭樵、朱熹、呂祖謙、葉適、黃淳耀等,清有江永、朱彝尊、王士禎、趙翼、崔述、李惇、魏源、皮錫瑞、方玉潤等。據(jù)筆者所見,越往后懷疑者越多,近現(xiàn)代以來,大多數(shù)學者如胡適、梁啟超、顧頡剛、錢玄同、張西堂、錢穆、張壽林等都懷疑孔子刪詩一說”(16)周泉根:《從新出楚簡逸詩重詁“刪詩說”——兼論〈詩〉的結(jié)集及淫詩問題》,《新東方》2016年第3期。。這份名單或許還不周全,但大致可以反映在此問題上參與者之多、持續(xù)時間之長、爭論之激烈。至于懷疑或否定“刪詩”的理由,蔣伯潛將其要點歸納為四個方面:

孔穎達《毛詩正義》曰:“書傳所引之詩,見存者多,亡逸者少,則孔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遷言未可信也。”此其一。《論語》記孔子言,兩云“《詩》三百”,前已引之??鬃友浴对姟?,輒云三百,則其素所誦習,似止此數(shù),非所自刪。此其二?!蹲髠鳌废骞拍?,記吳季札適魯,觀樂于魯太師;其事在孔子前,而所歌之風,無出今十五國風之外者,周時諸侯豈僅此數(shù)?則季札時以之合樂者亦僅此矣。此其三。后儒以《論語》記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故謂孔子刪《詩》,以“貞淫”為標準。但《鄭風》《衛(wèi)風》中言情之作,固仍在也。不但鄭、衛(wèi),首篇《關雎》又何嘗非言情之作?而逸《詩》之見于他書者,反多無關于男女之情。如《論語·子罕》篇引逸《詩》曰:“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左傳》成公九年引逸《詩》曰:“雖有絲麻,無棄管蒯,雖有姬姜,無棄憔悴。”昭公十二年引逸《詩》曰:“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敝T如此類,豈得謂之“淫”哉!此其四。(17)蔣伯潛:《十三經(jīng)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88頁。

對于反對者所提出的這些理由,贊成孔子“刪詩”者也逐一進行駁斥。雙方都不能完全駁倒對方。我們必須選擇新的路徑來闡釋孔子“刪詩說”這一分案。

二、季札觀樂與早期《詩》本的傳布

反對孔子“刪詩”者提出的一條非常重要的證據(jù)是《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觀樂”一事。季札當時評論的《詩》本與今傳《詩經(jīng)》十分接近,而其時孔子尚幼,因此,在反對者看來,孔子“刪詩”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顯然反對“刪詩”者將“季札觀樂”與孔子“刪詩”視為一種因果關系,并且以前者否定后者。然而,“季札觀樂”與孔子“刪詩”之間,除理解為因果關系之外還能否存在其他關系,即是說,它們能否作為獨立的兩個事件而存在?還是先來看“季札觀樂”的事實。在“觀樂”事件中,季札依次評論《周南》《召南》《邶》《鄘》《衛(wèi)》《王》《鄭》《齊》《豳》《秦》《魏》《唐》《陳》十三國風,文中提及“自《鄶》以下無譏焉”,孔《疏》說:“鄶、曹二國,皆國小政狹,季子不復譏之,以其微細故也?!?18)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265頁。盡管季札只評論十三國風,但樂工演奏的則是十五國風,這與漢代以來的《詩經(jīng)》“國風”是相同的。稍異的是兩者有關十五國風的排序,魯樂工所歌“十五國風”中《豳》《秦》位于《齊》之后、《魏風》之前;而今本則為《秦風》在《唐風》之后,《豳風》位于“十五國風”之末。季札還評論《小雅》《大雅》與《頌》,《小雅》《大雅》與今本同,至于“頌”,據(jù)孔《疏》的記載,劉炫以為魯國樂工所歌之《頌》只指《周頌》,而杜預認為是“三頌”,孔《疏》則依違其間。(19)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第1102-1105頁。楊伯峻認為:“《頌》有《周頌》、《魯頌》、《商頌》?!吨茼灐窞橹艹踝髌?,贊揚文、武、成諸王者;《魯頌》為頌僖公之作,《商頌》為頌宋襄公之作,皆宗廟之樂歌,《詩·大序》所謂‘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季札只論《頌》之樂曲,不論三《頌》所頌之人德之高下,功之大小,故曰‘盛德之所同’?!?20)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165頁。其實也主張魯國樂工所歌之《頌》包括周、魯、商三頌。準此而論,魯國樂工所歌之文本與今本《詩經(jīng)》大同小異。

