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飛
(山西警察學院 思政部,山西 太原 030401;大連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3)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筆記本Ⅲ)中專門討論了“私有財產和需要”問題。馬克思通過引入當時在國民經濟學領域發(fā)生的關于“推崇奢侈”(羅德戴爾、馬爾薩斯等)與“推崇節(jié)約”(薩伊、李嘉圖等)的爭論,敏銳地指出,人的“需要”是同生產方式與社會分工中的人的存在方式、生活方式直接相關的,從而將批判的矛頭指向以工業(yè)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在這里,馬克思批判性地指出,私有制主導下的資本主義社會,身處其中的每個人都希望通過誘使他人追求一種“新的享受”,產生某種“新的需要”,從而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以迫使其作出“新的犧牲”,并最終陷入“新的經濟破產”[1]223。
在批判私有制主導下的需要的基礎上,馬克思強調了社會主義階段人的需要應當具有的意義,即“人的本質力量得到新的證明,人的本質得到新的充實”[1]223。我們以此為主線,觀照近代中國,代表地主階級利益的統(tǒng)治者,雖然進行了多種改革,但由于階級利益的局限性,在滿足人民需要層面上,始終表現出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忽視甚至漠視,剝奪了人民追求正當需要的權利。而中國共產黨成立伊始就將“推翻資本家階級的政權”“消滅社會的階級區(qū)分”確立為自己的目標,中共二大更是將“漸次達到一個共產主義的社會”確定為自己的最高綱領,其后雖歷經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但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將滿足人民需要、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作為矢志不渝的初心使命。
回望中國共產黨歷史,她為什么能夠一次又一次度過危機,經受住生死考驗,引領中華民族實現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贏得人民的信賴與支持呢?在中國共產黨的發(fā)展歷程中,又是如何將人民需要與道路選擇聯(lián)結起來,并且實現二者的統(tǒng)一呢?本文立足于1921年以來中國發(fā)展的宏觀歷史背景,以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為視角,以“人民需要”為主線,通過揭示中國共產黨正確處理經濟建設與人民需要二者辯證關系的內在邏輯,探析其帶領中華民族推進偉大復興的實踐理路。
“需要”概念在整個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我們研究和分析人類社會歷史活動的邏輯起點。馬克思早在《萊茵報》工作時期就認識到,處于不同階級中的人“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2]。這實際上已經揭示了需要與利益的關系問題,即人的現實需要在社會關系中主要表現為對利益的追求?;诖?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首次全面論述了自己對“需要”的理解,對需要與人的關系、需要異化、需要層次等問題進行了比較深入的分析。隨后,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將“需要”放置于歷史發(fā)展的宏觀背景下,認為“人的需要”是人類社會產生與發(fā)展的前提,并將需要層次、需要是人的本性等思想系統(tǒng)化,形成了需要理論的基本內容。最后,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和《資本論》中,馬克思通過對需要理論的完善和發(fā)展,構建了“人的需要體系”,為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作了堅實而充分的理論準備。研讀馬恩原著,筆者認為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的主要內涵有以下幾個方面。
1.需要內蘊著梯次遞進、不斷發(fā)展的特點。在談及需要產生的原因時,馬克思將人的需要劃分為自然需要與社會需要。自然需要指人的肉體與生理等自然屬性的需要,社會需要則指人在生產生活過程中對社會交往、道德文化、情感認知等社會屬性的需要。馬克思指出,人為了滿足自身的基本生活,首先需要“吃喝住穿”[1]531,這種“吃喝住穿”的需要是人通過勞動而對自然屬性的滿足。與此同時,人類在改造自然過程中結成了復雜的社會關系,產生了形式多樣的社會需要。從人的需要不斷發(fā)展的歷史過程看,自然需要是社會需要的前提,社會需要是自然需要的進一步發(fā)展。
