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圖志·劉星

《大魚》劇照

2003年蒂姆·波頓執(zhí)導的電影《大魚》中，伊萬·麥克格雷格飾演的父親不斷地給兒子講述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中有各種光怪陸離的人物與奇遇，兒子從小聽到大，認為父親的經(jīng)歷過于荒誕不經(jīng)，對此已經(jīng)厭倦。直到在父親的葬禮上，他見到了出現(xiàn)在父親故事中的那些人物，才知道父親確實有著豐富精彩的一生。

《大魚》改編自丹尼爾·華萊士1998年出版的同名小說，小說中父親愛德華對自己經(jīng)歷的夸張化講述，并非華萊士的獨創(chuàng)。這種講故事的藝術(shù)其實是美國民間文化的一部分，出現(xiàn)已超過一百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它們從口頭故事演變成書面文字，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學形式。丹尼爾·華萊士將這種文學形式運用到了自己的小說中，從對美國鄉(xiāng)土文化懷念與致敬的角度，編織出了一部既現(xiàn)代又沉浸在傳統(tǒng)中的鄉(xiāng)愁故事。

丹尼爾·華萊士的小說《大魚》封面

這種文學形式被稱為Tall Tale，直譯為高大的故事，意譯為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在19世紀誕生并流行于美國。它的杜撰者和傳播者往往是北美洲的拓荒者、獵人、伐木工人以及河流上的水手等，受職業(yè)所限，他們經(jīng)常駐留在遠離社會繁華的偏遠地區(qū)，少有的娛樂方式是酒館中或者森林營地篝火旁的聚會，依靠喝酒、嘮嗑打發(fā)時間，這是誕生Tall Tale的絕佳環(huán)境。這些走南闖北的勞碌人，卸下了一天的疲憊，幾杯酒精下肚，就開始了他們的夸夸其談。講述者圍繞著自己驚人的見聞，極盡夸張地吶喊和喧鬧，所以他們也被稱為喧鬧者或者尖叫者。在他們一驚一乍的表演中、眾人的嬉笑怒罵中，一個又一個孤獨夜晚便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喧鬧者講述的一些故事，又經(jīng)過眾人添油加醋的傳播，成為膾炙人口的段子流傳開來。起源于佩諾布斯科特河和肯納貝克河的故事會流傳到洪堡灣的紅杉營地得到被加強和改進，起源于渥太華、圣克羅伊克斯河和密西西比河上游的故事也會被傳播給溫哥華島的伐木工人。

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最初不僅是一種娛樂，也是一種團結(jié)民間群體的方式，緩解他們內(nèi)心世界的枯燥、乏味，以應對來自外部世界的緊張、危險?；恼Q不經(jīng)的故事是美國民間故事的鮮明特點，也是塑造美國人幽默性格的重要因素，還是美國近代文學的源流之一。諸如馬克·吐溫的短篇小說《卡拉維拉斯縣馳名的跳蛙》、托馬斯·邦·索普的《阿肯色的大熊》、華盛頓·歐文的《瑞普·凡·溫克爾》都是參考這種民間故事形式進行創(chuàng)作的，而埃德加·愛倫·坡的部分作品也受此類故事的影響。這種傳統(tǒng)在20世紀以后，依然在塞林格等人的作品中延續(xù)，其中就包括上文提到的丹尼爾·華萊士的《大魚》。

