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斌
南昌多香樟。一到暮春,滿城飄著香樟清新的芬芳。
這是2003年春天的一個日子,天晴,十點多鐘的光景,陽光灑滿巷口。
像往常一樣,萬佐成全神貫注地炸著油條,鍋里發(fā)出呲呲聲。六個爐子安靜地排列在那兒。
“師傅,能借借火嗎?”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傳過來。
萬佐成抬頭看去,只見三四米開外,一男一女推著一輛自行車,后座上坐著個男孩,車龍頭上掛著幾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說話的那個女人,四十歲模樣,臉色蒼白,頭發(fā)有點凌亂,雙眼帶著淡淡的憂傷?!澳銈儬t子里剩下的火,可不可以讓我們炒個菜?我給錢?!闭f著說著,女人哽咽了。
“孩子生病了,想吃媽媽燒的飯菜。我們特意去買了菜,想找餐館加工,一路問來,已經(jīng)找了好久,可是……”那個男子在旁邊補(bǔ)充道,說罷,一聲嘆息,眼神黯然。
萬佐成和熊庚香不約而同地盯著男孩的右腿,那兒,褲管空蕩蕩的。
男孩的嘴很甜,笑著叫了聲:“爺爺奶奶好!”
熊庚香應(yīng)了一聲,鼻子忽地一酸,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萬佐成馬上讓出位置,熱情地說:“來,鍋正好閑著,你們快用吧?!?/p>
萬佐成從中年男子那兒大概知道了這一家子的情況。他們是江西宜春人,孩子今年十一歲,患了骨癌,前不久做了截肢手術(shù)。兒子在江西省腫瘤醫(yī)院待膩了,吵著要回家,說是要吃媽媽燒的飯菜。孩子正處于治療關(guān)鍵期,不能半途而廢,無奈之下,兩口子便商量著買菜加工,誰知醫(yī)院附近的幾家餐館生意火爆,都說沒空。
女人麻利地炒好了菜。熊庚香忙著給她打包。男人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錢包:“師傅,你算一算,多少加工費?”
萬佐成伸出手一擋:“什么錢不錢的,不就是一點多余的火嘛,不要錢!只要孩子需要,你們可以天天來炒菜,免費用爐子?!?/p>
沒過多久,這個小巷子里的油條攤子在患者家屬中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患者和家屬來萬佐成、熊庚香夫婦這里炒菜。六個爐子不夠用了,萬佐成跟妻子商量,一口氣又添置了十套爐灶。再后來,老兩口干脆停了做油條的生意,一心一意張羅廚房。
這條兩米多寬的小巷子熱鬧起來了,每天暖洋洋的,仿佛一處避風(fēng)港?;颊吆图覍賯兿床恕⑶胁?、炒菜、煲湯,煙火繚繞,香鮮襲人。他們找回了久違的溫暖氣息。
心靈手巧的萬佐成趕制了幾個木架子,擺上瓶瓶罐罐,香料、鹽巴、白醋、生抽、料酒。一層擺不下,再擺第二層。他特意貼上一張紅紙,寫下一行字:調(diào)料免費。鐵鍋、高壓鍋、熱水瓶添置了一個又一個,煤球一換就是上百個。
不過,萬佐成慢慢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不知從何時起,前來加工菜肴的人漸漸少了起來,一些熟人甚至悄然退場。這一天,萬佐成實在忍不住,拽著一位熟人想探個究竟。
“萬師傅,其實原因很簡單,你不收費,時間久了,大家不好意思?!蹦俏皇烊岁种刚f:“煤球、洗菜水、調(diào)料、廚具、爐灶、燒水壺、熱水瓶,哪一樣不花錢?你每天得墊付多少錢啊,大伙聊到這事,哪個不感激,哪個又不內(nèi)疚?”
幾經(jīng)思量,萬佐成最后決定每加工一個菜,收成本費五毛錢。
很快,愛心廚房的人氣又噌噌噌地飆升起來。老兩口的臉上重新綻放出光彩。
萬佐成、熊庚香古道熱腸的事傳開了。因為廚房位于江西省腫瘤醫(yī)院外面的小巷子里,專供患者及其家屬加工飯菜,人們便把這兒叫作“抗癌廚房”。
又一撥患者和家屬拎著大包小包過來了。一爐爐烈焰起舞。鐵鍋里傳來畢畢剝剝的響聲。切菜剁肉的聲音此起彼伏。香氣,縈繞在小巷的空中。
這人間的煙火氣息,是多么迷人……
(選自《人民日報》2021年12月27日)
賞析
選文開頭對于香樟樹的描寫并不僅僅是托物起興,香樟其實是文章主人公的化身,而飄溢的芬芳正是主人公善良高尚的精神品質(zhì)。文中對于各色人物的刻畫緩慢而細(xì)膩,作者把一瞬間發(fā)生的動作和神態(tài)分解成多個身體部位的細(xì)微變化來寫,如“說話的那個女人,四十歲模樣,臉色蒼白,頭發(fā)有點凌亂,雙眼帶著淡淡的憂傷”“熊庚香應(yīng)了一聲,鼻子忽地一酸,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這樣精琢的語言經(jīng)得起細(xì)細(xì)品味。選文的結(jié)尾揭示了主旨,又照應(yīng)了標(biāo)題,令人回味無窮。這次邂逅結(jié)束了,但是這個故事、這些動人的情景和細(xì)節(jié)將留存于你的腦海,無意間回想起來,你也會心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