在對人的需要進行自然需要與社會需要劃分的基礎上,馬克思又將需要劃分為三個層級:生存需要、享受需要與發(fā)展需要。生存需要是人維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需要,在人的需要層次中處于最低層次。當然,人的需要絕不可能止步于生存需要。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需要理論進行了發(fā)展:一方面,人的需要具有社會歷史性的特點,即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處于其中的人們?yōu)榱诉m應社會發(fā)展變化,只能盡力創(chuàng)造新的需要;另一方面,人的需要也具有多樣性的特點,即“需要是同滿足需要的手段一同發(fā)展的”[3]585-586,一旦“滿足需要的手段”發(fā)生變化,人的需要也會發(fā)生相應變化,這種變化主要表現為人對“享受資料”和“發(fā)展資料”的追求[4]548。也就是說,人在生存需要滿足之后,其需要會進一步向享受需要和發(fā)展需要轉變。享受需要是更高一級的需要,它不僅內在地包含著生存需要,也是連接生存需要與發(fā)展需要的橋梁,孕育著人們對物質與精神的享受性追求。相對于生存需要與享受需要,發(fā)展需要是最高層級的需要。它既表現為勞動從謀生手段轉變?yōu)槿说牡谝恍枰?也表現為人在物質、精神等各個領域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需要。
由于人既是一種自然存在物,又是一種社會存在物,因而在人的需要的三個層級中,既包括對生理與肉體等自然需要的追求,也包括對社會交往、道德文化、情感認知等社會需要的追求,自然需要與社會需要貫穿于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和發(fā)展需要始終,構成了一個不斷發(fā)展且內涵豐富的開放的理論體系。
2.生產勞動是滿足人的需要的途徑和手段。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勞動過程……是制造使用價值的有目的的活動,是為了人類的需要而對自然物的占有……”[3]215一方面,勞動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根本屬性,是創(chuàng)造需要和滿足需要的邏輯起點?!皠趧舆@種生命活動、這種生產生活本身對人來說不過是滿足一種需要即維持肉體生存的需要的一種手段?!盵1]162也就是說,人是在生產勞動中通過對生產資料的開發(fā)、利用來滿足自身的需要。另一方面,生產勞動推動人的需要層次不斷向更高階段發(fā)展。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這種新的需要的產生是第一個歷史活動?!盵1]531-532
此外,馬克思還通過對生產和消費之間關系的描述,深刻地揭示了人的需要與生產勞動之間的內在邏輯,即“消費在觀念上提出生產的對象,把它作為內心的圖像、作為需要、作為動力和目的提出來。消費創(chuàng)造出還是在主觀形式上的生產對象。沒有需要,就沒有生產”[5]。在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消費能夠創(chuàng)造出“新的生產需要”,這是促進社會生產的“內在動機”。這種內在動機以“內心圖像”“需要”“動力和目的”等觀念的形式,提出了生產的對象,客觀上促進了社會發(fā)展。因此,可以說“沒有需要,就沒有生產”。正如經濟社會的運作機理一樣,人的需要是在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中形成的,是人的實踐在需要層面上能動性和目的性的內化與發(fā)展。當消費需要在生產過程中得到滿足時,則又會反過來對新的生產實踐起到推動和引導作用。至此,人的需要在以生產勞動為核心的社會實踐中達到自我滿足與自我發(fā)展的有機統(tǒng)一,人類歷史正是在這種不斷追求更高目標、更好生活的進程中得以發(fā)展。
3.主體價值認同是衡量需要滿足與否的標準。應當指出,無論是批判國民經濟學的需要理論,還是在對新政治經濟學展開闡釋時,馬克思所說的“需要”的主體都是“人”,并且人的需要具有“無限性和廣泛性”特點[6]。
在討論人的主體需要是否得到滿足問題時,馬克思將“價值”理論引入其中。他指出:“‘價值’這個普遍的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的關系中產生的?!盵7]也就是說,只有當主體需要與滿足需要的社會實踐發(fā)生聯(lián)系時,兩者才構成一個完整的價值體系,即需要的價值性首先體現在它的“屬人性”或“主體需要性”方面[8]4,主體的價值認同程度是衡量需要滿足與否的重要標準。
當然,由于作為價值評價主體的單個人必然生活在一定的社會組織中,因而單個人的“個人需要”,同時又表現為一種社會屬性的“共同體需要”。一方面,“個人需要”是“共同體需要”得以存在和發(fā)展的基礎;另一方面,“共同體需要”是“個人需要”得以實現的重要保障,即只有在共同體之中,個人才可能獲得發(fā)展自身的手段[1]571,“個人需要”才可能得以實現。
4.異化勞動致使“需要”和“滿足需要”不相耦合。正如上文所說,現實中的人不僅有滿足自身基本生活條件的生存需要,也有追求享受需要和發(fā)展需要的愿望。然而,在私有制主導下的資本主義社會,每個人都希望通過創(chuàng)造出能夠支配他人的力量,“使別人產生某種新的需要,以迫使他作出新的犧牲”[1]223,從而滿足自己的欲望。
在這個過程中,“通過異化的、外化的勞動,工人生產出一個同勞動疏遠的、站在勞動之外的人對這個勞動的關系”[1]166。在此關系中,工人的勞動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強制勞動,它是一種“壓迫著人”,而不是被“人駕馭”的力量[1]537。對于工人來說,這種“外在的勞動,……是一種自我犧牲、自我折磨的勞動”[1]159-160。在這個過程中,“工人自己的體力和智力,他個人的生命”成為“不依賴于他、不屬于他、轉過來反對他自身的活動”[1]160。