依照“季札觀樂”與孔子“刪詩”為因果關系的邏輯,《左傳》的記載自然成為反對者否定“刪詩”的利器,而對于贊成者而言則無疑是災難性的。于是,贊成“刪詩”者對“季札觀樂”的記載重新進行解釋。劉操南認為“季札觀樂之時,魯樂所奏,其所據(jù)的藏本風詩不僅未出十五國風,且有所缺。這時詩已雛型??鬃铀?,即就這雛型的各種藏本,相互訂補,稍有增刪,同時正樂,于文字上有所改易,與藏本變動不大。并非改弦更張,與藏本截然判為兩書。惟孔子‘論次詩書’,對藏本質(zhì)量必然大有提高?!?21)劉操南:《孔子刪詩初探》,《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1期。就是說,季札“觀樂”時雖然已有《詩》文本,可這種文本還只是雛形,而且當時像這種文本還有很多。這樣,季札“觀樂”事件自然就不會影響孔子“刪詩”。還有學者推測“《左傳》在排定次序的時候是以孔子所刪定的本子為依據(jù)的而造成的”(22)耶磊:《“季札觀樂”等非刪詩說經(jīng)典論據(jù)之辨析》,《商洛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這樣,季札“觀樂”事件不僅不能否定孔子“刪詩”,反而其文本自身乃借助孔子“刪詩”才形成。這就完全顛覆此前“季札觀樂”與孔子“刪詩”之間的因果關系。朱東潤指出:“《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季札聘魯,請觀周樂。季札所見,和今《詩》三百篇順序大體相同。……不過這段記載是靠不住的。《左傳》本來有不少的段落,是春秋后人所捏造,在成書時插入的,這是一個例證。”(23)朱東潤:《詩三百篇探故》,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7頁。翟相君更是臚列六條證據(jù)來加以證明,其結(jié)論說:“季札出使于魯國,據(jù)《春秋》記載,確有其事。出使于魯并不一定觀周樂;即使觀周樂,當時魯國的樂工決不可能按風、雅、頌的順序演奏,《左傳》對季札觀樂的具體描述不可相信。更不能以季札觀樂為依據(jù),而認為孔子八歲的時候,就有和現(xiàn)存的《詩經(jīng)》編次差不多的《詩三百》了?!?24)翟相君:《孔子刪詩說》,《河北學刊》1985年第6期。從贊成“刪詩”者對于“季札觀樂”事件的態(tài)度來看,認為季札時代的《詩》文本要么是不成熟的,要么是不存在的,那么,季札時代有沒有可能存在《詩》文本呢?同時,春秋時期盛行賦詩行為,“從魯僖公時代逐漸興起,至魯襄公、魯昭公時代先后達到最高峰,經(jīng)歷了襄、昭時代的高峰之后,到魯定公時代陡然回落”(25)馬銀琴:《周秦時代詩的傳播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247頁。。關于賦詩,正如有學者認為,既然“春秋《詩經(jīng)》在當作外交語匯使用,而語言以社會共同性為存在前提”,那么“必有為列國所遵循的《詩經(jīng)》標準文本存在”。(26)許廷桂:《“孔子刪詩說”之再清算》,《重慶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梢哉f,在季札時代存在《詩》文本是無疑義的。