以馬克·吐溫和他的短篇小說《卡拉維拉斯縣馳名的跳蛙》為主題的幽默漫畫。

蘋果佬約翰尼

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中受歡迎的人物包括蘋果佬約翰尼、佩科斯·比爾、保羅·班揚和約翰·亨利等，其中有不少是真實存在的人物。比如，約翰尼·蘋果籽就是以真實的人物為原型的，他是一位美國苗圃先驅(qū)，本名叫約翰·查普曼，他在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中的形象是美國各處的蘋果樹。歷史上，他的主要事跡是開墾苗圃，而不是種植果樹。他會在苗圃周圍筑起柵欄，保護苗圃不受牲畜侵害，也會將苗圃交給鄰居照管，并且每隔一兩年就會回來照料苗圃。歷史學家保羅·阿倫認為，查普曼實際上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購買了許多播種過的土地，最終在三個州積累了大約1200英畝（約合五百萬平方米）土地。在活著的時候，他的事跡就被人收集編撰，演變成為故事。傳說他在外遭遇了一場暴風雪，打算在找到的一根空心木頭中過夜，但發(fā)現(xiàn)木頭里住著一只母熊和它的幼崽，為了不打擾熊，他選擇在雪中露天睡覺；還有傳言說他治愈了一頭狼受傷的腿后，狼就開始跟著他，成為他的寵物；也有傳說稱他在營地點燃篝火，發(fā)現(xiàn)蚊子被篝火吸引而被燒死，為此他熄滅了篝火，頭戴錫制容器來防蚊。

在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中，還有一部分傳奇人物，是從工人之間的故事和勞動歌曲中誕生并被人們所熟悉的，如巨人樵夫保羅·班揚、與蒸汽錘打交道的約翰·亨利等。這些人物后面又通過當時的報紙、雜志、單行本廣為流傳。

比如，身材高大的傳奇樵夫保羅·班揚就有很多夸張的故事。傳說中他力大無窮，身高七英尺，步寬七英尺，身邊常常伴有一只叫貝比的巨大藍牛。

保羅·班揚的繪畫，圖中他正在磨斧頭，他旁邊的水池是北美洲五大湖中最大的蘇必利爾湖。

明尼蘇達州貝米迪展出的保羅·班揚和藍牛貝貝的雕像

保羅·班揚的故事起源于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故事起源地可能是威斯康星州營地，最初都只是一些伐木工小屋中的只言片語。在以書面形式傳播之前，至少有三十年的時間都是口頭傳播。關(guān)于保羅·班揚最早的書面記載大概源自1904年，主要元素包括達科他州、巨型營地、下著藍雪的冬天以及滑冰，1914年的記載中還提到保羅·班揚的牛群中有一頭巨牛。

關(guān)于保羅·班揚這個名字的詞源有許多假設(shè)。在語音上，班揚類似于魁北克語表示驚奇或驚訝的“Bon yenne！”；英國姓氏“Bunyan”與古法語中的“bunion”來自同一個詞根，意指一個大的腫塊；一些研究人員認為保羅·班揚源自法裔加拿大人民間傳說中的邦·讓（Bon Jean①）。

1916年，自由作家威廉·B.勞黑德為紅河木材公司描寫了保羅·班揚的故事，這些故事通過紅河木材公司的宣傳小冊子流傳開來，保羅·班揚的傳說因此被傳播得更廣。在這些故事中，威廉·B.勞黑德對保羅·班揚進行了改造，將他的身高夸張到了不可思議的高度，并且給他繪制了第一幅畫像，還將他的藍牛正式命名為貝比（Babe）。

勞黑德對保羅·班揚的口頭原始材料做了許多改動，美化了舊的故事，并加入了一些他自己的杜撰，將美國的幾處風景、地標和自然奇觀的創(chuàng)造歸功于保羅·班揚。他寫道，據(jù)說保羅·班揚和貝比用他們的腳印創(chuàng)造了明尼蘇達州的一萬個湖泊。后來的作家們編造了更多的細節(jié)和功績，比如密歇根下半島形狀貌似手掌，傳說中是他的手掌??；大峽谷是他用斧子劈出來的；他把石頭壓在篝火上創(chuàng)造了胡德山等。

保羅·班揚的故事屬于英雄傳說，除了英雄之外，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中還有怪物。1910年，威廉·托馬斯·考克斯出版了《伐木林的恐懼生物以及一些沙漠和山嶺野獸》，這本書中的怪物都是他從伐木工人口中了解并記錄的。森林不僅為伐木工人提供了工作和報酬，還為他們豐富的想象力提供了靈感的溫床。

