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是我軍新型作戰(zhàn)力量的杰出代表，是人民海軍走向深藍的“最鋒利刀尖”。十年來，我作為人民海軍的一員，有幸見證了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縱橫四海、馳騁藍天、風磨浪礪，從岸基到艦載，從駐艦飛行到入列海軍，從突破島鏈到亮劍大洋，從飛過天安門到閃耀香江，從首次艦基起降到攻克一項又一項難關，實現(xiàn)了綜合作戰(zhàn)能力的巨大提升，實現(xiàn)了與航母的珠聯(lián)璧合。

一

2012年9月25日，我國第一艘航母遼寧艦正式加入人民海軍序列，舷號16，標志著我國邁入航母時代。

同年11月23日，戴明盟駕駛編號為552的殲-15艦載機（又名“飛鯊”），首次在遼寧艦上實現(xiàn)阻攔著艦和滑躍起飛，拉開了我國固定翼飛機由岸基向艦載的歷史帷幕。

也是在這一年，為了支持愛人張超的事業(yè)，我離開了原本熱愛的工作崗位，選擇入伍。那時的他，駕駛著有“空中美男子”之稱的殲-8戰(zhàn)斗機，守衛(wèi)在祖國的最南端。

我和張超相識在2009年。那時，他是海軍飛行員，我是國航空乘。我倆由親友牽線，見了面。起初，我的家人和一些朋友并不看好這份感情，但在漸漸相處和了解中，我曾經(jīng)的掙扎與糾結變成了堅定的信念——這個人，值得托付終身。

2011年春節(jié)，我們準備回湖南老家舉辦婚禮，商量好了先拍一套婚紗照。當時，他在海南，我在浙江。我滿心期待著他快點飛來，等到的卻是他要執(zhí)行新任務的消息。

“先結婚，婚紗照再等等。等忙過這一陣，我們拍一套更好的?！彼陔娫捓餄M是愧疚地對我說。我理解他，為了等他，我們的婚禮拖到2012年春節(jié)才舉行。

當年夏天，經(jīng)過嚴格審核，我被部隊特招入伍，成為一名海軍軍官，單位給我們分配了住房，我們終于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那段時間里，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有規(guī)律。我曾在日記里寫道：“你在天上飛，我在地上守候你。每天一抬頭便能看見戰(zhàn)機急速轟鳴而過，離我那樣近，看見它就像看見你一樣，心里滿滿都是幸福?！?/p>

二

2013年5月10日，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海軍首支航母艦載機部隊——海軍艦載航空兵部隊正式組建成立；6月18日，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再次在遼寧艦起降，并進行首次駐艦飛行。

8月28日，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冒雨來到海軍艦載航空兵某基地，現(xiàn)場觀看艦載戰(zhàn)斗機在復雜氣象條件下陸基模擬滑躍起飛、阻攔著艦訓練，親切接見了首批上艦指揮員、試飛員和艦載機飛行員，并勉勵大家“再接再厲、深入鉆研、勤學精練，早日成為優(yōu)秀的航母艦載機飛行員”。

2013年12月，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正式入列海軍航空兵。

一則則振奮人心的消息，帶給張超前所未有的觸動。一個“航母艦載機飛行員夢”在他心底萌芽，他想飛艦載戰(zhàn)斗機，“上天能駕機，下海能操艦”，成了他的奮斗目標。

三

2014年11月，海軍首批自主培養(yǎng)的艦載戰(zhàn)斗機飛行員圓滿完成航母飛行資質認證，這標志著我國真正擁有自主培養(yǎng)艦載戰(zhàn)斗機飛行員的能力，實現(xiàn)了由試驗試飛模式向批量培養(yǎng)模式的重大轉變。

