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寒 鞠長猛
[摘 要]13世紀末爆發(fā)的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結束了蘇格蘭與英格蘭之間短暫的和平。對于邊境氏族而言,戰(zhàn)爭使其生存環(huán)境和平等權益遭受破壞與侵犯,他們便以“掠奪”活動——即以搶劫、綁架和勒索為主的暴力方式相對抗。為了保障自身安全和謀取更豐厚的回報,邊境氏族投身于軍事統(tǒng)帥和地方領主麾下從事反抗英格蘭的活動,通過軍功換取經濟和政治地位的提升。因此,邊境逐漸形成了以軍事貴族為核、以邊境氏族為輔的政治格局和治理體系。獨立戰(zhàn)爭后,邊境戰(zhàn)亂并未平息,邊境氏族依然憑借著軍事貴族的庇護,通過不斷發(fā)動對外“掠奪”擴張實力,“邊境掠奪者”氏族由此興起。
[關鍵詞]“邊境掠奪者”氏族;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邊境;興起
[中圖分類號]K561.3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5-0292(2023)06-0116-06
[收稿日期]2023-09-16
[作者簡介]王子寒,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古英國史;鞠長猛,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中古英國史。
① 筆者本文中使用的“reive”一詞主要來自于George MacDonald Fraser和John Gray的著作,參見George MacDonald Fraser, The Steel Bonnets: The Story of the Anglo-Scottish Border Reivers, New York: Skyhorse Publishing, 2008和John Gray, “Lawlessness on the frontier: The Anglo‐Scottish borderlands in the fourteenth to sixteenth century”, History and Anthropology, Volume 12, Issue 4, 2001. 除了“reive”之外,還有一些學者會使用其他詞匯統(tǒng)稱“掠奪”活動。比如Jansen和Borand使用的“raids”,參見Douglas Charles Jansen, The emergence of a raiding society: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elite on the Anglo-Scottish border, 1275-1340,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1992.和Robert Borland, Border Raids And Reivers, Delhi: Lector House, 2022.
② 該詞來源于18世紀的詩歌,目前學界并沒有明確劃定具體所屬的氏族名單。1587年的蘇格蘭議會法案“為了安撫和使邊境、高地和島嶼的混亂居民保持服從”(For the quieting and keeping in obedience of the disordered subjects, inhabitants of the borders, highlands and isles),確定了14個在邊境“違背領主意愿”“臭名昭著”的氏族名單。筆者于是結合該法案內容、邊境氏族的實際發(fā)展情況以及現(xiàn)存的氏族資料,以斯科特(Scott)、歐文(Irvine)、莫法特(Moffat)、格雷厄姆(Graham)、卡盧瑟(Carruthers)、阿姆斯特朗(Armstrong)、艾略特(Elliot)和科爾(Kerr)等為主要的蘇格蘭邊境掠奪者氏族。1587年蘇格蘭議會法案原文參見https://www.rps.ac.uk/trans/1587/7/29。
③ 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提出“氏族”(gens)是“由共同祖先傳下來的血親所組成的團體”。在蘇格蘭,“gens”的組織形式為“clan”。蘇格蘭邊境的“氏族制”建立在封建制的基礎之上。即成員通過更改為首領姓氏的方式加入氏族,為氏族和首領效忠,換取土地、財富和庇護。參見George Way of Plean and Romilly Squire. Scottish Clan & Family Encyclopedia. Glasgow :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1994; Bruce Durie, “ Clans, Families and Kinship Structures in Scotland” , Genealogy 6: 88, 2022; [美]路易斯·亨利·摩爾根:《古代社會》,楊東莼、馬雍、馬巨譯,北京:商務出版社,1981年。
④ 蘇格蘭的男爵(baron)是指建立在封建體制下的由國王直接授予的男爵領(barony)土地的持有者。首領(laird)是一種禮節(jié)性頭銜,代表持有者身份為莊園主或是氏族領袖。兩者都不屬于蘇格蘭議會貴族階層(peerage),換言之,男爵和首領在蘇格蘭政治環(huán)境中并不完全具備左右政局的能力,他們是上層政治動蕩的受影響者而非主要推動者。參見https://www.electricscotland.com/webclans/rorer/15.Scots%20Law.docx.
