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澤云（彝族）

1

我曾沉浸在故鄉(xiāng)的河里，像胎兒在母親羊水里那樣，心無雜念，萬物寂靜。我聽到了大自然的囈語，聽到風(fēng)的呢喃，聽到流水的律動，聽到魚群在搶食，這時會有風(fēng)，帶來泥土的腥味、牛馬牲口的尿騷味、人體汗液的酸餿味，還聽到鐮刀收割稻谷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奇妙的聲音、奇妙的感覺、奇妙的味道，在水里居然可以那么清晰，有一股力量不斷撞擊胸膛，我的心澄澈、清亮。

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條河，它流過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生命在經(jīng)受其滌蕩洗禮中更加純粹。

夢中有兩條河，它們有無窮無盡的水源，它們有吃不盡的魚蝦，它們有流水淙淙的枯水季，也有泛濫肆虐的洪水季。有時會把水性不好的人連帶農(nóng)具、牲口卷走，再也回不來；有時會沖垮田埂，頃刻就把莊稼連著泥土變成滾滾洪流，讓人無處可尋。在兇險的噩夢里，無論是萬米高空還是萬丈懸崖，往往在縱身跳進(jìn)故鄉(xiāng)的河水里化險為夷。我聽到巨石摩擦著河床的轟鳴，聽到洪水撕扯河岸田地崩裂的驚呼、聽到樹木與泥土石塊割裂的嘶鳴、我聽到水流擠擠搡搡的嘶吼，無數(shù)個這樣的夜晚，少年的心在掙扎中慢慢堅硬。我能進(jìn)入它們，身體和靈魂合二為一。

2

村莊原本并沒有人，彝族先祖也并不是世代居住在這里。

越來越多的牲口，越來越緊缺的水源，人們需要更多可以耕作、放牧和獲取食物的土地，他們越來越勤勞卻越來越疲憊。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一場暴雨卷走了大片水田，天剛蒙蒙亮，他們回望一眼支離破碎的老家，拖家?guī)Э冢W著犁鏵鋤鎬、背著鍋碗瓢盆，把火銃填滿火藥，義無反顧地走上了一條漫無目的的遷徙之路。只有游牧民族的基因在血液里流淌，只有風(fēng)在耳邊呼嘯，只有雨在額眉間恣肆，只有陽光在氈帽上暴曬，只有雪在耳朵指尖凝凍，只有潮濕燥熱的空氣燒灼刺痛……這一切，絲毫不能阻擋彝族先祖前進(jìn)的步伐。腳下的道路越艱難，心中的圖景越清晰。

哪怕水草豐美、土地肥沃、子孫后代可以不餓肚子只是烏托邦，人們也會在所不辭，就這樣走向遙遠(yuǎn)的未知。

擇水土而居，遠(yuǎn)比一個育齡青年遇到另一半要審慎和沉重。一個只是繁衍，另一個卻是要生存，只有生存下來才能繁衍。土地之于人，絕對要比子宮對于受精卵重要。

20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臘瑪古猿，還發(fā)掘出了犀牛、河馬、大象、恐龍、樹木等許許多多的動植物化石，放牛放羊的山間小道到處都是，小時候曾用他們來做火鐮生火。我的腦海里時常浮現(xiàn)出一幅畫圖：河流縱橫交錯支流密布、原始森林莽莽蒼蒼遮天蔽日、肥沃的大地上動植物繁衍生息。一切說明：曾經(jīng)，這里自然條件非常優(yōu)越，山林茂密，水草豐美，生命才得以在此孕育繁衍。

3

發(fā)源于唐古拉山脈的金沙江流經(jīng)青藏川的縱橫溝壑，到達(dá)云南的高山雪水仍然冰涼刺骨，只是奔騰洶涌的江水已經(jīng)變得澄澈碧藍(lán)。村邊的兩條河都是金沙江的支流，雨水裹挾了上游的泥沙、塵土、樹葉、糞便、毛發(fā)……溶解了一切可以溶解的、攜帶了一切可以攜帶的，包容了一切可以包容的，聲聲驚雷夾著傾盆大雨，它奔涌翻騰不舍晝夜直奔金沙江，滋潤沿途的土地。