《伐木林的恐懼生物以及一些沙漠和山嶺野獸》中描繪的碎裂貓插畫，它會以驚人的速度將堅硬的額頭撞到大樹上，樹干被撞斷后會枯萎。

當時記錄伐木工的文章和歌曲雖然很多，但是幾乎沒有記錄伐木工之間流傳的各種怪物傳說的，威廉·托馬斯·考克斯的書填補了這一空白。他認為每個伐木區(qū)都有自己獨特的故事，特別是流傳的神秘故事或可怕野獸的模糊傳說，老伐木工會用這種故事款待新來的人，嚇唬這些不熟悉森林的人。

威廉·托馬斯·考克斯在收集撰寫這些怪物傳說的時候，發(fā)現(xiàn)伐木區(qū)正在收縮。曾經(jīng)看似無邊無際的森林幾乎消失了，許多曾經(jīng)漂滿原木、回蕩著水手歌聲的河流變得安靜了，人們都意識到了老式的伐木工人正在消亡。他撰書的目的就是想要在這本小書里至少保留一些伐木工人編撰的有趣動物的描述和草圖，書中插畫主要由柯爾特·杜波依斯（Coert du Bois）繪制，其中很多怪物都是第一次被描繪。威廉·托馬斯·考克斯故弄玄虛地說：“如果柯爾特·杜波依斯沒有在托特路和小道上遇到過這些怪物，他永遠也不可能把它們畫得如此逼真?！眴讨巍ぎ叺挛炙梗℅eorge Bishop Sudworth）幫助威廉·托馬斯·考克斯以博物學的方式給這些怪物命名、分類，介紹它們的棲息地、體貌特征和行為。在每條怪物記錄的結(jié)尾，作者還會附上一段和怪物有關(guān)的逸事。

這類怪物被稱為“可怕的怪物”（fearsome critters）。雖然叫作可怕，但更多是因為伐木工作枯燥且遠離人煙，為了排遣無聊，伐木工人插科打諢的叫法。通常是一個伐木工人漫不經(jīng)心地開始講述他們在野外遇到的奇怪噪音或景象，另一名同伴隨后加入進來。講述者繪聲繪色地描述怪物，接話者往往會以親歷者身份緊隨其后，每一個細節(jié)都會以最嚴肅的語氣講述，以恰到好處的程度讓聆聽者完全相信這只動物的存在。

這些志怪故事不僅給許多伐木林營的新手帶來了不眠之夜，也讓伐木工人從危險緊張的荒野生活中獲得了一絲喘息。越來越多的聆聽者為這些志怪故事著迷后，就出現(xiàn)了諸如威廉·托馬斯·考克斯這樣的民間故事采集者，及故事的后續(xù)傳播者。比如亨利·H.泰倫，正是他的著作《可怕的怪物》（Fearsome Critters）給這類型怪物提供了專有名稱，他的妻子瑪格麗特·拉姆齊·泰倫的精彩插圖為怪物賦予了形象。亨利·H.泰倫認為，哪里有伐木工人，哪里就有關(guān)于冒險和逃跑的荒誕故事。伐木工人是一個富有想象力的群體，他們喜歡在枯燥的環(huán)境中進行各種各樣的惡作劇。因此，隨著冒險故事的演變，相應地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森林怪物，它們可能是可怕、邪惡、怪誕的，它們的外表、特征、習性和棲息地長期以來被重復講述，逐漸增加了很多令人震驚的細節(jié)，使一些營地新手感到一時困惑和驚恐。

亨利·H.泰倫解釋了這些可怕怪物傳說的成因，認為這些故事的最初起源是伐木工被一些奇怪的聲音嚇了一跳，或者可能是在日落后趕路時看到一些奇怪的物體，在短暫驚慌后如釋重負，待返回營地后，就用空閑時間來將整個事件杜撰成一個驚奇的志怪故事，并第一時間講述給了同伴。

《大樹林里的奇聞軼事》的書籍內(nèi)頁

除了亨利·H.泰倫的《可怕的怪物》之外，還有《大樹林里的奇聞軼事》（Yarns Of The Big Woods），作者阿特·蔡爾茲曾是威斯康星州北部森林的狩獵監(jiān)督官，他從老向?qū)Э谥惺占吮狈焦录艠淞掷锏钠嬲劰终摗?/p>

