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當國家的『海防』『塞防』全面出現(xiàn)危機時,李鴻章高舉『海防』,左宗棠亮出『海塞并防』。左宗棠因政治策略高出一籌,壓倒李鴻章,出兵收復新疆。慈禧開始密謀以勛臣左宗棠、醇親王奕譞,取代權(quán)臣李鴻章和恭親王奕?。
就全局而論,左宗棠與李鴻章為“海防”還是“塞防”而起爭辯,是清政府在國家戰(zhàn)略層面的一次觀念大分歧;就官僚集團內(nèi)部而論,是當時朝政用人策略的一次大調(diào)整。
李鴻章之所以主張放棄“塞防”,主要原因在于他判斷“塞防危機”會丟棄國土,而“海防危機”會動搖國本。他踐行“聯(lián)俄制日”,試圖通過拉攏俄國,對付積極醞釀海戰(zhàn)的日本,來維護國家整體的安全。
左宗棠主張先“塞防”后“海防”,在于他審清了形勢:歐美、日本與中國遠隔重洋,防務可以依靠地理自然條件,形勢相對緩和;“塞防”問題則不然,邊境線達數(shù)萬公里,一旦新疆丟失,不但幾無可能討回,而且將成為他國侵略中國的據(jù)點。綜合權(quán)衡之后,他得出結(jié)論,“海防”危機不如“塞防”緊急。
左宗棠重點針對俄國與英國,先集中精力來收復新疆。
事實證明,左宗棠判斷對了。因為在李鴻章看來絕無可能收回的新疆,最后通過左宗棠一系列超越常規(guī)的方法,重新回到了中國版圖之內(nèi)。
新疆如期收復,左宗棠在朝野內(nèi)外的聲望達到巔峰,這直接醞釀并最終引發(fā)清王朝中樞“揚左抑李”“暗傾恭邸”的人事大變動。
光緒六年(1880)夏,左宗棠在收復新疆南北兩境之后,令士兵抬著棺材駐軍哈密鳳凰臺,準備出兵伊犁。
左宗棠抬棺出征,震撼的不只是敵國武將,還讓實心謀國者看到了榜樣,尤其是那些對時局與現(xiàn)狀不滿的官員,也在他身上寄托了莫大的期望。
“清流派”要員、御史鄧承修即是期望者代表。他當即上折,指責朝廷內(nèi)以恭親王奕?為首的軍機大臣“泄沓失職”,建議改調(diào)遠在新疆的左宗棠進京,對他“委以軍國之大柄,使之內(nèi)修政事,外攬兵權(quán)”。
頗受慈禧太后器重的醇親王奕譞再添了一把火。他認為論經(jīng)國治世,“左勝于李”,主張讓左宗棠“入贊綸扉”,將李鴻章置于地方。李鴻章在光緒元年(1875)被授文華殿大學士,在內(nèi)閣居首席,位列東閣大學士左宗棠之前。
奕譞之所以力挺左宗棠,有他強烈的個人目的,他想借重左宗棠在地方的威望跟實力,伺機奪取恭親王奕?手中的權(quán)力。更何況,作為繼曾國藩之后湘軍系內(nèi)的最高軍事統(tǒng)帥,左宗棠名動公卿,對外“鋒穎凜凜向敵”,將他召進北京來,既有利于應對因伊犁交涉而激化的中俄矛盾,又可借助他如日中天的聲威,牽制奕?和李鴻章。
這次“揚左抑李”,很有可能出于慈禧事前的授意。年近半百的太后,開始試圖將國家實利逐步轉(zhuǎn)移到娘家葉赫那拉氏手中。但左宗棠確實趕上了國家權(quán)力重新調(diào)整的時機。此時,慈禧太后對恭親王奕?頗為不滿,試圖通過扶持奕譞的勢力,來取代奕?集團。
光緒七年(1881)二月,左宗棠入京,慈禧太后正式授命他入值軍機處,在總理衙門行走,兼管兵部事務。
此時,左宗棠在軍機處的位置雖排在軍機領班大臣寶鋆之后,但他的實權(quán)已經(jīng)僅次于慈禧太后。當時的北京城流傳一句話:左宗棠“明代沈相,暗傾恭邸,其勢其焰,幾于桓溫”。
這里提到的“沈相”指軍機大臣沈桂芬,“恭邸”指恭親王奕??!盎笢亍笔菚x明帝的駙馬,因溯江而上滅亡成漢政權(quán)而聲名大震,后又3次出兵北伐前秦、羌族姚襄和前燕,戰(zhàn)功累累,獨攬朝政十余年,一度操縱國君廢立。
從京都傳言可見左宗棠權(quán)勢之大,朝廷倚望之重。