“掠奪”(Reive①)一詞來源于蘇格蘭語,原意是“竊?!保幢I取英格蘭北部邊區(qū)居民的耕牛。13世紀以后蘇格蘭與英格蘭沖突加劇,“掠奪”逐漸專指英格蘭與蘇格蘭邊區(qū)搶劫、綁架和勒索“他國人”的暴力活動,并出現(xiàn)了專門從事“掠奪”的蘇格蘭“邊境掠奪者”(border reivers)②氏族(clan)③。該氏族活躍于13世紀末到17世紀初的蘇格蘭邊境一側,由男爵(baron)或首領(laird)領導④,通過“掠奪”影響邊境的安全穩(wěn)定,進而對蘇格蘭和英格蘭政局產生了重要影響。目前,國內學界對于蘇格蘭“邊境掠奪者”氏族的研究較少,并未將其作為影響英格蘭和蘇格蘭關系的群體加以探索這方面的文章有:蒼松:《求恩巡禮騷亂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東北師范大學,2014;趙立平:《近代早期英格蘭蘇格蘭聯(lián)合問題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東北師范大學,2003。。本文將從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Scottish Wars of Independence,1296-1357)對于從13世紀開始到14世紀結束的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戰(zhàn)爭的“統(tǒng)稱”、起止時間和階段劃分等,學界目前沒有定論。筆者在本文中采用約翰·坎農和Michael Lynch的觀點,認為從1296年英格蘭愛德華一世攻取蘇格蘭貝里克開始,到1357年英格蘭與蘇格蘭簽訂《貝里克條約》結束,這期間英格蘭與蘇格蘭的戰(zhàn)爭統(tǒng)稱“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以蘇格蘭國王約翰·巴利奧爾的名義反抗英格蘭,到1304年也沒結束;其次是1306年羅伯特·布魯斯崛起后的復蘇,最終確保了蘇格蘭在1328年獲得獨立;最后,在愛德華三世的統(tǒng)治下,英國重新開始試圖征服英國,一直持續(xù)到1357年的《貝里克條約》。參見[英]約翰·坎農主編:《牛津英國歷史辭典》,孫立田總校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262頁;Michael Lynch. Scotland: A New History. London: PIMLICO, 1992.的視角探析“邊境掠奪者”氏族興起的原因、過程和歷史影響,以期豐富相關研究成果。
一、“邊境掠奪者”氏族介入獨立戰(zhàn)爭的歷史背景
“邊境掠奪者”氏族的興起與13世紀末爆發(fā)的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有密切關系。1286年,蘇格蘭國王亞歷山大三世去世,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借此干涉王位繼承問題,以圖控制蘇格蘭內政。蘇格蘭人不滿愛德華一世的過度干預,遂與法國結盟。1296年,愛德華一世以此為借口發(fā)動了進攻蘇格蘭的戰(zhàn)爭。蘇格蘭為爭取獨立,與英格蘭進行了持續(xù)近60年的戰(zhàn)爭(1296—1357年)。戰(zhàn)爭中,雙方都以“掠奪”為主的武力手段進行對抗,為“邊境掠奪者”氏族通過戰(zhàn)爭參與軍政事務和逐步發(fā)展壯大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斑吘陈訆Z者”氏族介入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的背景及過程具體如下:
首先,獨立戰(zhàn)爭嚴重破壞了邊境氏族的生存環(huán)境,威脅到邊民的生產生活。在戰(zhàn)爭中,雙方為贏得戰(zhàn)爭主動權,對邊境進行了激烈爭奪,造成嚴重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1297年,愛德華一世攻占貝里克,“殺死所有攜帶武器的人……當時的歷史學家認為愛德華一世‘不分青紅皂白地屠殺,造成17000人死亡”[1](P13)。蘇格蘭以“焦土政策”(Guerre Guerroyante)作為防御,他們“燒毀莊稼,把牛群趕到山上,并推倒了他們的房屋”[2](P12),盡量不給英格蘭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為了扭轉戰(zhàn)爭不利局面,蘇格蘭開始對英格蘭邊境進行“掠奪”行動,不斷消耗英格蘭的實力。羅伯特·布魯斯正是憑借“掠奪”在獨立戰(zhàn)爭第二階段中取勝。他趁愛德華一世去世后英格蘭政局動蕩之際,利用“掠奪”戰(zhàn)術威脅英格蘭北部郡區(qū),迫使當?shù)孛癖娤蛱K格蘭“進貢”,“1310-1313年間,(英格蘭北部)東南地區(qū)的郡長估計他們在戰(zhàn)爭中的損失達到20000英鎊”[3](P224)。約克和威斯特摩蘭等郡因為拒不“進貢”,導致“牛和俘虜都被洗劫一空;阿普爾比與其他城鎮(zhèn)一起被洗劫和燒毀”[1](P14)。1314年蘇格蘭在班諾克本(Battle of Bannockburn)取得大捷,羅伯特·布魯斯更是乘勝追擊,“特威德河畔的瓦克,發(fā)生了廣泛的破壞:1322年,936英畝的可耕地一文不值……在同一個莊園內,(三個村子)在1323年被描述為被破壞和燒毀”。[4](P37)由此可見,戰(zhàn)爭對邊境產生了嚴重的破壞。雙方都通過對邊境進行“掠奪”來建立優(yōu)勢,邊境成為戰(zhàn)爭的“犧牲品”和角力的“前哨站”?;靵y的時局為邊境氏族發(fā)展為“掠奪者”氏族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充分的機會。
其次,維護雙方平等和平的《邊區(qū)法》(the March of Law)被英格蘭單方面廢止。1249年英格蘭與蘇格蘭雙方確定與邊界線相鄰的郡區(qū)為“邊區(qū)”(March),為維護邊區(qū)社會秩序共同頒布《邊區(qū)法》。該法在遵循邊區(qū)法律習俗基礎上規(guī)定了法律訴訟的一系列問題,內容包括審判案件時雙方陪審團人員數(shù)量一致、邊區(qū)犯罪只能在邊區(qū)審理,以及允許采用決斗審判法等《邊區(qū)法》原文可見于George Ridpath, The Border History of England & Scotland: Deduced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to the union of the two crowns, Michigan: Gale, 2008, p.139-p.142.?!哆厖^(qū)法》有效打擊了邊區(qū)犯罪活動,對維護社會穩(wěn)定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然而,13世紀初愛德華一世在取得獨立戰(zhàn)爭初步勝利之后便將其廢止,單方面在邊區(qū)接連設置代理指揮官(lieutenant)、和平守護(conservators of the truce)和看守長(warden)等官職,意圖改革其中不符合英格蘭利益的條文,加強英格蘭對邊區(qū)的控制[5](P17)。但此舉嚴重侵害了蘇格蘭邊民的權益。據記載,《邊區(qū)法》被廢止后,蘇格蘭民眾人身和財政安全無法獲得保障,杰德堡的修道院院長曾抱怨一伙英格蘭坎伯蘭人偷走了他價值100英鎊的牲畜,但他提交的請愿書卻沒有得到答復[5](P16)。蘇格蘭人布霍普的威廉(William of Bukhorp)被英格蘭人殺害,兇手被愛德華一世赦免,理由是死者是“國王的敵人”(an enemy of the king)[6](P4)。因此,面對英格蘭在邊區(qū)實行的高壓管控的司法政策,蘇格蘭邊境氏族便選擇在戰(zhàn)爭中以更為劇烈的暴力“掠奪”犯罪相對抗。
