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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如在:祖宗像的文化蘊涵
——基于意義構(gòu)成、儀式功用、圖像呈現(xiàn)的探察

2023-01-16 05:48:04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
藝術(shù)學(xué)研究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祖宗祖先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

萬事萬物都有其來由,與人有關(guān)的事情就更是如此。人類善于保存記憶、總結(jié)經(jīng)驗,并從中尋找規(guī)律,構(gòu)建模式,形成代代傳述的歷史敘事,從而編織世界圖景,維護生存秩序。尤瓦爾·赫拉利(Yuval Harari)的人類史宏覽,認為正是一起編織共同故事的想象能力,讓大規(guī)模的陌生群體可以靈活合作,由此使得智人從早期人類物種中勝出。集體想象的共同故事,與真實世界深度結(jié)合,不僅塑造著人類的欲念與渴望,而且深植于億萬主體間的思想連接[1]參見[以色列]尤瓦爾·赫拉利:《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林俊宏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6—18、111—115頁。。無論是個體、家庭,還是民族、人類,都離不開記憶整理和故事講述,而他們正是以此建構(gòu)認同感,增強凝聚力。這種世代接續(xù)、不斷重構(gòu)的活動,反復(fù)確證著敘事主體的身份:來自何處?去向何方?是何形象?有何期待?

中華民族自有其敘事經(jīng)緯、記憶網(wǎng)絡(luò),系由中華大地祖祖輩輩的辛勤耕耘與認真?zhèn)髁暪餐椌?。家族風尚、村鄉(xiāng)習俗以及地域傳統(tǒng),由微至宏、自近及遠,各有一貫的文化表達與豐富的歷史記憶,共同匯聚為中華民族一體多元的歷史敘事和多樣共通的文化心理。故事需要眾口相傳,觀念需要植入人心,歷史文化也不能脫離血肉載體。黎民百姓賡續(xù)不絕的祭祖活動,就是文化傳統(tǒng)最牢實、最堅韌的那根臍帶。歲歲年年以時行祭,參與者懷著敬意與溫情,重溫共同的記憶,追述久遠的敘事,為共同體的歷史賦予溫度,讓載入譜冊的故實獲得新一代的賦義,由此而報本反始,不忘來路。中華民族源遠流長、蔚為大觀的祭祖文化,通常落實于莊重又謹嚴的儀式安排,而其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就是祖靈憑附的象征物,這在明清兩代以祖宗像為典型表現(xiàn)。本文圍繞意義構(gòu)成、儀式功用與圖像呈現(xiàn)三個方面,嘗試從精神到制度再到器物,逐層探察祖宗像的倫理意味與文化蘊涵。

一、可久可大可貴:祖先信仰的意義構(gòu)成

中國古代文明植根于原始部族的生產(chǎn)方式、生活樣態(tài),而后在漫長的演進傳承和升級轉(zhuǎn)化過程中,仍不同程度保有那些根源性的要素。這也就是張光直所謂“連續(xù)性”的文明類型,保留了原始生存的整體和諧樣貌:人類與動物之間,文化與自然之間,充滿了生命的連續(xù)性。中國古代文明就建基于這種整體論的宇宙觀[1]參見張光直:《連續(xù)與破裂:一個文明起源新說的草稿》,《中國青銅時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版,第485—496頁。。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演進,從樸素的自然崇拜到莊嚴的人文教化,一直保有萬物互滲的原初法則及其直接可感的特性。經(jīng)由世代積淀、提煉與構(gòu)建,中華文明發(fā)展出成熟的信仰體系,涵括了天神、地祇、人鬼這三大系統(tǒng)。祖宗神乃人界神鬼的大類,與世代生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guān)。祖先的神格化,其征效超乎自然神靈,感應(yīng)祝禱、祛除災(zāi)殃,庇佑同族、賜福后裔,長久保護著族群利益。

萬物都有自己的根由,總根由是天;始祖與天帝相配,這是族類的總根由?!叭f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報本反始也?!保ā抖Y記·郊特牲》)天地給人世提供棲所,祖先為后嗣開啟來路,生而為人,自然應(yīng)該報答上天、追懷始祖,向生命的根由表達禮敬?!岸Y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识Y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保ā盾髯印ざY論》)萬物有靈的生命共同體,在這段表述中初步獲得了人文性的綱目概括,到明清時期定型為“天地君親師”的神圣序列,簡稱“五尊”或“五恩”(圖1)。天地是萬有共生的整全境域、本原景觀;君順天應(yīng)人,是天人之間的中樞;師是人文傳統(tǒng)的化身、古典教養(yǎng)的向?qū)В浑p親是生命的直接來源,親子紐帶為生民傳續(xù)提供現(xiàn)實支撐、情感維系。無論是治國理政還是行教施化,愛敬之心皆發(fā)端于家庭這一初始場所,并從中得到最切近的培育?!傲圩杂H始,教民睦也;立教自長始,教民順也?!保ā抖Y記·祭義》)追溯愛敬之心的源頭,指向族類之本的先祖,尊奉的是整個族群嗣續(xù)播散的生命元力。愛親敬長的孝與悌,孝更為基本?!把孕⒈丶吧瘛保ā秶Z·周語下》),“親事祖廟,教民孝也”(郭店楚簡《唐虞之道》),祖先信仰乃孝文化的根脈所系,以族類的協(xié)同生存、長久延續(xù)為核心訴求,旨在生生不息。

