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亮潔 劉明明
新冠資本主義(COVID/Coronavirus Capitalism)是“資本主義和新冠病毒相互改變和彼此增強的方式”1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327.,描述了新冠疫情重塑當代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又反過來利用疫情牟利和強化自身的現(xiàn)象。當代國外左翼學者運用馬克思主義等相關理論,對資本主義在新冠大流行背景下的新樣態(tài)、新表現(xiàn)和新特征進行批判,形成了“新冠資本主義”理論。本文將通過對“新冠資本主義”的基本概念、運作機制、科學評價等方面的研究,構建起關于該理論更全面立體的學術畫像,進而益于我們更深刻地批判當代資本主義,強化對社會主義的信心,為科學分析和打擊“借疫生財”等亂象提供理論借鑒。
娜奧米·克萊恩(Naomi Klein)最先提出“新冠資本主義”概念,旨在批判利用疫情災難乘機牟利的新自由主義策略,而約翰·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則以該概念描述當代資本主義危機交織的衰像??死锼沟侔病じ?怂梗–hristian Fuchs)、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Zizek)、托馬斯·奈爾(Thomas Nail)等學者在此基礎上,又增添了“疫情對資本主義社會的重塑”、“資本與病毒的共生關系”等新意涵??傮w上,這一過程可以梳理為三個階段:
研究“災難資本主義”的學者最早關注新冠資本主義,并給出了定義。首先,這些學者關注的是借疫生財?shù)摹靶鹿冢ㄒ咔橹械模碾y資本主義”。所謂“災難資本主義”是“趁著災難對公共領域進行精心策劃的掠奪,以及看待災難有如激動人心的市場機會的觀念”1Klein,Naomi,The Shock Doctrine:The Rise of Disaster Capitalism,New York:Metropolitan Books,2007,p.4.,與之相伴的是“私人企業(yè)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從大規(guī)模危機中直接獲利”2"Coronavirus Is the Perfect Disaster for‘Disaster Capitalism’",(https://www.vice.com/en/article/5dmqyk/naomi-klein.),即以相互勾結形成的新自由主義政商復合體、金融資產(chǎn)階級等為核心的“災難資本家”集團,利用災難沖擊下人民與社會的“震驚與休克”而無力反抗的狀態(tài)乘機牟取暴利,形成了極端私有化與市場化、資本自由化、消減社會福利等新自由主義政策或策略。隨后,克萊恩等學者將“災難資本主義”理論導入新冠疫情分析之中,提出“新冠資本主義”概念以指代“災難資本主義在新冠疫情中的最新一次迭代”3"Coronavirus Capitalism-and How to Beat It ",(https://naomiklein.org/coronavirus-capitalism-and-how-to-beat-it/.),“描述了借疫情災難榨取更多剩余價值”的現(xiàn)象4Patrizia Zanoni,"COVID-19:Interrogating the capitalist organization of the economy and society through the pandemic",Organization,Vol.23,Number3,2022,p.371.。
其次,學者們探析了新冠疫情下當代資本主義各種危機交織的“衰像結合”狀態(tài)。福斯特對“災難資本主義”有兩種理解,除克萊恩的“Disaster Capitalism”之外,另一重理解為“‘災難資本主義(Catastrophe Capitalism——引者注)’一詞指的是,由‘資本主導’所帶來的非預期影響而造成的災難的全方位積累”5[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現(xiàn)在到了復興社會主義理想和重構國際聯(lián)合的時候》,高妍譯,載于《國外社會科學前沿》2020年第11期。,“(疫情、經(jīng)濟衰退、美國霸權走衰及其象征的帝國主義危機、生態(tài)危機等)這種種衰像結合的物質條件前所未有,并稱之為災難資本主義?!?《福斯特X汪暉:災難資本主義的列寧診療方案》,澎湃新聞網(wǎng)(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237102.)因此,福斯特眼中的“新冠(疫情中的災難)資本主義”一詞還反映了新冠災難的可能性與嚴重性不斷累積,以及疫情危機與其它危機交織結合的當代資本主義“衰像結合”狀態(tài)。7參見[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因坦·蘇萬迪:《新冠肺炎疫情與災難資本主義:商品鏈與經(jīng)濟危機》,楊帥泓譯,載于《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20年第5期。
這一階段,“新冠資本主義”批判理論聚焦新冠疫情對資本主義的改變和重塑。首先,這是對“西方社會在疫情危機中所經(jīng)歷的變化”的理論化總結。??怂挂浴靶鹿谫Y本主義”指代疫情下日常生活和交流等各方面的改變,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一是意識形態(tài)變化,疫情之下英美等新自由主義政府更露骨地推行社會達爾文主義。二是社會變化。制造業(yè)、醫(yī)療保健等關鍵基礎設施部門的工人面臨更高的患病風險,利潤原則下“關鍵基礎設施的市場供應必然會失敗”,呼喚著全球聯(lián)合和經(jīng)濟社會化,數(shù)字鴻溝和社交減少讓老弱病殘面臨著因社交距離而感到孤獨和沮喪的特殊風險,線上教育的極端虛擬性很容易達到極限并引發(fā)年輕人文化和社會發(fā)展等方面的問題。三是日常生活變化。疫情及其相應的社交距離等防疫措施,導致日常生活和日常交流時空場域的根本轉變,家庭承擔著日常生活的“超場所”的角色,人類借助通信技術在遠處組織社會。四是信息傳播變化。疫情加劇“謠言”傳播,可能催生極端民族主義、法西斯主義乃至戰(zhàn)爭。8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p.375-399.
