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富芳
(淮陰師范學(xué)院 圖書館, 江蘇 淮安 223300)
“符山堂”是清初著名的金石、文字學(xué)家張致中、張弨父子的讀書課子之處?!斗教脠D卷》為康熙年間揚州著名畫家朱玨作品。畫成之后,張弨攜之遍請名家題詞,一時傳誦。張弨七十歲之后去世(具體年代不可考),此畫亦不知所終。二百多年之后的20世紀(jì)初,《符山堂圖卷》又重新出現(xiàn)在北京,由羅振玉轉(zhuǎn)贈淮安人丁寶銓收藏。丁氏又遍請當(dāng)時名流題辭其上,此后于山西、上海、淮安、北京之間流轉(zhuǎn),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此為畫作?;搓帋煼秾W(xué)院圖書館所藏《符山堂圖卷》為近代佚名所輯抄畫作上兩次所題詩文,此為抄本圖書一冊,高11.2厘米,廣18.3厘米。張氏父子名盛一時,在他們生活的當(dāng)時和身后,學(xué)界對他們的記述和研究從未間斷,但他們著書、刻書、作品傳世情況等,卻一直未有系統(tǒng)之研究。本文即以故宮博物院所藏畫作《符山堂圖卷》和淮陰師范學(xué)院圖書館所藏抄本圖書《符山堂圖卷》為中心,對張氏父子、符山堂及《符山堂圖卷》流轉(zhuǎn)等相關(guān)史事,略作考證,以補研究。
張致中(1597—1641),字性符,號眉尹?;窗采疥柸?崇禎八年(1635)拔貢,廷試授縣尹。明末著名文字學(xué)家。其“制藝典雅嚴(yán)密,不失前人尺度。尤好畋漁百氏,詩古文醞釀淳厚,裒然為一方名宿。復(fù)社初興,致中與里中白受藻、方能權(quán)率同郡諸子應(yīng)之。家雖貧,儲藏鼎盉碑版之文頗富,精于字學(xué),辨體審音,厘正謬誤,尤為學(xué)者宗仰。晚以經(jīng)明行修舉,未授官而卒?!盵1]“死后,里人私謚恭壽先生?!盵2]521按:張致中私謚,淮安方志均作“恭孝”,據(jù)親見張致中《符山堂詩》的段朝端言,《符山堂詩》前載傳、志俱作“文孝”[3]54,應(yīng)較準(zhǔn)確。
張致中“所著有《學(xué)志草》《學(xué)山草》《理學(xué)孱守錄》《經(jīng)濟源流》《雖遙閣隨抄》《張氏宗政》《眉尹文集》《符山堂詩》”[2]521。
張致中詩、古文俱佳,尤精小學(xué),勤于著述??墒瞧渲髟谇r期已經(jīng)大部亡佚,所以乾隆時期邑人阮葵生曾在《茶余客話》中發(fā)出“其所著無傳本,惜哉!”[2]521之浩嘆。瞿冕良先生《古籍版刻辭典》亦指出張弨刻印其父“遺稿《符山堂詩》1卷,手書上板極精,久佚”[4]。實際上其詩作《符山堂詩》雖著錄絕少,但亦存世。1921年所刻段朝端所編纂《張力臣年譜》中,曾多次引用得自“京都市上”[5]之《符山堂詩》中篇目[3]56,足見此時該書尚存淮安?!多囍\文史札記》中記載“弨父致中,字性符,著《學(xué)志草》《學(xué)山草》不傳,傳《符山堂詩》一卷”[6]。其實本書雖傳世極罕,但黃裳先生《清代版刻一隅》《掌上的煙云》《拾落紅集》《來燕榭書跋》《前塵夢影新錄》《黃裳自述》等書中皆有所記載,足見對此書之珍視。內(nèi)容大致為:“此殘本符山堂詩二冊,余得之傳薪徐紹樵許。當(dāng)尚有兩冊,聞在鄭西諦許?!盵7]可見此書有二冊現(xiàn)亦有傳本。查檢《西諦書目》,此書并未在內(nèi)。因此黃裳先生所藏雖為殘書,卻至為寶貴。