圖1 福建泰寧尚書第“天地君親師”牌位

祖先信仰與天神信仰互依互襯,在三代逐漸奠定基本模式,成為中國本土宗教的主流??鬃邮①澊笥碇拢胺骑嬍扯滦⒑豕砩瘛保ā墩撜Z·泰伯》)。李澤厚認為此乃上古遺風,隆重禮敬氏族祖先,以維系本族生存延續(xù),鞏固氏族共同體的團結(jié);祖宗祭祀傳統(tǒng)在中華保存得最為強勁悠久,這才是儒學(xué)“精髓”“命脈”“道統(tǒng)”之所在[1]參見李澤厚:《論語今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242頁。。殷人以祖先神配祀上帝,通過祖先神向上帝祈告。周人敬天保民、尊禮崇德,以祖先神配天,把宗法制度貫注于祭祖禮儀。昭穆別序,呈示輩分之先后;宗族分廟,體現(xiàn)血緣之遠近。兩漢時期,廟祭逐漸轉(zhuǎn)化為墓祀。唐代貴胄有家廟,宋代士庶有家祠。朱子提倡營建祠堂,定期依制祭祖以維護宗族傳統(tǒng)。祭祖活動在特定的時節(jié),以模式化的空間布置、儀式安排,為尋常生活賦予神圣性。祭祀活動的所有環(huán)節(jié)協(xié)同呼應(yīng),烘托著行祭主體與受祭對象這兩個焦點,使之成為神圣氛圍的意義關(guān)聯(lián)項。作為祖靈之載體的象征物,讓整個祭拜活動得以聚焦,也讓行祭者的意向有所系屬。象征物的充任者,在早期是俑,繼而有尸,木質(zhì)神主與之并行,此后又有墓主像[2]鄭巖認為東漢墓葬的墓主像與祠堂的墓主像似乎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但兩者在禮儀功能上卻存在微妙差異,比如墓室內(nèi)的死者畫像不能作為定期入墓設(shè)祭之用。參見鄭巖:《墓主畫像研究》,《逝者的面具:漢唐墓葬藝術(shù)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168—174頁。邵彥指出,墓主像是死者靈魂的象征或形象表現(xiàn),五代和南宋的個別墓主像還采用了雕刻造像的方式。參見邵彥:《宗法社會的面孔—祖先像的意義》,《北方美術(shù)(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14年第2期。,明清兩代盛行祖宗像,還出現(xiàn)了家堂畫,描繪容像、牌位、族譜與祠堂形制。受祭對象的這一系列替代物,只有尸是以活人擔任,作為祖先神的象征代其受祭,雖然這種形式很早就退出歷史舞臺,卻最能生動體現(xiàn)祭祀儀式的表演性。“尸,神象也?!保ā抖Y記·郊特牲》)“夏立尸而卒祭。殷坐尸。周旅酬六尸?!保ā抖Y記·禮器》)儀式的參與者深信,神靈可以憑附于尸之容貌與行止,宛如暫獲生命實體,使得后人的情意有所寄托與歸附。尸的身份和作用,從外到內(nèi)或可區(qū)分為三個層次:尸是活人在祭禮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尸充當神意垂示與人意上供之間的管道;祖靈示現(xiàn)于尸,由淺入深依次是替身、寓形、附體。

行祭者向祖先敬獻祭品,是為精誠上達,兼含親愛之情與莊敬之意。仁心的發(fā)端在此[3]“仁”觀念之源在夷族尸祭禮,向祖靈誠致哀敬。參見謝陽舉:《“仁”的起源探本》,《管子學(xué)刊》2001年第1期。,其畢現(xiàn)也在此。“喪,仁之端也”(郭店楚簡《語叢一》),“宗廟之祭,仁之至也”(《禮記·禮器》)??鬃尤蕦W(xué)與喪祭禮息息相關(guān),最注重現(xiàn)實人生和人倫,“敬鬼神而遠之”(《論語·雍也》),“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論語·先進》)??鬃幼鹬囟Y俗傳統(tǒng),又以人文理性、社會倫理為重,但并不否定祈禱自有其意義,“丘之禱久矣”(《論語·述而》),日常言行遵道守德,不違天命,這就無異于時刻都在祈禱。祭祀鬼神也是如此,須以德行為重[4]帛書《易傳·要》:“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眳⒁姸∷男拢骸冻駮c漢帛書〈周易〉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529頁。?!墩撜Z·八佾》記載:“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保▓D2)前一句可能是弟子記述夫子臨祭的情狀:祭祀人鬼天神地祇之時,就如同他們真的憑臨受祭一樣。后一句是孔子的表態(tài):他重視親身參與、切實踐履,倘由他人代祭,那就如同不祭;即便是親自行祭,也得傾注誠敬之心,如果只是走過場應(yīng)付了事,同樣毫無意義。祖靈降臨如在,生者臨祭如睹,“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禮記·中庸》),關(guān)鍵是由衷興發(fā)的情意誠敬??鬃右匀宋慕甜B(yǎng)轉(zhuǎn)化宗教迷拜,而又不失神圣性:(一)不執(zhí)著于追問神靈的可信與有效,而是自問心境之誠敬與安重;(二)不汲汲于求得賜福降佑,而應(yīng)切己喚起報恩之心、成才之愿、為公之志;(三)不局限于一時一地之祭,尤其不得徒務(wù)形式,或者心不在焉應(yīng)付任務(wù),而是存誠由衷,敬慎于時時處處。

圖2 浙江金華櫸溪村孔氏家廟后堂

“如”,在受祭一方是“猶如”,簡直就像在祭祀儀式中真實顯現(xiàn)身影一樣,因而不僅是角色假扮或器物假借;在行祭一方是“視如”,確乎傾注真情實意有如祖靈在前,因而不只是出于假想或假托。張清江詮發(fā)朱子的通微之見:取消鬼神實有而行祭禮,乃是不誠之偽;侈言神道設(shè)教,祭禮就淪為手段、陷于功利。朱子肯定氣類感格之效,在“如在”與“臨在”之間,不放棄神明臨在的真實性,作為祭禮德教的保障[1]參見張清江:《“如在”與“臨在”之間——論朱熹對“祭如在”的理解》,《云南社會科學(xué)》2013年第3期。。行祭者堅信這種至誠至信的感達與冥應(yīng),誠則靈、信則驗。祖靈依附于象征物,宛若從天降臨,歆享祭品和香火的馨香,俯聆行祭者的祝告,感其心愿之虔誠而給予回應(yīng)(圖3)。神靈之“臨在”是實誠的信仰,“如在”是恍惚的意象;祭者之“親睹”是不虛的信念,“視如”是迫切的意向。楊儒賓深闡喪祭禮之“如在”,既非不在亦非實在。亡者轉(zhuǎn)化為恍惚如在的靈顯,子孫恍惚與之覿面。時空變形,以意象化和肉身化的方式彌合永隔的親情,重得其倫其理[2]參見楊儒賓:《恍惚的倫理——儒家觀想工夫論之源》,《中國文化》2016年春季號。。受祭之顯象、臨祭之朝向,構(gòu)成內(nèi)在呼應(yīng)的關(guān)聯(lián)項,成為祖先信仰祭祀之神圣時空的雙核心,共同營構(gòu)著互感互化、往贈來答的意義生成機制。

