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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朝鮮對紀傳體的認知與實踐*

2022-12-27 07:00衛(wèi)
關鍵詞:史書高麗體裁

孫 衛(wèi) 國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300350)

在歷史上的漢四郡時代,朝鮮半島被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已數百年,因而奠定其文化基石。從統(tǒng)一新羅開始,朝鮮半島上的王朝與中原王朝建立了相對穩(wěn)定的宗藩關系,并持續(xù)上千年。誠如朱云影所言,古代朝鮮文化自認為是中國文化的分支[1](P1),史學作為其中一個重要的部分,與中國史學具有十分相似的特點。朝鮮古代史學萌發(fā)于中國史學,不僅表現在古代朝鮮長期使用漢字為官方文字、以官方史學為主導,及史書體裁沿襲中國紀傳體、編年體、紀事本末體等,史學觀念也像中國一樣,以儒家思想為依歸,強調正統(tǒng)論、春秋筆法等。中國史學作為一個被效仿的他者,不斷被朝鮮史家學習、模仿、評論,朝鮮史學在中國史學這個巨大的他者影響下,不斷成長、發(fā)展、演變。古代朝鮮借助中國史學,以建構其自我的歷史認知,形式雖然來自中國這個“他者”,認知則是朝鮮“自我”的主體呈現,或許這正是當下討論 “自我”與“他者”關系中一個值得注意的典型案例。因為古代朝鮮史書眾多,內容豐富,體裁復雜,本文以紀傳體為中心,就本問題略加探討。但愿有一得之見,以就教于海內外方家。

一、古代朝鮮對于史書體裁的認識

從漢四郡時代開始,中國文化不斷輸往朝鮮半島且生根發(fā)芽,中國史書也隨之大量輸入,直接催生了朝鮮半島史學。三國時期,朝鮮開始了國史編纂。《三國史記》載:新羅真興王六年(545年),伊飡異斯夫奏曰:“國史者,記君臣之善惡,示褒貶于萬代。不有修撰,后代何觀?”[2](卷4《新羅本紀》第四,P49)國王深以為然,遂令修撰國史。高句麗嬰陽王十一年(600年)正月,“詔太學博士李文真約古史,為《新集》五卷。國初始用文字時,有人記事一百卷,名曰《留記》,至是刪修”[2](卷20《高句麗本紀》第八,P243)。 百濟也編有史書。這些古代史書開啟了朝鮮編史的歷程。

朝鮮是在學習中國史書基礎上開展史書編修的,對于史書體裁有豐富的認識。進入朝鮮王朝后,官私史學都相當發(fā)達,編纂了很多史書,也有相當豐富的史評。綜合而論,他們對于史書體裁的認識有如下特點:

第一,幾乎每部重要的中國史籍都傳入了朝鮮半島,成為朝鮮君臣、儒林研讀的對象,也是朝鮮確立自我認知主體而模仿的目標。朝鮮歷朝君臣對于中國史書與中國歷史都相當熟悉,甚至超過朝鮮半島本土的史書與歷史,故有“東人恥不知中國事,不恥不知自家國事”[3](卷6《答李大方》,第124冊,P382)的說法。

682年,統(tǒng)一新羅設立國學,具體做法為:“教授之法,以《周易》《尚書》《毛詩》《禮記》《春秋左氏傳》《文選》,分而為之業(yè)……諸生讀書,以三品出身。讀《春秋左氏傳》,若《禮記》,若《文選》,而能通其義,兼明《論語》《孝經》者為上;讀《曲禮》《論語》《孝經》者為中;讀《曲禮》《孝經》者為下。若能兼通《五經》《三史》、諸子百家書者,超擢用之。”[2](卷38《職官上·國學》,P554) 所讀書籍,全是中國典籍。高麗、朝鮮王朝亦類似,中國經史也成為朝鮮科舉考試的內容。

高麗仁宗年間,任命金富軾(1075-1151年)編修《三國史記》。金富軾在《三國史記》撰著緣起中說:“伏惟圣上陛下……宵旰余閑,博覽前古,以謂今之學士大夫,其于五經、諸子之書,秦、漢歷代之史,或有淹通而詳說之者。至于吾邦之事,卻茫然不知其始末,甚可嘆也?!边@明確說明仁宗深感高麗儒生只知中國歷史而對于朝鮮半島歷史卻茫然無知,故希望編一部三國史,以使后世知之。遂指令金富軾主編一史,以載三國“君后之善惡、臣子之忠邪、邦業(yè)之安危、人民之理亂”[4](卷44《進三國史記表》,P419), 以為后世鑒戒??梢?,其撰著三國歷史的主要宗旨,是建構高麗對于三國史的歷史敘述體系,確立其認知的主體性。遂編成紀傳體《三國史記》,系朝鮮半島留存至今最早的紀傳體官修正史。此后,朝鮮半島官方史書的編纂,大體都有類似的宗旨。