其次,新冠疫情對資本主義社會再生產(chǎn)的重塑。緹薩·巴塔查里亞(Titha Bhattacharya)與加雷斯·戴爾(Gareth Dale)以“新冠資本主義”作為“當生命和再生產(chǎn)生命的必要性與盈利的必要性從根本上相聯(lián)系時會發(fā)生什么”問題的回答,同時強調:一是新冠疫情加劇了圍繞社會再生產(chǎn)工作的系列不平等;二是為治理新冠危機,國家政策在新自由主義和凱恩斯主義、國家資本主義之間搖擺不定;三是公共衛(wèi)生危機使得“經(jīng)濟”和“福利”問題聯(lián)系更為緊密,社會達爾文主義鼓吹“國家出于保護公共健康的目的而實施鎮(zhèn)壓”,而左派有義務引導斗爭促進國家機器和社會再生產(chǎn)發(fā)生“公正的過渡”1"Covid Capitalism: General Tendencies, Possible'Leaps'",(https://spectrejournal.com/covid-capitalism/.)。
最后,新冠疫情對“工人階級的狀況”的重塑??巳R恩指出疫情加劇了階級分化,??怂?、巴塔查里亞等學者認為“依賴于社會空間的分化和直接的社會關系來生產(chǎn)”的工人(包括個人服務者、制造業(yè)勞動力、司機、垃圾工等)在階級分化中受到了最大影響。齊澤克指出克萊恩等人描述的這種狀況,實際上反映了疫情將馬克思語境中的大工業(yè)無產(chǎn)階級重塑為“新工人階級”,這一階級是“照顧日益增多的病人,或者提供最低限度的服務以使日常生活得以繼續(xù)的勞動者,(他們——引者注)通常是高度性別化、民族化和種族化的”,這些新工人階級的成員同時面臨“感染病毒”、“隨著財力緊張(因為病毒造成經(jīng)濟緊縮)而被解雇”、“(資本利用疫情——引者注)將成本轉移到工人身上”三種風險與負擔。2[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新冠肺炎疫情、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批判與共產(chǎn)主義》,孫亮潔、劉明明編譯,載于《馬克思主義理論教學與研究》2022年第1期?;诖?,齊澤克批判“新冠經(jīng)濟都屈從于資本并意味著額外的剝削”3[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新冠肺炎疫情、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批判與共產(chǎn)主義》,孫亮潔、劉明明編譯,載于《馬克思主義理論教學與研究》2022年第1期。。
托馬斯·奈爾在理論邏輯上整合了以上學者的觀點,將“新冠資本主義”總結為“資本主義和新冠病毒的共生關系”,這種“共生”表現(xiàn)為兩者的“相互改變和彼此增強”。首先,“相互改變”指的是,奈爾吸收巴塔查里亞等學者的觀點,指出疫情改變和重塑了資本主義,體現(xiàn)為疫情中資本主義的新剝削方式、社會生活與階級狀況的新變化。奈爾也吸收了克萊恩、福斯特等人的觀點,補充指出資本主義重塑疫情本身,包括病毒的產(chǎn)生頻率、致病強度、傳播速率、社會反應方式等,最終讓疫情轉化為一場公共衛(wèi)生災難。其次,“彼此增強”指的是,奈爾指出疫情強化資本主義,體現(xiàn)為災難資本主義收割更多利潤、疫情加劇工人階級內部不安全感與破壞團結、加劇階級社會不平等。同時,資本主義反過來強化疫情,體現(xiàn)在資本主義是新冠疫情災難化的根源,資本主義剝削和城市化擴大了新病毒的暴露與傳播風險。4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p.327-341.