除其小學(xué)造詣為學(xué)者所宗仰外,張致中詩歌的成就也引起了清初著名學(xué)者的研究??滴蹼访鼜堅フ碌热司幾氲摹队x宋金元明四朝詩》、陳田《明詩紀(jì)事》等總結(jié)明代詩壇的作品中,其作品每被稱引。
淮安志書及《茶余客話》均載張致中“子三人:弨、弧、彀。皆知名士”[2]521。據(jù)段朝端《張力臣先生年譜》,其有子四人:“長弨,方出。次彀、次弧,沃出。次彍、女一,側(cè)室沈出?!盵3]54
張弨(1625—),字力臣,號亟齋,致中長子?;窗采疥柸?世居清江浦。清江浦時隸山陽縣,后歸清江治。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國朝先正事略》等均言張氏為“山陽人”,而《(光緒)丙子清河縣志》卷二十等則載其為“清江浦人”,其間并無矛盾?!扒褰帧奔础敖窕窗彩械闹鞒菂^(qū),在1983年以前稱為清江市”[8]。
據(jù)《光緒丙子清河縣志》:(張弨)通經(jīng)博古,世其家學(xué)。入本朝棄諸生服,專心六書之學(xué),尤嗜金石文字。躬歷焦山水澨,仰臥沙石,手拓《瘞鶴銘》,增多前人十余字。入秦謁昭陵,遍拓陪葬諸王公墓碑及《六馬圖贊》。過濟寧州,手拓孔子廟五漢碑,皆加辨論。根據(jù)詳洽,人以為董彥遠(yuǎn)、黃伯思不過也。與昆山顧炎武友善,取鬻產(chǎn)之值為刻《廣韻》及《音學(xué)五書》。手加校讎。炎武自序《五書》后云:“予纂輯此書三十余年,刊削數(shù)四,又得力臣為考《說文》、采《玉篇》,仿字樣,酌時宜而手書之。二子葉箕、葉貞分書小字,群鳩工淮上,不遠(yuǎn)數(shù)千里,累書往復(fù),必歸于是?!庇帧杜c潘耒書》:“著述家最不利以未定之書傳之于人。近日力臣來札,《五書》改正一二百處。”又嘗嘆曰:“篤信好古,專精六書,吾不如張力臣?!逼湮贩绱?。此《五書》版刻存淮上,李相國光地以五百金購去。晚歲遍游五岳,皆為之圖。書畫皆名家,后嗣衰微,其符山堂藏書多歸于何焯云(1)此處何焯當(dāng)為康熙年間蘇州著名考據(jù)學(xué)家?!痘搓幙h志》《淮陰區(qū)政協(xié)文史資料》等文獻皆著為“何焯云”,當(dāng)誤。。弨兄弧、弟彀皆知名。從子育徽詩賦敏妙。圣祖南巡召試,行在后,官宜陽令。[9]
張氏藏書歸于何焯,正是因為何氏“年二十四(筆者注:康熙二十三年,1684)客于山陽,與閻潛邱訂交,遂精考訂之學(xué),又得張力臣符山堂藏書,聞見益博”[10]。
張弨金石文字學(xué)成就,除??兑魧W(xué)五書》《廣韻》等小學(xué)經(jīng)典外,最卓著者當(dāng)屬《瘞鶴銘辨》及《昭陵六駿贊辨》。此二著雖然篇幅不多,卻足以為張氏青史留名。并賴其師王士禛舉薦之功,刻入《昭代叢書》。據(jù)《漁洋山人自訂年譜》載:“康熙八年己酉,三十六歲。榷清江浦關(guān)。”[11]383漁洋山人即王士禛。自康熙八年(1669)三月,王士禛在淮安一年余,張弨直至次年王氏即將離淮北歸之時,才去拜訪,并入于小自己近十歲的王士禛門下,成為王氏門生。
《瘞鶴銘辨》及《昭陵六駿贊辨》二文極得王士禛的贊賞。在給張弨的詩作和書信中,均有稱道。如“題張力臣寫真二首(其一)”[12]1073:
瘞鶴銘邊攜屐日,羊侯祠下卸帆時。
吳山楚水探奇遍,不覺秋霜點鬢絲。
金石遺文太放紛,摩娑千卷對爐薰。
白頭更訪鴻都學(xué),手拓陳倉石鼓文。
又有《答門人張力臣書》一文[12]1839:
判袂都亭,遂已五更寒暑。得書,承聞起居為慰。古謂老而好學(xué),惟袁伯業(yè)。以道兄視之,何如哉?《瘞鶴銘辨》,訂本尤精晰。孝然之山,磬石不乏,江淮好事者,何靳一匕箸之余,不壽諸永永耶?昭陵《石馬圖》亦聞所未聞,披對之下,如身歷翠微,睹風(fēng)云絕足,甚快!甚快!峴山羊叔子祠石幢甚古雅,又多北宋諸名勝題名。不佞曾賦一詩,并著之《蜀道驛程記》。意道兄必有紀(jì)述,無吝寄示。
