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瓏欣
過年了啊。肖肖坐在粗壯的樹枝上,看著鄰居家新貼的窗花。密密麻麻的葉子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視線,但那一點紅還是倔強地顯露出來。
他爬向枝頭的末梢,以便更好地俯瞰村莊。整個村莊都變成了紅色。紅色的對聯(lián),紅色的窗花,紅色的衣裳,連院子里的一串串臘腸,也透著微微的紅。更別論村口的那棵靈驗的老“神樹”了。神樹活了上千年,樹干得幾人才抱得住。每到新年,神樹的樹干上,樹枝上,連頂端的枝梢也掛滿了祈福的紅布條子。滿樹的紅布條為老樹帶了幾分色彩,遠遠望去,宛若秋天的紅楓葉,令人驚嘆不已。
奶奶,你過得怎么樣?肖肖微微瞇起眼。在肖肖過去的生活里,只有奶奶。奶奶總是非常嚴厲,要求他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一個年幼的孩子怎么可能事事都能完美?他對奶奶是怨恨的,卻沒得選擇。偶爾受到夸獎,他才能得到一顆糖。糖是珍貴的東西。肖肖捧著糖,對奶奶的怨恨瞬間消失殆盡。
除了過年。也只有過年的時候,奶奶才不會總板著一張臉。肖肖盼著,盼著,盼著新年的到來。
除夕前,奶奶便會鄭重地把新衣服交給他。新衣服照例是紅色的,也照例是奶奶親手打的毛衣。肖肖將新毛衣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衣柜的最上層。他每天總要看上幾回,擔心毛衣出了什么變故。
新年的那一天是要到神樹那祈福的。祈福要趁早,越早越靈驗,最好是“頭香”。他和奶奶天未亮時就動身。黑壓壓的天空,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鄉(xiāng)下的路泥濘得很,奶奶卻走得很穩(wěn)當。肖肖牽著奶奶的衣角,迷迷糊糊,只覺得眼皮快合在一起。
一路昏昏沉沉,肖肖到了神樹下才勉強提起點精神。肖肖不用參拜,只看著奶奶點香,跪拜。神樹下的香爐已有寥寥的幾支香,寂寞地燃燒著。奶奶的身子直起又彎下,喃喃地念著些什么,在夜里化成一道風。
肖肖突然覺得奶奶很悲傷。
肖肖大概知道奶奶悲傷的緣由,是鄰居的阿嬤悄悄告訴他的。他的父親在娘病逝后,拋下年邁的奶奶和嗷嗷待哺的肖肖,再也沒聯(lián)系。肖肖總覺得,奶奶是希望父親回來過個年的,然而奶奶的愿望一次次落空。
“哎,那個不孝子??!”阿嬤嘆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蒲扇。
奶奶祭拜完了,從香案上取了紅布條給他。神樹太高了,他和奶奶都夠不著。他爬上樹,把紅布條綁在最低的枝椏上再“咻”地滑下來。肖肖在樹下點燃了唯一一串鞭炮。祖孫倆默默地看著鞭炮炸出金黃的火星子,夾著紅色的碎紙,像希望一般燦爛。在黑夜的金光里,隱約可以看到樹上的紅布條輕輕地蕩著。
還沒等到下一個新年,父親便回來了,因為奶奶離開了人世。肖肖白袍,披著麻,看著紙錢在爐子里燒著凄涼的火。
父親留在村子里過完了年。年初那一天,父親沒有早起,帶著他慢慢地走到神樹旁邊。他沒有跪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父親像奶奶一樣,在神樹面前跪拜。父親沒有讓他掛紅布條,他很輕松的夠到了枝條,將紅布條系在了上面。
過完年,父親就要離開了。他執(zhí)拗地不肯跟父親走。父親氣極了,高高地抬起手,肖肖執(zhí)拗地盯著著他。巴掌最終還是沒有落下,肖肖被托給了鄰居家的阿嬤。
又是新的一年,沒了紅色的毛衣,肖肖的心空落落的,沒了往常的歡喜。孤獨與寂寞包裹著他。沒了奶奶的年,什么都不一樣了。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在新的一年早早的起床,趕到神樹底下。他虔誠地跪在地上,祈禱著在天堂的奶奶,能過個好年,過個快樂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