第二,中國古代史書體裁分類眾多,以編年體、紀傳體、紀事本末體最重要,朝鮮接受并認同這樣的看法,且多有評論。朝鮮王朝后期思想家李宜顯(1669-1745年)說:“史書其類有三:一曰編年……二曰紀傳……三曰紀事……” [5](卷28《陶峽叢說》,P439) 19世紀前期史家李學逵亦說:“史例有三:編年一也,立傳二也,紀事三也。”進而指出三種體裁的創(chuàng)始著作:“編年始于夫子作《春秋》,后之司馬氏《資治通鑒》及紫陽《綱目》之類,皆祖述麟經者也。立傳,始于司馬子長,而后之班固《漢書》及范曄《后漢書》之類,皆規(guī)橅腐史者也。紀事之法,始見于《皇明紀事本末》,而《三藩紀事》,又繼而作。乃使一時事實首尾畢見,了如指掌,信可躋之史宬,與夫編年、立傳并行而不悖者也?!?[6](第16冊《二十一史評序》,P507) 不僅說明朝鮮王朝具有這三種重要的史書體裁,并指出其創(chuàng)始之人與代表性著作。當然所謂紀事本末體創(chuàng)始于《皇明紀事本末》并不準確,應是袁樞的《通鑒紀事本末》。三者構成了朝鮮王朝最重要的史書體裁,這既是中國的史書體裁,也是朝鮮最重要的史書體裁。而討論三種體裁時,都是以中國史書為例,這也成為朝鮮評論史書體裁的一個習慣做法。

朝鮮前期史家徐居正(1420-1488年)主編了《東國通鑒》等史書,他討論了三種史書體裁之間的關系,頗有見地。其曰:“吾夫子因唐虞三代舊史,刪定為書;又因魯史,作《春秋》,此史家編年之權輿也?!笨鬃幼鳌洞呵铩罚_啟編年體體裁,是史書編纂的起源?!八抉R遷始變古作《史記》,立紀、傳、表、志,《春秋》之法始壞,班、范因之作《漢書》。歷代撰史者,謂遷有良史之才,踵而不廢,《春秋》之法再壞矣?!彪S后編年體、紀傳體、綱目體并行發(fā)展,“自此以后,李燾之《長編》,溫公之《資治》也;陳桱之《續(xù)編》,朱子之《綱目》也;脫脫之《金史》,班固之《漢書》也”。三種體裁的史書,呈現一種齊頭并進之勢。如果從春秋筆法來講,“馬氏變古之體,不得辭其責”,指出司馬遷改變了《春秋》筆法,應負其責。總體而言,“以后世論之,《金史》之作,小大不損,本末該備,誠史家之要領也。然則有《金史》,而無《長編》《綱目》,不可也;有《長編》《綱目》,而無《金史》,亦不可也。要皆三者并行而不悖矣”[7](卷4《三國史節(jié)要序》,P241) 。徐居正以《金史》《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資治通鑒綱目》為例,論述編年體、紀傳體、綱目體三者的關系??鬃印洞呵铩烽_創(chuàng)編年體,司馬遷變之為紀傳體編《史記》,司馬光再回到編年體成《通鑒》,朱子變之為綱目。此三體遂成后世遵行之基本體裁,三者應并行不悖,不得偏廢。