最后,邊境氏族通過“掠奪”獲得了大量經濟和政治利益,因此屢禁不止?!奥訆Z”行動最初主要處于經濟原因,邊區(qū)的畜牧業(yè)在戰(zhàn)爭中遭到破壞,因而邊民用“掠奪”補充以牧業(yè)方面的經濟損失[7](P287)。對于部分邊民來說,這甚至是他們“唯一的生存手段”[8](P20)。在“掠奪”過程中,邊民為了增加收益或保護自身安全,往往加入大氏族,或追隨地方領主,通過參與“掠奪”獲取軍功,換取土地、地位和安全。由此,“掠奪”從經濟行為變成政治行為。
阿姆斯特朗氏族最初違背其領主蘇勒斯的命令,追隨威廉·道格拉斯和威廉·華萊士發(fā)動對抗英格蘭的起義(revolt),就是出于掠奪財富的目的,“到(1297年)圣誕節(jié)時,阿姆斯特朗氏族回到家鄉(xiāng),他們因支持蘇格蘭而變得更加富有”[9](P39)。此后,阿姆斯特朗氏族便一直追隨于道格拉斯家族左右,通過在與英格蘭的作戰(zhàn)中屢立戰(zhàn)功,逐漸晉升為首領階層,統(tǒng)領尼克松(Nixon)、勞特里奇(Routledge)和克洛澤(Crozier)等數(shù)支氏族,成為邊境中部最強大的“掠奪者”氏族團體之一。阿姆斯特朗氏族以戰(zhàn)爭或“掠奪”為主的興起模式,代表著獨立戰(zhàn)爭中邊境氏族的整體的發(fā)展方向,促使這些氏族向“掠奪者”轉型。
總之,英蘇戰(zhàn)爭破壞了邊區(qū)的社會秩序,損害了民眾的利益。作為回應,邊民組成氏族,參與邊境沖突,通過“掠奪”活動維持生計。隨著“掠奪”興起,邊民及其組成的氏族憑借“掠奪”獲得政治地位提升,進一步推動了“掠奪”行動的發(fā)展,直至成為邊區(qū)難以處置的社會問題。
二、“邊境掠奪者”氏族在獨立戰(zhàn)爭中的活動
在英蘇戰(zhàn)爭中,各“邊境掠奪者”氏族的身份地位普遍僅是地方的普通氏族團體,受制于自身發(fā)展的局限性,尚不足以單獨對英格蘭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掠奪”襲擊,因此其活動也主要是追隨于威廉·華萊士、道格拉斯家族和布魯斯家族等軍隊統(tǒng)帥或封建領主進行軍事作戰(zhàn)。這些活動具體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內容:
第一,參與對抗英格蘭的起義。“邊境掠奪者”氏族在獨立戰(zhàn)爭第一階段,尤其是蘇格蘭危急存亡之際在軍事層面上發(fā)揮了更積極的作用。這一時期,他們對于戰(zhàn)爭的介入更多是自發(fā)性的。1297年,阿姆斯特朗氏族、莫法特氏族和格雷厄姆氏族就參與了由威廉·道格拉斯和威廉·華萊士領導的反抗英格蘭的軍事活動?!斑吘陈訆Z者”氏族接連攻陷??錉柍潜ぃ⊿anquhar)、杜里斯迪爾城堡(Durisdeer)和斯昆修道院(Scone Abbey),獲得大量戰(zhàn)利品,年底,又取得斯特靈橋大捷(Battle at Stirling Bridge)。
阿姆斯特朗氏族違背了投降英格蘭的領主蘇勒斯的意愿,加入“掠奪”。在進攻桑夸爾城堡時,首領亞歷山大·阿姆斯特朗在戰(zhàn)斗中孤身潛入城堡內部偽裝成守軍打開城門,指揮軍隊攻取城堡并殺死約500名英格蘭士兵[9](P36)。莫法特氏族出于親屬關系莫法特氏族中的許多人都與科海德的塔姆·哈利代(Tam Halliday of Corheid)一起定居于莫法特戴爾,哈利代是華萊士的姐夫。參見Francis Moffat . The Moffats. Chichester: PHILLIMORE & CO. LTD, 1987, p.10.的考量幫助華萊士,在威廉·道格拉斯被英格蘭俘虜,而華萊士逃亡埃特里克森林時,他們修筑堡壘以作援護。1298年華萊士在福爾柯克戰(zhàn)役中被擊敗,莫法特氏族也保護華萊士撤退[10](P10)。約翰·德·格雷厄姆的哥哥和弟弟都在1296年愛德華一世發(fā)動的鄧巴戰(zhàn)役(Battle of Dunbar)中戰(zhàn)死。之后約翰便與華萊士協(xié)同作戰(zhàn),參與過斯特靈橋大捷,在福爾柯克戰(zhàn)役(Battle of Falkirk)中戰(zhàn)死,“據說約翰爵士的遺體是由華萊士親自從戰(zhàn)場上抬走的,華萊士發(fā)誓要為約翰爵士報仇”[11](P41)。