我確信人的性格和小時候生活過的河流、山川、莊稼、樹木乃至生活里經(jīng)歷過的一草一木緊密相關(guān)，這些生命的密碼就像樹木的年輪一樣深深鐫刻進(jìn)我們的生命，賦予我們獨一無二的品格。

小河村有兩條河，盡管兩條河在村口匯合一處，但他們秉性截然不同。

小河溫柔細(xì)膩如小家碧玉。平時也就是清澈透亮不緊不慢地流淌，各村的大壩無意間制造了落差，會把它們隔離了七零八落。水里有很多魚?；ɡ甙汀Ⅵa殼魚、紅尾巴、石巴子、韭菜皮，還有頭上長著角——一根鋒利的硬刺、嘴上掛著須讓常年在河里拿魚的人一聽就毛骨悚然的汪司頭，就在你把手伸到進(jìn)石縫正準(zhǔn)備對渾身無鱗軟軟滑滑的魚下手時，它會冷不丁給你一個刺唎唎的傷口，讓你疼痛難忍叫苦連連。包產(chǎn)到戶前，大人們忙著掙工分苦口糧，沒有拿魚摸蝦的閑暇功夫，河里溝里的魚遍地都是，每次下雨溝水猛漲，只要拿一個竹籃或者簸箕接在村口流水落差較大的溝邊，十分鐘就有一家人吃不完的魚，這種魚不需要添加任何佐料，隨便拖把稻草燒熟了沾點鹽的滋味兒，就能讓人垂涎欲滴。小河水含鹽堿少，種出的甘蔗又甜又脆，花生、苞米、大豆、小米的質(zhì)地軟糯，味道清香可口。

大河也并不算大，但和小河比卻要大得多。上游經(jīng)攀枝花、永仁等地，名叫永定河，永定河上游有麻栗樹水庫。

洪水季大河兇殘暴戾。河水原本流得平緩，只是洪水借了山勢，支流裹挾著泥沙、泥沙慫恿著暗流、暗流推攮著石塊，狹窄的河道總是遲滯著河流前進(jìn)的步伐，它想停又停不下來，想跑又跑不起。河水吵吵嚷嚷推推搡搡，一時激起了河床河岸的暴脾氣，它們對彼此咬牙切齒，妄圖把對方撕碎，最后卻都拿對方?jīng)]轍，氣咻咻地互相撕扯著罵罵咧咧跌跌撞撞一路東去。

河上很少有橋，小時候外出求學(xué)回家，坐在車上總是在觀察河水，心中暗自忖度能否安全過河。運氣好就會在過河的地方遇到村人鄉(xiāng)黨，一群人拉著過河。胸部以下的洪水盡管也會讓人腳不著地，不過連拖帶拽倒也能安全過河。最怕的是超過胸膛的水，經(jīng)常壓得人喘不過氣，心中難免緊張恐懼，甚至有時會被黃漿漿的濁浪猛嗆一口，嗓子眼兒驟然發(fā)緊，嘴里鼻子里心里全是河水的腥辣味兒，讓人半晌回不過氣兒。從小就對生命充滿敬畏，從來不敢小覷大自然的威力——一切認(rèn)知就從一條河開始。

一群人拉著過河確實更安全，不過我卻更喜歡脫了衣服高舉過頭，輕松松赤條條一只手游過冰涼的河水，自由自在了無牽無，像極了我們生命的胚胎時期。

4

大學(xué)體育課考游泳，我是得到滿分的四個人之一。其實蛙泳、蝶泳、自由泳統(tǒng)統(tǒng)都不會，就占了打小練就的水性而已。

大概四五歲，姐姐帶著我游到水比較深的地方，往下一踩半天踩不到底，這一驚嚇腳本能一蹬，就從水里冒出了頭，緊緊抓著姐姐的手臂半拖半揪著急忙慌地游上了岸。自從嗆了幾口水，也就會游泳了。以前有副修體育的同學(xué)老學(xué)不會游泳，體育老師用繩子拴在他腰間，硬生生把他推到泳池里，拼命狗刨瞎撲騰的樣子著實讓人忍俊不禁。如果讓我來當(dāng)教練那就很簡單了，啥也不用拴，直接把人扔水里，拼命嗆幾口水自然就會了，欠的就是咬咬牙一跺腳下下狠心而已。

