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年年底，我頂著北國漫天的鵝毛大雪，在長途汽車站站了一個多小時，只為等司機師傅捎來一封老蔣寫給我的情書；十年后的今天，我們依偎在彼此的懷里取暖，聽老歌、品紅茶、聊家?！?/p>

一

2012年仲夏，我和老蔣相識于一場父親和他老友精心安排的相親。老蔣是漠河某邊防哨所的軍人，所以我只好驅(qū)車前往部隊去見面。那天陽光格外耀眼，一下車，我便看見一個穿著筆挺軍裝的大男孩跑步過來迎接我，紅撲撲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活力。我們簡單寒暄，潦草握手，氣氛一度變得很尷尬?？赡芾鲜Y事先已經(jīng)請示領(lǐng)導(dǎo)、做了“籌謀”，他突然提議帶我去參觀瞭望塔，我只好答應(yīng)。沒想到瞭望塔里的樓梯極陡，我當天又穿著裙子，挺不方便的。正在為難時，老蔣趨步上前，走在我前面，并且回身小心翼翼地讓我扶著他的小臂慢慢上樓。他的這一舉動，讓我心里一暖。

回到家后，我向父親明確表態(tài)：不想嫁給軍人。我崇拜軍人，但身邊軍嫂朋友的故事，讓我對軍戀望而卻步。因此，雖然我們初識時簡單交換了QQ和電話號碼，但雙方幾乎沒動靜。

半個月后的一天深夜，我突然接到老蔣打來的一通電話。電話那頭的風(fēng)聲很大，呼嘯地蓋過老蔣濃重的鼻音。他告訴我他剛剛從高高的塔樓上換崗下來，突然感覺很孤獨，想找我說說話。我默不作聲。他繼續(xù)說：“我不會勉強你跟我交往，我只想問你一句，如果我不是軍人，你會選擇我嗎？”

我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的這個問題，攪得我?guī)滋鞄滓篃o法入眠，我不斷地捫心自問，答案也漸漸明晰。幾天后，我給他回話，可以試著接觸看看。那年的12月初，我們正式確定戀愛關(guān)系。

和軍人談戀愛，比我想象的更艱難。從初次見面到領(lǐng)證結(jié)婚的8個月中，我和老蔣只見了3次面，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看不見的電波中傳遞著情愫。通過接觸，我發(fā)現(xiàn)他是那樣與眾不同的一個人：送過我一整套畢淑敏的系列叢書，送過我一枚國防紀念章，送過我一沓厚厚的情書……可能在無數(shù)個不能相見的日夜里，他面對著莽莽林海，細數(shù)星辰，遙望蒼穹，才能行云流水般寫出那么多、那么長、那么真切動人的情話吧！

二

2013年4月，我和老蔣領(lǐng)證結(jié)婚。然而，不常回家、聊天時突然下線、動不動“失聯(lián)”……才新婚燕爾，老蔣就讓我一次次地體會失望與失落交錯的情緒。

當時，我在黑龍江省漠河縣下屬鎮(zhèn)上工作，而老蔣卻因工作常居無定所。為了備孕，我就像一只候鳥，老蔣在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2013年夏，老蔣被抽調(diào)進沈陽軍區(qū)。我提前計算好日期，和單位領(lǐng)導(dǎo)請好假，坐了兩天三夜的火車趕到遼寧沈陽與老蔣會合。那半年中，我跑了沈陽不下十次，卻沒能如愿懷孕。后來，老蔣被調(diào)至駐扎在深山老林里的某邊防連，我的探親之路就愈發(fā)曲折。每次都要搭乘又臟又破、車體似乎快散架的村間小客車去找老蔣，和他擠在一間極其簡陋、用水用電都有時間限制的干部宿舍里。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終于懷上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老蔣激動得恨不得告訴全世界，我也傻傻地坐在一邊抹眼淚。