“新冠病毒危機……不是一場‘自然的’危機,而是一場由資本主義徹底扭曲的自然所造成的危機”5"Covid Capitalism: General Tendencies, Possible'Leaps'",(https://spectrejournal.com/covid-capitalism/.),學者們批判資本主義孕育和利用了“致災因子”,使得新冠疫情擴大為一場公共衛(wèi)生災難。
第一,與社會主義相比,資本主義本身就不利于應對突發(fā)災難,在抗災目的、防災機制、動員機制、災后重建等方面都與社會主義有明顯差距。一是資本利益優(yōu)先于人民生命健康的抗災目的。資本主義的抗災目的是希望早日恢復資本主義的“正?!鄙a(chǎn)與再生產(chǎn)秩序,使得抗災行動服務于資本增殖與利益至上需要而非維護人民生命健康。因此,當抗災代價過大或抗災行動影響經(jīng)濟利益時,就會讓馬克思曾經(jīng)描寫的18 世紀英國煤礦工人“在饑餓和冒生命危險之間的選擇”的情景在如今新冠資本主義中再次上演。人們被迫在“經(jīng)濟復蘇和拯救生命之間做出令人沮喪的選擇”6Slavoj Zizek,PANDMIC!2:Chronicles of a Time Lost,New York:OR Books,2021,pp.18-30.,“人類緩解風險的能力受到阻礙,因為風險的緩解會影響公司的利益……新冠疫情也是如此”7"Covid Capitalism: General Tendencies, Possible'Leaps'",(https://spectrejournal.com/covid-capitalism/.)。與之相反,“社會主義戰(zhàn)略基于集體團結抗擊疫情的理念……將人的利益和人的生命置于資本利益之上”8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 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397,p.380,p.380..,因而能避免一己之私導致的猶豫不決。二是防災機制上,資本主義往往選擇漠視“致災因子”,“新自由主義的危機行動容忍貧困、苦難、債務、不穩(wěn)定、無家可歸、失業(yè)等的增加,以便在緊急狀態(tài)下為了資本的利益重組社會。”9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 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397,p.380,p.380..與之相反,“社會主義危機行動確保人類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在危機中生存,而不會變得貧窮、負債、破產(chǎn)等?!?0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 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397,p.380,p.380..三是動員機制,社會主義可以依靠人民群眾力量,廣泛有效動員全社會打“人民戰(zhàn)爭”。與之相反,由于資本主義一貫的個人自由主義,在突發(fā)性災難面前往往束手無策。同時,資本主義機制了決定了資本家們往往局限于個體利益和短期利益,故而不惜損害集體利益和社會的可持續(xù)性,陷入損公肥私的“勞德代爾悖論”。但社會主義國家往往卻能突破各集團和地域之間的利益藩籬,統(tǒng)籌社會各部分利益、長期利益和人民根本利益,從而有效完成抗災動員工作。四是災后重建。資本主導的災后重建工作不僅行動遲緩,而且災后重建資金和資源往往被大量瓜分、消耗或浪費,淪為一場政商財團的“盛宴”,而社會主義可以發(fā)揮體制優(yōu)勢,集中力量辦大事,快速推進災后重建工作。
第二,新自由主義運作降低資本主義國家應對疫情的能力。一是政策危害。學者們批判新自由主義主張的極端自由化使得西方集體防控疫情淪為空談,反對國家干預、醫(yī)療機構極端私有化和危急時刻長期固守防疫物資市場機制的觀念使得抗疫成本居高不下,難以及時配置資源。大流行病“是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的危機……這個系統(tǒng)為這場危機的加深創(chuàng)造了條件……它削弱了我們的集體免疫系統(tǒng)”1Angela Davis,Naomi Klein.et,Construindo movimentos:uma conversa em tempos de pandemia,S?o Paulo:Boitempo Editorial,2020,p.10.。二是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更加輕視人類福祉,致使人民更加離心離德??巳R恩批判新自由主義助長了“社會達爾文主義”,讓相互指摘、以鄰為壑代替了團結合作,政商勾結侵吞防災經(jīng)費現(xiàn)象層出不窮。福斯特批判新自由主義在疫情中推行不給工人配備足夠防護用品、“將工人當做一次性產(chǎn)品”、不平等價值鏈等政策,赤裸裸將“經(jīng)濟利益至上”理念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2John Bellamy Foster,Intan Suwandi,"COVID-19 and Catastrophe Capitalism,Commodity Chains and Ecological Epidemiological-Economic Crises",Monthly Review,Vol.72,Number2,2020,pp.1-20.;??怂箯娬{“在冠狀病毒危機等生存危機中,新自由主義政治策略選擇讓大多數(shù)企業(yè)保持開放……將經(jīng)濟增長和盈利能力放在人類生命之前”3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378.。
