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濤

（太原市晉祠博物館，山西 太原 030025）

趙鐵山，原名趙昌燮，字鐵山，號漢持，民國時期中國著名的書法大師。趙鐵生1877年出生于山西太谷縣的一個書香世家，自幼天賦異稟、聰慧過人，自小被塾師梁一齋嘆為“天縱”，并斷言“將來必書法名于一世”。1909年，本就淡泊名利、不與仕進的趙鐵山為了“聊以科名慰所親”參加了科舉取士，考取了清宣統(tǒng)元年（1909）拔貢，也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后一批拔貢，后任農(nóng)工商部庶務(wù)司主事，六品小京官。不足一年，辛亥革命事發(fā)，本就無心仕途的趙鐵山請假歸家，再不復(fù)出。從歸隱到1945年逝世，趙鐵山深居簡出，整日研習(xí)書畫藝術(shù)，最終成就了“南吳北趙”“大江以北無出其右”的美譽，被書法界譽為“華北第一支名筆”。

趙鐵山對書法之道有著通透理解，曾言“學(xué)古之意，意貴有形，我書之意，意貴無形”。他認為習(xí)書之人首先應(yīng)該“學(xué)古之意”、博覽眾家、取眾家之長，而后集各家精奧融會貫通于自身，最終達到“我用我法”的境界。趙鐵山的博學(xué)不光體現(xiàn)在書法方面，他的繪畫、金石、經(jīng)史、詩文亦造詣頗深，云云如此交融于書法創(chuàng)作之中，便有了古人所云“書外觀物，法外取意，取萬物神韻得屈仲飛動之理”。趙鐵山不僅書法造詣令人嘆為觀止，他剛直不阿的愛國情懷同樣令世人敬仰。七七事變后，日本侵略者侵占華北平原，太谷縣很快淪陷，趙鐵山作為當(dāng)?shù)孛麡O高的名仕，被日本人選中讓其擔(dān)任“維持會會長”，遭其斷然拒絕，而后鐵山假死隱居于靜豐得后院直至離世，這無不體現(xiàn)了其大氣凜然的民族氣節(jié)。人品和作品高度完美的統(tǒng)一，故欣賞其作品不但能領(lǐng)悟其深厚的藝術(shù)底蘊，也能感受到其高尚的人格魅力。

1 博采百家，我用我法——趙鐵山的書法藝術(shù)分析

觀歷代書法名家，凡有大成就者，均得力于學(xué)力，趙鐵山亦是如此。名師指點的家塾課業(yè)，要籍略備的家庭藏書，兄弟間的學(xué)問切磋，無世俗之好的治學(xué)良習(xí)，都是他學(xué)力攻深的主要因素。探究趙鐵山攀登書法藝術(shù)高峰從十歲跟隨塾師梁一齋學(xué)習(xí)楷書之法到隱居靜豐得去世前后約六十年時間，我們可以將這六十年的時間分為早、中、晚三個階段。早期階段：10～30歲，在“天縱加學(xué)力”之下，趙鐵山楷書根基日漸扎實，尤擅小楷，在21歲時便以蠅頭小楷書寫540部《說文建首》，其穩(wěn)重的運筆和精美的結(jié)體被友人推崇至極。中期階段：31～50歲，此階段趙鐵山得益于大量的墓志書寫，歐魏兩書體得心應(yīng)手，而隸書和小篆在扎實古法根基下逐漸凝練出屬于自己的風(fēng)格，筆法功夫做到了隨心而至?！澳蠀潜壁w”及“大江以北無出其右”之稱便是在這個時期得來的。晚期階段：51～69歲，此時的鐵山已經(jīng)真正達到了“人書俱老”的境界，他飽覽諸家，早已將諸家之長化于自身筆法，心手合一，筆隨心動，意隨筆出。其筆法端莊且不失韻致，凝練但不失神采。

1.1 融匯百家、自成風(fēng)格的隸書

趙鐵山的隸書出自漢隸，融會貫通諸家之變化，取張遷方勁、曹全秀麗、石門古拙、禮器圓深，廣泛采集眾家之精華，既能守純，又能镕冶，創(chuàng)造出自己獨有的風(fēng)格。趙鐵山的隸書結(jié)字方正規(guī)整，沒有較大的跨度，但筆意的表現(xiàn)力卻極強，散發(fā)著內(nèi)斂但渾厚的蘊致。隸書一般而言方正的字體會使人有刻板之感，但趙鐵山的隸書做到了既變化多端、游刃有余又非隨心所欲、遵循古法，其書作重按輕提交用，用墨或淡或濃，賦予觀者豐富的節(jié)奏美感，足見其對漢隸通透的理解及高超的造詣。