可見,朝鮮歷史上討論史書體裁,最具代表性的無非就是紀傳體、編年體與紀事本末體,與中國史家的議論并無二致。

第三,討論史書之時,常常先介紹中國史書,再介紹朝鮮史書,以說明朝鮮史書系效仿中國而編成的,也可以說是中國史書的衍生品。誠如前面提到的李宜顯,講編年體史書時,先提《左傳》《資治通鑒》《皇明通紀》,然后提朝鮮徐居正的《東國通鑒》。接著順帶介紹綱目體史書:“而朱夫子用孔子春秋筆法作《綱目》,此則編年之中,立綱分目,又是一例也。宋、元則有東人金宇颙《宋元綱目》,明則有李玄錫《明(史)綱目》,高麗則有俞市南棨《麗史提綱》,而羅、句、濟三國見闕,近者林象德著《東史會綱》俱載焉,皆用《綱目》義例也。玄錫、象德所修,不入刻,余未及寓目?!?[5](卷28《陶峽叢說》,P439)不僅明確交代各種史書,他也坦承兩種朝鮮人所編史書“未及寓目”。隨后提到紀傳體、紀事本末體,莫不如此。他同時也看到,有些在朝鮮流傳甚廣的史書,在中國卻幾乎失傳,“江贄《通鑒》、曾先之《十九史略》、陳櫟《古文真寶》,中原則絕稀,而我東幾乎家誦戶讀?!彪S之又講趙孟頫的書法、庾信的文章,當時在中國明朝都不大受重視,但朝鮮卻極為推崇。他最后批評說:“凡此皆由偏邦見聞狹陋而然也” [5](卷28《陶峽叢說》,P440)。這種史書流傳的不同,也充分說明中朝學風的差別。

安鼎福(1712-1791年)對朝鮮史書大致評述曰:“東方史亦備矣。紀傳則有金文烈、鄭文成之《三國》《高麗史》,編年則徐四佳、崔錦南奉敎撰《通鑒》,因是而俞氏《提綱》、林氏《會綱》作焉。抄節(jié)則有權氏《史略》、吳氏《撰要》等書,彬彬然盛矣。然而《三國史》踈略而爽實,《高麗史》繁冗而寡要?!锻ㄨb》義例多舛,《提綱》《會綱》筆法或乖。至于因謬襲誤,以訛傳訛,諸書等爾。” [8](卷18《東史綱目序·戊戌》,P163) 安鼎福對朝鮮諸史都采取批評態(tài)度,言其“因謬襲誤,以訛傳訛”,這種說法雖較為偏頗,其言因襲,則似難否認。

因此,從朝鮮半島對史書體裁的認知中,充分說明朝鮮半島正是學習和模仿中國史書體裁而來的。朝鮮王朝后期已發(fā)現有些中國史書在朝鮮流傳甚廣,在中國卻幾乎失傳,這既是學風不同所致,也是中朝兩國對史書選擇各有偏向所致。

二、古代朝鮮對于紀傳體史書體裁的評論

自從司馬遷創(chuàng)立紀傳體以來,對于紀傳體史書的優(yōu)劣評論甚多,中國古代以劉知幾的論述最為經典。他說:“《史記》者,紀以包舉大端,傳以委曲細事,表以譜列年爵,志以總括遺漏,逮于天文、地理、國典、朝章,顯隱必賅,洪纖靡失。此其所以為長也。若乃同為一事,分在數篇,斷續(xù)相離,前后屢出……此其所以為短也?!盵9](卷2《世家》,P25) 短長皆言,不刊之論。當今對紀傳體的論述亦不少,誠如有學者指出紀傳體兩大特點:“其一,以人物為中心述史;其二,體大思精,包容百科知識?!盵10]無疑相當有見地。陳其泰指出,中國紀傳體正史,自從司馬遷創(chuàng)立以后,歷經三次重要創(chuàng)造:第一次是東漢班固撰成《漢書》,“改變司馬遷的紀傳體通史為紀傳體斷代史”,去掉《世家》,實現意義重大的創(chuàng)造,這種以朝代興廢為起訖、詳一代之治亂的斷代形式,恰好與中國朝代相吻合。第二次是陳壽《三國志》,“不將三國各立一史,而是同置于一書之中,既要寫出三國的興滅,又要寫三國彼此之間緊密的關系”。第三次是同在唐貞觀年間李延壽的《南史》《北史》,打破八書各自撰史的界限,貫通南北二朝,總為二史,“創(chuàng)立了記載一個歷史時期通史的獨特體裁”[11] 。陳先生的論斷相當精辟。如果全面考察紀傳體史書體裁的變化,則朝鮮半島歷史上對于紀傳體史書的認識與實踐,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補充,可以深化我們對紀傳體的認識。