第三,資本主義為獲得利潤會增加新病毒暴露和加劇新陳代謝斷裂或物質變換裂縫。首先,增加新病毒暴露。奈爾指出,為尋找廉價土地和原材料,資本主義社會的“城市開發(fā)商和采掘業(yè)進軍荒野……在此過程中,資本家們不斷地發(fā)現(xiàn)那些瀕臨滅絕的野生動物種群及其攜帶的病毒?!?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329.其次,加劇新陳代謝斷裂或物質變換裂縫。巴塔查里亞、福斯特等學者指出,“掠奪式”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與積累體系還會超越生態(tài)與社會諸系統(tǒng)的極限,最終破壞系統(tǒng)對新病原體的自我凈化和自我恢復能力。學者們列舉了相關案例佐證:跨國公司的過度開發(fā)與資源榨取、財富的積累越來越依賴于大量的浪費與濫用、全球剝削和掠奪的鏈條、不受控制的物種混合、利潤豐厚的野生動物食品和藥品貿易等。
首先,利用疫情,直接牟取暴利。學者們批判“災難資本家”借助疫情造成的緊急狀態(tài)直接牟取暴利:一是利用疫情,通過直接哄抬生活物資的物價以及乘機對運轉困難的組織或個人放高利貸等方式牟取暴利5"Disaster Capitalism in the Wake of Coronavirus",(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48960856.)。二是利用特定社會集團的“脆弱”狀態(tài),征收不合理的費用。例如對被迫處于隔離封控中的群體,大幅提高房租、生活必需品價格,衛(wèi)生健康保險公司乘機提高保費等。三是對口罩、防護服、藥品等防疫物資囤積居奇,坐收漁利。
其次,利用危機強化新自由主義。一是利用疫情造成緊急狀態(tài),在本國趁機推進原先不受歡迎的轉移國家資產(chǎn)、減富人稅和放松金融監(jiān)管等新自由主義右翼議程,“政治與經(jīng)濟精英知道,危機時刻便是他們推行一系列不受歡迎的政策的時機”,如美國特朗普政府的七千億經(jīng)濟振興與救市資金大量落入大企業(yè)和富人的口袋。6"Coronavirus Is the Perfect Disaster for‘Disaster Capitalism’",(https://www.vice.com/en/article/5dmqyk/naomi-klein.)二是以“防疫霸權主義”迫使他國接受新自由主義改革。如美國對外輸出附帶苛刻政治條件的“防疫援助”,迫使接受疫苗等防疫物資援助和緊急紓困資金的南方國家進行新自由主義改革,對國際資本開放市場和減少主權政府對民族企業(yè)的保護力度1Patrizia Zanoni,"COVID-19: Interrogating the capitalist organization of the economy and society through the pandemic",Organization,Vol.23,Number3,2022,pp.369-378.,典型代表便是斯里蘭卡、尼泊爾以及拉美等國。此外,促進新自由主義轉向更嚴重的“新封建主義”也是新冠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封建父權制與類似“封建領主”的數(shù)字壟斷企業(yè)等舊事物利用疫情危機企圖重新獲得支配地位2Slavoj zizek,Surplus-Enjoyment:A Guide for the Non-Perplexed,London:Bloomsbury,2022,p.31.。這種“新封建主義轉向”進一步擴大了主權分割,加劇了階級和城鄉(xiāng)不平等及國家不安全感3[美]約迪·迪安:《當代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新特征》,靳呈偉譯,載于《國外理論動態(tài)》2022年第4期。。
再次,擴大對工人階級的剝削壓榨。新冠資本主義表明“資本主義不關心人類的痛苦,如果需要的話,它很樂意用裹尸袋來裝自己的利潤”4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325,p.323,p.334.。學者們尖銳批判了新冠資本主義對工人階級的壓榨。一是“強迫工作”。為維持利潤率,資本主義選擇不必要的經(jīng)濟開放,迫使工人冒著感染風險進行工作,“新冠資本主義已經(jīng)把疾病和死亡擺在了許多人面前”5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325,p.323,p.334.。為進一步提高利潤率,有些資本家甚至會選擇故意減少、克扣工人的防疫物品,“他們被期望在沒有防護裝備的情況下進行生產(chǎn)”6John Bellamy Foster,Intan Suwandi,"COVID-19 and Catastrophe Capitalism,Com modity Chains and Ecological Epidemiological-Economic Crises",Monthly Review,Vol.72,Number2,2020,p.16.。此外,疫情沖擊導致很多中小企業(yè)破產(chǎn)和工作崗位減少,大企業(yè)主也利用此機會以失業(yè)、解雇來威脅勞動者,使其為更差、待遇更低的工作相互競爭,甚至不得不選擇危險、有害和感染病毒風險大的工作。二是壓低工資待遇。齊澤克指出,新冠資本主義利用疫情造成的企業(yè)停擺、社會動蕩、社會失業(yè)率上升的緊急狀態(tài)來降低工人的工資待遇,甚至迫使更多合同工轉為臨時工。奈爾指出,由于移民工人往往攜帶病毒和違反入境法,通過“定罪和感染”加上仇外主義、種族主義宣傳,“在社會上使移民工人的勞動和生活貶值,從而降低其價值”7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325,p.323,p.334.。福斯特指出,新冠危機與其他危機交織在一起,進一步惡化了移民工人的原住地,使其“被驅逐”和流離失所,進而淪為更徹底的身處糟糕異化環(huán)境的“環(huán)境無產(chǎn)階級”,被迫接受更多壓榨。三是轉移生產(chǎn)成本。學者們還指出利用疫情造成的現(xiàn)實社交減少狀態(tài),偷偷轉移更多生產(chǎn)成本給勞動者是新冠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包括“無病假的勞動力”、“線上教學的教師”、“從交通工具到保險都自己負責的眾包快遞員與網(wǎng)約車司機”、隔離狀態(tài)下“家庭幾乎承擔所有再生產(chǎn)勞動”等8[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新冠肺炎疫情、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批判與共產(chǎn)主義》,孫亮潔、劉明明編譯,載于《馬克思主義理論教學與研究》2022年第1期。。