那么,季札時代的《詩》文本又是怎樣的呢?鄭玄《詩譜序》及孔《疏》指出《詩經(jīng)》經(jīng)歷兩次編纂:一是收錄風、雅、頌正經(jīng)的《詩》文本;二是孔子在此基礎上又增補變風、變雅而成的《詩》文本。(27)孔穎達:《毛詩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8頁。據(jù)此,季札時代的《詩》文本只是收錄風、雅、頌正經(jīng)的《詩》文本。許廷桂也主張《詩經(jīng)》經(jīng)歷兩次編纂,首先為著政治目的,《詩經(jīng)》在宣王之世有意識地大規(guī)模搜集編訂起來,“關于當時《詩經(jīng)》的體制,除《周頌》、大小《雅》外,也許已有了二《南》及一部分較古老的《國風》。如豳地東周時已歸秦國,檜在平王二年即為鄭武公和王子多父滅掉,這些國家的《風》詩是在宣王時代被搜集起來獻諸王廷并一并編入《詩經(jīng)》最有可能,因其時‘諸侯復宗周’嘛。自此《詩經(jīng)》當已初具規(guī)模”(28)許廷桂:《詩經(jīng)結(jié)集平王初年考》,《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79年第4期。”。其次,《詩》文本的完善或者說正式編定是在平王即位后不久,因那時剛東遷不久,還無什么“德政”可資歌頌,所以只好付之闕如。而平王晚年以后,其地位進一步淪降,無力在大范圍采詩錄樂,《詩經(jīng)》在此之后不得大規(guī)模結(jié)集。盡管不能排除在周平王之后“個別名篇的隨時增補”,但許先生顯然認為在周平王時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比較完善的《詩》文本。趙逵夫認為,《詩經(jīng)》“第一次編集的只有二《南》和《邶風》、《鄘風》、《衛(wèi)風》、《小雅》,大體皆西周末年、東周初年作品,目的在于顯示周、召二公的功績。時間在公元前7世紀末葉,約當春秋前期。其余都是第二次編集時所編,這個最后編定的時間大約在公元前6世紀前期,約當春秋中葉”(29)趙逵夫:《論詩經(jīng)的編集與雅詩的分為“小”、“大”兩部分》,《河北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1期。。王昆吾認為詩文本的編集是一個詩入正樂的過程,西周初年已經(jīng)有了以《頌》和《大雅》為名的詩文本,前7世紀中葉出現(xiàn)了以《詩》為名的詩集,前6世紀末出現(xiàn)《頌》與《風》、《雅》的合集,前5世紀后期“詩三百”文本最后確立。(30)王昆吾:《中國早期藝術(shù)與宗教》,東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第283-289頁。馬銀琴認為詩文本的形成過程首先表現(xiàn)為一個內(nèi)容與篇幅逐漸擴大的過程,“我們曾把《詩經(jīng)》作品依其內(nèi)容劃分為(一)紀祖頌功、(二)郊廟祭祀、(三)朝會燕享、(四)勸戒時王諷諫朝政、(五)感時傷世抒發(fā)悲怨、(六)各諸侯國風詩六種類型?!黝悩犯枳畛踹M入詩文本的時代并不相同。其中紀祖頌功之歌與郊廟祭祀之歌是詩文本中產(chǎn)生最早的樂歌類型,其時代可推至商、周之際,這部分作品在康王‘定樂歌’的活動中得到編輯和整理。其后,穆王時代,燕享樂歌進入詩文本;宣王時代,諷諫之辭和部分諸侯國風進入詩文本;平王時代,大量感時傷世、抒發(fā)悲怨的作品亦在諷刺的名義之下被納入了詩文本”(31)馬銀琴:《西周詩史》,揚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0年。。呂紹綱分析說,《詩》的結(jié)集是一個動態(tài)過程,其文本在歷史上可分為四種主要存在形態(tài):一為“康王”文本形態(tài);二為“前孔子”文本形態(tài);三為“孔子”文本形態(tài);四為“漢代”文本形態(tài),“毛傳”文本為其代表??低鯐r代第一次官方結(jié)集的《詩》僅含有《頌》和《雅》兩個部類,當時可能也存在《雅》《頌》單獨成集的本子;而“前孔子”文本形態(tài)的《詩》總集中的分類已經(jīng)完備。(32)呂紹綱、蔡先金:《楚竹書孔子詩論“類序”辨析》,《孔子研究》2004年第2期。劉毓慶指出《詩經(jīng)》至少進行過三次重大編輯整理:第一次在周宣王時,所收皆為典禮用詩,即“正經(jīng)”部分;第二次在周平王時,所續(xù)主要為“變雅”及“三衛(wèi)”;第三次為孔子手定,主要增“變風”部分與魯、商二《頌》。(33)劉毓慶、郭萬金:《詩經(jīng)結(jié)集歷程之研究》,《文藝研究》2005年第5期。張中宇認為,西周沒有綜合“頌”“雅”“風”的詩集編定,“風”尚未進入文獻,但當時極可能已經(jīng)存在“頌”文本及“大雅”文本,不過“大雅”沒有與“頌”文本合并為一。萌芽于周初的“詩”觀念首先指大、小雅,“頌”與“詩”合流是春秋中后期才發(fā)生的事情。前640年前后,諸侯國“風”已逐漸獲得“詩”的地位,“風”融入“詩”始于春秋中期,“頌”大概是最后整編入“詩”的??鬃訕O可能是中國第一部整理成型的“詩”的文學文本的最后整合及編定者。(34)張中宇:《國語、左傳的引“詩”和詩的編訂——兼考孔子“刪詩”說》,《文學評論》2008年第4期。徐正英以為孔子之前《詩經(jīng)》的編集活動有三次:一是康王時期,主要是西周初年以來宮廷制作用于祀祖典禮的“頌”的儀式樂歌;二是宣王時期,其編集內(nèi)容除增入新制“頌”的儀式樂歌外,增加“雅”和“風”的諷諫內(nèi)容,“二雅”“二南”“三衛(wèi)”編入;三是平王東遷后的東周初期,主要新增詩篇是所謂“變風”“變雅”和“三衛(wèi)”之后的國風內(nèi)容。到平王時代,編集出的《詩經(jīng)》規(guī)模盡管因資料的缺乏而難以確斷,但其“樂詩的規(guī)模明顯大于后來的三百零五篇則是肯定的”(35)徐正英:《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與孔子刪詩相關問題》,《文學遺產(chǎn)》2014年第5期。。通過梳理上述諸家觀點,不難看出,他們普遍認為季札時代已經(jīng)存在《詩》文本。不過,許廷桂、趙逵夫、王昆吾、馬銀琴、呂紹綱、徐正英等主張季札時代存在的《詩》文本已經(jīng)很完備,而鄭玄、劉毓慶、張中宇認為此時《詩》文本雖然存在,但沒有完全成熟,有待孔子來完善。