朝鮮王朝史家李克勘在進官修編年體《高麗史節(jié)要》時言:“自班固以后,為史者,皆祖述遷史,而莫之違者,以其規(guī)模宏博,而著述得以該備也。然不免冗長難究之患。此史家之互有長短,而不可以偏廢也?!盵4](卷44《進〈高麗史節(jié)要〉箋》,P429)在金宗瑞看來,紀傳體史書雖為大家所宗,但也有冗長的毛病,故而以編年體為補充。崔漢綺(1803-1877年)將編年體與紀傳體優(yōu)劣進行了對比,其曰:“載籍浩瀚,體例不一,紀、傳、表、志,雖為網羅事實之良法,參酌時勢,不如年經事緯之要領。后之讀史者,采博于紀、傳、表、志;守約于年經事緯,庶無博約之欠闕。若夫遇事勸懲,舉事論評,茍可一得者,所可能也。至于斷人邪正,辨事得失,乃是洞悉其時朝章國典、君心臣意,而又慮舉此而觸彼,除害而養(yǎng)患者之所可能也?!盵12](卷6《論史審慎》,P143)這里的“紀、傳、表、志”,無疑是指紀傳體,“年經事緯”,則指編年體。紀傳體內容多樣,涉獵廣博,編年體紀事精當,條理清晰,二者各有短長,不可偏廢。若“遇事勸懲,舉事論評”,編年體為長,至于考察“朝章國典、君心臣意”,則紀傳體為優(yōu)。

朝鮮史學家李睟光對于中國紀傳體史書有比較詳細的討論:“史之興,自漢代始。先秦之書,如《左氏傳》《國語》《世本》《戰(zhàn)國策》,皆掇拾記錄,無完書。司馬遷大集群書為《史記》,上下數千載,亦云備矣。然而議論惑駁而不純,取其純而舍其駁可也。而后世史記,皆宗遷法,大同而少異。其創(chuàng)法立制,纂承《六經》,取三代之余燼,為百代之準繩。若遷者,可為史氏之良者也。班固《前漢史》,與遷不相上下。其大原則出于遷,而書少加密矣?!稏|漢史》成于范曄,其人詭異好奇,故其書似之。然論贊情狀有律,亞于遷、固,自謂贊是吾文之奇作,諸序論往往不減《過秦》,則比擬一代英偉之士,遂為壽所誣。后世果有作者,必當改作?!盵13](卷6《經書部二·諸史》,P179) 對于中國古代史書,尤其是“前四史”的優(yōu)缺點,給予了相當允當的點評,頗有見地。

朝鮮國王正祖(1752-1800年)平生好讀經史,對《史記》等紀傳體正史尤為喜歡,以至于讀完了二十三部正史。他將每卷后之論、贊摘錄下來,編為一書。說:“數十年前讀《史記》,《漢》以下一閱之,遂取二十三代全史,若贊、若論而謄之,輯為一通文字,可謂裒然多哉!太史公始立傳體,遂為史家指南,而論其得失,附之篇末,名之曰《贊》……亦自太史公始也。自太史公,一代輒有一史,史之云者,幾乎充棟。而若欲知其人臧否,則惟贊與論為然也。然以一人之智,評一代之人,袞鉞未必盡公,矛盾未必盡合,則從古多少英雄豪杰,得無泥珠之混乎!” [14](卷56《雜著三·題全史銓評》,P372) 肯定司馬遷開創(chuàng)紀傳體史之功,特別強調論、贊的重要性,因為其是臧否人物最集中的體現,但同時對于論、贊是否完全允當也表示懷疑。

朝鮮后期史學家李圭景(1788-1856年)引述中國歷朝史家對司馬遷《史記》各篇之批評后,提出質疑,極力為《史記》辯護。先引班固和蘇轍之言曰:“固言:‘史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此其所蔽也。子由言:‘遷淺陋而不學,疏略而輕信?!熳又^其極中馬遷之失?!睂τ凇妒酚洝分兄队蝹b列傳》《貨殖列傳》等都加以批評,并引蘇轍的話,以朱熹贊同之言為佐證,言其“淺陋不學”“疏略輕信”,這種批評不可謂不嚴厲。進而征引清人徐汾(1742-1787年)《二十一史征》中的話:“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譏武帝之不若文景也。序游俠,則退處士進奸雄,嘆時無朱家之倫,不能脫己于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恨貧無大賈之賄,不能免己于刑。班孟堅未察其心而驟譏之,何不彈其身為人臣,而彰君之短耶!”將司馬遷各傳的寫法,跟他親身經歷與境遇聯(lián)系起來,似乎司馬遷對于相關人物的撰寫完全是他個人境遇的發(fā)泄,此種論定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接著再征引明人艾南英(1583-1646年)的批評:“今試取《史記》,去其所載《尚書》《左》《國》及屈原、長卿騷賦之文,而獨取太史公所自為贊、論、序、略者讀之,其句字可謂悃質無華矣!”對于《史記》中的文字橫加指責,以為他自撰文字“悃質無華”。上文所引,皆中國歷史上對司馬遷的批評,可以說從篇章到內容、從立意到文字肆意批評。李圭景之所以征引這些批評文字,他并非認同其批評,而是對之質疑道:

太史公豈不能效《詩》、效三傳而為之乎?無他,時代各有所至,效昔人贅其句字,未有不相率歸于浮華者。班孟堅為子長立傳,不言其所終,衛(wèi)宏乃作《漢儀注》:遷下獄有怨言,遂賜死。遷受刑后,《史記》始盡修。若死于獄中,其《自序》之言,誰所作耶?衛(wèi)宏與班固同時,去遷不遠,而有此異同。何也?子長《史記》,獨立萬古,而不大行于世。蘇長公主《戰(zhàn)國策》,尤不喜遷史。至皇明之世,始有表章者,王弇州世貞輩尤尊尚之,天下始家讀戶誦,殆《莊子》所謂“萬世朝暮”之遇者耶?[15](《經史篇·史籍總說》之《二十三代史及東國正史辨證說·二十三代史》,P435)

最后一段,李圭景才表明其態(tài)度:一是反駁前人的批評與議論;二是批評衛(wèi)宏所謂司馬遷下獄后被賜死的說法;三是交代《史記》在中國的接受過程,認為蘇軾也不喜歡《史記》,而喜歡《戰(zhàn)國策》,《史記》真正受到推崇是從明朝王世貞等人才開始的,以至于“家讀戶誦”。從中看出李圭景本人是非常喜歡《史記》的,以為《史記》“獨立萬古”。而他對《史記》在中國接受史的認識,值得重視。自從《漢書》問世以來,“漢史異同”“史漢優(yōu)劣論”,就是中國史學界經常討論的話題,而蘇軾著《漢書》而對《史記》有微詞,也是學界關注的問題(1)參見全祖坤:《論蘇軾的〈史記〉研究》,《史學史研究》2010年第1期。。總體而言,李圭景是為司馬遷打抱不平,切實反映了朝鮮人對《史記》的喜愛。朝鮮后期史家尹愭(1741-1826年)則毫不掩飾對《史記》的喜愛,其曰:“其文則誠工矣,其志則誠悲矣!茍以律之于圣人之筆,則不亦左乎……吾之所取者,特以其雄杰、奇麗之筆,錯綜、包括之思,曠百代而獨立而已?!盵16](冊八《司馬史記》,P333) 朝鮮像這樣喜歡《史記》的論定,幾乎俯拾即是(2)有關《史記》在朝鮮的傳播情況,參見孫衛(wèi)國:《〈史記〉對朝鮮半島史學的影響》,《社會科學輯刊》2010年第6期。。

可見,以《史記》為代表的紀傳體史書成為朝鮮歷代史家學習的對象,有著重要的示范意義。即便是看到中國史家對《史記》的批評,他們不僅不認同,而且還加以質疑,予以維護。

三、朝鮮歷史上兩大官修紀傳體正史的實踐

紀傳體官修正史在朝鮮半島歷史上并不發(fā)達,留存至今的只有金富軾《三國史記》和鄭麟趾《高麗史》,號稱朝鮮兩大官修正史。

誠如前文提及成書于高麗仁宗年間(1123-1146年)的《三國史記》,全書50卷,其中本紀28卷,以三國為名,分為《新羅本紀》12卷、《高句麗本紀》10卷、《百濟本紀》6卷,分別記載各國國王的編年大事。統(tǒng)一新羅時期開始,就跟唐朝建立了相對穩(wěn)定的宗藩關系。作為藩國,只有國王,沒有皇帝,史書中應立“世家”而非“本紀”。但仁宗編修此書時,高麗剛臣服金朝不久,為其藩國。文化上,高麗只服膺于宋朝,對于遼、金,盡管政治上臣服,文化上則缺乏認同,因而采用“本紀”而不用“世家”,體現其編史的自主意識。書中亦不用中國年號,而以三國國王在位年為紀,也體現其主體意識。從篇幅上來說,紀的部分占了全書一半以上,構成全書主體,強烈表達其主體性的書法體現,其以國王為中心,按照編年將其王朝政事、國王起居、重臣生卒等敘述出來,也重視記錄跟中國王朝的使行往來。其他部分,表、志、傳,都相對簡單。盡管此書是模仿中國的紀傳體史書,采用以王朝為中心的編史方法,而其確立自我主體性認知,則全書貫徹始終。