最后,修復資本主義合法性。由于當代資本主義的抗災不力與危機交織的狀況,人民逐漸對其失去信任,陷入哈貝馬斯式“合法性危機”。因此,學者們指出新冠資本主義將疫情當作修復自身合法性的良機。一方面,發(fā)動對外打擊,以貶低、顛覆其他制度的政權和獲取“合法性比較優(yōu)勢”,典型代表便是西方國家對當時首次直面疫情的中國政府的污蔑。如將新冠污名化為“中國流感”、禁運禁售防疫物資乃至企圖發(fā)動金融掠奪等。另一方面,利用疫情重塑內部。學者們將其歸納為:一是利用疫情塑造恐懼文化,“通過更多地使用新的監(jiān)控技術和加強社會疏遠戰(zhàn)略,使反(資本主義)系統(tǒng)力量喪失能力”9Efe can Gurcan.et al,COVID-19 and the Future of Capitalism:Postcapitalist Horizons Beyond Neoliberalism,Canada Roseway:Fernwood Publishing,2021,p.46.。二是利用“集體創(chuàng)傷和大眾焦慮”時機,宣揚“移民帶來疾病”的種族主義、各種假新聞、“他國制造病毒”的陰謀論和極端個人自由主義,轉嫁矛盾和干擾民眾注意力。三是利用疫情沖擊、鞏固擴大由大批麻木不仁、無暇他顧、無力反抗的幸存者組成的“幸存社會”,使其更原子化、個體化和去組織性10Byung-Chul Han,Capitalism and the Death Drive,UK Cambridge:Polity Press,2021,p.118.。
客觀上,資本主義加速新病毒傳播。一是資本主義的“全球市場”、“跨國農(nóng)業(yè)綜合企業(yè)及其相互關聯(lián)的商品鏈”、大量動物聚集在一起的“工業(yè)化養(yǎng)殖”與“給動物低劑量的抗生素……使細菌產(chǎn)生抗藥性”等因素,加速新病毒傳播。1參見[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因坦·蘇萬迪:《新冠肺炎疫情與災難資本主義:商品鏈與經(jīng)濟危機》,楊帥泓譯,載于《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20年第5期。二是被剝削階級抵御疫情能力低下,無產(chǎn)階級、窮人和處于世界生產(chǎn)體系中的外圍人口由于自身脆弱性而受到疫情更大程度傷害,“這些因素都通過直接(如工作條件、住房擁擠、監(jiān)獄人口占總人口比率過高)和間接(如獲得健康信息或保險的機會有限;人畜共病流行率增加;終生暴露在不斷累積的歧視中、低社會經(jīng)濟地位和其他健康風險狀況)機制與新冠暴露風險和嚴重程度有關”2Eugene Nulman,Coronavirus Capitalism Goes to the Cinema,London:Routledge,2022,p.104.,更嚴重的是“他們在疫情中被處于剝削體系中心的壟斷金融資本視作維持資本積累的必要犧牲”3[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因坦·蘇萬迪:《新冠肺炎疫情與災難資本主義:商品鏈與經(jīng)濟危機》,楊帥泓譯,載于《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20年第5期。。三是資本主義強制移民和氣候變化也加速病毒傳播。由于生態(tài)帝國主義導致的氣候變化和生態(tài)危機,使得大量被剝奪了“充分利用本國領土權利”4Slavoj Zizek,PANDMIC!2:Chronicles of a Time Lost,New York:OR Books,2021,p.21.、從事骯臟、危險和有辱尊嚴的工作且經(jīng)常被拘留的“氣候難民”更容易感染和傳播病毒,“資本主義通過損害移民的健康來傳播疾病,然后將之歸咎于移民”5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332.。
資本主義性質的獲利集團傾向繼續(xù)維持和擴大災難經(jīng)濟??巳R恩等學者批判“災難資本主義經(jīng)濟體系”憑借疫情造成的狀態(tài)獲利后,會自發(fā)維持疫情現(xiàn)狀乃至冷漠對待抗疫事業(yè)、不自覺擴大疫情規(guī)模。具體案例包括:一是該體系繼續(xù)將疫情沖擊導致的各種混亂擴大化,甚至在歐美還有部分私營醫(yī)療企業(yè)、核酸監(jiān)測公司故意引起有利于病毒傳播的行為以擴大利潤;二是主動維持不平等狀態(tài),奈爾批判在新冠疫情加劇資本主義本身固有的階級不平等后,新自由主義政府卻不及時修正種族歧視和仇恨言論,甚至以此打壓工人的議價能力與社會價值;三是災難循環(huán),克萊恩、福斯特批判新冠疫情中資本主義存在“災難性積累”現(xiàn)象6孫亮潔:《災難性積累:當代資本積累的新變化》,載于《當代經(jīng)濟研究》2022年第11期。,大量“從危機獲利”的資金回流到加固“不平等商品鏈”、種族歧視、生態(tài)帝國主義等有害機制中去,從而開啟和加速了“災難經(jīng)濟的循環(huán)”。
為破解新冠資本主義的肆意運作,學者們提出改革資本主義、實現(xiàn)社會主義和建設“共同免疫”機制等對策。