異化的最直接結果是導致“需要”和“滿足需要”的不相耦合。一方面,資本家憑借手中掌握的生產資料和對利益的不斷追逐,從而造成自身需要的“精致化”以及滿足需要的“資料的精致化”[1]225;另一方面,處于生產鏈條末端的工人只能在生存需要階段拼命掙扎,以至于造成自身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蠻化”以及“徹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簡單化”[1]225。此時,工人的需要被降到了動物的水平。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只有共產主義社會才能充分滿足人們的需要,在這個階段,勞動將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9]435,“按能力計報酬”轉變?yōu)椤鞍葱璺峙洹?生產力得到極大提高,社會財富空前豐富,個人得到全面發(fā)展,這就為廣大工人階級描繪了無限美好的愿景。
縱觀需要理論提出、發(fā)展與形成的過程,不難發(fā)現自《萊茵報》時期始至《資本論》的創(chuàng)作時期止,在馬克思的大部分重要論著中都涉及了需要問題,特別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全面系統(tǒng)地闡釋了“需要”在整個唯物主義歷史觀中的重要作用,強調勞動、需要與增殖是構成唯物主義歷史觀邏輯起點的三個核心要素,無論缺少哪一個要素,都無法準確理解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本來面貌。需要理論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中國共產黨不斷滿足人民需要、矢志不移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了思想指引。
恩格斯指出,“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以及與之有關的“時代的經濟”是造成“社會變遷和政治變革”的根源[4]284。同樣,科學認識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揭示其推進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方法論意義,必須將人的需要具體化、現實化,并將其放置于當時的“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背景下進行檢視。回望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每逢重大轉折的關鍵時期,黨總是能夠在深刻把握社會主要矛盾變化與發(fā)展規(guī)律的基礎上,堅持以“人民需要”為導向,引領中國人民沿著正確的道路不斷前進。時至今日,馬克思恩格斯的需要理論對于中國共產黨以滿足“人民需要”為導向的治理邏輯與實踐路徑的提出與踐行,仍然具有十分深刻的解釋力。
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一方面深刻切中了人類社會的本質,另一方面也為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實踐提供了科學的思想指引。在近代,中國人民受到外國帝國主義和本國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的三重壓迫,要解決的主要矛盾是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矛盾、封建主義和人民大眾的矛盾,從而保障廣大群眾最基本的生命、健康與財產等生存需要。因此,中國共產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陳獨秀指出,雖然當時的中國名義上算是一個獨立共和國,但由于在經濟上“直接或間接操諸外人之手”,政治上“惟公使團之意旨是從”[10]185,故對于當時的革命者而言,抵御外敵入侵,創(chuàng)建一個獨立的民主國家乃是第一需要。那么,如何創(chuàng)建這樣一個國家呢?陳獨秀指出,在“造國”這一大事業(yè)中,若不能“建立在大眾的需要與同情的力量上面”,則“不是難以持久,便是造成新的軍閥”[10]186。
大革命時期,《新青年》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蕭楚女亦談到“民眾需要”的問題,認為“革命的中心,要是民眾所真正需要的東西”[11]82。按照蕭楚女的說法,就當時的中國而言,“人民所需要的,只是‘和平與面包’。真的革命,只是個‘胃的問題’”[11]83。蕭楚女還引用惲代英的觀點,指出“生活上的切實東西”,才是共產黨發(fā)動民眾最有效的方法?!敖窈髴撉袑嵉劂@入民眾間去,研究他們底實際痛苦是些什么?他們所希望的何在?什么東西才是他們所以感覺著必需革命的?”[11]83也就是說,要想真正發(fā)動人民群眾,凝聚革命力量,取得革命勝利,就必須首先深入群眾,了解人民群眾的“需要”,切實地解決他們的“吃喝住穿”等生存需要問題。由此可見,早在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之初,就強烈意識到關切人民之需的重要性與緊迫性。