晉祠博物館館藏趙鐵山隸書橫批（圖1），縱67厘米，橫136厘米，紙質(zhì)綾表，書寫內(nèi)容為“臨橅之事非熟知古人深意不能稱手。而出由宋而唐上溯愈難，蓋晉法簡貴中含蘊藉，須縮筆擫衄，方能入其門”。題款“楚卿先生雅屬 惕三燮”，鈐印白文“趙昌燮印”和白文“鐵山”。文中闡述了趙鐵山對臨摹的看法，需深諳古法、熟解古意方得入門。

圖1 趙鐵山隸書橫批

1.2 美如碧玉、端莊穩(wěn)健的楷書

小楷是中國書法中最為普及也是最為實用的書體，在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長河中，無論是社會生活中的公文、奏章還是人際交往中的信件、門貼，大都以小楷書之。趙鐵山受時代氛圍影響，小楷多少沾染了些“館閣”之氣，好在其碑學(xué)根基極為扎實，結(jié)合自身體悟和筆性創(chuàng)出了一種嶄新的小楷風(fēng)格，其兄云山評其小楷“有一種純凈專一之氣，令人望而生愛，玩而生敬，為字亦已得其要領(lǐng)”。趙鐵山的小楷有深得歐陽詢氣韻者，法度嚴謹而不失飄逸，平正而不失險勁；有繼承魏碑風(fēng)骨者，端莊而穩(wěn)重，嚴謹而樸實；有參以子貞筆意者，挺拔秀麗，穩(wěn)中求勢。三種筆法各有傾向，又常?；ハ酀B透。唐楷書寫強調(diào)結(jié)構(gòu)嚴謹，歐體要求尤勝，中宮緊縮，點畫緊結(jié)，加一分嫌長，減一分顯短，故研習(xí)歐體之人常會陷入拘泥而呆板刻畫的書法泥潭。但趙鐵山歐書自成面目，他把北碑中厚重拔群的筆法融入歐體，使之增添了雄壯古樸的氣質(zhì)。趙鐵山研習(xí)柳體其間參以子貞筆意，獨創(chuàng)出一種挺拔秀麗、穩(wěn)中求勢、書風(fēng)獨到的字體，民間稱之為“趙體”。

晉祠博物館藏有趙鐵山孔子箴言楷書四條屏（圖2），縱84.5厘米，橫40.5厘米，紙質(zhì)綾表，寫于1928年晚春，書寫內(nèi)容為“程子曰 顏淵問克己復(fù)禮之目?？鬃釉唬骸嵌Y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事斯語，所以，近于圣人，后之學(xué)圣人者宜服應(yīng)，而勿先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視箴曰：‘心兮本虛，應(yīng)物無跡，操之有要，為是之則，蔽交于前，其中則遷，制之于外，以安其內(nèi)，克己復(fù)禮，久而誠矣……’”鈐印白文“趙昌燮印”、朱文“鐵山”。

圖2 趙鐵山孔子箴言楷書四條屏

1.3 秀麗飄逸、清新自然的行書

因為趙鐵山的篆書、隸書、楷書極為精妙，所以行書并未多做，作品流傳下來的也較為稀少，多顯自由之態(tài)。由流傳不多的行書作品可以分析出鐵山的行書大致分為早晚兩個階段：早期階段，趙鐵山長期浸淫魏碑，運筆強調(diào)方筆，轉(zhuǎn)折刻意頓挫，積習(xí)難改，此時的行書作品遵循古法，但未能體現(xiàn)“活趣”，這與他一絲不茍的嚴謹性格也不無關(guān)系；晚期階段，五十歲以后鐵山開始探索帖學(xué)，在書法認知上開始不拘于固定形式，把“二王”書法融帖于碑，此時的行書作品中既蘊含碑中的沉穩(wěn)凝練，又不失帖中的靈動之感，真正做到了碑帖結(jié)合。