第一,以“綠色新政”改革新自由主義??巳R恩等學者倡導以實施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強化公共投資、全民醫(yī)療保健與改善人民生活等政策的“綠色新政(Green Deal)”以扭轉“借疫生財?shù)臑碾y資本主義”體系。首先,歷史證明“綠色新政”主張的公共衛(wèi)生政策是必要的。克萊恩指出,“大蕭條”時期美國羅斯福政府以“結核病隔離小屋”為核心的疫情防控措施成功阻止了肺結核疫情擴散,這一成功案例證明結合公共資金支持、人民配合與社會積極主動應對的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足以實現(xiàn)疫情防控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雙贏。其次,現(xiàn)實證明“綠色新政”是可能的。鑒于新冠疫情造成集體威脅、西方工人生活狀況持續(xù)惡化、疫情危機與其它危機交織等客觀現(xiàn)實,克萊恩認為,就像曾經(jīng)大蕭條后“羅斯福新政”快速代替“自由放任”政策一樣,現(xiàn)實正在推動著新自由主義向“綠色新政”的快速轉型。最后,實現(xiàn)“綠色新政”途徑是“自發(fā)的人民重建者”主導的改革運動。克萊恩認為,人民在經(jīng)歷過災難資本主義策略的沖擊后會自發(fā)總結經(jīng)驗,自發(fā)地組織抗災救災和災后重建,而非繼續(xù)屈從“災難資本家”主導的災難性秩序,這形成了“人民重建運動”7[加]娜奧米·克萊恩:《休克主義:災難資本主義的興起》,吳國卿、王柏鴻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24頁。。面對當代新冠資本主義沖擊,克萊恩呼吁以知識分子階層為領導者的“自發(fā)的人民重建者”團結起來,“實現(xiàn)……各政治派別的前所未有的融合和合作”8"A Message from the Future II: The Years of Repair",(https://theintercept.com/2020/10/01/naomi-kleinmessage-from-future-covid/.),通過票選、社會運動和宣傳教育的方式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革與轉型。
第二,以社會主義超越資本主義。??怂沟葘W者認為,超越新冠資本主義不能局限于資本主義框架內的改革,而必須依靠強大的社會主義。首先,社會主義是必要的。新冠疫情使資本主義社會站在十字路口,“要么過渡到社會主義,要么倒退到野蠻”1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p.385-387,pp.385-387,pp.375-399.,有必要建立“將生命、福祉、健康和生存放在最重要和最基本地位,而非經(jīng)濟增長和盈利能力”的社會主義式國家2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p.385-387,pp.385-387,pp.375-399.。其次,對病毒的“集體恐懼”、“抗疫集體行動”與“新共鳴”可以催生社會主義。鑒于“新冠病毒危機是人類和社會的生存危機”,??怂怪赋觯叭祟惷媾R死亡和對死亡的恐懼”、抗擊新冠疫情的“集體經(jīng)驗”、人民在疫情中陷入掙扎的境遇、社會各種救濟方式的改革,可以催生“新形式的團結和社會主義因素”。同時,疫情推動社交媒體技術運用,加速了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作場所、家庭和公共空間之間的界限“時空融合”的趨勢,也會使羅薩式“加速社會”被迫減速,提供了“人類與他人和世界建立非異化關系的條件”,從而開辟社會主義式“新共鳴”的空間。3Christian Fuchs,"Everyday Life and Everyday Communication in Coronavirus Capitalism",triple C,Vol.18,Number1,2020,pp.385-387,pp.385-387,pp.375-399.最后,依靠“環(huán)境無產(chǎn)階級”建設“生態(tài)社會主義”。4John Bellamy Foster,Brett Clark,"The Capitalinian: The First Geological Age of the Anthropocene",Monthly Review,Vol.73,Number4,2021,p.13.福斯特認為超越新冠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也必將是彌補生態(tài)裂縫、可持續(xù)發(fā)展的。他將這一歷史使命賦予“環(huán)境無產(chǎn)階級”——馬克思語境中經(jīng)典大工業(yè)無產(chǎn)階級身處當代各種災難、危機交織的糟糕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的一種新變化,它是“廣泛的,反對生態(tài)退化和社會剝削的勞動者的統(tǒng)一聯(lián)盟”5John Bellamy Foster,Brett Clark,The Robbery of Nature,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102.。