《霍達格》（The Hodag）的作者是湖邊的克爾尼，他認為美國伐木營地工棚里講故事的藝術(shù)達到了頂峰。他希望這本書能讓人們對過去伐木營地里講述的故事有所了解，并能喚起那些早年參加故事講述會的人的記憶。

《保羅·班揚博物志》（Paul Bunyan Natural History）的作者是查爾斯·愛德華·布朗，他介紹保羅·班揚的傳說盛行之時，在伐木營地附近的大松樹林、沼澤、湖泊和溪流中，棲息著相當數(shù)量的生靈，這些生靈與林地中常見的熊、鹿、野貓和狼有很大的不同，人們難覓它們的蹤跡，有些對人類無害，但大多數(shù)對人類有害或有毒。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只在冬季活躍，夏季則會藏匿在灌木叢中，或被人意外發(fā)現(xiàn)在洞穴或空心樹洞中休眠，或是遷徙到北極。夜晚的伐木營地工棚里，工人們經(jīng)常講述與這些傳說中的生靈相遇的荒誕故事，以制造歡樂，或嚇唬營地新手。查爾斯·愛德華·布朗在這本書中收集了關(guān)于班揚傳說時代的野獸、鳥類、爬行動物和魚類的信息。

《 霍達格》書籍封面

《保羅·班揚博物志》書籍封面

《普基特灣的神奇動物》（Marvelous Critters Of Puget Sound）這本書在一眾“可怕的怪獸”傳說中有著一定的特殊性，它介紹的主要是魚類，由《西雅圖之星日報》編撰。編輯部注意到普吉特灣水域的魚類奇聞，他們宣稱自成書前一個世紀以來，這些魚類一直隱藏在科學界的視線之外，希望通過他們對傳說準確、真實和細節(jié)的把控，讓這些奇怪魚類重新為人所知。

比如，當?shù)厮蚶镉幸环N蠟燭魚，漁民把它曬干后，可以像點蠟燭一樣點燃它們來照亮屋子：把魚頭朝下放在燭臺上，點燃尾巴，尾巴和脊椎一起充當燈芯，它就會像蠟燭一樣燃燒。有一段時間，海灣上所有的船都用它們來代替油燈。還有一種鴉片煙管魚，這種魚長有細長的單根管狀鼻孔。在華盛頓的普吉特灣，更確切地說是史密斯灣，與遠東有貿(mào)易往來的船只遇上檢查時，走私者會把他們的鴉片制劑扔進海里以逃避監(jiān)禁，這時成群的鴉片煙管魚就會爭奪這些走私品。鴉片煙管魚幾乎完全以鴉片為食，如果太心急的話，它們甚至會當場食用，但大多數(shù)情況下它們會把鴉片含在嘴里，然后游到附近的陽光海灘享用。

《普基特灣的神奇動物》中的鴉片煙管魚

1939 年1 月記載了格拉瓦庫斯襲擊幾種動物的報紙，其被報道為大型黑色貓科動物。

當這些傳說積累到足夠多，就形成了一個專門的文化領(lǐng)域，甚至出現(xiàn)了伐木林超自然志博物館。林伍德·S.夏普作為伐木林超自然志博物館的館長，為這些傳說專門編纂了百科全書式的詞典——《林伍德的伐木林口頭傳說詞典》（Lenwoods Lexicon Of Lumberwoods Lore）。他認為自己比大多數(shù)人更有時間和精力來研究、考據(jù)這些神話，并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這部冗長的詞典是他從一生所學中提取出來的，可以說是這些傳說的集大成者。

那些渴望記錄伐木林傳說的文學家，在伐木工人的喋喋不休和大笑中耐心地傾聽，為后來的研究者和愛好者記錄下了這些傳說。這本書以詞典的形式記錄了大量伐木林中的志怪傳說。比如冰蟲，一種迷人的無脊椎動物，隱藏在巨大冰川的巨大冰峽谷中，會在冰川中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聲和唧唧聲；博格貓頭鷹是一種巨大而可怕的動物，它會在高空盤旋，習慣性地用它可怕的鉤子鉤住一個人作為獵物，然后將其啄成碎片；格拉瓦庫斯（Glawackus）是一種令人憎惡的野蠻畜生，它的獸性堪比野豬，冷酷勝過康涅狄格貓，性格卑鄙如同惡魔，是可怕的暴食者，會撕裂牲畜的身體狼吞虎咽，并會不斷從一片土地跑到另一片土地進行攻擊和獵殺，仿佛它的存在就是為了結(jié)束遇到的每一個生命。

