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沫
人們常說,十五六歲的女孩正處于花季,青春洋溢,臉上膠原蛋白滿滿,不打扮也是美的。但這種說法并不適合我。
16歲是我容貌焦慮最厲害的時候,當我在無意間聽到一位男同學稱呼我為“方臉黑皮妮”時,自卑和敏感的心理在一夜間瘋漲。
茫然間,無數(shù)次叩問,為什么我長成這樣呢?皮膚黑得像煤炭,這就罷了,臉型更是奇怪,不是古典的鵝蛋臉,更不是小巧的瓜子臉,而是棱角分明的方臉。
“妮”在我們這的方言中帶著土氣的意思。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的確是又土又丑!
那時我正上高二,女孩們已經(jīng)有了愛美的心思,有幾個學藝術的甚至會偷偷涂粉底液和口紅。她們精心打理的空氣劉海兒下是白皮膚和大眼睛,V字小臉自拍時360°度都上鏡。
我也那么漂亮就好了!暗地里觀察著她們,心里既羨慕又嫉妒。
一次調(diào)位后,有兩個藝術生坐到了我前面,課間時,其中的一個女孩拿出小鏡子照了又照,嘴里還喃喃自語:“唉,又爆痘了,真煩!”突然她把目光轉(zhuǎn)向我,貌似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笑著說:“你皮膚真好,從沒見你長過痘痘?!?/p>
她被男生們認定為班花,是標準的錐子臉,巴掌大小,皮膚水嫩白皙,臉上的痘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如今卻反過來夸黑皮膚的我——敏感的我料定那是諷刺挖苦,只覺得她虛偽做作,笑容刺目。
在她心中,我其實就是個丑八怪吧?想到這里,我推了推眼鏡,把書狠狠一甩,低頭繼續(xù)做卷子。她大概覺得莫名其妙,轉(zhuǎn)回頭沒再跟我說話。
青春期的女孩子總喜歡嘰嘰喳喳,臨睡前的宿舍臥談會上,她們偶爾會討論明星的妝容和穿搭,我靜靜聽著,從不參與這類聊天,仿佛那是我無法涉足的禁區(qū),“方臉黑皮妮”不配談美。
無法從外貌獲得自信,學習成績還算過得去的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書本上。留著長年不變的短發(fā),除了潤膚霜沒有用過其他的化妝品,我蜷縮在教室的小角落,用不錯的名次來掩蓋無奈和自卑。
努力沒有白費,高考時我正常發(fā)揮,考到省會一所知名的財經(jīng)學校,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流著淚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皮膚好像沒有我印象中那么黑,但方臉的棱角變得更明顯——唉,自己長得再好看些就好了。
大學舍友中有一個算得上是化妝達人,她特別喜歡研究化妝術,而且熱衷拿我們練手。有一天,輪到我做她的模特,她手托著我的下巴打量:“你皮膚真好,典型的中性皮膚,不油不干,除了膚色稍微有點兒深,化好妝就是大明星了。”
但我并不相信她的夸贊,因為有求于我,她才說恭維的話。
20分鐘后,當她把鏡子遞到我手上時,我看到的仿佛是另一個人:蓬松可愛的編發(fā),長睫毛又黑又密,皮膚一點兒也不黑,讓我厭惡的方臉似乎也變得耐看起來。
“你呀,總是看不到自己的優(yōu)點,你知道嗎,小方臉現(xiàn)在被稱為高級臉,辨識度高,輪廓分明。這種臉型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室友似乎早就看透了我的心事,一語中的,讓我如夢初醒。或許我沒有她口中那么好,但不至于天天為長相而愁眉苦臉,多年的自卑情緒也該慢慢放下。于是,我也跟著她學了些化妝技巧,平日里嘗試化淡妝,把黑框眼鏡換成隱形眼鏡,漸漸地,我竟成了很多同學口中的美女。
寒假,即將退休的高中班主任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與分開兩年半的同學相見大家都格外親切,相談甚歡,他們一致認為我的變化是最大的,紛紛夸我漂亮、自信、有氣質(zhì)。
可是,他們哪里知道16歲的我經(jīng)歷過怎樣的內(nèi)心煎熬,容貌焦慮讓我的整個青春都過得很糟糕。我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脖頸里,硬生生將自己變成隱形人,來抵擋別人異樣的眼光和嘲笑的口吻。
外界對一個人美丑的評論足以影響其心理狀態(tài)。皮膚黑就是缺陷嗎?臉型必須符合眾人口中的標配嗎?我為外界的認可和審美的變化而沾沾自喜過,但如果某一天,審美的標準又變了呢?我又要退縮回那個自己鑄造的自卑軀殼里嗎?
再也不會!
隨著閱歷的增長,我意識到參差不齊才是美,為什么一定要和別人一樣?美不在千篇一律,而在于千姿百態(tài)。山因為高低錯落,才顯得層巒疊嶂;海因為潮起潮落,才更加波瀾壯闊。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束縛我的那個繭終于被徹底掙脫。美不是插在花瓶里供人欣賞的靜物,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隨風起舞的韻律。女孩們,不要活在別人的嘴里,青春之美,沒有任何附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