就在這一年，航母艦載機部隊來到張超所在團挑選艦載機飛行員，張超第一時間找到單位領導申請參加選拔。由于團里剛組建“尖刀大隊”，他是其中一員，也是最年輕的一員，還是全團公認的飛行尖子，單位有意重點培養(yǎng)、不舍放人。但張超執(zhí)意要去，先后5次找到領導，堅定地表達意愿：現(xiàn)在離開南海，是為了將來更好地保衛(wèi)南海！他堅信，我國航母艦載機的航跡必定會覆蓋南海、走向深藍。

當我知道他的想法后，起初并不太想讓他去。因為我們的小家剛安頓好，女兒含含還不到一歲，需要父親的陪伴。更讓我擔心的是，飛艦載機時刻與風險為伍、與死神相伴，危險系數(shù)是航天員的5倍、普通飛行員的20倍。因此，艦載機飛行員又被稱為“刀尖上的舞者”。早在2012年4月，張超駕機執(zhí)行戰(zhàn)備巡邏任務時，就遭遇了飛行生涯中的第一次空中停車。由此，我想到了一切可能發(fā)生的后果。

2015年3月14日，張超如愿加入海軍艦載航空兵部隊。我知道，他的夢想，是攔不住的，唯有支持，放他去遠行。臨行前，他把我擁進懷里，什么都沒有說，我感覺到了他對我的愧疚……這是他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

9月3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閱兵式在北京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吹?架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組成的空中梯隊接受檢閱，張超興奮得像是自己也去了一樣，夢想著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此時，張超入伍12年，已先后飛過8種機型，每型裝備都力求飛到極致，他被戰(zhàn)友們稱為“飛行超人”。盡管如此，加入“飛鯊”戰(zhàn)隊后，直面全新的武器裝備、全新的訓練模式、全新的操縱方式，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作為海軍超常規(guī)培養(yǎng)的“插班生”，他比同班次其他飛行員進入艦載飛行晚了近兩年。為了趕進度，他不斷自我加壓，加班加點，補訓苦訓，甚至把自己“綁”在模擬飛行器上，練困了就趴在上面打個盹，醒來接著練。正是憑著這種拼命的勁頭，他硬是6個月趕上訓練進度，10個月駕駛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飛上藍天，13個月完成了上艦前93％的訓練內(nèi)容，所有課目考核成績都是優(yōu)等，改裝培訓周期大幅縮短，為加快我國航母艦載機飛行員培養(yǎng)趟出了一條新路。

四

張超是為我國航母艦載機事業(yè)犧牲的第一位軍人英烈。

2016年4月27日，是張超加入海軍艦載航空兵部隊的第90個飛行日，再有3個飛行日、7個飛行架次，他就能飛“上”航母遼寧艦，成為一名真正的航母艦載戰(zhàn)斗機飛行員。但就在當天的路基模擬著艦訓練中，戰(zhàn)機突發(fā)電傳故障，在4.4秒的生死瞬間，他毅然選擇推桿挽救飛機，放棄了第一時間跳傘，折翼跑道，壯烈犧牲！飛參數(shù)據(jù)顯示，那種情況下他的操縱近乎完美。

那一天，我在湖南岳陽駛往遼寧沈陽的列車上。我去赴一場約會——見證我的丈夫第一次著艦飛行，還要從他的手里接過慶功的鮮花。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攥在手里的手機一直沒有動靜。我開始有一絲不安，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翻看張超戰(zhàn)友們的微信，一個戰(zhàn)友接連發(fā)了三個祈禱表情符號，緊接著，第二個戰(zhàn)友，第三個戰(zhàn)友，第四個戰(zhàn)友……一排祈禱祝福表情符號，我的心“咚咚”地狂跳起來。

我鼓足勇氣給團長發(fā)去短信詢問。片刻的沉默之后，最不敢相信的消息還是傳來了：“張超出了點意外，人已經(jīng)跳傘了，掉在了海里，正在搜救?！眲x那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終于熬到火車到站，看到部隊來了那么多人接我，我明白了，“撲通”一下癱軟在地。

