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霞
一
我出生于湖南省長沙市郊區(qū)。12歲那年,爸爸因車禍去世,法院判決后,我們得到了一筆賠償金。這時,突然冒出來一個18歲的男孩,與我們爭奪財產(chǎn)。奶奶說,男孩是爸爸與前妻生下的兒子,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但我媽之前根本不知道爸爸還有一個兒子。那天,她傷心地流淚,告訴我,這世上最不能信任的就是男人,女人千萬不要輕易動感情。
然而,我在20歲時狂熱地戀上了機車手阿坤。他戴著頭盔騎摩托的酷酷樣子比明星還要帥。我不顧我媽的反對,與阿坤閃婚了。
婚后,阿坤想開一家摩托車行,但沒有啟動資金。當(dāng)年法院判決時,因我未成年,我的那份賠償金一直由我媽保管著。
靠著那份賠償金,車行開起來了,生意還不錯。兩年后,我懷孕在家養(yǎng)胎,車行就由阿坤一人經(jīng)營。我天真地以為自己嫁對了人,直到生下女兒小米,才發(fā)現(xiàn)阿坤出軌了。我心如死灰,選擇離婚。
感情背叛和經(jīng)濟(jì)壓力的堆疊讓我夜不能寐,神思恍惚。有個女車友很同情我,說她姐姐在老撾經(jīng)銷摩托車,想找兩個人去看店。我咬咬牙,把一歲多的孩子托付給我媽,離開了傷心之地。
剛到老撾時,因為語言不通生活很艱難,但我努力學(xué)習(xí),晚上睡覺還著了魔般練口語。3個月后,我終于能與當(dāng)?shù)厝私徽劻恕@习逍蕾p我的勤奮和聰慧,讓我當(dāng)了店長。幾年后,老板回國,將這家店盤給了我。
二
2017年的一天,我去收賬,在一個彎道上被迎面而來的摩托車撞倒,胳膊肘擦傷了一塊兒。一個男人用半生不熟的老撾語問我:“怎么樣?要去醫(yī)院嗎?”我抬頭一看,撞我的是個帥氣的中國小伙兒。我對他擺手說:“不礙事,回去涂點兒藥就行了?!蹦腥诉€是堅持留了電話,讓我身體不適時及時上醫(yī)院,他會支付醫(yī)藥費。我不由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真實誠,就不怕被訛嗎?
一個月后,我的店里來了兩個顧客看車,其中一個驚喜地叫道:“怎么是你?”我吃了一驚,他竟是上次撞我的男人。男人叫何超,也是湖南長沙人,與朋友在老撾經(jīng)營一家不銹鋼門店,就在離我不足5公里的地方。那天,他是陪朋友來買摩托車的。
之后,何超跟朋友常騎車來我店里玩兒。熟悉后,我才知道何超很小就被父母拋棄了,相依為命的爺爺去世后,他開始孤身一人走四方。他用平靜的語氣說著辛酸的身世,我不由動容。異國他鄉(xiāng)遇見同胞,我偶爾會做一些家鄉(xiāng)菜,請他們吃飯;我有什么困難,何超和他朋友也會幫我。
那年春節(jié),我們幾個在異國的游子一起吃年夜飯。飯后,何超幾次欲言又止,我正想問,他突然說:“我條件不太好,但有顆真心,你覺得我可以嗎?”我一下子愣住。皎潔的月光下,何超的眼睛里盛滿了星光,讓我不敢直視?!皩Σ黄?,我們不合適?!蔽冶荛_他的目光,語氣疏離又冷淡。被感情狠狠傷害過的我,早就不奢望婚姻,也不再相信男人所謂的真心。從那之后,何超不再來我店里,我也松了口氣。
三
2018年,我給一個做外貿(mào)生意的朋友當(dāng)翻譯,他邀請我投資加盟。我一直想賺更多的錢回國,就試著投了一筆,回報比我想得豐厚。誰知當(dāng)我放心地把身家投進(jìn)去時,朋友卻突發(fā)疾病。我還來不及撤回資金,他的公司就被生意伙伴坑得欠下巨債。
雪上加霜的是,我媽突然打來電話,說8歲的小米在家翻跟斗受傷,導(dǎo)致頸椎骨折,正在醫(yī)院做手術(shù)。我渾身顫抖著趕緊把僅剩的10萬元錢打過去。
我趕回國時,小米已經(jīng)做完了手術(shù),小小的人兒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只有手能微微動一下。我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眼淚刷刷地流。醫(yī)生安慰我說,孩子年齡小,堅持做康復(fù)訓(xùn)練,重新站起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我?guī)∶兹チ吮本┑拇筢t(yī)院,然而醫(yī)生的結(jié)論也一樣,只能堅持做康復(fù)訓(xùn)練。在北京住了大半年,醫(yī)院的賬單像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國外的店鋪低價處理了,小米的治療卻像場看不到終點的馬拉松,崩潰的我躲在醫(yī)院樓梯間放聲大哭。