晉祠博物館藏有趙鐵山老鶴·稚松行書聯(lián)（圖3），縱120.5厘米，橫28厘米，紙質(zhì)綾表。上聯(lián)為“老鶴初來未丹頂”，下聯(lián)為“稚松親種已虬枝”。上款“星尊老表弟雅鑒”，下款“老鐵漫筆”。鈐印白文“趙昌燮印”、朱文“鐵山氏”。

圖3 趙鐵山老鶴·稚松行書對聯(lián)

1.4 圓潤豐韻、布白俊美的篆書

趙鐵山的篆書始于金文。因商周時期常見于青銅器器物鐘鼎之中，故又稱為“鐘鼎文”。西周金文書法有“四大國寶”，分別是《毛公鼎》《散氏盤》《大盂鼎》《虢季子白盤》。趙鐵山對“四大國寶”喜愛至極，經(jīng)常撫臨，勤奮積累功力，繼而深得金文奧妙。他的大篆筆法干凈簡潔，線條圓轉(zhuǎn)均勻，恪守中鋒，結(jié)體茂密精美，規(guī)矩方圓，脫盡金石味，又不失古樸，其金文作品雖然缺乏早期鐘鼎文錯落之勢稍顯拘謹，但其大雅大俗的韻致觀之則絕非凡品，實乃大家之作。

趙鐵山由大篆轉(zhuǎn)而小篆，并沒有遵循秦篆路線，轉(zhuǎn)而直接效法楊沂孫、吳大澂，線條流暢勁道，按筆凝重，行筆沉穩(wěn)，力感十足，又參以鄧石如一派飄逸舒展的長處，后又受楊篤之的影響，其字形修長挺拔似一株株蒼松翠柏拔地倚天、傲然屹立，其布白均勻而充滿美感，其用筆極為精準、恪守古法，即便將其作品稱為法書亦絕不為過。

晉祠博物館藏有趙鐵山周獵碣文四條屏（圖4），縱137.5厘米，橫33厘米，書寫內(nèi)容為“汧繄泛泛。烝彼淖淵。鰋鯉處之。君子漁之。漫漫有鯊。其游。白魚。其菹底鮮。黃白其鳊。有鮒有白。其翊孔庶。臠之。洋洋。其魚惟何。惟鱮惟鯉。何以糸之。惟楊及柳”。題款“楚卿尊兄先生屬正，惕三趙昌燮。周獵碣文據(jù)秋湄先生臨本”。鈐印白文“趙昌燮印”、朱文“鐵山”。此周獵碣文圓厚而古樸，足見鐵山深厚的手腕功夫，若非如此也絕難有此佳作。

圖4 趙鐵山周獵碣文四條屏

1.5 獨樹一幟的繆篆

繆篆是趙鐵山篆書中的極品。鐵山曾書：“畫能如金刀之割凈，白始如玉尺之量齊，精美出于揮毫，巧妙在于布白。體度之變化，由此而分矣?！币欢卧挶惆芽娮奶攸c概括無疑，可見鐵山深諳其法。

繆篆是漢代摹制印章用的一種篆書體。王莽官定六書（古文、奇字、小篆、佐書、繆篆、鳥蟲）之一，演化自漢代的銘文，取篆之意，與隸相通。其特點有五：一是方，二是平，三是均，四是疊，五是滿。方即字形方整，平即橫平豎直，均即筆畫均布，疊即線條折疊，滿即充滿頂格。每字的布白講究以筆畫的多寡而定，筆畫多者所占面積大，少則占少，這樣的字體書寫條幅、中堂尚易安排，但書寫對聯(lián)則難度極高，布白需恰到好處，兩聯(lián)齊平需胸有成竹。據(jù)鐵山友人回憶，鐵山書寫繆篆對聯(lián)前要閉目良久醞釀多時方能下筆，意在筆先，心筆先而后手筆。

晉祠博物館藏有趙鐵山守先世·教后來繆篆對聯(lián)（圖5），縱131.5厘米，橫31.4厘米，對聯(lián)內(nèi)容為“守先世家風(fēng)惟孝惟友，教后來恒業(yè)曰讀曰耕”，題款為“云軒先生大雅屬正，辛未暮春趙昌燮鐵山篆”。鈐印白文“趙昌燮印”、朱文“舊鐵分篆”?？娮瓡鴮懩苡腥绱司刹及讓崒俸币姡@也印證了趙鐵山繆篆底蘊之深厚。

圖5 趙鐵山守先世·教后來繆篆對聯(lián)