圖3 卞久,《朱茂時祭祖先像軸》,清,故宮博物院藏

祖靈受祭而得其載體,無論是尸還是主,是牌位還是畫像,皆成了重要的禮器;生者行祭而言行得體,自身就化為活動的禮器。宗族祭祀的場所,作為族親聯(lián)絡(luò)的要樞,乃是血緣、地緣關(guān)系網(wǎng)的特殊節(jié)點;祭祀的時日,與天時的節(jié)候推移相呼應(yīng),表現(xiàn)為周期性的再現(xiàn),從而成為富含人生意味的特殊時節(jié)。祭品整齊陳列,苾芬氤氳彌漫,祖靈受祭而降臨,悄然觸感行祭者,使其感念先人昔日之諄囑,真實領(lǐng)悟自己肩負的重任,這是靈氣之來感;生者行禮如儀,衷誠全然體現(xiàn)于所有動作,以恭慎的舉止、貞愨的心志,向祖先感達其精誠,這是血氣之往感。禮事的空間節(jié)點,原地期待每一個行祭的時節(jié),就在此際述往思來,有所回顧、有待展望,這是空間的時間化;時節(jié)的來臨,準時在那個血緣、地緣交匯的空間節(jié)點,讓每一個有待按時呈現(xiàn)的儀式環(huán)節(jié),都能依序在具體場景中獲得落實,這是時間的空間化。人神互感,時空互化,共同生成顯隱動靜之變易:隱入歲月長河的祖靈,仿佛親臨祭堂,傾聽生者的祈祝,轉(zhuǎn)虛為實也;生者即刻以信實篤專之心,傾注于先人精魂所系的牌位或畫像,注實入虛也。虛實悄然轉(zhuǎn)換,深觸道德情感之莊誠與敬慎、哀惋與惻隱,由以充填生死鴻溝、撫慰生存裂傷,導(dǎo)人朝向生生不息之境。

作為祖先信仰的直接表達,祖先祭祀有序舉行于特別的時節(jié)與地點。這神圣活動的意義生成機制,持續(xù)興發(fā)著深層的生命意蘊:(一)根源性。喪祭之禮,教民報本反始而不忘來路,“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禮記·禮器》);“反古復(fù)始,不忘其所由生也”(《禮記·祭義》)。(二)整合性?!凹烙惺畟悺保ā抖Y記·祭統(tǒng)》),祖先祭祀尤具情理融構(gòu)的教化功能與整合效驗,參祭者各盡其分地協(xié)同參與,既是親身示范也是齊心扶攜,尊祖敬宗而收族,助成大群之團結(jié),增強凝聚力與認同感,成就宗族倫理共同體之別異與和同的協(xié)調(diào)。向外可推擴于更大的共同體,聯(lián)類推達不窮。(三)超越性。意義的根源性,指向血緣命脈之綿延恒久;意義的整合性,指向族群共同體之擴展廣大。在此之上還有意義的超越性,這是對自我中心的積極超越,可望啟導(dǎo)克己復(fù)禮者的德性之貴與公心之重;這更是對血緣紐帶、宗族團體的自覺超越,從感報祖宗之恩賜一直回溯到天地,從荷擔共同體之責任一直外拓到天地。由這最古老的淵源、最宏闊的境域,反照天地間的立身立心之己,修身正心以飭行,志在德性高貴、情意高厚,不懈趨向于整全人格之美善。

根源性、整合性、超越性,分別關(guān)乎時序、場域、精神。行祭之人受其規(guī)導(dǎo),涌起感恩報本的使命感,升起共濟并生的責任心,喚起自尊自重的自覺性。人文生命的充分展開,有源不竭則可久,族類譜系延伸是也;有功于世則可大,社群結(jié)構(gòu)推擴是也;有德參天則可貴,人格境界提升是也。三重意蘊合而為一,指向人文生命神圣莊嚴的本性。祖先祭祀的莊嚴場合,彌漫興發(fā)神圣氛圍,威儀秩然而情志洽然。洋洋乎涵浸其中,生命最深層之至誠至善的本性有所省覺,引向悠遠的祖靈、恒長的族脈,擴及紛紜浩大的人世、重重無盡的他心,塑就貴重又超卓的品格,釀成溫厚又珍貴的愛意。“唯賢者能盡祭之義。”(《禮記·祭統(tǒng)》)年復(fù)一年,祭祖儀式依時舉行,后人經(jīng)過一輪又一輪的身心洗禮,愈益感受祖先的血脈召喚、精神感召,愈發(fā)懂得人世相與、倫?;ヒ赖膶嵡椋诱J清自己的本來面目,知所始、知所處、知所向。具體而言就是,知曉自己在時間長河的淵源與使命,在人境廣土的位置與責任,在精神高山的方向與理想。