第二,追隨領主反抗英格蘭。在威廉·道格拉斯和威廉·華萊士戰(zhàn)敗之后,1306年,邊境安南戴爾領主羅伯特·布魯斯接過斗爭旗幟,加冕為蘇格蘭國王,稱羅伯特一世。愛德華一世很快進攻羅伯特一世,迫使其逃亡。當時布魯斯家族在安南戴爾的附庸歐文氏族、卡盧瑟氏族和莫法特氏族等都為羅伯特一世的避難和重振提供了幫助。具有代表性的是歐文氏族,該氏族為羅伯特一世提供了一處山洞作為躲藏,“這個山洞今天仍然存在,并被命名為布魯斯山洞(Bruce's Cave)”[12](P14)。氏族首領威廉·德·歐文與羅伯特·布魯斯同甘共苦,擔任其侍從(Armour bearer)和助手(Secretary),傳說“有一次,布魯斯只帶著三四個追隨者被敵人緊緊追趕,他實在太累,需要休息幾個小時,于是躺在冬青樹下睡覺,歐文則在一旁放哨。為了暗示這一點,據說冬青樹構成了該家族紋章的一部分,其箴言是“‘Sub sole sab umbra virens(在陽光下和陰涼處都蓬勃發(fā)展)”[13](P64)。此外,卡盧瑟氏族在戰(zhàn)爭中擔任安南戴爾的管家(Stewards)[14](P49),莫法特氏族在班諾克本戰(zhàn)役中參戰(zhàn)。
1307年初春,羅伯特一世與道格拉斯家族聯(lián)合作戰(zhàn),前者轉戰(zhàn)蘇格蘭北部,而后者則負責收復南部邊境。阿姆斯特朗氏族和斯科特氏族是道格拉斯家族最重要的附庸之一。阿姆斯特朗氏族定居利德斯戴爾,在獨立戰(zhàn)爭初期就曾經參與“掠奪”,由于其原領主威廉·德·蘇勒斯“犯有一系列背信棄義、欺騙、謀殺和殺戮兒童的罪行”[9](P43),此時便繼續(xù)追隨道格拉斯家族征戰(zhàn)邊境,包括數(shù)次“掠奪”并最終攻取道格拉斯城堡,反擊愛德華二世,參與班諾克本大捷等。1333年后,道格拉斯家族正式成為利德斯戴爾領主,他們與阿姆斯特朗氏族的關系更加緊密。1346年達勒姆戰(zhàn)役(Battle of Durham)之后,他們追隨道格拉斯伯爵“掠奪”邊境,驅逐駐軍。斯科特氏族定居邊境巴克盧,其首領邁克爾·斯科特追隨道格拉斯家族參與過1333年哈利頓山戰(zhàn)役(Battle of Halidon Hill),并在達勒姆戰(zhàn)役中戰(zhàn)死沙場。
第三,遷居邊境“掠奪”英格蘭。在獨立戰(zhàn)爭中,部分地方氏族因為支援前線的需要,被動或主動的從故土遷居邊境,結果獲得了新的發(fā)展機會。
艾略特氏族最初由十二個家族組成,零散地定居于蘇格蘭北部的安格斯,戰(zhàn)爭爆發(fā)后響應羅伯特一世號召,這些家族合并遷居至邊境的利德斯戴爾山谷上游。自此,艾略特氏族“襲擊了諾森伯蘭,從利德斯戴爾到泰恩河谷,從比卡斯爾到海克薩姆,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15](P3)。科爾氏族最初定居于蘇格蘭中部的艾爾郡,是威廉·華萊士的附庸。當華萊士在1305年被俘虜時,只有威廉·德·科爾伴其左右,最終他因護主而死??茽柺献宕撕蟊阌问幱谶吘?,通過跟隨布魯斯家族和道格拉斯家族“掠奪”英格蘭,獲得克斯蘭和羅克斯堡的部分土地,得以在邊境立足[16](P96)。