第三,實現(xiàn)“共同免疫”的“災難共產(chǎn)主義(Disaster Communism)”。齊澤克認為資本主義市場機制將無法阻止即將到來的貧困和混亂浪潮,“災難(時刻實行的緊急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才是新冠危機中災難資本主義的解毒劑6參見[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新冠肺炎疫情與資本主義體系:基于共產(chǎn)主義理念的思考》,韓振江、羅俏鵑編譯,載于《國外理論動態(tài)》2021年第2期。,也只有共產(chǎn)主義才能催生“共同免疫”機制7參見[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新冠肺炎疫情、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批判與共產(chǎn)主義》,孫亮潔、劉明明編譯,載于《馬克思主義理論教學與研究》2022年第1期。,切斷新冠疫情與資本主義的共生關系。具體措施包括:政府在災難時刻果斷實施隔離、以公有制超越市場機制、遵循科學指導、防止大規(guī)??只诺?;在防疫乃至生產(chǎn)分配等方面,全球團結代替以鄰為壑,以人民真實的需要進行的“按需分配”代替囤積居奇,等等。齊澤克將實現(xiàn)這種“新共產(chǎn)主義”歷史使命賦予遭受更大壓迫、斗爭堅決的“新工人階級”,即移民工人、難民、看不見的流水線工人、貧民窟居民等當代資本主義象征秩序的“被排除者”。
“新冠資本主義”理論是國外左翼學者在全球新冠大流行背景下對資本主義制度展開的一種新批判,這一理論對于認清資本主義本質、堅定社會主義信心具有重要啟示。
第一,為我們認識和批判當代資本主義提供新視角。“新冠資本主義”理論為我們揭示了當代西方“災難資本家”借疫生財?shù)默F(xiàn)象,深刻批判了新冠疫情中為追逐利潤不惜坐視疫情擴散、迫使工人暴露在病毒的環(huán)境中工作乃至人為制造防疫物資供應短缺的資本主義新機制。借疫生財?shù)臑碾y資本家與生活艱難的普通民眾形成了鮮明對比。同時,它還揭示了當代資本主義與新冠病毒的“共生”關系,表明“資本主義就是一種病毒,一種災難”8Thomas Nail,"What is COVID Capitalism?",Distinktion: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23,Number1,2022,pp.331-334.,這有利于我們把握重大疫情背景下資本主義的新動態(tài)和新變化。透過“新冠資本主義”,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新變化背后“不變”的仍然是資本追逐利潤的本性。
第二,為我國科學應對新冠疫情等公共衛(wèi)生危機提供理論借鑒。馬克思指出,“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71頁。。資本的本性決定了其會利用一切可能的空間、事件實現(xiàn)自身的增殖?!靶鹿谫Y本主義”理論啟示我們要及時遏制和打擊疫情中的哄抬物價、囤積居奇等一系列“借疫生財”行為,要遏制可能出現(xiàn)的官商勾結、利益輸送不法行為,阻斷“災難資本家”的形成,要綜合發(fā)揮市場機制和宏觀調控以更好統(tǒng)籌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與疫情防控。在應對各種災難中,我國應充分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
第三,堅定對社會主義制度的信心。在“歷史終結論”大行其道的西方世界,“新冠資本主義”批判理論有利于將人們從對資本主義的迷思中解放出來,實現(xiàn)對資本主義的“祛魅”。在新冠大流行與生態(tài)危機、經(jīng)濟危機等“衰像結合”的時代背景下,“新冠資本主義”的理論家們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分析了當代西方的災難資本主義現(xiàn)象,并強調只有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才是其“解毒劑”,彰顯了馬克思主義的時代魅力和科學解釋力,證明了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不僅具有歷史必然性,而且具有遏制疫情、終結災難的道義崇高性,堅定了我們對社會主義的信心。
雖然“新冠資本主義”理論開拓了我們認識資本主義的新視野,豐富了資本主義批判的素材,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第一,忽視對導致新冠資本主義種種怪象的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分析。“新冠資本主義”研究學者在論述中疏漏了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停留于對新冠疫情下資本主義產(chǎn)生的紛繁復雜的表象,被新冠疫情與世界經(jīng)濟總體低迷、資本主義危機加深、工人生活狀況變化等亂象及其相互間的聯(lián)系所吸引和遮蔽,這是他們的分析淺嘗輒止、對策淪為空想的根本原因。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實際上也關注資本主義社會中存在的災難,但更關注災難背后的深層原因。他們關于災難與資本主義基本矛盾之間關系的經(jīng)典表述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一方面神奇地發(fā)展了社會的生產(chǎn)力,但是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出它同自己所產(chǎn)生的社會生產(chǎn)力本身是不相容的。它的歷史今后只是對抗、危機、沖突和災難的歷史?!?《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71頁?!靶鹿谫Y本主義”實質上是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在新冠疫情這一特定事件中的集中爆發(fā)。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由于科學把握了生產(chǎn)社會化與生產(chǎn)資料私人占有這一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從而敏銳洞察到社會基本矛盾的尖銳化是疫情擴散、政治動蕩、經(jīng)濟危機等各種“資本主義現(xiàn)代災難”的元兇。如歷史上英國霍亂疫情就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社會化利于傳播疫情的案例。同時,生產(chǎn)資料私人占有是導致被剝削的工人階級身處貧困和糟糕衛(wèi)生狀況等種種矛盾尖銳化的原因。2參見陳培永、余濤:《馬克思恩格斯論霍亂疫情》,載于《思想理論教育導刊》2020年第11期。