二、行禮如儀:祭祖儀式的情意感發(fā)與德性感化

祖先崇拜是宗法社會的普遍信仰,具體模式是祖先祭祀?!皣笫?,在祀與戎”(《左傳·成公十三年》),祭祀與軍事是國家的首務(wù),前一項的重要內(nèi)容就有祖先祭祀,事關(guān)禮教與民風,“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論語·學(xué)而》)?!凹馈弊值募坠俏模∠笥谑殖譅奚蛏耢`和祖先進獻,表達的是虔敬與追思。在古人想象中,祖先的身影雖逝,魂靈卻未遠去,其會在一些重要的時間和場合,感應(yīng)后世子孫的虔誠召喚而回到宗廟。自古以來,宗族后輩總會在祭祀之時,陳置一個實物以象征逝去的祖先,具象演繹先輩與后嗣的交流互動,在史前這可能是陶木材料的人偶,而周代宗廟祭祀則選擇尸,即與受祭者同其昭穆的本族之孫輩,接受后人的拜祭,同時也通過祝向子孫表達福佑。祭祖用尸的傳統(tǒng)可能消歇于戰(zhàn)國時期,此后更多以木質(zhì)神主作為祭祀的祖先象征,又稱木主、牌位。這種長方形的木牌,嵌入下設(shè)的木座,一塊神主就代表一位祖先,按例寫有祖先的名諱、生卒年月,有的還包括原配繼配姓氏、子孫曾孫名字等信息(圖4)。

圖4 《明會典》神主式

稍晚又出現(xiàn)了以畫像代表祖宗的現(xiàn)象。朱子注《楚辭·招魂》之“像設(shè)君室,靜閑安些”,認為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祭祀之禮就有畫像,“像,蓋楚俗,人死則設(shè)其形貌于室而祠之也”[1]朱熹集注:《楚辭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37頁。。清人厲鶚《杭可庵先生遺像記》認為畫像的習俗始自漢代,“古者,人子之于親亡也,為之旗以識之,為之重主以依之,為之尸以祭之。至漢氏以來,乃有畫像,雖非古制,實寓生存,遂相沿不能廢。宋之先儒,有恐似他人之議,則畫手不可不工也”[2]厲鶚著,董兆熊注,陳九思標校:《文集》卷五,《樊榭山房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冊,第771頁。。逮及中古,為祖先畫像用于祭祀的風氣,流行于有條件的宗室。明清的宗族祠堂,同時陳置神主與畫像的現(xiàn)象亦十分常見。無論是偶還是尸,是神主還是畫像,其在祭祀禮儀中的出現(xiàn),皆讓孝子孝孫對祖先的無盡追思,投注于有形之“像”,從而使內(nèi)心有所安住和依托?!凹廊缭?,祭神如神在”,置身于祭祀儀式的嚴肅場合與莊重氛圍,祖先形象的具象化“存在”,自然而然就喚起了后輩的慎終追遠之情。

古代祭祀有合族參與的大祭,也有小范圍的常規(guī)祭祀,還有就某一事項舉行的專門祭祀,如族人的婚娶、生子、誕辰、喪葬、中舉以及升官晉爵等。常規(guī)祭祀一般在每月的朔、望,每個宗支派一位代表至祠堂參拜。合族大祭一般是每個季度的第二個月?lián)窦张e行,即所謂“四時祭”。有些家族的合族大祭,日期選擇元旦、春分、清明、中元、中秋、冬至、除夕等歲時節(jié)慶,或者按照分房分支的方式行祭。宗廟舉行的祭祀儀式,有其特定的文化內(nèi)涵。宗廟以始祖居中,左右兩邊分立為昭、穆,父居左為昭,子居右為穆。《儀禮》記載,從皇室到諸侯乃至士大夫,宗廟規(guī)格隨身份等級而體現(xiàn)出不同,天子立七廟,諸侯立五廟,大夫立三廟,士立一廟,庶人無廟而祭于寢。宗廟祭祖的禮儀在周代已有基本程式,包括卜日、齋戒、設(shè)位陳器、省牲滌器、盥洗、參神、降神、進饌、初獻、亞獻、終獻、侑食、闔門、啟門、受胙、辭神、徹、馂等,每個環(huán)節(jié)皆設(shè)有司等相關(guān)人員引導(dǎo)輔助,過程繁復(fù)而隆重。到了宋代,朱子依據(jù)民間祭祖風俗,參酌古今諸多家禮而撰著《家禮》,形成了宗族祭祀的基本程式。此書先以稿本形式流布,在朱子逝后乃刊刻行世[1]參見[日]吾妻重二:《朱熹〈家禮〉實證研究》,吳震等譯,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76—78頁。,明清時期得到官方的接納和推行。數(shù)百年來,《朱子家禮》為上自公侯下至黎庶的宗族祭祀禮儀提供了范本,影響社會風習甚深。

通觀《儀禮》與《朱子家禮》,祭祀禮儀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帶有宗族文化的隱喻。在古人的想象中,經(jīng)由宗族后輩的誠敬召請,祖先才會回到宗祠接受祭拜。此乃鄭重莊慎之事,包括儀式流程的安排、祭祀物品的準備、族人情感的醞釀等,都要下一番功夫,并且相關(guān)準備工作從祭祀之前的打掃神壇、齋戒、省牲等環(huán)節(jié)就已經(jīng)展開。占卜確定吉日之后,在祭祀前一天,主祭者就帶領(lǐng)眾人灑掃正寢、擦拭神龕,保證場所的蠲潔,并恭恭敬敬擺放神主?!吨熳蛹叶Y》描述了神龕及神主的擺放規(guī)則與具體方位:“設(shè)高祖考妣位于堂西,北壁下,南向,考西妣東,各用一倚一卓而合之。曾祖考妣、祖考妣、考妣以次而東,皆如高祖之位。世各為位,不屬祔位,皆于東序西向北上或兩序相向,其尊者居西,妻以下則于階下。設(shè)香案于堂中,置香爐、香合于其上……”[2]朱熹:《家禮》卷五《祭禮》,《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142冊,第572頁。(圖5)而此前的三天中,主祭者及參與祭祀的族眾就要進入齋戒狀態(tài),滌除雜念,內(nèi)心專注于懷思祖先,極盡虔敬。祖先牌位擺放妥當以后,須省察祭祀用的犧牲,洗滌祭祀用的器皿,祭祀當天清晨陳列果蔬酒饌。時辰一到,執(zhí)事人員各就其位、各司其職,主祭者率族眾有序步入祠堂,在拜位之前,昭穆各依輩分,列隊而立,行請神之禮(圖6)。主祭者敬對神主,虔誠呼喚列祖列宗的尊諱,迎請其出就正寢,恭伸奠獻。伴隨著一聲聲呼喚,眾人共同想象祖靈降臨祠堂,注視著宗族后輩的隊列,接受祭拜。