王氏不僅由此而關(guān)心《瘞鶴銘》,曾寫下《尋瘞鶴銘》一詩:“我思華陽人,古銘傳瘞鶴。披蘚下崩崖,天寒水方落”[12]271,而且還囑另一門人福建侯官林佶:
老門生張力臣弨博雅好古,往以所著《焦山瘞鶴銘辯》《昭陵六馬圖辯》見寄,足資多聞。其降王蕃將姓名位次,聞令兄同人有考,可錄示參互考證。[12]2432
在張潮編刻《昭代叢書》時,王士禛極力推薦,使得兩種著作先后入選《昭代叢書》?!锻跏慷G全集》所收王氏與張潮的十二通信函中,第四、五、六、七、九、十諸信中均一再向張潮推薦張弨的兩部著作,希望能刻入其《昭代叢書》。如:“比來從故笥中尋出淮上鄙門人張力臣《瘞鶴銘》《昭陵六駿圖》二辯……皆足資博雅,廣見聞?!盵12]2411-2412又“《瘞鶴銘辨》并得表章,可備將來金石考證,而力臣老友數(shù)十年稽古苦心,亦不湮沒矣。其《昭陵六駿圖》,亦望便付剞劂尤妙”[12]2412-2413。而張潮亦允其請托,使得張弨此二部金石文字著作得以傳世。如果說張弨為顧炎武??獭兑魧W(xué)五書》是他與顧炎武交往中留下的一段佳話,那么,王氏薦刻可說是張弨與王士禛交往中留下的另一段佳話。
張弨詩文著作,傳世極少。朱彝尊編纂《靜志居詩話》時,以未得見其作品為憾事。張氏逝世百余年后,淮安著名經(jīng)學(xué)家丁晏出于對鄉(xiāng)先賢的敬仰,“訪求遺書數(shù)十年,耆舊故家絕無傳本”[13]421。后從《昭代叢書》得《瘞鶴銘辨》及《唐昭陵六駿贊辨》,從全祖望《埼亭集》中得《婁機漢隸字原》校本序,其友許瀚處得《濟州學(xué)碑釋文》,同里阮鐘瑗贈《廣川書跋》,嘉慶二十四年(1819)于書市上過錄《棧行圖次鐘劬慕先生》詩作等張氏遺著,遵淮安另一大佬吳棠之囑,編輯之后吳氏望三益齋于同治四年(1865)刊成《張亟齋遺集》行世,使得張氏著作得以結(jié)集出版,并稍得傳播。
張弨在考證金石碑版方面成就卓越,名滿天下,在其里亦享有盛名:里人稱其為“張博古”?!豆饩w淮安府志》卷四載:“張博古巷:相傳為張弨故居?!盵14]又《民國續(xù)纂清河縣志》卷十四載:“博古墳:在城南一里,土阜崇隆,相傳為張弨力臣墓,俗呼為骨董墳?!盵15]足見里人對其尊崇。
《(光緒)丙子清河縣志》卷26載:“符山堂,張致中所居,未詳所在?!盵19]張弨后刻其父詩集為《符山堂詩》,可為證明。邑人阮葵生曰:“張力臣之符山堂,在清江浦?!盵2]558符山堂又成為張弨讀書、課弟、教子之處。其大致位置在今江蘇省淮安市清江浦區(qū)淮海南路之北段。
符山堂同時還是張家藏書之所。與張弨同時代的唐允甲說:“此符山堂圖也。堂為吾友張力臣讀書處。架有藏書數(shù)千卷。”[3]60《漁洋山人自撰年譜》卷上亦載:“弨家多藏書,頗藉觀焉?!盵11]383邑人阮葵生亦曾指出:“力臣符山堂藏書考訂最精,版多善本?!盵2]521張弨本人在《濟州學(xué)碑釋文敘》中指出:“予家淮陰,幼承庭訓(xùn),捧觀舊藏拓本,輒蚤夜臨摹。”[13]423。正如前引淮安方志所載,張氏所藏多鼎盉碑版之文。