如果說,陳獨秀、蕭楚女等人對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的探索主要集中在理論層面的話,那么毛澤東則將需要理論引入了實踐層面,使得這一理論在中國大地上生根、發(fā)芽。這種引入體現在毛澤東始終將人民需要作為中國革命深刻關切的核心問題。如毛澤東于1930年5月在江西省尋烏縣作農村經濟調查,對當地農民承受的“地租剝削”“高利剝削”“稅捐剝削”等進行了梳理,其中僅“稅捐剝削”一項就有地丁、官租、屠宰稅、牛捐、派款借款(含手續(xù)費、夫馬費、茶水費)、陋規(guī)(銀水、割糧禮、填寫禮、券票禮、端午節(jié)禮、過年禮)、煙酒印花稅、賭博捐、護商捐等[12]219-224。從中可見封建土地所有制對農民生存需要威脅的嚴重程度。由此也可以得出,當時的新舊軍閥提出所謂“全民政治”,“實際上拋棄了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的勞工”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更遑論“縮短工作時間以求娛樂教育”來滿足勞工的享受需要和發(fā)展需要[12]9。
故而,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就將“群眾實際上需要”作為制定和落實政策的首要原則[13]。那么不同時期人民群眾的需要有何不同?在具體革命實踐中,又該如何充分了解、滿足群眾需要?只有深入群眾中去調查研究。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李大釗、瞿秋白、鄧中夏、毛澤東等革命先驅就十分重視發(fā)揮調查研究的作用。比如,李大釗于1925年12月發(fā)表的《土地與農民》一文,就是一篇對當時中國農民生存狀況進行實證研究的重要文獻。該文不僅梳理了古代中國的土地政策,更為關鍵的是對“中國今日農民破產”的實際情況進行了翔實的考察,其中僅反映農民土地占有和經濟生活狀況的圖表就有9個。正是立足于對現實情況的充分掌握,李大釗根據“農民的要求”,提出了變革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方法[14]。又比如,在談到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的關系時,毛澤東指出“國民革命”能否取得勝利的關鍵,在于“農民問題”是否得到解決。農民問題是什么?具體內容有哪些?毛澤東認為,研究這些問題,關鍵是“材料的缺乏”,只有通過實際的調查研究,才能了解農民切實的“痛苦與需要”[12]39,才有可能引導革命走向成功。毛澤東不僅如是說,也如是做。如在談到當時湖南省的文化運動時,基于調查研究,毛澤東指出,為什么“縣教育局”所辦的“洋學堂”不受農民歡迎?根本原因正在于這些學?!巴耆f些城里的東西,不合農村的需要”[15]。因此,毛澤東在《唯心歷史觀的破產》一文中強調:“任何思想,如果不和客觀的實際的事物相聯(lián)系,如果沒有客觀存在的需要,……即使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也是不起作用的?!盵16]
可以說,中國共產黨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實踐探索中,對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有了越來越深刻的認識,而抵御外敵入侵和變革土地所有制正是解決這一主要矛盾的切實路徑。進一步說,新民主主義革命就是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大眾抵御外敵和變革土地所有制,共同追求生存需要的生動實踐。
“一切空話都是無用的,必須給人民以看得見的物質福利?!盵17]新中國建立后,尤其是在社會主義改造時期,中國共產黨經過積極探索,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人民群眾的物質生活需要。然而,直到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完成以后,“落后農業(yè)國”的現實與建立“先進工業(yè)國”的要求之間仍有很大差距,經濟文化落后的狀況無法滿足人民群眾“經濟文化迅速發(fā)展的需要”。因此,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強調滿足人民物質生活需要的同時,也十分關注群眾的文化需要。如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等光輝文獻中強調,社會主義革命完成后,我們“在客觀上將會長期存在的社會生產和社會需要之間的矛盾”[18]215,即“一窮二白”的局面還將持續(xù)較長時期?!啊F’,就是沒有多少工業(yè),農業(yè)也不發(fā)達;‘白’,就是一張白紙,民眾的文化水平、科學水平都不高?!盵18]44因此,我們既要加強工業(yè)化建設,也要努力提高人民的教育科學文化水平。
當然,由于歷史原因,新中國建立初期,為人民群眾提供物質與精神文化產品,也面臨著如何協(xié)調不同領域、不同群體差異化需要的問題。如國家在制定和實施社會主義建設規(guī)劃時,就要根據經濟社會發(fā)展實際,盡可能做到統(tǒng)籌兼顧,既“保證重點建設”,又“照顧人民生活需要”[18]160。同樣,科學工作者服務于工農,也“必須懂得工人農民”,與“工人農民交朋友”,并通過掌握“實際的經驗和材料”來了解他們的差異化需要[18]272-273,從而有針對性地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