對于這一分歧,我們可以嘗試從《左傳》賦、引詩的角度來加以考察。據(jù)蔣成德統(tǒng)計,《左傳》引賦《國風》44篇,55篇次;引賦《小雅》38篇,80篇次;引賦《大雅》20篇,69篇次;引賦三《頌》15篇,24篇次,即《左傳》引賦《詩》總117篇,228篇次。倘若以襄公為界,那么,《國風》中引賦《周南》2篇、《召南》7篇、《邶風》7篇、《鄘風》4篇、《衛(wèi)風》2篇、《鄭風》5篇、《唐風》1篇、《秦風》1篇、《曹風》1篇;引賦《小雅》33篇、《大雅》19篇;引賦《周頌》10篇、《魯頌》1篇、《商頌》3篇。(36)蔣成德:《從左傳錄詩看孔子是否刪詩》,《徐州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5期。按,蔣成德未計《王風》之《葛藟》,該篇文公七年見引。由此看來,在魯昭公之前,十五國風中被引賦的有《周南》《召南》《邶風》《鄘風》《衛(wèi)風》《王風》《鄭風》《唐風》《秦風》《曹風》十風,需注意的是,《豳風》中《七月》《狼跋》兩篇在昭公時期(一見于昭公四年,一見于昭公二十一年)亦被引賦。所以,《左傳》中真正未被引賦的只剩下《齊風》《魏風》《陳風》《檜風》四風。有學者分析認為,《左傳》《國語》賦引“詩”時并不是毫無選擇的,它們主要集中在一些政治上的顯貴地區(qū)。(37)韓國良:《從左傳國語所載逸詩的屬性看“孔子刪詩”》,《安康學院學報》2015年第3期。按照這樣的看法,此四風未被引賦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它們雖然沒有被引賦,但并不代表它們當時一定就沒有存在。至于《小雅》《大雅》《三頌》,則均有詩篇被引賦。因此,就《左傳》引賦引《詩》來看,似乎表明在魯襄公時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與今本《詩經(jīng)》很接近的《詩》文本。這也就意味著,《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觀樂”的記載很可能不像一些學者所認為那樣是出于后人的偽造。

三、孔子“正樂”與“刪詩”

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將孔子“正樂”和“刪詩”之行為并列敘述,對此,人們通常只質(zhì)疑“刪詩”;對于“正樂”,除了對其內(nèi)涵的理解存在差異之外,而并不否認《史記》所載孔子“正樂”之行為。之所以會如此,關鍵在于《論語·子罕》篇明確記載孔子“正樂”。不唯如此,《論語》還有這樣的說法: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38)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3頁。