也許是長期兩地奔波，操勞過度，懷孕后才兩個月，我就開始“見紅”，經(jīng)診斷為先兆流產(chǎn)。為了這個孩子的到來，我們付出了多少努力??！無論醫(yī)生和父母怎樣勸說，我依然不愿意手術(shù)流產(chǎn)?？墒屡c愿違，我苦苦掙扎了半個月，又是臥床調(diào)養(yǎng)，又是求醫(yī)問藥，結(jié)果還是在去醫(yī)院復(fù)查的途中，一陣劇烈的絞痛之后，失去了那個孩子。

我流產(chǎn)之后，老蔣深受打擊，也非常自責(zé)，他怕我再遭罪，索性提議不再要小孩了?？墒?，我不甘心啊！我也想做媽媽啊！我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了半年以后，又踏上了“千里追夫，為當人母”之路。2014年2月，我再次懷孕。

2014年漠河下第一場雪時，我就搬進了老蔣所在部隊團部大院的家屬房里。我迫切地想和老蔣度過最后一個月的二人時光，想利用這一個月時間認真地為孩子親手布置一切。每天6點，我聽著團里官兵們喊著號子，踩著有節(jié)奏的步子從我家門前跑過，一圈，一圈，又一圈……偶爾我也會挺著大肚子艱難地起身走到窗邊，撩起窗簾一角，偷偷向外看，眼光四處尋找著我家老蔣的身影。

通常等他跑操回來，他出門前煮的白粥也熬好了，他會躡手躡腳地來扶我起床，然后我們在晨曦的光亮中共進早餐。晚上，老蔣會幫我洗腳，細心地幫我搓除死皮，溫?zé)岬乃偘盐艺舫鲆簧頍岷?，他還會幫我掖好被子……

我曾無數(shù)次設(shè)想我在產(chǎn)床上大聲號叫，老蔣在身邊為我加油助威的場景?？墒?，并沒有實現(xiàn)。2014年11月，在我臨近預(yù)產(chǎn)期的前一周，老蔣臨時有工作任務(wù)，一走需要幾天。我有點坐立不安，怕萬一有事，我如何應(yīng)付得來，但為了讓老蔣好好工作，我還是安慰他、叫他放心出差。

怕什么，來什么。就在老蔣離家第4天，正在廚房洗碗的我，突然一陣小腹墜痛，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一摸，褲子上已全是血了。我嚇壞了，顧不得滿手泡沫，趕緊給老蔣打電話，卻提示無法接通。再打，還是打不通。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片刻后果斷給團部值班打電話請求幫助。

不出10分鐘，五六個小戰(zhàn)士來到我家，替我披上大衣，幫我穿好雪地鞋，四個小伙子架起我直接上了救護車。團政委聽說了我的事，命令老蔣火速返回，并細心地安排了另兩位與我年紀相仿的軍嫂陪伴左右……那一次產(chǎn)前大出血化險為夷，次日，兒子順利出生。遺憾的是，我回到病房后，老蔣才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滿含深情地親吻了我的額頭，附在我耳邊說：“媳婦，你受苦了！”

三

自打兒子出生后，我越發(fā)理解作為媽媽的軍嫂的辛酸：邊工作邊帶娃，又當?shù)鶃碛之攱?。每當孩子問起爸爸啥時候回家，我只能笑著騙他“等到小草再綠，樹再抽芽”……

2017年，正逢軍隊改革，老蔣被調(diào)動到某邊防旅工作，和我相距約700公里。慢慢長大的兒子，常想念他“手機中的爸爸”，捧起桌上的婚紗照相框，對著老蔣的笑臉一頓猛親，親得相框上的口水都在反光。血濃于水，從那以后，即便山高路遠，我都會定期帶著孩子去找老蔣探親。