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實踐中,中國共產黨立足于對社會主要矛盾的科學認識,在滿足人民物質和精神基本生活需要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回顧這段歷史我們會發(fā)現,中國共產黨凡是能夠以人民需要為旨歸,不斷調整治國理政方針,就能夠在建設和發(fā)展中取得成功;反之,則可能出現或“左”或右的偏差,導致結果與初衷背離。
“文革”時期,由于當時的錯誤路線,導致中國人民依然處于長期貧窮狀態(tài)。比如,在生活必需品方面,較長時期商品短缺,人民群眾只能憑票購買。因此,鄧小平在一次接見外賓時指出:“搞社會主義,一定要使生產力發(fā)達”[19]225,而促進生產力的發(fā)展,正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滿足人民的物質、文化需要”[20]。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高度豐富的社會主義,才是我們的追求目標,才是符合人民需要的社會主義,“這是民族的要求,人民的要求,時代的要求”[19]357。
那么,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人民有什么樣的期盼和需要?又該如何通過對生產力的解放和發(fā)展來滿足人民的期盼和需要?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對黨的八大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判斷作了進一步的凝練:“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與“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已成為社會主要矛盾。圍繞這一重要判斷,鄧小平在南方談話時明確指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而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解放生產力和發(fā)展生產力又具有高度的內在統(tǒng)一性:一方面,只有通過改革,不斷解放生產力,才能更好地促進技術、人才、設備、管理等要素的優(yōu)化整合,促進生產力的發(fā)展;另一方面,生產力得到發(fā)展后,又會反過來推動改革的不斷深入,從而使解放生產力向更深層次邁進。立足于對社會主要矛盾的準確判斷,通過解放生產力和發(fā)展生產力以滿足人民需要,是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核心價值追求。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始終將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作為評判改革成敗與發(fā)展好壞的根本標準[19]372,堅持把“人民擁護不擁護”“人民贊成不贊成”“人民高興不高興”“人民答應不答應”作為制定各項方針政策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21]。比如,黨的十六大對全面貫徹“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提出了要求。之后,面對社會出現的諸多新問題,中國共產黨又提出“科學發(fā)展觀”,強調在推進經濟社會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礎上,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
概言之,無論是改革初期在農村家庭、國有企業(yè)普遍推行的承包制,還是在推進社會主義市場體制改革中,中國共產黨都始終立足于使人民的生活更加寬裕這一目標,努力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經過長期奮斗,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基本解決了物質文化產品不足和精神文化面貌相對落后這一難題,實現了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偉大飛躍。正如習近平所總結的那樣,中國共產黨實施改革開放的一個重要原因,正是對人民群眾“期盼和需要”的深刻體悟[22]。
改革開放以來,經過四十多年的努力,人民群眾的物質生活需要和精神文化需要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然而,受歷史條件、地域差異、文化傳承、傳統(tǒng)習慣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經濟社會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日益突出。新時代,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已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發(fā)展”之間的矛盾[23]9。