夏天一熱，全村老老少少都喜歡在河里泡著。

大人一般會帶著香皂、肥皂、洗衣粉、毛巾啥的，沒錢買這些生活用品的人也會用草木灰，或者皂角來洗衣服、洗澡。說他們到河里洗澡應(yīng)該也是可以的。膽小孩一般啥也不帶，到了河邊迫不及待地脫了衣褲，一個猛子扎到水里，半天才從很遠(yuǎn)的地方冒著泡泡浮出水面。也有的啥姿勢也不管，使著憨力一縱步跳進(jìn)水里，驚得水里的魚蝦一陣亂竄。他們既不是游泳，也不是洗澡，而是去“蘸水”，純粹是貪圖河水透徹心扉的那股子涼意。

水性太好或者水性太差的人更容易溺水，甚至有人被淹死。如我這般水性不是登峰造極的反倒相安無事。水性好的仗著本事天不怕地不怕，極易涉險；水性不好的自然不懂順應(yīng)水勢，逆水性而為，常常把自己置身不利，這正印證了一個哲學(xué)思辨。村里老人言：欺山莫欺水，就是訓(xùn)誡我們要敬畏水，不要小看了水的威力。魯迅先生的短文《水性》說：“水的模樣柔和，好像容易親近，因而也容易上當(dāng)?！绷钊擞∠笊羁蹋拇_很有道理。

5

砍完熟透的芭蕉，幾個人推倒芭蕉樹，用尖利的石塊切割整齊，中間用木棍釘成一排，再用竹篾或者芭蕉皮扎牢，一個自制的芭蕉排就做好了。夏天躺在水里睡覺的感覺異常舒爽，頭和身子半沒水中，水流溫柔撫摸著肌膚，看云卷云舒花開花落，數(shù)風(fēng)停雨住秋去春來，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了。

村里還有幾口很小的水井，它們要么從河岸邊田埂下涌出，要么從幽深處綠蔭間浸透，它們來自泥土深處，它來自我們未知的巖層，來自我們想象力達(dá)不到的深度，或許它們從滾燙的巖漿間、從靜謐的巖層間、從寒冷的冰川間滲過，他們被砂礫、泥土、塵埃、空氣、樹枝、落葉層層清潔過濾，它的水質(zhì)甘甜清冽，宛若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冰涼通透，喝一口就會讓你從頭頂貫穿整個身體直達(dá)腳后跟，直沁心脾。

老人說這是村子的“龍脈”，有我們世代必須倚靠的神力，護(hù)佑子孫后代昌盛不衰生生不息。因此村里至今還保留著“搶水頭”的習(xí)俗，每到大年初一，人們早早就起床，燒香跪拜放鞭炮念念有詞，比比誰家最早能取到上天賜予的神水，以此來祈求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沒有文化的奶奶有句口頭禪：你哄天，天哄地，地哄肚皮。

水是莊稼的命根子，莊稼是村民的命根子。

風(fēng)調(diào)雨順，人勤春早，對大地實誠的人們付出終會有回報。

一年四季從不斷流的井水把水稻滋養(yǎng)得粒粒飽滿顆顆均勻，會計劃又勤勞的人家居然可以種一年水稻吃五年。

6

河岸周圍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樹，那些最古老的樹在人們心里扎了根，慢慢就成為“樹神”，村人常向樹神祈福，祈求親人無病無災(zāi)平安健康。