這是后世普遍認為的春秋時期“禮壞樂崩”之表現(xiàn),顧炎武以為此種變化集中發(fā)生在前467年(即顧氏所謂“《左傳》之終”)以后之一百三十三年間。(39)顧炎武:《日知錄集釋》,黃汝成集釋,岳麓書社,1994年版,第467頁。祁海文分析說:“一般所說的‘禮壞樂崩’主要集中在公元前6世紀至春秋戰(zhàn)國之交也就是公元前6世紀與前5世紀之際方告完成。近人曹元弼曾謂:‘考之《左氏》,卿大夫論述禮政,多在定公初年以前,自時厥后,六卿亂晉,吳越迭興,而論禮精言,惟出孔氏弟子,此外罕聞?!瓧钊A通過對宴會賦《詩》、見于文獻的僭禮行為、重大歷史事件、古器物及考古發(fā)現(xiàn)等的考察,認為公元前6世紀至前5世紀之交是西周禮樂制度衰亡的轉(zhuǎn)折點?!?40)祁海文:《儒家樂教論》,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3頁。馬銀琴也指出春秋時期盛行賦詩行為“到魯定公時代陡然回落,盛極一時的聘問歌詠自此煞尾,徹底走向沉寂”(41)馬銀琴:《周秦時代詩的傳播史》,第247頁。?!墩撜Z·微子》篇載:“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42)程樹德:《論語集釋》(卷37),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474頁。禮崩樂壞,樂官流散,這些因素最終導致孔子“正樂”行為之發(fā)生。

關于“正樂”,《論語·子罕》篇載孔子自述:“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43)楊伯峻:《論語譯注》,第92頁。這份自述不僅交待“正樂”行為,也點出時間與結(jié)果。不過,對“正樂”行為具體操作本身,自述卻沒有說明。孔子“正樂”的對象到底是什么?據(jù)李凱的考察,大致有三種觀點:一是“正篇章”,即對《詩》篇章次序的編排;二是“正樂‘所’”,所謂“所”,指的是詩樂使用的特定禮儀場合,不“得其所”是使用場合不得體。一首詩可以有若干個“所”,若干首詩也可以有同一個“所”;三是“正樂聲”(44)李凱:《孔子“正樂”問題新證》,《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9年第2期。。在這三種看法中,前兩種均涉及詩篇,第三種主要強調(diào)音律演奏??鬃用鞔_說“鄭聲淫”,“惡鄭聲之亂雅樂”,主張“放鄭聲”。(45)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64、187頁。顧頡剛推測說:“孔子始終把鄭聲與‘佞人利口’并舉,可見這種聲調(diào)復雜了,細致了,使得人家歡喜聽,如佞人利口的引得人家留戀一樣?!?46)顧頡剛:《古史辨》(第3冊),海南出版社,2005年版,第214頁。顧先生還說,《雅》詩演奏的主要樂器是琴和雅,“雅為節(jié)舞之器,猶今之鼓、板”;《頌》詩伴奏樂器,“琴、磬之外又有鐘、鑮”;“知古代歌《風》、《雅》、《頌》皆以琴。歌《雅》者以《雅》琴;歌《頌》者以《頌》琴。《國風》之琴雖未著專名,由《頌》琴、《雅》琴之名推之,知歌《風》者必不用《頌》琴、《雅》琴,而土風南、北、東、西各異,或十五國風即為若干種琴、若干種調(diào),未可知也?!梢姟讹L》、《雅》、《頌》之別實即樂器與聲調(diào)之別”(47)顧頡剛:《史林雜識初編》,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49-250頁。。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孔子“正樂”,主要在于“正樂聲”,即摒棄鄭聲的干擾,力求復歸雅樂之途。

王國維依據(jù)《大戴禮記·投壺》篇的記載,認為春秋以來存在詩家傳《詩》與樂家傳《詩》,而他們所傳之《詩》的次第是有差異的。(48)王國維:《觀堂集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9-71頁。盡管春秋以來的詩家傳《詩》與樂家傳《詩》有著差異,但是,二者與《詩》文本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事實上,孔子所欲“正”之“樂”雖以“樂聲”亦即音樂為主,但絕非僅限于此,它實際上還指向詩、舞。季氏舞八佾、三家以《雍》徹,這些行為都體現(xiàn)了“樂壞”。因此,孔子“正樂”盡管承繼樂家傳統(tǒng),重在“正樂聲”,但還是繞不開《詩》文本。也就是說,孔子“正樂”與“刪詩”其實是緊密關聯(lián)的,司馬遷也許正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在《孔子世家》中將孔子“正樂”和“刪詩”并列敘述。既然孔子“正樂”之舉潛在地指涉“刪詩”,那么《論語》只記錄孔子“正樂”行為,而未涉及“刪詩”亦屬正常。