無奈之下,我?guī)е∶谆亓碎L沙,找了家收費較低的康復(fù)醫(yī)院。偶爾,我會把小米做康復(fù)訓(xùn)練的視頻發(fā)在朋友圈。
四
有一天,我去醫(yī)院旁邊的小超市買東西,在門口不小心撞上一個人,“對不起……”我的話突然噎在喉嚨里,面前竟是許久未見的何超??粗@喜的笑臉,我下意識地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醫(yī)院。
這天,我將小米抱到輪椅上,正準(zhǔn)備去做檢查,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劉英”。我的眼眶紅了。何超快速走進(jìn)來,放下水果籃,推起小米:“讓我來,你走在前面帶路?!焙纬嬖V我,他回國半年了,在醫(yī)院旁邊跟朋友開了個快遞驛站。今天來探望一個生病的親戚,看了我的朋友圈,才知道小米也在這里康復(fù),順便來看看我和孩子。這個謊撒得并不高明:他在這里根本沒有親戚。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聲道:“謝謝你來看小米?!?/p>
之后,何超經(jīng)常來探望小米。天氣好時,他用輪椅推著小米在花園里散步,暖陽煦風(fēng)中,我們看起來就像一家三口。“三八”節(jié)那天,我剛走進(jìn)病房,小米就高興地叫:“媽媽,節(jié)日快樂!”她抱著一束百合,“何叔叔讓我送你的!”一旁的何超笑得很溫暖。
我媽私下對我說:“何超不錯,對你和小米都好,你考慮一下吧?!蔽铱嘈χf:“媽,你不是說男人都不可信嗎?”我媽戳了一下我的頭:“你沒錢,還拖著個病孩子,他不是真心是啥?!蔽覌屨f得對,可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接受。我在自己風(fēng)光時拒絕了他,卻在落魄時接受他,那我成了什么人?我承認(rèn),何超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在暗夜前行的我,可我不能拖累他,更沒有信心讓他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后悔。
何超再來時,我佯裝冷漠地說:“我很感激你,可我不能接受你,以后你別來了?!焙纬樕系男┳×?,好半天,他才說了句:“好?!笨粗淠谋秤埃覐娙痰臏I終于掉了下來。
小米的情況好些了之后,我想盤下一家燒烤店掙錢。我媽把她僅有的5萬元給了我。店面不大,在拐角處,最初生意很慘淡,我開通了線上外賣,慢慢地,生意紅火起來。我請了個店員,每天在熱氣騰騰的煙火中忙碌??吹絹淼甑那閭H,偶爾,我也會失神,想起何超,下一秒,又強行把他從腦海中驅(qū)除。
年底時,我把錢還給我媽:“謝謝媽,沒有你這5萬元,就沒有我掙的20萬元?!蔽覌寚@息:“我哪來的5萬元?這是何超借給你的錢,他不讓說,怕你不收。他還印了宣傳單,請快遞員幫忙分發(fā),否則你的生意不知多久才能紅火?!?/p>
我愣了,心“咚”的一聲被什么狠狠撞擊了一下。我媽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再矯情,這么好的男人就被別人搶走了?!蔽彝蝗挥悬c兒慌亂,點開微信里那個熟悉的頭像:“你在嗎?我想見你?!焙纬牖兀骸拔乙恢痹?,一直在等你?!边@一行字在我眼前漸漸模糊。
我與何超結(jié)婚了。我們選擇了旅行結(jié)婚,讓河流山川見證我們的愛情。他說,迎娶你,當(dāng)以山河為聘,日月為媒。我亦如此。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