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凱風(fēng)
如果我此刻的思維活動拍成了照片,或以語言文字的方式存儲,那將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山川在恣意地生長,河流在恣意地歡笑。它們不肯安靜下來,我也靜不下來。我躺在一張長凳子上,晨露的冰涼透過肌膚,直抵骨髓。我關(guān)上窗戶,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閉上眼。窗戶外,風(fēng)是主角,風(fēng)聲灌進了耳朵,風(fēng)聲穿過樹葉,與樹葉耳鬢廝磨,它們用細碎的溫柔的話語,安慰我靜不下來的心靈。
當(dāng)你想靜下來時,第一個闖進來,阻止你的是誰,是什么事情?我想起了我的孩子,我的其他家人,我的還未完成的工作,靜不下來。
“小心點,別跑出媽媽視線范圍以外?!庇心_步從長凳子旁邊走過。
“這里空氣真好,我把房子買在了附近?!庇心_步踏過。
“我肯定參加,把我的電話號碼報過去。”又有腳步掠過。
他們走得不徐不疾。凳子連接地面,我聽到的聲音,以不同的途徑傳來,有通過空氣傳播的,有通過大地傳送的。這些聲音從同一起點出發(fā),抵達我耳膜的時間有先有后。我的耳朵里有一種震動感,如躺在搖籃里聽催眠曲,嗡嗡地響,交錯地響。不遠處,播放安全提示的廣播聲被風(fēng)吹來,飄飄忽忽,時斷時續(xù),有些詞匯被風(fēng)吹散了,大部分又被喜鵲的喳喳叫覆蓋。
我睜開眼睛,打開窗戶,撿了一塊路邊的石頭,它很美,像一只被人遺失的靴子。我把它放置在凳子上,與它共枕。它不是磐石,卻有磐石的冷靜,不慍不怒不喜不憂。
天地一片晴朗,人群游動,車輛穿行,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清掃飄落的黃葉。那黃葉里,有你有我,也有他。一個個各具形狀各具姿態(tài)的雕塑,似帆似人似鳥似馬似草木,被安放在高低起伏的草坪里,從不言語,又一直在言語,打量時間遙遠的未來與過去。名利場之外,是生活,是藝術(shù),是陽光,也是雨露,是孩子的純真。
草地上支起了無數(shù)的帳篷,魚在湖水里跳。有人拉上了帳篷的門和窗,把自己關(guān)在帳篷里。有人在帳篷之外,奔跑,是孩子,似孩子。太陽發(fā)現(xiàn)了我,毫無遮攔地照在我身上,我猶如生魚片,等著被曬干、風(fēng)干。
我舉起手機,仰面朝太陽拍照,照片里,是耀眼的空白。
(常朔摘自《湖南日報》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