圖5 祠堂之圖

圖6 貴州遵義宦氏宗祠正室神案之圖

族人對神主的參拜與獻禮,是祭祀活動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主祭者率領(lǐng)族眾依次來到各位神主面前,跪拜、酹酒、進饌、祈禱。祝念誦祝詞,向祖先禱告,請祖先饗祭;隨后又代表神主回應(yīng)主祭者及族眾,表示祖先接受他們的拜祭,如說:“祖考命工祝承致多福于汝孝孫,使汝受祿于天,宜稼于田,眉壽永年,勿替引之。”[1]朱熹:《家禮》卷五《祭禮》,《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2冊,第573—574頁。祭禮最后是“馂”的環(huán)節(jié),將祖先享用剩余的酒肉果蔬,按照長幼尊卑的順序,分配給族眾食用。此時,祝代表神主對眾子孫說:“祀事既成,祖考嘉饗,伏愿某親,備膺五福,保族宜家。”“祀事既成,五福之慶,與汝曹共之?!盵2]朱熹:《家禮》卷五《祭禮》,《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2冊,第574頁。虔心進獻的食物,在祖先嘉享之后再分配給族眾,人人沾沐祖先的靈力,也寓意著后輩的誠敬之意已如愿上達祖先,有望得其賜福降佑。在古人充滿感情的想象中,祖先創(chuàng)立家業(yè),養(yǎng)育子孫,是宗族香火綿延的根基和原動力;他們逝去以后,其在天之靈還會長久護佑宗族家業(yè),為孝子孝孫帶來福祿安康。

從日期選擇到環(huán)境布局,從祭品之擇取與擺放到人員之行禮如儀,祭祀過程所有環(huán)節(jié)皆傳達著深刻的人文寓意,強調(diào)著宗族后輩情感的真實興發(fā)。通過神主、畫像等方式,祖先臨在于特定的祭祀時空,具象演繹宗族代際傳承的情境,喚起后人的感恩之心與親敬之意。此心此意的感發(fā)和觸動,儒家極其看重,既是道德情感之源,又有凝聚宗族、維護倫常之效。“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保ā抖Y記·祭統(tǒng)》)“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保ā抖Y記·大傳》)愛親之心是人的自然本性,因愛而生敬,由親親之情而升華為尊尊之德,是“仁孝”思想的要義。以《禮記》為代表的儒家經(jīng)典,細致描述祭祀?yún)⑴c者的行禮姿態(tài)、儀容,呈現(xiàn)其情感,詮釋其規(guī)矩,對于塑造倫常共同體成員的德性生命,具有興發(fā)感動的真實意義。

0~10 cm土層,深松耕和免耕方式土壤微生物活性顯著高于常規(guī)耕作方式(P>0.05),深松耕和免耕方式較常規(guī)耕作方式增加65%和45%。在夏玉米整個生育期內(nèi),不同耕作方式下土壤微生物活性表現(xiàn)為深松耕>免耕>常規(guī)耕作,秸稈還田能夠明顯增加土壤微生物活性,表現(xiàn)在可以較好地調(diào)節(jié)養(yǎng)分功能。

儒家重視培養(yǎng)子孫對祖先的情感,以天然的親親之情為基,堅實樹立尊尊之德,這是宗族倫常秩序的支撐所在。面對祖先的牌位或畫像,時刻保持誠敬之態(tài),這對于行祭者本人當然是自省自戒,而對于晚輩也有示范和感化的作用。“是故賢者之祭也,致其誠信與其忠敬,奉之以物,道之以禮,安之以樂,參之以時,明薦之而已矣,不求其為。此孝子之心也。”(《禮記·祭統(tǒng)》)宗族后輩通過一系列虔誠的努力,殷切招迎祖先的靈魂,請他饗用呈祭,并賜福于后代。儀式中的灌鬯、焚香、薦血腥、樂舞等環(huán)節(jié),都是以聲色味嗅來迎神娛神,比這更為重要的則是孝子赤誠虔敬的內(nèi)心?!爸I其志意,以其慌惚以與神明交,‘庶或饗之,庶或饗之’,孝子之志也”,“孝子之祭可知也:其立之也敬以詘,其進之也敬以愉,其薦之也敬以欲,退而立,如將受命,已徹而退,敬齊之色不絕于面”(《禮記·祭義》)。此所謂“慌惚”者,思親念親之心意深摯也。孝子用祭品表達內(nèi)心的虔敬與誠摯,而其恭敬莊重的容色始終不改,進獻的整個過程亦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在獻祭之后,還有念頌祝詞的環(huán)節(jié),這更是孝子現(xiàn)場演繹與祖先之靈的真切溝通,將祖先傳示的訓(xùn)誡奉為圭臬,珍惜到唯恐有絲毫疏忽的程度。

在整體虔敬恭慎的氛圍中,對應(yīng)于祭祀環(huán)節(jié)的不同,孝子面對祖先時的神情儀態(tài)亦應(yīng)有微妙的區(qū)別,以貼合人情之合禮的流露,呈現(xiàn)自然的真實。孔子本人是禮樂大師,祭祀儀態(tài)最具示范力。秋天舉行嘗祭,孔子親捧祭品以呈獻,親力親為,虔敬又誠懇,快速行走的步態(tài)極顯心意之迫切。子贛向老師發(fā)問,為何不像平時講的那樣威儀端嚴又整飭,孔子這樣回答:“濟濟者,容也,遠也。漆漆者,容也,自反也。容以遠,若容以自反也,夫何神明之及交?夫何濟濟漆漆之有乎?反饋樂成,薦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君子致其濟濟漆漆,夫何慌惚之有乎?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也?!保ā抖Y記·祭義》)孔子認為,祭祀的儀態(tài)宜從容而矜持,但在走向神龕奉獻祭品時,則應(yīng)急促而誠懇,假如這個環(huán)節(jié)依然緩慢持重,就會顯得與祖先疏遠,而且此時若仍在顧及容貌修飾,那又怎能與神明達成真實的感通呢?包括《禮記》在內(nèi)的儒家經(jīng)典文本,對參祭者在不同環(huán)節(jié)所應(yīng)持有的儀態(tài),都給予了細致的描摹、嚴謹?shù)膮^(qū)分,完全切近于祭禮儀式當下的情感特質(zhì),即行跡以見心境,情感以見理義,這也是孔門儒學(xué)的特質(zhì)所在。作為宗族共同體必不可少的活動,祭祖儀式具有世代傳承的教化功能,依托于真切的情意感動以實現(xiàn)德性感化、倫理示范。祖先祭祀的整套流程,情之所以寄,德之所以啟,當然不可能脫離祖先的象征物,后者在明清兩代就典型體現(xiàn)為祖宗肖像畫。這既是祖靈憑臨的載具,又是生者致意的對象—寓靈于器、寄情于像,在整個儀式活動過程中,處在關(guān)鍵位置,具有重要功用。