那些離開了河流貪戀人間煙火的水，在村中四處游蕩流連忘返，一不小心就被吸收到樹枝、樹干和樹葉里。樹是河流留在村莊里的另一種形式。

紅椿樹是上好的木材。木質(zhì)緊致堅硬顏色紅潤討喜，春天滿樹的白花如冰似雪。紅椿樹做出的家具美觀牢實，老式家具多是這樣的木材。村里有個碾坊，有一個巨大的石頭水碾，在碾坊下半部分全是紅椿樹做成的傳動裝置，各部分榫卯機(jī)關(guān)相連，只需要關(guān)滿一溝水就能帶動水碾滾上十幾圈，圓環(huán)形的石碾陀就能把水稻的殼盡數(shù)剝離，冒著新鮮稻香的白花花的大米就碾好了，再上風(fēng)柜，經(jīng)過風(fēng)斗兩三遍的揚棄，米和糠就徹底分離。

春節(jié)前后莊稼收割完，咯吱咯吱的土榨也就會歡快地響起，用?；蛘呤址鐾侠瓩C(jī)作為動力，一根紅椿樹做成的杠桿，牽引著兩個齒輪一樣的石轱轆轉(zhuǎn)動，新鮮的甘蔗汁水就擠壓出來，經(jīng)過熬制、定型，一方方金燦燦的紅糖磚就做好了。紅糖煮湯圓、煮糖稀飯、紅糖雞蛋，泡酸角醋，或者稍做加工便可做成花生糖、丁丁糖、火石糖、手扯白糖，甘蔗渣還能釀酒烤酒，空氣中彌漫著新鮮的紅糖味、酒香味，平靜的鄉(xiāng)村生活會因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變得豐富多彩。榨菜油的杠桿也是紅椿樹做的，只可惜那些幾十年數(shù)百年才長成的椿樹被一些目光短淺之徒賣掉吃光，隨著電鋸刺耳的呼嘯，一棵棵百年古樹轟然倒地，鋸口噴涌出鮮紅的木屑，就像傷口汩汩冒著鮮血。

黃葛榕最適宜這片土地。他們不僅枝繁葉茂，根系深入大地牢牢抓住村莊，把村民團(tuán)團(tuán)護(hù)在臂彎里。千百年的歲月流逝，水流走了，人離去了，有的村莊也消失了，而樹卻不離不棄，水氣蒸騰氣象萬千，枝葉卻依然清新茂密。暖熱的春季，才打苞的黃葛樹葉子可以用開水撈一下漂去苦澀味涼拌吃，也可以撒上姜末辣椒鹽巴做腌菜吃；炎熱的夏季，鮮嫩的樹葉還沒有完全碧綠，樹上就結(jié)滿果子，先是鮮紅帶綠，隨著氣溫升高雨露浸潤，果實慢慢變黑變軟，蟲蟻鳥獸流連忘返，斑鳩、喜鵲、黑頭公公等鳥歡騰跳躍肆意取食，它們還喜歡把窩搭建在濃綠茂盛的枝葉里繁殖哺育。淡淡的甜香哺育了少年，饑荒年代更是村民賴以果腹的美食。

酸角樹是村里很古老的樹種。它們在一個雨季過后吸飽雨水，開出滿樹的淡黃淡綠間鮮紅的小花，花瓣凋落之后留下豆莢一樣的果實。盛夏時節(jié)，酸角成熟了。干透了的酸角在微風(fēng)中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嘴饞的孩子心急，把半生不熟的酸角拌了辣椒鹽巴味精吃，那也充滿了鄉(xiāng)村獨特的味道。在生活艱難的日子里，那種酸爽的滋味令人回味，給人希望和力量，只要草木不絕，人就會充滿希望。

7

幾聲沉悶嚇人的炸雷過后，淅淅瀝瀝綿綿不絕、細(xì)細(xì)密密的春雨就會撩撥著干渴的田地。人們在田里堆了漚過熟透的農(nóng)家肥和田埂上割倒的野苜蓿，水田經(jīng)過一個冬天翻犁晾曬，土塊綿軟松脆充滿太陽賜予的肥力。把經(jīng)過幾天浸泡的稻種播撒在微醺的春風(fēng)里，扎根的谷粒不消兩三天工夫，根莖就在淤泥里長得粗壯發(fā)達(dá)，幾周秧苗就會碧生生綠油油，脹滿薄膜頂天立地。