為了挽救戰(zhàn)機，張超獻出了他29歲的年輕生命。走的時候，也沒能跟我告別！

流不盡的英雄血，代代傳承。張超犧牲了，但戰(zhàn)友們投身航母艦載機事業(yè)的信念和決心從未動搖。6月16日，發(fā)動機巨大的轟鳴聲劃破渤海灣畔某機場的寧靜，航母艦載機人再一次勇敢奮飛，戰(zhàn)友們用這樣的行動祭奠他們最親愛的戰(zhàn)友——張超。

“帶著兄弟一起上艦”的心愿變成了現(xiàn)實。那天，渤海海面云飛浪卷，遼寧艦逆風疾馳，張超同班次飛行員帶著他的夢想，在遼寧艦上成功完成阻攔著艦和滑躍起飛。這是海軍航母建設的又一重要里程碑。戰(zhàn)友們第一時間把這一喜訊告訴了我，我淚如雨下：超，你看到了吧！你的夢想，戰(zhàn)友們替你實現(xiàn)了！

2016年11月30日，在中央軍委追授張超“逐夢海天的強軍先鋒”榮譽稱號命名大會上，從海軍、空軍三代機部隊選拔的12名新入列艦載戰(zhàn)斗機飛行員，鄭重地從老飛行員手中接過頭盔，面向軍旗莊嚴宣誓：“我志愿投身航母艦載機事業(yè)，聽黨指揮，忠誠使命……”

五

2017年4月27日，恰逢張超犧牲一周年。中國國防部新聞發(fā)言人對外正式宣布：我國第二艘航空母艦于26日下水。消息傳出，舉世矚目，舉國振奮。

6月25日，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隨遼寧艦編隊從山東青島航母軍港啟航，執(zhí)行跨區(qū)機動訓練和參加解放軍進駐香港20周年慶?；顒樱?月30日，慶祝建軍90周年閱兵在朱日和訓練基地隆重舉行，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7機梯隊首次按作戰(zhàn)編組參加閱兵；時年秋，海軍艦載航空兵某基地攻克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夜間艦基起降技術難關，標志著航母編隊初步具備全天候作戰(zhàn)能力。

2017年6月1日，部隊特意安排我登上遼寧艦，觀看新一批飛行員著艦。當我雙腳踏上航母的那一刻，碧海藍天、云卷天舒，戰(zhàn)艦昂首、劈波斬浪，戰(zhàn)鷹待發(fā)、翹首云天……我體會到了他的追求——那是逐夢海天的情懷。遠方戰(zhàn)機在海天翱翔，我也終于明白：我的丈夫，他從來就不完全屬于我，他屬于我們的國家與民族，屬于軍隊與國防，屬于人民海軍走向深藍的偉大事業(yè)！

我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顧不上身上還穿著軍裝，只因這淚水里帶著他莫大的遺憾。站在觀看位置上，戰(zhàn)機在甲板上噴吐著熾熱的藍色火焰，引擎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但我沒有后退半步——我的口袋里裝著他的相片，我相信他會感知。戰(zhàn)機一架接一架呼嘯著騰空而起，又一架接一架掛索著艦，甚是完美，那是張超的生命在延續(xù)……

這一年，張超被評為“感動中國”2016年度人物和第六屆全國道德模范（敬業(yè)奉獻類）。在全國道德模范表彰活動期間，我與其他模范一起受到了習主席的親切接見。習主席關切地對我說：“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把家庭照顧好，把孩子培養(yǎng)好！”我時刻銘記習主席的溫情叮囑，努力平衡工作與家庭生活之間的沖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工作做好、把孩子培養(yǎng)好。

六

2018年6月，中共中央追授張超同志“全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1個月后，海軍首個艦載戰(zhàn)斗機訓練團正式組建，隸屬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9月，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增加張超同志為全軍掛像英模，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統(tǒng)一印制掛像英模畫像并下發(fā)至全軍連級以上單位。