符山堂還是清初私家刻書的代表。雖然刻書數(shù)量不多,但張弨在金石文字學(xué)上的造詣極高,故符山堂所刻書籍質(zhì)量極高。張弨還是一位著名書法家。《歷代畫史匯傳》載其“真、草、隸、篆俱入妙品”[16]424。其子葉箕、葉貞既能替顧氏分書《音學(xué)五書》,書法造詣自然不低。由其父子親手書寫上版的刻本,當(dāng)屬清初精寫精刻本代表,直可與王士禛另一弟子福建林佶寫刻書媲美。鄧之誠先生就曾指出:“弨刻其《符山堂詩》一卷,手書極精?!盵17]黃裳先生亦言張弨“曾手寫他父親張致中的《符山堂詩》,刻板瘦勁如活字本”[18]。除曾校定過婁機《漢隸字原》等書外,檢公私藏書目錄,張弨符山堂主要刻過以下5種圖書,按刊刻時間分列如下:
《符山堂詩》不分卷,清張致中撰,山陽張弨符山堂刻本,黃裳等藏。
《干祿字書》一卷,唐顔元孫撰,清陳上年、顧炎武、李因篤、張弨正字,清康熙五年(1666)山陽張弨符山堂刻本,湖北省圖書館藏。
《廣韻》五卷,清康熙六年(1667)山陽張弨符山堂刻本,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等藏。
《音學(xué)五書》三十八卷,清顧炎武撰,清康熙六年(1667)至十二年間山陽張弨符山堂刻本,國家圖書館等藏。一說本書刻于崇禎十六年(1643)[19],此年張弨年僅18歲,當(dāng)誤。
子目:
音論三卷
詩本音十卷
易音三卷
唐韻正二十卷
古音表二卷
《日知錄》八卷,清顧炎武撰。清康熙九年(1670)山陽張弨符山堂刻本[20]。
張弨不僅精書法,亦“精于繪事”[16]63,《歷代畫史匯傳》等轉(zhuǎn)載《圖繪寶鑒續(xù)纂》之語,曰張弨“花鳥有天池、白陽風(fēng)”[17]424。但《符山堂圖卷》為張氏于康熙九年(1670)請江都著名畫家朱玨所作。無獨有偶,康熙十五年(1676)張弨還請另一江都名家禹之鼎為其作《棧行圖》(即下文羅振玉文中所言《旅行圖》)。
張弨親筆畫作,見于文獻記載者,邑人程鐘《淮雨叢談》中有“在吾友劉梅江熙廷齋中見力臣先生畫菊一小幅”[21],釋敬安《八指頭陀詩續(xù)集》卷八載《題王翊君所藏張力臣潔園展褉圖卷》[22],則張力臣曾畫過此兩幅作品。此外,羅振玉還藏過其“絹本山水畫幅”[23],“淮安區(qū)博物館還藏有《張力臣山水花卉冊》一冊,共收張氏山水花卉十二幀”[24]。與前述張弨二通書札皆珍罕異常。
“朱玨,字二玉,江都人。工人物山水花草?!盵25]雍正十一年(1733)曾任潁州教諭,是“江都舉人”[26]。
朱玨所作《符山堂圖卷》的基本情況如下:“此卷紙本,長營造尺五尺強,寬六寸四分?!盵3]60畫中內(nèi)容,張弨好友程先貞描述為:“茅次一帶,中有巖壑青翠。凡三四紆曲,至堂下。力臣方獨據(jù)一榻,頷頤欲動,作劇談之勢。兩弟剡度、讓三駢肩危坐而傾聽焉。左右壁為子孫四五輩,拱而讀書,罔弗怡怡然、肅肅然也。階前馴鳥在芝蘭玉樹間,如有鳴聲可聽。又轉(zhuǎn)而入,則南榮三楹,近力臣內(nèi)室矣?!盵3]68-69李源則描述為:“墨有余香,滿幅秋意。竹翠菊黃,幽徑紆折。堂居中央,力臣端坐,兩弟列旁。陳詩說禮,嘯傲徜徉。門外煙波,萬傾蒼茫。結(jié)廬人境,與世渾忘。不富不貴,志氣昂藏?!盵3]70-71則此圖卷所繪,正為張弨讀書課子符山堂之景。
此圖除在圖上題詞者,張弨本人未在作品中有所說明。其謝世之后,更絕無提及者。丁晏所輯《張亟齋遺集》中提到《棧行圖》,但此圖亦無只字言及。張弨逝世二百余年后,此圖到了在淮安出生和生活過的羅振玉手中:
張力臣先生《符山堂圖卷》,款署:“庚戌仲夏,朱玨。”玨字二玉,號邗樵,臨清人,江都籍。著《寶翰堂詩集》(《江蘇詩征》),工山水、人物、花卉(《畫法紀(jì)事》),氣韻疏逸,酷似無人,為國初妙手。畫心上有北海周龍舒題,方炯、周斯盛詩。圖后有唐允甲、沈泌及王漁洋三跋,孫汧如《符山堂詩》。再后為程穆倩、王百賞宜輔、程先貞跋,李源、趙其星二詩。此圖予得之劉樹君家。考丁儉卿所輯《張亟齋遺集》記曾見其《旅行圖》小照,當(dāng)時名流題詠殆遍,而不知有此圖。《茶余客話》記力臣晚年窮困流離,攜子孫居京師;王漁洋、徐健庵并為題詩其上。而此圖則世無知者?!敦烬S遺集》,許珊林先生曾為刊行,今傳本至罕,予插架有之,異日當(dāng)謀重刊,并將此圖題識附入之。[27]