一方面,在現實發(fā)展層面,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人民需要已經由供給普遍不足時期的數量滿足,轉化為經濟社會逐步提升階段的質量享受[24]。針對人民需要的現實變化,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使命自然由解決“有沒有”的問題,轉變?yōu)榻鉀Q“好不好”的問題,正在為滿足人民“多方面日益增長的需要”,更好地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而努力[23]133。另一方面,從需要的內容看,隨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的達成,人民群眾的“美好生活需要”,早已超越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物質與精神范疇,也包含了“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huán)境”等需要[23]9。也就是說,在個人“生存需要”得到解決以后,“人民需要”主要表現為對更廣范圍、更高層次、更寬領域的“發(fā)展需要”的追求。人們在選擇從事什么勞動和如何從事勞動時,最關心的問題已不僅僅是涉及人身安全、生活保障等基本需要,而是如何在勞動中不斷促進自我實現與自我發(fā)展。
《中國共產黨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指出:“黨的根基在人民、血脈在人民、力量在人民,人民是黨執(zhí)政興國的最大底氣?!敝袊伯a黨的百年奮斗史,就是一部“黨與人民心連心、同呼吸、共命運”的歷史,她始終把人民放在最高位置。正是基于這樣的價值依歸,中國共產黨提出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理念,強調“為人民利益和幸福而努力工作”[23]134,“一切成就都歸功于人民,一切榮耀都歸屬于人民”[23]323,“與人民同甘苦、與人民團結奮斗”[23]137。滿足人民需要,始終是中國共產黨不懈奮斗的內驅力。
回顧中國共產黨對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實踐與發(fā)展的歷史,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內在地貫穿著從“人民需要”到“人民中心”的邏輯主線。站在新的歷史起點,思悟中國共產黨踐行需要理論的邏輯理路,將對深刻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客觀規(guī)律與時代特征,不斷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提供重要的啟示。
一切“為了人”,一切“圍繞人”,最終“實現人的最高生存境界”是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宗旨[8]3?;仡欬h的發(fā)展史,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夠引領中華民族迎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十分重要的一個經驗就是在不同發(fā)展階段,始終圍繞“人民需要”這條主線,將滿足“人民需要”作為領導革命、改革與發(fā)展的邏輯起點。
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革命先驅將滿足人民生存需要作為制定和落實政策的重要原則,取得了革命的勝利。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中國共產黨立足于人民基本生活需要和文化需要,極大地提高了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中國共產黨立足于人民寬裕生活需要,開創(chuàng)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滿足人民發(fā)展需要的新局面。
站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起點,中國共產黨強調“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理念,提出“堅持把實現好、維護好、發(fā)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作為發(fā)展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25],正是對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在中國發(fā)展現狀下的守正、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具體來說,新時代,引領人民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不僅要尊重人民的首創(chuàng)精神,突出人民的財富創(chuàng)造的主體作用,強調人民享受發(fā)展成果的主體地位,更要在發(fā)展成效的檢驗上,以人民需要為導向,保證人民的價值評判主體地位不被削弱。