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涉獵廣泛，常從前人的故事中獲取靈感和素材，其小說講述著南美生活、民間英雄、街頭流氓、士兵、高喬人、偵探和歷史人物的現(xiàn)實故事，真實與奇幻、事實與虛構(gòu)在故事中交織。因為對民間傳說故事的偏愛，他在自己的著作《想像的動物》中對神話生物進行了徹底研究，認為這種無用和冷僻的博學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樂趣，而這本書中就收錄了來自伐木林的荒誕怪物斯奎克（Squonk）。

荒誕怪物斯奎克

在威廉·托馬斯·考克斯的記述中，斯奎克主要生活在賓夕法尼亞州北部的鐵杉森林中，它的皮膚與身體大小不相配，總是皺皺巴巴，渾身上下還長滿了疣。因?qū)ψ约撼舐耐獗砀械叫邜u，它性格孤僻，隨時隨地都想將自己藏起來不讓人看到，通常只在黃昏時分出沒。試圖捕捉斯奎克的獵人發(fā)現(xiàn)，這種生物在陷入困境時，會將自己溶解為淚水和泡沫。有人曾經(jīng)將一只斯奎克騙進袋子里，當把袋子帶回家時，他發(fā)現(xiàn)袋子變輕了，打開袋子一看，里面只剩下這種動物的液體殘余物。為此，美國植物學家喬治·蘇德沃斯將這種怪物的拉丁文學名定為Lacrimacorpus dissolvens，由拉丁語的眼淚、身體和溶解組成，指的正是它被捕獲后的自我溶解。

仙人掌貓，顧名思義，生活在大仙人掌區(qū)，在普雷斯科特和圖森之間尤其多。據(jù)報道，在舊墨西哥的下雅基河谷和尤卡坦半島覆蓋著巧克力的山丘上也有這種生物。仙人掌貓有帶刺的毛，尤其耳朵上的刺特別長、特別硬，尾巴有分支，前臂上有鋒利的骨刃。講述者稱它會一連花費幾個晚上用骨刃砍裂巨大的仙人掌樹，讓仙人掌樹滲出汁液，之后再回到最開始的那里。這時候第一棵仙人掌的汁液已經(jīng)發(fā)酵成了誘人的美酒，這只口渴的野獸便會貪婪地舔著美酒，喝醉之后，它會在月光下跳起華爾茲，摩擦著瘦骨嶙峋的前臂，興奮地尖叫。

喝酒、跳舞的仙人掌貓

乎塔格（Hugag）是湖泊州的一種巨大動物。它的活動范圍包括威斯康星州西部、明尼蘇達州北部，以及從加拿大荒野向北無限延伸的哈德遜灣。在大小和形態(tài)上，這種動物與駝鹿相當。它的身體構(gòu)造非常引人注目：腿沒有關(guān)節(jié)，這使它沒有辦法躺下；上唇很大，這使它沒有辦法吃草，如果強行進食，只會把上唇戳進泥里；頭和脖子都只有皮沒有毛，耳朵是奇怪的波紋，下垂著；腳長有四趾；尾巴長有濃密、蓬松的長毛。這一切給了這種野獸一種明顯的史前動物式的外觀。乎塔格對行走非?？駸?，追蹤過它的獵人很少能捕捉到它。傳說中，它可以整天不停地走，餓了就吃樹枝、樹皮。到了晚上，因為不能躺下，它會靠在樹上，用后腿支撐，前腿原地直立地睡覺。