三、生命表達與藝術(shù)詮釋:明清祖宗像的文化特質(zhì)

古往今來,尊祖敬宗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綿延不絕。祖先作為后人的生命奠基與精神示范,其音容與德行久久保存于后人的記憶中,并得到維護與強化。悼詩祭文、樹碑立傳之外,繪制祖宗肖像更是家族精神標志的形象化。借助忠實描畫與恭謹再現(xiàn),以圖像還原的方式具體落實祭祖儀式的懷思功能,也讓宗族倫常共同體的象征性與向心力獲得一個接近真實的支點。個體生命終有一死,而子子孫孫無窮盡。由這無盡紐帶構(gòu)成的血緣群體,通過供奉共同的祖先、彰顯共同的祖脈,追求宗族生命的持久永恒,展現(xiàn)族群生息播散之繁盛。以生生不息為底蘊,宗族倫理關(guān)系必然成為個體生存發(fā)展的原生景觀。

繪制祖宗畫像,在明清漸呈蔚然之勢,或因兩朝帝王提倡人倫孝道,并允許民間聯(lián)宗立廟。“望族營造屋廬,必建立家廟,尤加壯麗”[1]周碩勛纂修:《潮州府志》(乾?。┚硎?,清光緒十九年(1893)刻本,上海圖書館藏。,“大宗小宗,競建祠堂,爭夸壯麗,不惜貲費”[2]李書吉等纂修:《澄??h志》(嘉慶)卷六,清嘉慶二十年(1815)刻本,浙江圖書館藏。。祠堂家廟的營造之風大盛,與之相配的便是懸掛祖宗像,臘月二十四日“人家各拂塵,換桃符、門神、春勝、春帖,懸祖先像,并帖鐘馗圖”[3]蕭良干修,張元忭、孫礦纂:《紹興府志》(萬歷)卷十二,明萬歷十五年(1587)刻本,北京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藏。,“除夕,易門神,更桃符,貼紅黃利市錢,懸祖先像于中堂,供至元宵始撤”[1]秦熙祚修,陳金閶纂:《重修曲江縣志》(康熙)卷一,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刻本,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各地因風俗不同,祖宗像的懸掛時間亦不盡相同,但其懷祖祈福的心緒完全相通。兩朝500余年積累的祖宗像存量相當可觀。相較于“技進乎道”的文人畫傳統(tǒng),祖宗像的規(guī)矩刻畫、程式造型使其在藝術(shù)性上確實存在天然不足。但從現(xiàn)實功能與適用范圍來看,無論是高門大族還是尋常百姓,只要定期舉行祭祖儀式,祖宗像就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作為肖像畫的一種,祖宗像也有自己的形制特征,而對其進行藝術(shù)詮釋的關(guān)鍵,在于把握深層的倫理蘊涵、文化特質(zhì)。歸根結(jié)蒂,祖宗像是以憶往思來之能,向倫理共同體昭示報本反始之旨。

關(guān)于明清兩朝祖宗像的類型,吳燦有此區(qū)分:按人物的姿勢有坐像和立像之分;按畫像的構(gòu)圖有全身像、半身像之分;按人物數(shù)量可分為單人像、雙人像和群像。全身坐像最常見,其次是半身像,立像最少[2]參見吳燦:《明清祖宗像研究》,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9年版,第81頁。。著眼于地域風格特色,吳衛(wèi)鳴列舉了多種樣式:浙式、徽式、閩式、粵式以及黃河流域的北方樣式等[3]參見吳衛(wèi)鳴:《明清祖先像圖式研究》,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43—50頁。。茲以人物樣態(tài)及數(shù)量為據(jù),略舉數(shù)例以見其概。

(一)坐像。座椅和椅帔,象征著像主的地位尊卑、等級高下?!跺X世楨坐像》(圖7)像主是萬歷年間的平倭將軍,他頭戴烏紗帽,身著團領(lǐng)紅袍,左手握住鏤花腰帶,右手撫膝,端坐于虎皮交椅上,胸前補子有狻猊呲牙回望;狻猊身挾赤焰,足踏繡球,形貌甚是威猛,與錢世楨的謙謹神情恰成對比。

圖7 佚名,《錢世楨坐像》,明,南京博物院藏

(二)立像。此樣式罕見,而且全是男性,但清代一些外銷畫有立式的女性祖宗像。

(三)半身像。據(jù)吳燦研究,半身像常見于族譜中的祖宗像,也見于祭祀場合,如明代畫家沈周為同鄉(xiāng)吳寬所繪《東莊圖冊》之“續(xù)古堂”,堂屋正中就是吳父的半身像軸。此圖可作為考察明代士大夫祭祀半身祖宗像的直觀材料[4]還有杜瓊所繪《南村別墅圖》之“來青軒”,乃是供奉園主亡父遺像的堂屋。參見吳燦:《明清祖宗像研究》,第123—124、196頁。(圖8)?!袄m(xù)古”者,繼志述事,不忘其本也。古木叢竹,前后拱衛(wèi)著續(xù)古堂,構(gòu)成寓意深遠的倫理空間。吳寬《東莊奉安先考畫象祝文》所謂“乃奉遺象,張之堂楣。著存于心,如睹容儀”[1]吳寬:《家藏集》卷五十六,《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55冊,第521頁。,與畫像構(gòu)成互文關(guān)系,共同表達追思亡父之情。

