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粒
晚上10點的課堂
楊維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退休老師,在安徽淮南教書。
作為一名語文老師,她教一年級至六年級學生的語文課,兢兢業(yè)業(yè)地干了30年。
退休后,她也沒閑著,又做了20年的幼兒園園長,從職業(yè)生涯開始就和孩子們接觸的她,教書育人的DNA仿佛深深刻進了骨子里。在卸任幼兒園園長后,她又把目標轉(zhuǎn)向了直播行業(yè)。
2021年的5月,她就想做直播了。那個時候大家在平臺上又唱又跳的,但是她又不會唱歌跳舞,于是就想:“我和孩子們打交道幾十年,難道不能把自己的拼音分享給大家嗎?”
當初家人也不支持,畢竟楊維云年歲已高,他們總怕老人家身體吃不消。但是她非常執(zhí)著,覺得自己想好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家人們看見她決心至此,也紛紛表示支持,幫她買了黑板和做直播的手機。
于是,楊維云創(chuàng)辦的“喜洋洋拼音課堂”就這樣悄悄地開播了。
剛開始時,直播間還不到5個人,漸漸地,人越來越多,陸續(xù)有上萬人涌入她的課堂。
剛開始直播教授拼音時,楊維云的目標群體是學齡前的孩子。但她意外發(fā)現(xiàn),直播間里越來越多的觀眾,都是成年人。他們通常沒有受過正規(guī)的基礎教育。
于是,不識拼音、不認字的秘密就被他們藏了起來,是他們的痛楚,也是他們的困境。
每天楊維云都直播2個小時,早上教拼音,晚上帶練讀,從單韻音a開始,每天學習6個字,一年下來,她帶領直播間的“學生們”累計學習超過2000個漢字!
從前她的學生是一群小孩子,如今她的學生遍布全國各地,年齡從學齡前跨到72歲!
至于她為什么選擇晚上10點才開始講課,那是因為她大部分的學生都有工作或是全職媽媽,通常要等到晚上10點后,才有個人的時間可以學習。對于其他人來說是熟睡的深夜,但對他們來說,是唯一屬于自己的時間。
面對這樣一群特殊的學生,楊維云也從來沒有松懈過。
住院7天,她直接背著黑板和粉筆去了醫(yī)院,除了輸液,只要身體允許,就正常開課。有時候人太多,她教到深夜一點都下播不了,老伴都上評論區(qū)催她下播,但是她覺得還是再堅持一下,就是為了讓這些學生能多學一點兒。
堅持的理由
楊維云如此堅持,是有理由的。
數(shù)據(jù)告訴我們,不識字和拼音的秘密,絕不只是一個人的遺憾。
據(jù)報道,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文盲人口(15歲及以上不識字的人)還有將近3800萬,而在這個群體里,女性占比高達75%。因為不識字,他們中有不少人一直活在自卑中。有的人不能和別人進行線上的溝通,有的人在工作中看不懂老板的指令,有的人無法指導孩子學習,也有的人看不懂地圖、表格,上不了網(wǎng)……
諸多的抱怨、膽怯和無助,都在這個直播間有了出口:
“我不識字,在外打工不敢跟老板講話,怕人家知道了就把我辭退了?!?/p>
“我連娘家都不能回,因為不知道怎么轉(zhuǎn)車?!?/p>
“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當過母親、妻子、女兒,但我從來沒有同學?!?/p>
直播間里年齡最大的學生——72歲的方美章,就是這群人中的代表。
今年已經(jīng)72歲的她,喜歡旅行,去過很多地方,但是她一張口,一口濃重的口音就常常被人看不起。坐大巴車去旅游時,跟著大家一起唱歌講故事,就有人用“你學過拼音嗎”嘲笑她。
早年工作出差時,她不流利的普通話,就已經(jīng)對她的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好不容易退休了,她教孫女識字,結(jié)果也被孫女嫌棄:“奶奶,再別和我說了,跟老師教的根本不一樣?!毙幕乙饫涞乃缓貌辉俸蜐h字、拼音扯上關系。
直到她發(fā)現(xiàn)了楊維云的直播間,這個和自己同齡的人,竟然沒有高高在上,而是耐心地教學,教完拼音還解釋背后的含義,這不禁讓她心頭一暖,于是就成了固定學員,一次又一次地學習與回顧。
還有52歲的李紅,她每天砌11個小時的墻、壘幾百塊磚,還兒子的大學貸款,給女兒攢嫁妝,但一到晚上10點,她就打開成人識字的直播,變成一名專心認字的學生。
在直播間里,李紅找到了“同學”,有六七十歲的老人,也有手機“玩得很溜”的80后和90后。他們是同學,更是同伴,在不同的生活當中,成為同樣的學生,彼此訴說難處和苦衷。
腳踏實地和仰望星空
在這樣一個課堂里,楊維云不僅注重教,更會進行數(shù)次與學生連麥的實操,邀請學生讀黑板上的拼音,回答她的問題。她還會像教小朋友一樣耐心,一邊鼓掌,一邊稱贊道:“對對對,你太棒了!”
在這樣的教學下,學生們的生活開始有了變化。
有的人可以打出少量的文字,和老板在線溝通;有的學生是做生意的,已經(jīng)可以獨自給別人開單子了;還有學生學會了上網(wǎng)查閱資料,開始自學……
楊維云從一名普普通通的語文老師,成為上萬人共同的拼音老師。
從三四個人到現(xiàn)在粉絲十幾萬,她越來越覺得當初的決定很正確,因為她深知這些成年人的苦衷,特別是婦女們的苦衷。
“我家之前開書店,我在店里看門。然后有個老奶奶進來問我,能不能幫她把‘眼耳喉鼻寫下來。她不認識字,也沒人陪著去醫(yī)院,怕走錯科室。奶奶很不好意思,拉著我的手一直說謝謝。我當時還小,很奇怪她為什么不識字?,F(xiàn)在想,真的很感謝這位楊老師和便捷的網(wǎng)絡,讓更多的人有更多的可能?!?/p>
“我姥姥不識字,我大姨不識字,我小舅媽不識字,小舅媽今年50歲?!?/p>
“我在基層法院工作,碰到很多中年女性不識字,只會一筆一畫寫自己的姓名,有些連自己姓名都不會寫,只能按手印;當自己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她們無法獨立尋求幫助;問她們基本情況的時候,她們也不太能說清楚。”
一個小小的識字直播間,竟然可以改變不少人的生活。
不會飛翔,但始終渴望天空;沒有接觸過教育,卻對知識抱有天生的向往。在這樣一群走得比較慢的人面前,73歲的楊維云實現(xiàn)了她教書育人的終身責任,同樣也幫助了一群渴望有機會仰望星空的人。
希望有越來越多的“楊維云”出現(xiàn),給予彼此一個機會,不僅是教漢字和拼音的機會,更是一個接觸廣闊天地的機會,一個重新認識自己、認識世界的機會。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