總體來看,雖然13世紀“邊境掠奪者”氏族尚處于自身發(fā)展的最初階段,尚不具備撼動全局,決定戰(zhàn)爭走向的能力,但是他們在戰(zhàn)爭中仍然功勛卓著。在危難時刻,“邊境掠奪者”氏族效忠于蘇格蘭王國、封君和首領,既能用軍事謀略攻城拔寨,也能守護在統(tǒng)帥周圍,盡力護其安全。這些活動都表現(xiàn)出他們具有智慧、忠誠和勇敢的特質,為蘇格蘭最終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同時,部分氏族借由戰(zhàn)爭完成了向邊境的遷居,這為其未來在邊境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三、獨立戰(zhàn)爭對“邊境掠奪者”氏族產生的影響
1296—1357年的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對“邊境掠奪者”氏族產生了重要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首先,獨立戰(zhàn)爭建立了新的邊區(qū)政治格局,道格拉斯家族作為邊區(qū)主要領主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與戰(zhàn)爭之前的邊境大貴族相比,軍事因素成為了道格拉斯家族崛起的重要原因。在獨立戰(zhàn)爭的第二階段,羅伯特一世曾試圖通過將邊境領土授予其親屬的方式加強王權在地方的掌控力。然而,蘇格蘭國王大衛(wèi)二世在獨立戰(zhàn)爭第三階段的潰敗又再度削弱了王權。從13世紀末華萊士的伙伴威廉·道格拉斯開始,道格拉斯家族就是戰(zhàn)爭中蘇格蘭王室的重要倚靠對象。威廉·道格拉斯的兩個兒子“黑”詹姆斯·道格拉斯和阿奇博爾德·道格拉斯為羅伯特一世奪取蘇格蘭南部,“黑”詹姆斯·道格拉斯的表侄“騎士之花”(the Flower of Chivalry)威廉·道格拉斯在1338年重奪利德斯戴爾。當威廉·道格拉斯在1346年達勒姆戰(zhàn)役中被俘虜之后,他的教子、被監(jiān)護人、阿奇博爾德·道格拉斯之子威廉·道格拉斯又成為了蘇格蘭軍隊新的領袖。1357年,威廉·道格拉斯作為蘇格蘭的代表與英格蘭簽訂《伯威克條約》(the Treaty of Berwick)結束獨立戰(zhàn)爭,迎回在達勒姆戰(zhàn)役中被俘虜?shù)膰醮笮l(wèi)二世。次年,他就被封為道格拉斯伯爵,正式開始道格拉斯家族對邊境的統(tǒng)治。到15世紀初期,道格拉斯家族還通過逼反鄧巴伯爵家族的方式奪取了安南戴爾。
戰(zhàn)爭構建了以道格拉斯為代表的地方貴族為首,以“邊境掠奪者”氏族為體的邊境政治格局。上文所提及的來自道格拉斯封地的阿姆斯特朗氏族、斯科特氏族和科爾氏族等皆是其中的重要追隨者。道格拉斯將蘇格蘭的“愛國精神”與對道格拉斯個人的效忠緊密捆綁,不斷對敵對王國發(fā)動反擊“掠奪”,引發(fā)14世紀末的奧特本之戰(zhàn)(Battle of Otterburn)奧特本之戰(zhàn),發(fā)生于1388年8月。這場戰(zhàn)爭是一場夜間遭遇戰(zhàn)。蘇格蘭軍隊由第二代道格拉斯伯爵詹姆斯·道格拉斯率領,在英格蘭邊區(qū)“掠奪”后,撤退途中遭遇英格蘭珀西家族帶領的軍隊,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最終蘇格蘭擊敗英格蘭,但蘇格蘭軍領袖詹姆斯·道格拉斯戰(zhàn)死,而英格蘭軍將領哈利·珀西和弟弟拉爾夫·珀西被俘。等?!奥訆Z”所獲得的巨額土地和財富往往由道格拉斯占據,“邊境掠奪者”氏族則借機要求分享。因此,道格拉斯的“伙伴則因參與其軍事行動而不斷增加?!保?7](P9)學者邁克爾·布朗也進一步指出:“……從來都不是為了愛國保衛(wèi)社區(qū),而是為了在邊境建立私人‘帝國。”[17](P15)
其次,獨立戰(zhàn)爭建立了新的地方治理體系。舊有的治理體系建立在邊境習俗傳統(tǒng)的匯編《邊區(qū)法》之上。戰(zhàn)爭加強了地方貴族對于邊境的控制,確立了邊境官僚掌控政局的新治理體系。這些官僚以邊區(qū)看守長為領導,蘇格蘭與英格蘭各自將邊境兩端劃為三個邊區(qū),每個邊區(qū)各有一名看守長。