圖8 沈周,《東莊圖冊》之“續(xù)古堂”,明,南京博物院藏

(四)多人像,包括雙人像、三人像乃至群像。雙人像多是夫婦像,也有兄弟像。三人像或是父母與子,或是父子三人,或是一夫兩妻像。多代祖先依序并置于一幅之中,更見出同脈宗族的延續(xù)與傳承。時間跨度最長的是《鮑志道家族祖容像》(圖9),從明嘉靖年間的鮑氏十五世祖到清嘉慶年間鮑氏二十五世,上下近300年,前五代是明人,后六代是清人。繪制于清道光至光緒年間的《五代同堂圖》,規(guī)模更大,容納了66位家族成員,以家族人倫等級排次的樣式,成為儒家倫理秩序的縮影[2]參見吳衛(wèi)鳴:《明清祖先像圖式研究》,第90、134頁。此外尚有容納更多成員的祖宗群像,據(jù)筆者所見,人數(shù)可達八九十位,最多的一幅竟超過百人。。

圖9 佚名,《鮑志道家族祖容像》,清,鮑氏長房三十代孫藏

祖宗像就其基本功能而言,是后代緬懷先人的心緒承載物,因而畫像的制作應(yīng)以忠實可信為基礎(chǔ),這樣才會讓那些曾與逝者共同生活過的后人感到信服,在瞻仰畫像時得到真實的觸動,喚醒往昔的記憶,引起情感深層的呼應(yīng)。繪制祖宗像的立意須高,要讓“仁人孝子”“不自覺而油然生其尊祖敬宗之心”;畫面效果力求達到這樣的程度,“望之儼然,即之也溫,雖百年之久、千里之隔,恍遇若人于當前也”;而且細節(jié)也應(yīng)做足功夫,“勃勃然如須眉之欲活,有不肅然起敬者乎”[3]丁皋著:《傳真心領(lǐng)》“盧見曾序”“作者自序”,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64年版,第11—12、45—46頁。。歷代畫師經(jīng)過長久實踐,總結(jié)出祖宗像繪制成功的前提條件:“技以肖為工,不肖無足論矣”[4]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卷二,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47頁。,寫實成為衡量作品的準繩。祖宗像的逼真?zhèn)魃?,清人宣鼎有一生動描述:“皖人鮑打滾,畫士也,能召亡寫真。雖逝者逾十余載,鮑往墓上伏地一滾,瞑目久之,起則把筆勾勒,敷色渲染,舉示其子孫戚屬,無不驚為酷肖?!盵5]宣鼎著,桓鶴點校:《夜雨秋燈錄》卷三《丹青奇術(sh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0頁。這段記述雖是小說家言,但可窺知畫師技藝之高超,作品定然形神畢肖。由于實際操作往往受各種因素所限,寫真效果并不總能得到保障,這就需要畫師善于歸納,針對各類身份的人格特質(zhì),提取典型的容貌特征。明成化年間兵部尚書尹直命畫師因舊摹新,“予先世遺像,皆歷年久,楮繒墨色,漫漶滅裂,不可把玩。乃命繪史王琚因舊摹新,共為一軸……庶歲時忌日,懸揭簡便,久而不至于散失故也”[1]尹直:《謇齋瑣綴錄》卷八,鄧士龍輯,許大齡、王天有主點?!秶涔省肪砹?,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下冊,第1345頁。。祖先遺像年久易損,難以修復(fù),畫工只能據(jù)之摹寫,并結(jié)合后嗣的記憶,盡量爭取還原。在無法寫實的情況下,就必須作類型化抽象,以呈現(xiàn)應(yīng)有的神情特征。

明代以前,祖宗像的繪制準則便已確立:安置像主于獨立的空間;筆法講究工整細膩;身姿、衣冠、器具,無不契合人物的社會身份;畫風營造追求莊嚴肅穆。以技法及其成效為重心,祖宗像在明清兩朝的圖像呈現(xiàn)可分三個階段:(一)明前中期,“淡墨霸定”“底粉薄籠”[2]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十一“寫像訣”,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31、132頁。的江南渲染之法,為祖宗像繪制提供了成例。先用淡墨描摹臉龐、布置五官,繼而以諸粉合和襯底,再用薄粉罩染、彩墨斡染,形象遂躍然紙上。(二)明萬歷年間,傳教士來華,西洋肖像畫法帶來視覺沖擊,以明暗法呈現(xiàn)立體感。受此影響,曾鯨及“波臣派”發(fā)揚了凹凸法,“如鏡取影,妙得神情”,“每圖一像,烘染數(shù)十層,必匠心而后止”[3]姜紹書:《無聲詩史》卷四《曾鯨》,于安瀾撰,張自然校訂《畫史叢書》,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1296頁。。清前中期的祖宗像畫法,結(jié)合了渲染與層積,達致立體豐富之效。(三)清末的鴉片戰(zhàn)爭叩開國門,隨著攝影術(shù)的傳入,祖宗像繪制技法有所變化,以炭精擦涂追求明暗效果,增加面相的逼真感,這是在攝影術(shù)壓力之下的自我調(diào)適[4]明清祖先像的演化歷程,參見吳衛(wèi)鳴:《明清祖先像圖式研究》,第29—34頁。。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的明清祖宗像藏品,數(shù)量可觀,質(zhì)量也屬上乘,藏品類型更是多種多樣,如王公貴族的祖宗像、行樂圖,漢族士紳的祖宗像,以及非典型的容像如文人畫、僧道畫像等。其中有一套清代多羅順承郡王家族用于祭祀的祖宗像,保存完整且十分精美。該家族始封祖是清太祖努爾哈赤曾孫勒克德渾,其人因功勛卓著而“世襲罔替”,是清代八大鐵帽子王之一。這套祖宗像參照了清代帝后容像的繪制方式,凸顯了滿洲貴族特色,如實反映了該家族的地位及各人物所受誥命。還有一幅清前中期漢軍旗官宦之家的祖宗像,像主周氏是兩廣總督周有德孫女,同時也是二品大員盧焯之妻。又有明嘉靖年間進士李芳的畫像,乃清代畫家方薰受李芳后人之托而摹寫,這是畫家參與祖宗像創(chuàng)作的一個例子,作品保留了文人畫風格,雖與傳統(tǒng)祖宗像有所不同,但仍寄托了深厚的懷祖敬宗之情。此外還有一套程氏宗譜,留存了程瑀、程大昌所受敕命,收錄了程靈洗、程卓傳記,還有詳盡的“新安程氏統(tǒng)宗世系圖”,均是非常珍貴和難得的家族資料。以下再就其中頗具特色的幾件,試作詮說。