睡覺的乎塔格

成熟的乎塔格獵人會提前根據(jù)樹干的形狀判斷乎塔格是否靠在樹上睡覺，然后成功地捕獲它。最后一只有據(jù)可查的乎塔格在明尼蘇達州北部的海龜河：一只體重八百千克的乎塔格幼仔被發(fā)現(xiàn)陷在泥里，卡斯湖的邁克·弗林打中了它的頭。

hugag這個詞本來是hewgag一詞的變體拼寫，hewgag是一種類似于卡祖笛的木管樂器。雖然后世作者都基本延續(xù)了威廉·托馬斯·考克斯的描述，但在細節(jié)上，亨利·H.泰倫還是和威廉·托馬斯·考克斯有所區(qū)別。比如他提到了乎塔格鼻子上長有疣、頭上長有腫塊、身上長的是松針般的刺而不是毛發(fā)；考克斯認為乎塔格的食物是樹枝和樹皮，泰倫認為乎塔格只以松節(jié)為食，這導致松脂油不斷地從它的毛孔中滲出。

擅長隱藏的隱藏獸

隱藏獸（Hidebehind）是一種夜間活動的可怕動物，游蕩在森林里，以人類為食。它非常善于隱藏自己，當觀察者試圖直視它時，它會迅速躲在一個物體的后面，甚至是觀察者背后，因此它很難被直接目擊到。利用這種能力，隱藏獸能夠在不被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跟蹤它的人類獵物，并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猛然攻擊他們。受害者通常包括伐木工人和其他經(jīng)常出沒于森林的人，他們會被這種生物拖回巢穴吞食。這種生物尤其喜歡吃受害者的腸子，但它們非常討厭酒精，因此人們常常用酒精來驅(qū)趕它們。人們常用隱藏獸的故事來解釋夜晚森林中的奇怪聲響及伐木工人的失蹤。

斯諾利戈斯特（Snoligoster）棲息在南部的沼澤地中，在佛羅里達州的奧基喬比湖周圍尤為常見。只要是肉它都會吞進肚子，尤其喜歡人肉。它抓到人時，會用尾巴將受害者甩到背上，然后用背上的尖刺將人體穿刺。它的尾巴末端有三塊骨板，很像汽船上的螺旋槳，旋轉(zhuǎn)速度驚人，可以讓它像魚雷船一樣在陸地上行進。有時斯諾利戈斯特還會用它快速旋轉(zhuǎn)的螺旋槳將捕捉到的受害者打成肉糊，吸入腹中。佛羅里達州德富尼亞克溫泉的因曼·F.埃爾德雷奇先生在沼澤地里追捕一個逃跑的黑人時，看到這個黑人被一截看起來像是柏木的物體刺穿，但這根柏木會移動。當時，埃爾德雷吉腦子里的第一個想法是趕走這只奇怪的野獸，但轉(zhuǎn)念一想，這種生物棲息在沼澤中的消息能夠阻止逃跑的黑人冒險進入這片荒野，于是放棄了和這種生物繼續(xù)打交道的想法。

將人體刺穿的斯諾利戈斯特

樹吱吱（Treesqueak）是一種體形較小的動物，有點兒像黃鼠狼或負鼠。它全身覆蓋著毛發(fā)，有長長的尾巴和四肢，性情相當溫馴，但如果長時間不交配，會變得好斗。它還具有類似變色龍的能力，當把自己的胳膊、腿和尾巴纏繞在粗大的樹枝上時，它能夠完美地融入樹皮的顏色中，幾乎不會被人類發(fā)現(xiàn)。