“看守長”最早是在獨立戰(zhàn)爭第一階段由愛德華一世設立,人員不固定,起初只是作為守衛(wèi)新攻取土地的臨時性官員。第一任看守長是英格蘭克利福德男爵羅伯特·德·克利福德,蘇格蘭第一任看守長是“黑”詹姆斯·道格拉斯。隨著戰(zhàn)況日漸焦灼,看守長的權力和地位逐漸提高,主要職權包括與對面王國邊區(qū)看守長協(xié)商休戰(zhàn)、懲罰休戰(zhàn)破壞者和對“掠奪”犯罪進行賠付等??词亻L可以通過邊區(qū)法庭(March Tribunals)來執(zhí)行自己的權力。邊區(qū)法庭的前身“邊區(qū)日(The Days of March)”邊區(qū)日又被稱為“休戰(zhàn)日(the days of truce)”。早在13世紀中期《邊區(qū)法》誕生之初便已經出現(xiàn),每月舉行一次,為兩國邊區(qū)民眾協(xié)商矛盾的場所。直到14世紀中期獨立戰(zhàn)爭結束后,該法庭才開始在看守長的領導下以《邊區(qū)法》為主要依據履行司法職能。此后,邊區(qū)法庭的程序也逐步規(guī)范化,包括提前選擇開庭的地點,確定陪審團中蘇格蘭與英格蘭人數(shù)一致,以及雙方不得趁機進行武力偷襲等。
在14世紀,與邊境貴族道格拉斯家族相比比如1359年夏,阿奇博爾德·道格拉斯聲稱,他被英格蘭軍隊的人非法俘虜,關押在監(jiān)獄里,并被勒索贖金。于是在1359年,愛德華三世要求亨利·珀西和拉爾夫·內維爾召集一個混合陪審團,如果發(fā)現(xiàn)道格拉斯確實是被非法抓走的,他們需要迫使有罪的一方全額歸還錢財,否則將扣押他們的貨物并監(jiān)禁他們的人身。幾個月后,道格拉斯拿回了他被收取的40馬克贖金。參見Cynthia J. Neville, Violence, Custom, and the Law: Violence, Custom and Law: The Anglo-Scottish Border Lands in the Later Middle Ages, p.53.,鮮有“邊境掠奪者”氏族成員成為邊區(qū)法庭的原告與被告。其原因在于兩方面,其一,當時的邊區(qū)法庭書面資料很稀少;其二,此時“邊境掠奪者”氏族未成氣候,尚不足以單獨發(fā)動影響較大的“掠奪”活動。偶發(fā)的“掠奪”活動主要是由道格拉斯家族所領導,而道格拉斯家族同時擔任看守長的邊區(qū)重要官員,從14世紀初期到15世紀中葉,僅道格拉斯家族就有8人擔任過這一職務蘇格蘭看守長列表名單參見Howard Pease. The Lord Wardens of the Marches of England and Scotland. London: Constable And Company Ltd. 1913, p.194-p.196. ,這就導致“混淆了執(zhí)法者和違法者之間的界限”[18](P400)。因此,看守長和邊區(qū)法庭確實為戰(zhàn)后邊境秩序的重建發(fā)揮了一定作用,但由于國王過于依賴通過地方貴族守衛(wèi)國土和治理邊境。貴族在地方逐漸威脅王權,“邊境掠奪者”氏族的“掠奪”活動也不會受到懲戒。因此即使戰(zhàn)爭已經結束,但邊境“掠奪”活動并未平息。
最后,“邊境掠奪者”氏族因參與戰(zhàn)爭而獲得了豐厚的回報。作為在戰(zhàn)場上為王國和封君忠勇作戰(zhàn)的獎勵,從身為王室的布魯斯家族到地方貴族道格拉斯家族,都對武裝追隨者給予了大量的賞賜。歐文氏族獲得的阿伯丁德倫皇家森林的男爵領;卡盧瑟氏族獲得的穆斯瓦爾德的男爵領;艾略特氏族遷居利德斯戴爾;科爾氏族立足羅克斯堡;莫法特氏族獲得了韋斯特柯克和諾克,道格拉斯還賜予其格蘭頓。此外,道格拉斯還授予了科爾氏族奧爾德頓本和費爾尼斯赫特的土地。
土地新的授予,促使了氏族進一步地擴散。包括從邦肖的歐文氏族分化出德倫的歐文,卡盧瑟氏族分化出穆斯瓦爾德的卡盧瑟,之后又進一步分化出霍爾曼斯的卡盧瑟;從莫法特氏族分化出諾克的莫法特;從科爾氏族分化出塞斯福德和費爾尼斯赫特兩支等。