2019年9月1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張超“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9月25日，張超被授予“最美奮斗者”榮譽稱號。

10月1日，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閱兵式隆重舉行，艦載機梯隊5名飛行員駕駛新涂裝“中國海軍”字樣的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組成楔形艦載機梯隊，米秒不差地飛過天安門上空接受檢閱，這是航母艦載機梯隊第一次參加國慶閱兵，第二次飛過天安門上空接受檢閱。

2021年12月，中共中央宣傳部授予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艦載機飛行教官群體“時代楷?！狈Q號。他們扎根渤海之濱、為戰(zhàn)教人，組建首批海軍艦載機飛行教官團隊，堅持以戰(zhàn)領訓、為戰(zhàn)育人，探索出一條具有我軍特色的艦載機飛行人才培養(yǎng)新路，為部隊培養(yǎng)輸送了一大批艦載機飛行員。

在每一個光榮的時刻，我都深切地感悟到——國家給予張超的至高榮譽，是對艦載機飛行員群體的最高褒揚，永遠激勵著他們?yōu)閺妵鴫簟娷妷舨恍概^斗。

張超生前曾對我說，如果他犧牲了，就把他的骨灰撒向大海！但我不舍得，我?guī)丶伊耍苍嵩谠狸柺辛沂苛陥@。

2021年3月26日，張超烈士紀念園在岳陽市烈士陵園落成并揭幕，我?guī)е畠汉瑓⒓恿思o念園銅像揭幕儀式。當天，岳陽市黨政領導、張超生前部隊領導和社會各界代表也都來為他默哀，敬獻鮮花。肅穆的紀念園中，豎立著他生前所駕駛的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模型，飛機展翅仿佛要噴出藍色的火焰，帶著張超的夢想直上海天飛翔?？粗~像，年幼的含含天真地說道：“這一點都不像我爸爸，我爸爸比這帥……”

4月1日，我特意讓含含獨自和當?shù)匕讞钇滦W“紅船”中隊的孩子們，一起參加清明緬懷英烈傳承紅色基因活動——“英雄爸爸，我們來看您了”。我想以這樣的方式來填補她記憶中的爸爸，更想讓她明白，爸爸也想陪著她一起長大，爸爸的榮耀會伴她一路成長。

七

在2022年9月舉行的中國海軍航空兵發(fā)展論壇上，海軍參謀部航空兵局局長董青表示：中國海軍航空兵已初步實現(xiàn)了從岸基向艦載的跨越發(fā)展，形成以艦載戰(zhàn)斗機、直升機、預警機和教練機四大平臺為基礎的艦載機體系，新型作戰(zhàn)力量取得重要突破。

2022年2月2日，我有幸作為北京冬奧會火炬手參加了冬奧會火炬?zhèn)鬟f，親身感受祖國的繁榮與強大，感受作為一名中國人、中國軍人的光榮與自豪。我也堅信，在強國強軍新征程上，殲-15艦載戰(zhàn)斗機將踔厲奮發(fā)、勇毅前行，壯志凌云、馳騁海天，為實現(xiàn)建軍一百年奮斗目標，加快把人民軍隊建成世界一流軍隊作出更大的貢獻。

十年彈指一揮間，生活在不緊不慢地繼續(xù)，我時常仰望藍天，慢慢回憶和張超在一起的日子，回想張超給我講航母、講飛行、講艦載機、講部隊的事情?，F(xiàn)在女兒在慢慢長大，她會經(jīng)常拿起家里的飛機模型向小伙伴“炫耀”，也時常會問我關于她爸爸的事情，我總是認真地講給她聽。爸爸在她的心中是最偉大的、最厲害的，是她的“驕傲”和偶像。希望女兒快樂成長——懷揣著對爸爸的崇拜、帶著爸爸曾經(jīng)的心愿，勇敢地去完成爸爸未竟的事業(yè)。

（作者現(xiàn)為海軍檔案館館員）

編輯/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