羅氏對此圖來歷和基本情況亦作了說明。圖得自“劉樹君”,“劉樹君”即劉溎年(182l—1891),字樹君,順天大城(今屬河北)人。清咸豐十年(1860)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羅振玉隨后將此圖轉(zhuǎn)贈淮安人丁寶銓,丁寶銓得到此圖后,亦遍請當(dāng)時名家陳三立、鄭孝胥及淮安名流段朝端等人為此畫題詞。
2012年、2016年,淮安市淮安區(qū)著名藏書家陳畏人先生半間書屋藏書近2 000冊分兩次捐贈淮陰師范學(xué)院圖書館。其中有民國間抄本《符山堂圖卷》一冊,內(nèi)容正為過錄《符山堂圖卷》上康熙間及清末民國初年諸人題詞。其中羅振玉題詞曰:“宣統(tǒng)初元得此卷,寄默存中丞,時中丞方撫山右,予備員京師。”[28]則羅氏得此圖在宣統(tǒng)元年,為1909年。并在當(dāng)年寄至任山西巡撫的淮安人丁寶銓手中。
此后,有關(guān)此圖的記載又出現(xiàn)在近代淮安文人段朝端《張力臣先生年譜》中。段氏在《張力臣先生年譜》“康熙九年條”中以按語的形式說明此圖:“舊藏福山王文敏蓮孫祭酒家。祭酒殉庚子之難,卷為上虞羅叔言所得。叔言以其為淮之文獻也,由京師寄太原歸之默存中丞。題者凡十二人?!盵3]63
抄本《符山堂圖卷》宣統(tǒng)元年(1909)丁寶銓識語亦言:“此卷舊藏王蓮孫祭酒家……祭酒殉節(jié)后忽為羅叔蘊所得。”[29]
“福山王文敏蓮蓀祭酒”即王懿榮;“上虞羅叔言”即羅振玉;“默存中丞”為丁寶銓,時丁在山西任巡撫。
段氏不僅明言羅振玉從王懿榮處得此圖卷,對自己得見此圖的原因亦作了說明。
則羅氏到底從何處得到此圖,已有不同意見。淮陰師范學(xué)院圖書館所藏抄本《符山堂圖卷》卷首即題:“符山堂圖卷 三十二蘭亭室收藏 樹君題檢”,則此圖必為劉溎年舊藏?zé)o疑。“庚子之難”發(fā)生在1900年,此時劉溎年已經(jīng)離世,或許此圖此時已歸王懿榮。
丁寶銓(1866—1919),字衡甫,號佩芬,又號默存。光緒十五年(1889)進士,淮安人。其在山西任職時間為1905年至1911年。其得到羅振玉贈此圖卷為1909年,正在任上。1910年丁氏自山西歸淮安,曾向段朝端等淮安名流出示并索題詞,則此圖又回到淮安。1915年之后丁氏寓居上海,此圖被攜至上海。此圖1917年前后曾再次回到淮安,是因為段氏“丁巳七月編周菘畦征君年譜成。記丁默存藏有當(dāng)時名公與征君往還手札十大冊。原題《名賢尺素》。默存改題《曲江手跡》。料其中必有補年譜所未及者。時默存寓滬,適汪君澄伯南游,因托向鈔。默存慨然以全冊寄淮,供余采擇。復(fù)以朱二玉所繪《符山堂圖》長卷一同見示。予久欲為張力臣、張虞山、吳山夫三先生各作一譜,合周為《習(xí)隱簃四譜》,期與潛邱四家軼事、柘師頤志四譜相配。今見此卷,欣然命筆,旁搜各書,排比歲月,圖中題詠著作,全行載入,可謂洋洋大觀”。[3]51可知1917年段朝端欲編張力臣年譜,請汪澄伯向在上海的丁寶銓借抄相關(guān)文獻,丁氏又將此圖寄回淮安段氏處,段氏以此圖卷上之題詞為主要資料,編成《張力臣先生年譜》。段氏借閱之后,此圖是否歸還丁氏,已暫不可考。也許淮陰師范學(xué)院圖書館所藏之《符山堂圖卷》正為此時所抄,因為其上所錄丹徒王鴻翔題詞即在1917年“丁巳十月”[28]。