確立主體是一方面,而“正名”則是另一方面,“正名”思想影響紀傳體史書的體例。鄭麟趾《高麗史》,從朝鮮太祖到文宗五朝,歷經多次改撰,于文宗元年(1451年)編修完畢。全書139卷,系模仿中國紀傳體史書而記載高麗一朝治亂興衰的官修正史(3)有關《高麗史》編纂體例特點,參見魏志江、陳卓:《〈高麗史〉版本源流與編纂體例考》,《史學史研究》2020年第1期。。其中世家46卷,超過全書篇幅的三分之一?!哆M〈高麗史〉箋》中說:“避本紀為世家,所以示名分之重;降偽辛于列傳,所以嚴僭偽之誅?!盵4](卷44,P425-426) 劉知幾論《世家》曰:“按世家之為義者,豈不以開國承家,世代相續(xù)?”[9](卷2,P38) “世家”乃是“記述天子所封,世代名號相襲的王侯”[17]。 高麗國王視同中國藩王,訴諸名分,理應為“世家”而非“本紀”。此書編修之時,朝鮮王朝乃明朝藩國,朝鮮王朝對明朝政治上臣服、文化上皈依,以“慕華事大”作為其立國之本,因而編修《高麗史》時,特別強調高麗藩屬國的地位,為高麗王朝正名。

《高麗史》傳的排序、志的類別,都是仿效《元史》而編排的。“準《元史》條分類聚,使覽者易考焉?!?4)《高麗史》凡例。在正名的同時,也兼顧其主體性?!陡啕愂贰分刑峒案啕惛魍踔u號、廟號:“凡稱宗、稱陛下、太后、太子、節(jié)日、制詔之類,雖涉僭踰。今從當時所稱書之,以存其實。” 這實際上是在世宗國王要求下保留的。最初撰修官鄭道傳、卞季良等要求按照性理學名分觀,修撰《高麗史》,凡與此相悖的稱號如“陛下”“太后”“太子”“太傅”等都應改變稱呼,因此引起李齊賢等不滿:“太子太傅等號,當時官制;制敕詔赦,當時所稱也。雖曰正名分,與《春秋》郊禘、大雩同垂,以為鑒戒,何可更改以沒其實?”世宗最后決斷:“據事直書,褒貶自見,足以傳信于后。不必為前代之君,欲掩其實也。其改宗稱王,可從《實錄》;廟號謚號,不沒其實?!?[18](卷22,世宗五年十二月丙子,P570)可見,朝鮮王朝雖然基于藩國的地位,在史書編纂體裁上,改本紀為世家,在堅持名分觀念的同時,對于原來國王等相關稱呼與用詞,一仍其舊,以保證記載的真實性,也兼顧其主體性。所以在朝鮮的紀傳體史書中,我們看到其變化,也發(fā)現其矛盾。這是朝鮮王朝模仿和學習中國古史編撰體例的一種變化,是其盡可能調和“自我”與“他者”的一種體現。

可見,從朝鮮半島留存下來的兩種官修紀傳體正史來看,其對中國紀傳體的學習中,有繼承、模仿、因襲,也有變異。同樣是基于現實的考慮,《三國史記》給三國立本紀,《高麗史》則用世家。而對于名號、稱謂等用詞,《高麗史》又一仍其舊,又跟世家體裁有所矛盾沖突,正是在這種模仿、變異與矛盾之中,充分體現出朝鮮在學習中國這個“他者”的史書體裁時,基于現實中與中原王朝宗藩關系的考慮,合理地處理朝鮮“自我”與中國“他者”的關系。

總之,朝鮮古代史學發(fā)源于中國史學,是在不斷向中國學習、模仿中逐步發(fā)展起來的。因而在其成長過程中,如何處理與中國史學的關系,就是一個必須面對的問題。即如紀傳體史書來說,日常閱讀中國紀傳體正史,朝鮮君臣、儒林也討論中國紀傳體史書的得失成敗,《史記》則是一個永恒的話題,相比中國歷史上的批評來說,他們反而會有更多的稱贊與維護。在其效仿中國紀傳體而編成的《三國史記》與《高麗史》中,則鮮明地呈現出其處理中國這個“他者”與其自我主體認知的矛盾。在模仿“他者”中國史學的表層之下,更多呈現的則是朝鮮主體歷史的“自我”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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