樹吱吱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緊緊地纏繞在樹枝上，很少有人能夠在地面上看到它們。當樹吱吱的幼崽長大到可以離開出生的巢穴時，它會去廣闊的樹林里尋找一個合適長居的家。理想的筑巢位置通常是枯樹倒在樹杈上相交的位置。如果實在找不到這種樹木結(jié)構(gòu)，它就會在離地面很高的樹枝上筑巢，但這些樹枝要與鄰近的樹枝相交。大部分時間里，樹吱吱都安靜地待在窩里，但這并不意味著它不喜歡發(fā)出聲音——它會在刮風時發(fā)出頻繁的叫聲。不管是微風還是暴風，只要樹吱吱的巢搖晃起來，它就會對著樹林大喊大叫。叫聲有時柔和，聽起來像吱吱作響的門；有時大聲，像一頭尖叫的豬；極少數(shù)情況下，會聽起來像一聲槍響，或一串鞭炮聲。也是在這段時間里，樹吱吱才會變得活躍，伐木工人會好奇這種聲音的來源，甚至會動身去尋找。但因為這種生物在樹枝上幾乎看不見，那些急切尋找聲音來源的人根本找不到它。眼睜睜看著伐木工人在森林里迷路，然后慌亂呼救的樣子，樹吱吱會感到非常開心。正因如此，伐木工人知道，在刮風的日子里，有奇怪的聲音在森林里回蕩，通常是樹吱吱在搗蛋。

在樹上尖叫的樹吱吱

斯夸肖利戈（Squasholiger）像個長得胖胖乎的西葫蘆，也通常就在人們精心照料的花園里正常生長。一開始，看不出它和其他西葫蘆的區(qū)別。隨著時間的推移，斯夸肖利戈會生長成花園里最大的植物果實，隨后會長出腿和眼睛，大約一周后開始活動自己的四肢并能站起來，嘴巴也會長出來。這時斯夸肖利戈就會產(chǎn)生遷徙的沖動，向前行走，將連接的藤蔓扯斷。留在地里的藤蔓會枯萎，附著在身體上的部分則變成了它們的尾巴。這些小動物會待在昆蟲數(shù)量較多的伐木營地和小農(nóng)場附近的樹林。雖然沒有證實，但伐木營地的伐木工人認為斯夸肖利戈專門以昆蟲為食，昆蟲數(shù)量也因此維持在了可控的水平。由于它們保持了西葫蘆的顏色和形狀，隱藏在森林或者灌木叢中，人們很難發(fā)現(xiàn)它們。

正在遷徙的斯夸肖利戈

斧柄獵犬以斧柄為食

斧柄獵犬是明尼蘇達州和威斯康星州的一種“可怕的動物”。這種動物是一種斧頭形狀的狗，它的頭像斧刃，身體像斧柄，長著短而粗的腿，以無人看管的斧柄為食。這種飲食習慣會導致伐木工人的斧柄散架。它是一種夜間活動的動物，通常從一個營地流竄到另一個營地去覓食。

霍達格（Hodag）是一種長有牛角的肉食動物，背部有一排粗而彎曲的刺。據(jù)說它從火化的牛骨灰中誕生，是動物在主人手中遭受虐待后的化身。1893年，有報紙報道在威斯康星州的萊茵蘭德發(fā)現(xiàn)了一只霍達格，文章聲稱霍達格有“青蛙的頭、巨象般咧嘴笑的臉、粗壯的短腿、巨大的爪子、恐龍的背以及末端有矛尖的長尾巴”。它的主要食物來源是白色斗牛犬，因為斗牛犬在這個地區(qū)的減少，霍達格也滅絕了。但隨后證實，這些信息是由威斯康星州土地測量員、著名的惡作劇愛好者尤金·謝潑德炮制、煽動出來的。他糾集了一群當?shù)厝藖韲哆@只動物，說需要用炸藥才能殺死這只野獸。隨后，他將一張燒焦的野獸遺骸的照片發(fā)布給了媒體，宣稱它是地球有史以來最兇猛、最奇怪、最可怕的怪物。1896年，謝潑德聲稱又捕獲到了一只霍達格，但這次是活捉。謝潑德聲稱他和幾名獵熊者將氯仿放在一根長桿的末端，伸入霍達格棲息的洞穴中，制服了霍達格。他在第一屆奧奈達縣集市上展示了這只霍達格，成千上萬的人前來觀看。謝潑德還給它連接上電線，讓這個生物偶爾動一下，來嚇唬膽小的觀眾。謝潑德的發(fā)現(xiàn)引起了全美范圍的關(guān)注，華盛頓特區(qū)史密森學會的一小群科學家之后聲明，他們將前往萊茵蘭德考察這一發(fā)現(xiàn)。聲明一出，謝潑德就承認了所謂發(fā)現(xiàn)霍達格是一個騙局。然而這個騙局因為影響力足夠大，已經(jīng)深入人心，現(xiàn)在霍達格也已成為威斯康星州萊茵蘭德的官方標志。