根據(jù)《中國古代書畫圖目》,朱玨所畫此圖卷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其庋藏號為“京1—5134”[29]。
據(jù)上,可窺朱玨《符山堂圖卷》畫成之后至今,300余年間,在淮安、北京、太原、淮安、上海、淮安、北京等地有跡可循的流轉(zhuǎn)之軌跡約略為:張弨(淮安,1670年畫成)→張弨(北京,約1689年)→劉溎年(北京)→王懿榮(北京)→羅振玉(北京,1909)→丁寶銓(太原,1909)→丁寶銓(淮安,1910年)→丁寶銓(上海,1915年)→段朝端(淮安,1917年)→故宮博物院(北京)。
《符山堂圖卷》流入京師為劉溎年所得,原因可能是“淮安門人張弨力臣……今老矣,又耳聾,攜其兩子一孫客居京師”[12]3681,此時大約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張氏已65歲。恐怕這也是《符山堂圖卷》第一次到北京之緣由,從此開始了它的傳奇故事。
清初文壇巨匠王士禛著作等身。其作品已有袁世碩先生主編之《王士禛全集》,又有陳汝潔先生《王士禛佚文輯存及考釋》[30]一文予以輯補。然而《符山堂圖卷》上王氏之題詞亦皆不收。因其中涉及王氏與張弨結(jié)識及確定師生關(guān)系之緣故,過錄于此,并略作考證:
余在京師,數(shù)從合肥龔公及吳郡顧處士,聞力臣之名??凸菲帜暧?甚思與力臣相見,顧力臣持義甚高,有墻東避世之風(fēng),未得數(shù)數(shù)過從。比將北歸,力臣始肯一來。對之如深山窮谷,遺世絕俗之流,不謂菰蒲中乃有此人,始信龔、顧之言不吾欺。而余此游,得一力臣,庶幾不虛,雖相見之晚,亦可以無憾也。茲《符山堂圖》一卷,蕭疏簡遠(yuǎn),想見披帷斯在之致。力臣雖居錢刀場中,而別具一丘一壑之意。陶公云:“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闭垶榱Τ荚佒珊?
又云:力臣道兄以《符山堂圖》索余詩,余來此,久不拈弄筆墨,瀕行,聊記數(shù)語,俟至京師,略有好懷,當(dāng)補作奉寄。
漁洋山人王士禛
按:王氏此文亦可見于《中國古代書畫圖目》[3]60。“合肥龔公”為龔鼎慈;“吳郡顧處士”為顧炎武。
據(jù)“力臣道兄以《符山堂圖》索余詩,余來此,久不拈弄筆墨,瀕行,聊記數(shù)語”之語,以及《漁洋山人自訂年譜》“康熙九年庚戌三十七歲在淮上……冬還京師”[11]383,則此文大約作于康熙十年(1671)。但“俟至京師,略有好懷,當(dāng)補作奉寄”之諾,王氏集中并未見。王氏《居易錄》卷之十二云:“題跋古人書畫,須論人品,品格高,足為書畫增重,否則適足為辱耳。葉石林《詩話》載王摩詰《江干初雪圖》,末有元豐間王珪、蔡確、韓縝、章惇、安惇、李清臣等七人題詩,詩非無佳語,但諸人名字,千古而下見之欲唾,此圖之辱,為何如哉!余少嘗語汪鈍翁云,吾輩立品須為他日詩文留地步,正此意也。每觀《鈐山集》亦作此嘆。”[12]4389此段文字或可視作王氏“題畫詩”的觀點。
段朝端《張力臣先生年譜》康熙九年條下過錄本年在《符山堂圖卷》上之名流題詞,其“王文簡題云”[3]63-64下所錄正是此段文字。但段氏所錄有缺漏兩處:一是“而余此游得一力臣”,下缺“庶幾不虛”四字;一是“力臣道兄以符山堂圖索余詩”句中,缺“道兄”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