除了土地之外,還有頭銜的封賞和官職的任命。亞歷山大·阿姆斯特朗被確認為阿姆斯特朗氏族第一代首領;斯科特氏族酋長邁克爾·斯科特被封為騎士;托馬斯·卡盧瑟被任命為書記官(clerk);奈杰爾·卡盧瑟是攝政的司庫(Chamberlain to the Regent);托馬斯·莫法特擔任國王的執(zhí)棒官(Kings Macer)職責主要是站在國王附近手持一件兼具保護性與裝飾性的棍棒。。
持有土地數(shù)量的增加、氏族的擴散和頭銜地位的提升,奠定了“掠奪者”氏族在未來進一步發(fā)展的物質基礎,代表著邊境氏族在地方綜合實力的提高和主權的擴大。氏族的“掠奪”活動將會以更大的規(guī)模展開,在獲得更豐厚的收益的同時,也會產生更嚴重的后果。
總之,蘇格蘭獨立戰(zhàn)爭結束后,邊境并沒有如期恢復和平。以道格拉斯家族為代表的軍事貴族逐漸在邊境凌駕于王權之上,并以自身為核心構建治理體系,成為邊境權力的實際掌控者。而在道格拉斯的保護下,“邊境掠奪者”氏族憑借戰(zhàn)功得以從原本的普通氏族團體成為邊境新的政治格局掌控人,未來攪動邊境的潛在力量。
四、結論
13世紀末爆發(fā)的獨立戰(zhàn)爭結束了蘇格蘭與英格蘭之間的短暫和平。戰(zhàn)爭破壞了邊境氏族的生存環(huán)境,英格蘭侵犯了蘇格蘭貴族和民眾的權益,迫使邊境氏族以“掠奪”進行反抗。當邊境氏族發(fā)現(xiàn)“掠奪”能夠獲取大量財富和政治回報后,他們便進一步推進了戰(zhàn)爭的持續(xù)。
“邊境掠奪者”氏族在獨立戰(zhàn)爭中的活動主要包括參與反英起義、追隨領主和遷居邊境等,在這些活動中,他們屢立戰(zhàn)功、全力護主,展現(xiàn)了自身忠誠、勇敢和智慧的品質特點,并因此獲得了土地、頭銜與官職的封賞。雖然這些活動的參與為“邊境掠奪者”氏族的興起奠定了物質基礎,但“掠奪者”氏族興起的根本原因在于邊境的“異化”(Alienated)。
13世紀初期蘇格蘭與英格蘭協(xié)商劃分“邊區(qū)”,確定邊界線的范圍,起草《邊區(qū)法》,實質就是借用王國權力,人為調控邊境的治理情況。在蘇格蘭與英格蘭關系穩(wěn)定時,這種干預相對可控。但戰(zhàn)爭的爆發(fā)動搖了這種可控性,戰(zhàn)爭的性質不同于蘇格蘭與英格蘭以往的貴族領土爭端,而是事關蘇格蘭的民族尊嚴。同時邊境政治格局和治理體系也隨之發(fā)生轉變,這就形成了邊疆學中所謂的“異化的邊境”[19](P6)(Alienated Borderlands),即一個相對閉塞、充滿了暴力活動、充斥著對敵國的仇恨情感和強烈排他性的地區(qū)。
在戰(zhàn)爭結束后,蘇格蘭亟待解決重建邊境治理體系,修復與英格蘭的關系,追討丟失的土地,發(fā)泄國仇家恨的情感等一系列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對蘇格蘭來說,擁有一個強勢的邊境地方力量,將是防御、騷擾和反擊英格蘭的關鍵所在。邊境是一個雖然混亂卻充滿機遇的空間,因此即使邊境政治格局中地方貴族權力不斷增大,戰(zhàn)后邊境治理體系下氏族“掠奪”仍然持續(xù),蘇格蘭國王只能聽之任之,“雖然兩國政府都對所謂的難民經濟感到痛心,但他們?yōu)榱俗约旱哪康?,卻相當冷酷地利用了它(掠奪)”[1](P18)。
綜上,“邊境掠奪者”氏族推動了動蕩的邊境空間的形成,動蕩的邊境空間又促進了“邊境掠奪者”氏族的興起。當17世紀初蘇格蘭與英格蘭組成“王冠同盟”(Union of the Crowns),原有的邊境空間被整合之時,“邊境掠奪者”氏族便很快退出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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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 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