孔子如何“刪詩”,張漢東分析指出:一是刪削,不僅刪詩篇,也刪某些“國風”,“孔子前《詩》篇目略多,孔子后僅有三百五篇,這正是孔子刪《詩》所致??鬃釉趧h《詩》過程中,可能把某些國的國風都刪掉了”;二是增補,例如孔子不僅作了《麟之趾》,也把它編入《周南》;三是拆篇,“孔子前《武》有多章,后被拆篇,僅留末章,其三、六兩章分別另立《賚》、《桓》篇名,而《我將》、《酌》二篇,本與《武》無關”;四是復舊目,“襄二十九年魯為季札歌《邶》、《鄘》、《衛(wèi)》,季札稱為《衛(wèi)風》,說明當時魯國《詩》本是三國分立格局,而吳國《詩》本已經(jīng)三國合一,……孔子信而好古,也善于稽古,恢復《邶》、《鄘》、《衛(wèi)》三分的歷史舊貌”;五是排新次,“《詩》的‘國風’次第孔子也有所更動。季札于魯觀樂,‘風’的次第為:《周南》、《召南》、《邶》、《鄘》、《衛(wèi)》、《王》、《鄭》、《齊》、《豳》、《秦》、《魏》、《唐》、《陳》、《鄶》。今《詩經(jīng)》中,《豳》居第十五,《秦》居第十二。二者排列次第不同?!裉煳覀冎荒芸吹健睹姟?,可以說其次第應是孔子改排的結(jié)果”。(49)張漢東:《從左傳看孔子的刪詩痕跡》,《山東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6期。此處從五個方面分析孔子“刪詩”的具體操作,盡管其中有些說法值得斟酌,但整體上對于理解孔子“刪詩”還是很有啟發(fā)意義的。隨著《詩經(jīng)》相關出土文獻的不斷面世,這給人們討論孔子“刪詩”問題帶來新的契機。清華簡《耆夜》篇載錄五篇詩作,其中四篇雖為今本《詩經(jīng)》所無,但風格與其相似。至于《耆夜》篇載周公所作之《蟋蟀》,與今本或是不同抄本,也可能今本系從周公詩改作而來。此本與今本的關系,恐怕就是《史記》所言的“重本”(50)李穎、姚小鷗:《二重證據(jù)視野下的孔子刪詩問題》,《北方論叢》2016年第4期。。特別清華簡《周公之琴舞》“是由十篇詩組成的樂詩,性質(zhì)同于傳世《詩經(jīng)》的《周頌》”(51)李學勤:《論清華簡周公之琴舞的結(jié)構(gòu)》,《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然而,《周公之琴舞》只有一篇與傳世本《詩經(jīng)·周頌·敬之》接近。盡管學者對《周公之琴舞》的作者、篇目、性質(zhì)以及與《詩經(jīng)·敬之》篇的關系還存在諸多爭議(52)參見張峰:《清華簡周公之琴舞研究述論》,《文藝評論》2015年12期;祝秀權(quán)、曹穎:《清華簡周公之琴舞研究綜述》,《中國韻文學刊》2018年第3期。,但《周公之琴舞》對于推測孔子“刪詩”還是提供了有益的線索。司馬遷在《史記》中強調(diào)孔子“去其重”,人們通常從篇目重復的角度去闡釋,如劉操南結(jié)合自己編輯《紅樓夢彈詞開篇集》以及劉向校書“除復重”的事例來考察“古者詩三千余篇”與“去其重”的關系,認為“重”主要指篇目之重復。(53)劉操南:《孔子刪詩初探》,《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1期。隨著《周公之琴舞》的出現(xiàn),人們對其又有了新的認識,徐正英說:“《周公之琴舞》證實,司馬遷所稱孔子‘去其重’還有一層意思,指孔子編訂《詩經(jīng)》時,還刪除同一版本中內(nèi)容相近、主旨相類的不同篇目,每一類僅保留少量代表性的作品于《詩經(jīng)》之中。”(54)徐正英:《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與孔子刪詩相關問題》,《文學遺產(chǎn)》2014年第5期。李穎也指出:“《周公之琴舞》的文本價值之一是,它證明司馬遷‘去其重’說的另一含義,即從各篇內(nèi)容相關或相似的組詩中選取有代表的篇章。”(55)李穎、姚小鷗:《二重證據(jù)視野下的孔子刪詩問題》,《北方論叢》2016年第4期。整體言之,《周公之琴舞》等文獻不僅證實了“去其重”的多重意蘊,同時也提升了《史記》記載的可信度。