2 清新雅韻，別具神采——趙鐵山繪畫藝術(shù)分析

趙鐵山雖是以書法名世，但其繪畫也是造詣頗深，只因其一生傾心書法，故畫作較少，偶然興致所發(fā)，也做些情趣小品，所以繪畫作品留世也較為稀少。趙鐵山在十九歲時便跟隨其族叔趙濟學(xué)習(xí)繪畫，山水、花鳥，指畫在趙濟的教導(dǎo)下技法精湛。他的山水畫取法于元人，繼承元人山水畫淡泊清逸的品質(zhì)，以山水寄托情懷。其花鳥源于明代文藝大家徐渭，風(fēng)格皆一揮而就，一切盡在似與不似之間，不求形似，但求意境，“潑墨大寫意畫派”的氣勢彰顯無遺。

指畫是中國繪畫中的一種特殊技法，繪畫者摒棄毛筆改用指甲、指頭和手掌等部位蘸上墨、彩在紙和絹上進行創(chuàng)作，其線條干濕力度較毛筆更富變化。清代方熏曾有記述，指頭畫起于盛唐張璪，此人作畫或用退筆，或以手摸絹素。由此可見，指畫擁有悠久的歷史。到了清代康熙年間，高其佩指畫問世，指畫又見異彩，而后乾隆、嘉慶年間做指畫者逐漸增多，其中不凡成就顯著的名家。趙鐵山指畫得趙濟長期面授，得其精髓，整體格調(diào)頗具文人畫風(fēng)。趙濟是清朝末年三晉聞名指頭畫家，字巨川，號桐樹，擅山水、人物，有比肩指畫鼻祖高其佩之稱。趙鐵山指畫深得其法，后又自行專研清代指畫大師高其佩指畫技藝，作品有樸實天然之趣，別具一番氣韻。

晉祠博物館藏有趙鐵山墨筆五松圖橫批（圖6），縱67.5厘米，橫135.6厘米，作品中五棵老松交織纏繞，主干長滿茯苓，鐵筆銀鉤寫出主干和豐富多變的枝丫杈葉，整幅作品給人一種暢快淋漓、蒼勁古樸的感覺，右下側(cè)以七行行書題跋，與松遙相呼應(yīng)，相輔相成，虛實、主次、長短等矛盾變化關(guān)系統(tǒng)一于整幅畫面中，使畫面上自然洋溢出墨松的神韻，鐵筆松風(fēng)的氣韻彰顯無遺。題跋內(nèi)容為“花隱庵每仿青藤老人寫五松圖，余于友人辟閒見其巨幅，尤為精聚神會。此幀漫擬先生大致已不異，裱不拘也。庚申秋日惕三記”。鈐印白文“趙昌燮印”、朱文“鐵山”。

圖6 民國趙鐵山墨筆五松圖橫批

晉祠博物館還藏有趙鐵山指畫設(shè)色博古圖軸，縱42.6厘米，橫55厘米，此作品中一鼎一爵造型古樸，博古通今、崇尚儒雅的文人畫風(fēng)盡顯其中，整幅畫布局合理，留白得當(dāng)，各部分看似獨立又相互呼應(yīng)，清幽脫俗，極富古雅氣息。題跋內(nèi)容為“近日滬上畫家每以寫意筆作鐘鼎頗饒別趣。曩見一藁，因刷印不清，未收得，而古雅之氣至今尚存眉睫間。寫此效顰，千里豪釐，究觀自恧。惕三指頭畫并記”。鈐印白文“小伎倆”、朱文“惕三指作”、白文“藉凷作畫”。

3 結(jié)語

趙鐵山的書畫造詣是集歷代諸家書畫藝術(shù)精華為一體的高度提煉，他的書法篆、楷、隸、行四體皆精，獨創(chuàng)的“趙體”更是被三晉文士推崇至極。除此之外，他的繪畫造詣亦極為精湛，特別是指畫技法深得前人精髓?？v觀趙鐵山一生，其高超的書畫技藝是“天縱加學(xué)力”兩者相輔相成的必然結(jié)果，正所謂“操千曲知音，觀千劍識器”，趙鐵山便是如此。趙鐵山雖已作古人，但他的人品、書品、學(xué)品仍被后人所推崇，“華北第一支名筆”“南吳北趙”“大江以北無出其右”的美譽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