《劉景榮及其祖母王氏容像》(圖10)。劉景榮,清順治九年(1652)進士,歷任刑部員外郎、布政司參政、江南按察使。其父劉志友原為祖大壽手下參將,松錦戰(zhàn)敗遭俘,降清后被編入漢軍鑲白旗第二參領(lǐng)第二佐領(lǐng),因功累授三等輕車都尉。劉志友、劉景榮在明清易代之際的人生起伏,堪稱彼時仕宦家族的一個縮影,棄明入清成為開啟家族仕途進階的有效路徑。細看這兩幅容像,祖母王氏端坐于虎皮椅上,身著深藍偏黑的暗紋常服,面容瘦削而有精神,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儀態(tài)端莊肅穆,不怒自威;劉景榮著官服,身形健碩,雙目炯炯有神,體現(xiàn)了清初官員的形象特色。

圖10 佚名,《劉景榮及其祖母王氏容像》,清,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與文獻館藏

《旌獎婦人容像》(圖11)。像主是一位品節(jié)超卓、兩受旌獎的雍容婦女,畫像右上角的題款提供了相關(guān)背景—“山西提刑按察司副使張 旌獎:青年即艱苦節(jié),白首不變初心。事舅姑而養(yǎng)生送死,撫孤兒而延師授經(jīng)。既代夫而為子,又代夫而為父,可謂秉心一醮、接踵三千者也”;“提學(xué)副使陸 旌獎:全節(jié)無愧于婦道,慈訓(xùn)克盡乎母儀,輿論翕然,允可嘉尚。不孝孫世麟沐手謹書”。畫像謹細呈現(xiàn)的這位恪守禮教的女性,在丈夫早逝以后依然盡心孝順公婆,勉力撫育孤兒,其節(jié)行被塑造為遵蹈婦道之楷范,兩受地方官旌獎,因此其離世后,族中子孫為其繪像,懸掛于家廟,忠實踐履禮教的先輩女性為家族帶來光榮,也被后世子孫引以為傲,值得后人由衷表示尊崇和緬懷。

圖11 佚名,《旌獎婦人容像》,年代不詳,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與文獻館藏

《夫婦容像》(圖12)描摹的是逝去的三位先人。像主端坐于正上方,胡須灰白,面容清癯,神情莊肅謹重。兩位夫人分列左右,著裝相似,僅以衣服色彩的細微差別可區(qū)分身份尊卑。該幅祖容像較具典型性,正面坐姿、椅帔紋飾、著裝風格、人物神態(tài),以及明暗變化的繪制技法,都符合彼時民間祖宗像的特質(zhì)。

圖12 佚名,《夫婦容像》,年代不詳,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與文獻館藏

除上述幾幅頗具特色的畫像之外,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還收藏有很多祖宗像珍品,堪稱國內(nèi)外庋藏明清祖宗像的重鎮(zhèn)之一。限于篇幅,只能略舉數(shù)例以見其精彩。

歷來宗族祭祀的制度安排與儀節(jié)實施,均涵蓋時節(jié)、場所、器具、言行諸方面,色聲香味觸的諸官感受也全部涉及,而表現(xiàn)先人儀容神態(tài)的祖宗像是尤為重要的一個方面。明清時期,儒學(xué)成為官方哲學(xué),永言孝思、慎終追遠、敬天法祖等理念,升至家國同構(gòu)體系的價值核心,成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基因存在。社會層面表現(xiàn)為民間祭祖權(quán)的逐步擴大,以及宗祠家廟文化的日益興盛。漫長的習俗嬗遞過程中,兼具禮教和藝術(shù)屬性的祖宗像承擔了重要功用,它既象征著祖靈的臨在,又攏聚著宗族后輩的孝思與敬心。先祖被請入圖畫,精心繪制成形象恭肅、姿態(tài)端莊的工筆畫像,或坐或立,或全身或半身,或單人或成群,形式既統(tǒng)一又多樣,更與神龕、牌位、匾額、供品、香爐、燭臺一起,共同構(gòu)成祭祀祖先的神圣時空,行祭其中的子孫得到真實的精神感召與心靈凈化。明清祖宗像的藝術(shù)形式當然值得細致分析,此外還應(yīng)深入歷史文化背景,視之為宗族生命系統(tǒng)的重要呈現(xiàn),探究其所表征的倫理蘊涵、人文品質(zhì)。正如吳衛(wèi)鳴所說,“只要把‘觀看’祖先畫像的眼光放到其本來的社會情境中,并結(jié)合其意圖、功能來考慮其特有的表達形式,那么一種深遠博大,凝聚著千百年以來中國古代百姓的生命價值觀、行為取向及道德觀的文化圖景便呈現(xiàn)在眼前”[1]吳衛(wèi)鳴:《明清祖先像圖式研究》,第174頁。。歸根到底,為先人造像的悠久傳統(tǒng)與深厚積累,彰顯了追思祖先的敬心與庇佑后嗣的殷望,攸關(guān)家族譜系傳承、神圣信念表達,進而有助于社會秩序維護、民族性格塑造。所有這些,都匯入了中國歷史文化的命脈,永恒延續(xù),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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