然而也應看到,這些出土文獻只是為孔子“刪詩”提供感性認識,至于孔子“刪詩”的具體細節(jié),還是無法直接從出土文獻獲知。事實上,孔子“刪詩”的細節(jié)還是以《史記·孔子世家》為最早,且最為明晰。在《孔子世家》中,司馬遷比較細致地敘述了孔子制作六藝的行為。他首先指出,孔子在世時,周王室已經(jīng)衰微,此時“禮樂廢,《詩》《書》缺”。此處所謂的“《詩》《書》缺”表明司馬遷已經(jīng)看到在孔子之前《詩》文本早已存在的事實,只不過到孔子時代,《詩》文本已經(jīng)有所殘缺。正是在這一形勢下,孔子才開始六藝的制作。司馬遷說,孔子追跡三代的禮儀制度,編定《書傳》《禮記》,訂正雅頌之樂。古代留傳下來的《詩》有三千多篇,孔子刪去重復,選取那些可用于禮儀教化的,往上采自殷商始祖契、周朝始祖后稷,再敘述殷、周的興盛,直到周幽王、厲王之王道殘缺,把敘述夫婦關系的詩放在首篇,所以說“《關雎》作為《國風》的開始,《鹿鳴》作為《小雅》的開始,《文王》作為《大雅》的開始,《清廟》作為《頌》的開始”。三百零五篇詩,孔子都配樂歌唱,以求配合《韶》《武》《雅》《頌》樂舞的音調(diào)。至此,先王的禮樂制度得到稱述,因為具備了先王的仁義之道,完成了《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的編修。(56)司馬遷:《史記》(卷47),第1936-1938頁。司馬遷有關孔子“刪詩”行為的描述集中體現(xiàn)在:一是采詩的范圍,上至契、后稷;二是編纂方法;三是選詩的禮義標準;四是孔本《詩經(jīng)》“四始”結(jié)構(gòu);五是孔本《詩經(jīng)》的篇目;六是弦歌。據(jù)此,孔本《詩經(jīng)》按照《風》《小雅》《大雅》《頌》編排,與季札觀樂順序一致,這種一致顯然不能理解為是偶合;同時孔子對編定的《詩》文本進行弦歌,也與魯國樂工的行為非常相似??鬃诱砦墨I,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即遵循“述而不作”的原則。孟子說:“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作《春秋》?!?57)焦循:《孟子正義》,第266頁。孟子主張《春秋》乃孔子所作,然而孟子又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淞x則丘竊取之矣?!?58)焦循:《孟子正義》,第337-338頁。由此可知,孟子所謂“孔子作《春秋》”有其特定含義,即主要是從“義”的角度來說的;至于“事”與“文”,孔本《春秋》延續(xù)《乘》《梼杌》及魯《春秋》的做法??鬃泳幖对娊?jīng)》,也秉持“述而不作”的原則。前面已經(jīng)指出,在季札觀樂時,已經(jīng)存在較為成熟的《詩》文本??鬃訒r代,《詩》文本出現(xiàn)混亂,孔子收集各種《詩》文本,通過“正樂”“刪詩”,力圖復原古本。可以說,經(jīng)過孔子重編的《詩》文本,基本延續(xù)季札觀樂時的格局。當然,孔編《詩》文本也出現(xiàn)新的因素,如《秦風》《豳風》排序的調(diào)整,“四始”的設置等。

四、儒家《詩》本生成及“經(jīng)典化”

孔子重編《詩》文本,原本打算“備王道”,復興先王禮樂。但就孔子所處時代及自身處境而言,這種愿望顯然很難實現(xiàn)。所以,孔子只好將它用于教學,“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59)司馬遷:《史記》(卷47),第1938頁。。這就意味著,孔編《詩》本在很長時間內(nèi)是作為儒家經(jīng)典而存在的。