記得我第一次帶兒子去部隊時，他只有兩歲多。抱著他剛進部隊大院，他就掙脫我的懷抱要下來。我剛一松手，他就揮動著小胳膊歡呼雀躍著，步履蹣跚地朝著兩個穿著迷彩裝的軍人跑去，不住地大喊：“爸爸，爸爸！我看見爸爸了。”那兩個戰(zhàn)士羞紅了臉，不知所措地俯下身子抱起他，讓他仔細辨認是不是“爸爸”。當兒子看清了人臉后，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既可愛，又無辜。我眼含淚水走過去，把孩子抱回懷里。兩個戰(zhàn)士齊整整地向我敬了一個軍禮，并大聲說：“嫂子辛苦了！”

2019年3月，我被單位所屬的集團公司黨委任命為中層正職，同月，又被納入大興安嶺青年后備干部候選人才庫，工作前景一片光明?？删驮谀菚r，老蔣打來電話，吞吞吐吐地和我商量轉(zhuǎn)業(yè)的事。

老蔣18歲就參軍入伍。從軍16年來，他完成一個個急難險重的任務(wù)，也送走一批批和他一樣有著熱血情懷的戰(zhàn)友……每年底，老蔣去車站送戰(zhàn)友后，都會悶悶不樂好幾天。

應(yīng)軍改要求，縱有千般不舍和眷戀，老蔣還是要離開他熱愛的部隊了……可接下來的問題是，老蔣不愿意和我留在大興安嶺，他想回到湖南老家，因為家中父母年邁多病，湖南的教育、醫(yī)療等也比大興安嶺要好一些?？晌乙灿凶约旱念檻]：工作上剛有個支點，可以更充分地發(fā)揮自身的價值；父母、朋友都在北方，我舍不得離開這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因此，“轉(zhuǎn)業(yè)到哪里”這個問題，讓我們倆持續(xù)冷戰(zhàn)，僵持了好久。

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想想老蔣也在北國奉獻了青春，我覺得或許自己也可以無懼走南闖北，決定辭職跟隨老蔣到他的湖南老家，更為的是一家團聚，朝朝暮暮。2020年5月，我們一家三口帶上僅有的幾箱家當，回到湖南常德，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們按揭買了一套湖景房，添置了新車，落定了兒子的學(xué)籍。整整那一年，老蔣都在忙活新房裝修的事，從材料采買到跟工出力，他都親力親為。我很心疼他，多次提出把裝修事宜放手給裝修公司。而老蔣卻說：“媳婦，結(jié)婚時沒條件給你買房買車，如今我們終于有自己的小家了，我一定要好好布置，在這個房子里，裝滿愛?！?/p>

等待老蔣轉(zhuǎn)業(yè)安置期間，我一邊報網(wǎng)課學(xué)習(xí)考研課程，一邊投簡歷找工作。不久后，我便應(yīng)聘到一所私立學(xué)校做語文老師，開啟了我的教書生涯。2021年初，我們搬進了新居。家里大到裝修風(fēng)格，小至一花一草，都是老蔣按照我的喜好精心挑選布置的。春節(jié)后，經(jīng)過雙選，老蔣被安置在市公安局，脫下軍裝、又穿警服，這合他的心意。我也收到了湖南大學(xué)研究生院寄來的非全日制碩士研究生錄取通知書，三喜臨門。

如今，我和老蔣已在常德扎下了根：我們都有了自己熱愛的崗位，也建立起了各自的朋友圈，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風(fēng)生水起。曾經(jīng)為我們南遷而擔心的親友，也為我們高興。

這十年，如白駒過隙。在這十年，我從一個懵懂的女孩變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女人，從軍嫂又轉(zhuǎn)變成警嫂，從地道的北方姑娘成了新晉的湖南居民，完成了戀愛、結(jié)婚、生子、升職、遷居等一系列人生大事，算得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黃金時光。

憶苦思甜，我會更加珍惜和老蔣、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放眼未來，在人生新的起跑線上，我們向著新目標揚帆起航！

（作者丈夫為退役軍人）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