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其國
晚清孫寶瑄《忘山廬日記》光緒二十年(1894)十二月初五記載:“新吾言,安曉峰事,天子實為援手。蓋上見其奏大驚,急召見大臣,擬旨畢,始并其奏呈太后覽。太后怒曰:即此足了事耶?毋乃已輕?恭邸跪奏曰:本朝開國三百年,從未殺諫臣,乞太后原之。太后意始為稍解?!边@段文字不算多,但信息量很大。新吾全名李新吾,是孫寶瑄的朋友。孫記載李新吾所說的“安曉峰事”,當年可是一起震驚全國的大事件。這里的“天子”即指光緒皇帝,太后就是慈禧。能驚動兩者的事,肯定不會是小事。
安維峻,字曉峰,甘肅秦安人。光緒六年(1880)中進士。光緒十九年(1893)轉(zhuǎn)為御史。翌年即甲午年,中日海戰(zhàn)爆發(fā)。就在大戰(zhàn)爆發(fā)前,清廷出現(xiàn)主戰(zhàn)與主和兩派。安維峻不想尸位素餐,當個平庸的御史,更愿在其位謀其政,盡御史之責,當說則說。安站隊主戰(zhàn)派,從他當上御史至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一年間,即一連上了六十多道奏折,積極參與國事,從中不難看出他作為御史的強烈責任心。當時主戰(zhàn)派代表是光緒,主和派代表是慈禧,為慈禧站臺的,有當時權(quán)勢正炙手可熱的直隸總督李鴻章,以及大太監(jiān)李蓮英。戰(zhàn)爭爆發(fā)后,面對敗局,安即上奏彈劾李鴻章媚外求和、李蓮英太監(jiān)干政。除此之外,更指陳慈禧專權(quán),誤國賣國?!肚迨犯濉ぐ簿S峻傳》記載,安在奏折中指出:“李鴻章平日挾外洋以自重,固不欲戰(zhàn)。有言戰(zhàn)者,動遭呵斥。淮軍將領(lǐng)望風希旨,未見賊,先退避;偶見賊,即驚潰?!卑惨虼送闯膺@已不是議和,而是將國家利益拱手予敵。接著他又指出,太后既已歸政光緒,“若仍遇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天下臣民?至李蓮英是何人斯?敢干政事乎?如果屬實,律以祖宗法制,豈復(fù)可容?唯是朝廷受李鴻章恫喝,不及詳審,而樞臣中或系私黨,甘心左袒,或恐決裂,姑事調(diào)停。李鴻章事事挾制朝廷,抗違諭旨。”安因此要求朝廷對李鴻章“明正其罪,布告天下”,認為這樣方能扭轉(zhuǎn)當下困境和危局。
安的這道奏折當時可謂震驚朝野。首先光緒“見其奏大驚”,他知道慈禧覽奏后決不會放過安維峻?!疤熳訉崬樵帧?,即指光緒有心回護安。于是便先頒發(fā)一道諭旨:“近因時事多艱,凡遇言官論奏,無不虛衷容納,即或措詞失當,亦不加以譴責。其有軍國緊要事件,必仰承皇太后懿訓遵行,此皆朕恪恭求治之誠心,天下臣民,早應(yīng)共諒。乃本日御史安維峻呈遞封奏,托諸傳聞,竟有皇太后遇事牽制、何以對祖宗天下之語,肆口妄言,毫無忌憚。若不嚴行懲辦,恐開離間之端。安維峻著即革職,發(fā)行軍臺效力贖罪,以示儆戒。”這樣的處置雖然不輕,但畢竟可以使安得免殺身之禍。果然,慈禧覽奏,勃然大怒,覺得僅懲處安流放太輕:“即此足了事耶,毋乃已輕!”恨不得立馬處死安才解氣。但一則有大臣跪奏不該殺諫臣,乞太后宥之;二則安直言諫諍并沒有罔顧事實。接下來發(fā)生的情景慈禧也看到了,安維峻敢于在國家危難之際“犯上”發(fā)聲,贏得了無數(shù)百姓的尊重。因為他是甘肅人,甘肅又稱隴,所以人們稱他為“隴上鐵漢”。在他被流放到張家口外役所臨行之際,但見“人多榮之。訪問者萃于門,餞送者塞于道,或贈以言,或資以贐,車馬飲食,眾皆為供應(yīng)”。所謂聲震朝野,就是“隴上鐵漢”影響力的絕妙寫照。更耐人尋味的是,即使在流放地,那些地方官員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加害安,還對他“敬以客禮”,并利用他的文化專長,聘請他到書院給大家講課,傳播中華傳統(tǒng)文化。從中亦可見,民心向背即是對一個政府官員是否真正為國為民著想的精確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