顧炎武曾說:“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60)顧炎武:《日知錄集釋》,黃汝成集釋,第467頁。戰(zhàn)國時期固然很難看到賦詩現(xiàn)象,但引詩風氣卻頗為盛行?!皳?jù)陳澧《東塾讀書記》統(tǒng)計,《孟子》一書‘引詩者三十,論詩者四’?!盾髯印啡珪?2次,論詩12次;……《禮記》引詩139次;《墨子》引詩12次;《莊子》引逸詩1次;《管子》引詩3次;《韓非子》引詩5次;《戰(zhàn)國策》引詩7次;《呂氏春秋》引詩20次?!?61)王秀臣:《“禮義”的發(fā)現(xiàn)與孔子詩論的理論來源》,《江海學刊》2006年第6期。通過對這些引詩的分析,人們發(fā)現(xiàn),“與孔子關系越近的著作,其稱引逸詩的比率也越小。如《孟子》稱詩31首,其中逸詩只有1首,稱引率為3.2%?!抖Y記》稱詩83首,其中逸詩只有5首,稱引率為6%?!盾髯印贩Q詩60首,其中逸詩共有7首,稱引率為11.7%。其他如《呂氏春秋》是4比17,稱引率為23.5%?!赌印贰俄n非子》分別是3比12、1比4,稱引率皆為25%?!豆茏印肥?比3,稱引率為33.3%。《戰(zhàn)國策》是4比8,稱引率為50%?!肚f子》是1比1,稱引率為100%”(62)韓國良:《對“孔子刪詩”之爭的再檢討》,《遼東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對于這種現(xiàn)象,人們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但在筆者看來,這種現(xiàn)象恰好表明:其一,儒家學派內(nèi)部使用的是孔編《詩》本,而孔編《詩》本以復歸古本為旨趣,漢代以來傳世本又延續(xù)孔編《詩》本,因此,無論是《孟子》《荀子》還是《禮記》,它們所引逸詩自然很少;其二,由于孔編《詩》本主要在儒家內(nèi)部流行,儒家以外的學派或個人因各種原因很少利用孔編《詩》本,他們接觸的是其他《詩》文本。事實上,戰(zhàn)國時期確實存在很多《詩》文本,劉麗文通過對《周公之琴舞》的分析指出:“清華簡《周公之琴舞》當是在早于戰(zhàn)國中后期的某個時候(至少應在魯僖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38年之前),以大體保留該舞曲在西周原始面貌的形態(tài)傳入了楚國,之后被楚國史官或某一權(quán)勢人物收藏,最后隨收藏者下葬,即清華簡《周公之琴舞》是較原始的西周之‘詩’單篇流傳下來的一個典型。由此可見,在孔子時代,甚至西周至戰(zhàn)國的漫長歷史時期,某些諸侯國一直有與傳世本《詩經(jīng)》不甚一致的‘詩’的藏本或藏篇存在,筆者姑且名之為‘諸侯本’。這些諸侯本的‘詩’的藏本或藏篇或成集或不成集,與現(xiàn)今看到的《詩經(jīng)》定本在文字上(甚至篇章上)多不完全一樣?!?63)劉麗文:《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與孔子刪詩說》,《文學遺產(chǎn)》2014年第5期。正是由于這種情況,才造成上述諸家逸詩較多。

秦始皇焚書坑儒,嚴重危害了先秦文獻的流傳。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說:“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也?!?64)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708頁。班固的看法過于樂觀,事實則如司馬遷所說:“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阬術(shù)士,《六藝》從此缺焉?!?65)司馬遷:《史記》(卷130),第3116頁??梢姡对姟肺谋疽搽y逃厄運。秦火之后,就《詩》文本而言,儒家《詩》本得到延續(xù),而戰(zhàn)國其他《詩》文本基本上沒有延續(xù)下來?!督?jīng)典釋文》敘述《毛詩》傳授源流時引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倉子。薛倉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間大毛公。毛公為《詩故訓傳》于家,以授趙人小毛公。”又引或說:“子夏傳曾申。申傳魏人李克。克傳魯人孟仲子。孟仲子傳根牟子。根牟子傳孫卿子。孫卿子傳魯人大毛公?!?66)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序錄疏證》,吳承仕疏證,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87頁。這個敘述指明《毛詩》淵源于子夏,也就意味著《毛詩》乃承繼孔編《詩》本。漢代三家詩雖與《毛詩》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它們也是延續(xù)孔編《詩》本。需提及的是,1977年安徽阜陽出土一批《詩經(jīng)》殘簡,其寫定下限為漢文帝十五年,經(jīng)分析,它不屬于四家,目前雖不能斷定它與《元王詩》有關,但“阜詩應為魯、齊、韓、毛四家以外,流傳于楚地的另外一家,是可以假定的”(67)洪湛侯:《詩經(jīng)學史》,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46-149頁。,并且它很可能出于浮丘伯所傳系統(tǒng)。而浮丘伯從學于荀子,可見阜詩亦出自儒家傳統(tǒng)。

兩漢時期,魯、齊、韓三家詩長期處于官學系統(tǒng),漢武帝獨尊儒術(shù)之后,更是強化其經(jīng)典地位。隨著東漢王朝的衰落,三家詩逐漸沒落,《毛詩》取而代之,此后《毛詩》一家獨占《詩》文本經(jīng)典地位。這種經(jīng)典地位的確立,從文本角度來看,是與其延續(xù)孔編《詩》本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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