《可怕的怪物》中的霍達格

1893 年尤金·謝潑德公布給媒體的捕獲霍達格的照片

加利福尼亞山麓的灌木叢和森林中最奇怪和最不為人知的生物是三腳怪（Tripodero），它有兩條可伸縮的腿和一條像袋鼠一樣的尾巴，這種獨特的結(jié)構(gòu)使它能夠隨心所欲地抬高自己，可以高出灌木叢，也可以收起它的腿，縮緊起來擠過灌木叢。三腳怪的身體不大，但構(gòu)造結(jié)實。它的嘴幾乎占滿了整個腦袋，這很方便它獲取食物。它會用鼻子瞄準食物，調(diào)整身體到合適的高度和角度，然后用驚人的力量從嘴里射出一團曬干的黏土，把它的獵物打昏，隨后收縮腿穿過灌木叢，獲取戰(zhàn)利品，一直啃食到獵物最后一根骨頭斷裂為止。

美國威斯康星州萊茵蘭德的霍達格雕像

嘴幾乎占滿了整個腦袋的三腳怪

一般說來，伐木工編撰“可怕的怪物”是為了嚇唬或迷惑營地的新來者，或者是對發(fā)生在木材營地或周圍事件的輕松詮釋。比如造成人員死亡的樹木倒下事故、失蹤的樵夫、一夜之間神秘倒地的樹木、斧柄散架、船只失蹤、從樹林深處傳來的奇怪聲音等?！翱膳碌墓治铩北粍?chuàng)造出來，幫助解釋了這些特定事件。其中的一些甚至有真實動物原型，比如高地鱒魚是一種傳說中在樹上筑巢的魚，有認為它的原型是紅樹林鳉魚，這種魚離開水后會在腐爛的樹枝上棲息；又比如，菲利亞馬洛鳥（Filla-ma-loo Bird）是一種倒退飛行的鳥，這種鳥的傳說原型可能是木鸛，它能夠短暫地倒著飛行。

菲利亞馬洛鳥可以倒退飛行

有關(guān)可怕怪物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有著其特殊性，既有別于研究領(lǐng)域里原始社會中常見的那些古老故事，也不同于現(xiàn)代人類社會中膾炙人口的故事。它在短時間內(nèi)出現(xiàn)，正處于西方社會近現(xiàn)代化劇變的近百年內(nèi)，這足以證明民間故事的普遍性。不論是原始叢林中的土著，還是經(jīng)歷了近現(xiàn)代社會革命的西方勞動者，都有一種對故事無法抗拒的本能。故事是一種根植在人類深層記憶的思維模式，不受地域或者文化的限制，沒有所謂高等文明對低等文明的傲慢俯視。就算是在近現(xiàn)代化的西方，民間傳說的形成方式、過程也和原始雨林中的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恼Q不經(jīng)的故事中的英雄傳奇、解釋性傳說、動物奇談等就是民間故事中最為普遍的存在形式。

正因為這種特殊性與普遍性，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可怕怪物的采集文本成為值得注意的民間口述傳說資源。在最初記錄這些傳說的書籍出版一個世紀后，它們至今仍然是美國和加拿大傳奇生物的主要來源之一。

19世紀的美國以驚人的速度擴張發(fā)展，以至于許多民間傳說誕生、成長和消亡都非常迅速，沒有來得及成為永久記錄的一部分。但幸運的是，總有前后相繼的記錄者們把這些老伐木工人遺囑一樣的幻想留給后世。希望這些志怪故事能將閱讀者帶到一個未知、奇思妙想的領(lǐng)域?？膳碌囊矮F和奇異的生物總會找到一個新家，激發(fā)出新的想象力。

【責任編輯：尾巴】

① 法裔加拿大伐木工邦·讓（Bon Jean） 經(jīng)歷傳奇，在 1837 年的帕皮諾叛亂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