第二,夸大了新冠疫情的效應,破壞性更大、周期性的“經(jīng)濟瘟疫”被忽視?!靶鹿谫Y本主義”批判路線寄希望于帶有一定偶然性質的、突發(fā)的新冠疫情能夠成為推動資本主義轉型的關鍵,認為新冠疫情將激化“災難資本家”與普通大眾之間的矛盾,將人們由對新冠疫情的關注引向批判資本主義。但從人類發(fā)展歷史來看,瘟疫并不特存于資本主義制度之中,它是否能夠扮演解構、摧毀資本主義制度的關鍵因素是值得商榷的。恩格斯就指出:“八十年來,這些商業(yè)危機像過去的大瘟疫一樣定期來臨,而且它們造成的不幸和不道德比大瘟疫所造成的更大?!?《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1頁。換言之,對于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來說,周期性爆發(fā)的經(jīng)濟危機要比瘟疫更能體現(xiàn)資本主義制度的非正義性,也更可能成為誘發(fā)資本主義制度摧毀的關鍵變量。因此,雖然在人類歷史上生物學意義上的瘟疫所造成的人口損失巨大,但它并沒有成為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著墨的重點,他們批判和關注的重點一直都是“經(jīng)濟瘟疫”。
第三,偏離資本邏輯的分析框架,導致對資本主義批判的力度不足?!靶鹿谫Y本主義”批判學者們聚焦于疫情、危機與災難等“例外狀態(tài)”,在批判資本主義過程中經(jīng)常以疫情災難的影響與沖擊為中心展開論述,沒有將資本邏輯置于分析框架的核心。這不僅導致他們忽視了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也導致他們忽視了物質生產(chǎn)方式和經(jīng)濟現(xiàn)實等“資本主義的常態(tài)”4參見蔣紅群:《馬克思恩格斯對資本主義災難化向度的內在批判》,載于《社會主義研究》2021年第5期。,使得該理論不僅有不自覺放大疫情影響、適用面窄和科學性弱的局限,而且有脫離實際和淪為“災難決定論”的風險?!盀碾y資本家”不擇手段、不計后果地追逐積累,置人類前途命運和工人生命健康于不顧,不過是馬克思這句形象刻畫的一個注腳:“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這就是每個資本家和每個資本家國家的口號。因此,資本是根本不關心工人的健康和壽命的,除非社會迫使它去關心?!?《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11頁。換言之,“新冠資本主義”的運作機制仍是被謀求無限增殖、打破一切桎梏、不顧后果的追逐利潤的“資本邏輯”所主導。但克萊恩等學者誤以為疫情造成的巨大沖擊以及類似“洪水滔天”的可怕后果能夠推動資本主義內部進步派系的崛起和新政改革、“政商旋轉門”解體與跨階級的國際合作。但實質上即使有“洪水滔天”般威脅,資本主義也不可能靠自身遏制資本邏輯。同時,資本主義組織的抗疫抗災乃至災后的“進步改革”仍是一種“資產(chǎn)階級掩飾工人階級災難的手法”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9頁。,是出于盡快恢復正常資本循環(huán)周轉和懼怕災難波及自身的需要,本質上是妥協(xié)和服務于資本邏輯的。
第四,變革主體的不切實際,使得變革方案陷于空想。馬克思恩格斯在揭示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基礎上,將受壓迫深重、組織性強、革命性強,又是先進生產(chǎn)力代表的無產(chǎn)階級視為埋葬資本主義制度的主體力量。正如他們所指出的:“資產(chǎn)階級不僅鍛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它還產(chǎn)生了將要運用這種武器的人——現(xiàn)代的工人,即無產(chǎn)者。”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8頁。相形之下,“新冠資本主義”研究學者雖提出了社會變革方案,但沒有找到將方案化為現(xiàn)實的革命主體??巳R恩忽視了無產(chǎn)階級這一真正革命主體,她所提出的“以自發(fā)人民運動推動綠色新政”方案的運作者和支持者主要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專業(yè)活動家,如學者、科學家、記者、非營利組織和政府工作人員。但是,“贏得綠色新政的唯一途徑是再次組織工人階級的力量”3"Climate Change Is Class Struggle",(https://jacobin.com/2019/12/on-fire-naomi-klein-review-climatechange.),克萊恩的方案因缺少廣泛發(fā)動無產(chǎn)階級而陷入依靠“自發(fā)人民”進行和平改革、鼓吹階級融合而不敢斗爭的理論困境,無法解決“災難資本家”與“自發(fā)人民”存在交集的悖論。在實踐中,克萊恩宣揚、參與的諸多“新政”改革運動也屢屢破產(chǎn)。齊澤克、福斯特寄希望于糟糕環(huán)境下自覺反抗的勞動者形成的“被排除者”、“環(huán)境無產(chǎn)階級”領導超越新冠資本主義、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反抗運動,但他們都未論述為何身處糟糕環(huán)境下單個被壓迫者就能自動凝結成一個階級而非各自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