麻栗樹水庫開閘放了水，這時候無論是水還是魚蝦，他們可以在大大小小的溝溝岔岔里任意徜徉，不管白天黑夜，河床上總有白花花的魚在跳躍，隨便撇干一段水溝或壩塘，四處都是活蹦亂跳的魚。

小山村里的布谷鳥還沒睡醒，太陽依舊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村里最忙碌的時刻就到了。家家戶戶犁田耙地，輪到水牛大顯身手了。它們蹚過泥水，從田埂的這頭奔走到那頭，又從那頭漂移到這頭，先犁翻新鮮肥沃的土壤，再把粗大厚重的土塊揉捻成泥漿，這時候會有很多泥鰍黃鱔啥的，在泥漿里清晰可辨，孩子最樂意一邊玩得渾身稀泥一邊熟練地捉魚。經(jīng)過兩三個晝夜的沉淀，泥漿變成果凍一樣的膠泥。炎熱的夏季別說水牛了，連人都禁不住想在泥里打滾。一捆捆秧苗此起彼伏拋撒在水里，大人脫了鞋浸入泥漿栽插，只見手起秧落、穿梭如飛。也有心靈手巧的小姑娘小媳婦為了防水里的蚊蟲叮咬、或許為了吸引村邊少年油膩膩火辣辣的目光，她們會給自己套上鑲嵌漂亮花邊圖樣的袖套腳套，有一句沒一句地講著葷笑話唱著酸曲，整齊的秧苗在她們身后一排排擠滿田野，十天半月就脹得滿眼碧綠。

家鄉(xiāng)太多光禿禿的山，太多毫不起眼的石頭和泥土，燥熱的天氣，死氣沉沉的風(fēng)景甚至沉重得激不起一絲詩意，唯有耕種水稻的時候，卻充滿江南水鄉(xiāng)的氣息，只是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看到家鄉(xiāng)田野栽秧的情景了。

8

一年清明，帶妻兒回老家。

數(shù)十年不遇的干旱，河道斷流，水井干涸，樹木枯死。

曾經(jīng)流水潺潺的河道被密密麻麻的各式取水管道和抽水機(jī)劃拉得一片狼藉，山間的溝渠水壩把人心隔膜得七零八落，連村口那棵數(shù)十圍的黃葛樹也被干旱折磨得奄奄一息，它可否還記得村子里那些年曾經(jīng)的人丁興旺、風(fēng)調(diào)雨順?？墒菢洳谎匀瞬徽Z，只聽見風(fēng)吹樹葉沙沙聲響。

小時候一起玩過水的人越來越少，游過泳的水塘已然露出了干枯皸裂的泥土和滾燙的頑石，還有新鮮的魚鱗刺?；蛟S，這就是小時候曾經(jīng)蹭掉了我大腳指甲燙傷我的肌膚讓我鉆心疼痛的那些石塊和泥土，或者曾經(jīng)啃過我腳底板的，或者我失手沒有抓牢放生的魚，希望它們游到永不干涸的水域，還有那些曾經(jīng)從村邊流過，或者在村里逗留數(shù)日被烈日暴曬蒸騰起的一滴水，在某個不經(jīng)意間循環(huán)往復(fù)又回到村里。還有那些碧綠搖曳的青苔水草、在水邊交配的七彩蜻蜓、披著鮮艷羽翼四處翻飛的水鳥，它們一切可好？希望那些年祈過的福、許過的愿都一一實現(xiàn)，為故鄉(xiāng)焦灼的土地普降一場及時雨。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歲月改變了河道，河道改變了土地，土地改變了人，人改變了歷史……恨水東流，逝者如斯。河水不僅帶走了舊時光，還有那些心心念念的人及其有關(guān)的回憶。

河流行走在故鄉(xiāng)，故鄉(xiāng)行走在我心上。

半夜時分，我仿佛聽到年少時洶涌奔騰的洪流，曾經(jīng)的江南水鄉(xiāng)，依稀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