雖然得力于醇親王奕譞跟部分“清流派”大員的支持,但內(nèi)心“惕勵”如左宗棠,開始有意避開派系明顯的激烈“黨爭”。以辦事能力見長的左宗棠,并不習慣離開具體政事與民事去搞權(quán)力爭斗。他擅長作國家政治戰(zhàn)略,d7XLrwZIuAQw7aPSHAMM5g==如一手促成新疆建省、將臺灣建省落實、創(chuàng)立中國近代海軍等大手筆規(guī)劃,卻短于宮廷政治斗爭,不愿也不懂如何做一個成功的權(quán)臣。
左宗棠礙于慈禧的絕對權(quán)威,有意避開自己擅長的國家政治戰(zhàn)略、人事布局,這也讓他對后世的影響力打了折扣。
他試圖說服慈禧太后“擬從新鼓鑄,一振積弱之勢”,并從改善民生的角度,提出了急于實施的施政綱領,“河道必當修,洋藥必當斷,洋務必當振作”。
顯然,實干家左宗棠與正醉心于為家族攬權(quán)的慈禧太后,無疑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更讓左宗棠感到嚴重不適應的是,他跟當年在京時的曾國藩一樣,遭遇到世俗文法的羅網(wǎng),導致每每事與愿違。朝廷的禮法規(guī)矩特別多,牢牢限定了各級官員,誰多做事誰就容易犯規(guī)越界,往往落得個事情還沒做,人已經(jīng)出事被淘汰出局了。
更大的問題還在于,左宗棠依照做封疆大吏時的攬權(quán)方法與慣性,大刀闊斧地施政,將官場固有的生態(tài)打破,引起諸多要員的嚴重不適。舉其大者,內(nèi)有奕?,外有李鴻章。
軍機領班大臣寶鋆,多次遭遇左宗棠的逾格沖擊,心有慍怒,干脆公開嘲笑左宗棠是“一團茅草”。
同僚之中,也極少有人愿意主動配合。沒有在朝大員的實心支持,左宗棠作出的規(guī)劃,大多淪為“放空炮”。他雖然極力試圖振興,但很少見出具體政績。
時間一長,廷臣對左宗棠的新鮮感已過,原先反對左宗棠的人,繼續(xù)一致笑話他“浮夸”“放空炮”。久不見功績,對左宗棠寄予重望的醇親王奕譞和一些清流要員,也不免大感失望。
輿論在兩派勢力的博弈中逐漸開始出現(xiàn)反轉(zhuǎn)。批評、指責左宗棠的聲音,很快進入了官方的正式文件。奕?、張佩綸、張之洞等人相繼站出來,指摘左宗棠“浮夸”,“行徑粗率,任性自便”。不能說這些批評全來自政敵,是漫無理由的派系攻擊。何況,軍機大臣左宗棠自入值以來,確實不見刷新朝廷氣象。
手頭無事可辦,左宗棠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身陷困境,幾乎晚節(jié)不保。年輕時,他曾撰寫對聯(lián)“立品當如山有岳,持身要比玉無瑕”以自勉,如今居高位而沒有施展,無論立品還是持身,本身已是瑕疵。
進退失據(jù)之際,他想到抽身退出,離開宮斗繁劇的京師。他以“年老體衰,諸病侵尋”為由,不間斷地請病假,少則三五天,長則一兩個月。
這段左右夾擊、里外不對的遭遇,左宗棠本人其實也看出了根源:無意實心辦事的朝廷大員們,無非需要一個集體諉過的靶子,而不是一個真正能改革弊政的能人。
他寫信跟朋友傾吐說,朝廷興利除弊,自己根本無法推進,以前大家都將李鴻章當靶子,以批評他來顯得自己富于正義感,言行符合道義,如今李鴻章隨奕?遭遇冷落,大家將所有的矛頭都對準左宗棠,其用心立意在“左代李僵”。
左宗棠的這段不愉快的京官經(jīng)歷,似乎可以從側(cè)面印證,在左宗棠身后的日子里,被慈禧太后倚重的權(quán)臣李鴻章確實也并不容易。
曾夢想“拜相封侯”的左宗棠,在光緒四年(1878)已經(jīng)全部實現(xiàn)夙愿。既然在軍機大臣的位置上難以作為,他決定到地方上發(fā)揮余熱,干出一些宏圖大業(yè),在青史上再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于是,左宗棠申請外放兩江總督。7個月相處下來,慈禧也看出了左宗棠處境尷尬,她選擇做個順水人情,給他一級臺階下,將他外放兩江。
(摘自現(xiàn)代出版社《左宗棠與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