由于人的需要的“無限性和廣泛性”,需要本身也會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而不斷變化。那么,在經濟社會發(fā)展過程中,該如何滿足人民群眾的美好生活需要?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認為,一方面,生產勞動是滿足需要的“實際的起點”,在整個需要體系中起“支配作用”,沒有生產,則分配、交換、消費就無從談起;另一方面,生產本身不僅創(chuàng)造需要,而且生產制造出“適合需要的對象”,供“個人享受”,滿足“個人需要”[26]12-13。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根據形勢任務與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的發(fā)展變化,先后提出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引領中國發(fā)展的思想理論,推動社會不斷發(fā)展。如今,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經濟快速發(fā)展,社會長期穩(wěn)定,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沒有變,尤其是在各種制約性因素影響下,發(fā)展?jié)摿ι形吹玫接行Ъぐl(fā),發(fā)展“不充分”的矛盾日益凸顯。因此,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提高綜合國力,依然是當前的根本任務。
基于此,中國共產黨統(tǒng)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zhàn)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立足于人民日益增長的“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huán)境”等現實需求,提出創(chuàng)新、協(xié)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fā)展理念,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huán)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新發(fā)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fā)展,力求在更高水平上實現“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yī)、老有所養(yǎng)、住有所居、弱有所扶”[23]18,正是對需要理論的守正與發(fā)展。
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指出,在作為“起點”的生產環(huán)節(jié),社會成員通過對自然產品的“占有”“開發(fā)”“改造”,生產出了滿足人類需要的產品[26]12-13。在此過程中,人不僅獲得“生活必需品”,也獲得“奢侈品”[27]。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決定個人分取這些產品比例”則在分配環(huán)節(jié)[26]12。在舊的生產體制中,分配是按照當時社會“一般的、占統(tǒng)治地位的規(guī)定的形式”進行的[26]13,因此也就無法使每個人“同等”且“愈益豐富”地得到“生活資料、享受資料、發(fā)展和表現一切體力和智力所需的資料”[1]710。這種對勞動產品分配的不公平性、不平衡性,不僅表現在物質生產領域,也表現在精神文化和政治生活領域。
近代中國,在舊的統(tǒng)治體制下,人民群眾雖然在社會生產環(huán)節(jié)付出了巨大的勞動,但在分配環(huán)節(jié)卻沒有任何話語權。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雖然保障人民需要的基本政治制度得以確立,但廣大人民群眾仍然處于長期的不富裕狀態(tài)。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得到極大滿足,但不容忽視的是發(fā)展的“不平衡”成為阻礙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絆腳石。
破解發(fā)展不平衡難題,關鍵在抓住分配環(huán)節(jié)。一是建立起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協(xié)調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配套的社會主義分配制度,保障勞動和各種要素都能夠公平地參與社會分配;二是充分發(fā)揮政府的再分配調節(jié)職能,完善“體現效率、促進公平”的收入分配體系[23]241,保障每個人追求“個體需要”的權利;三是高度關注“共同體需要”,進一步優(yōu)化“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主義共享范式[28],更加強調讓人民共享發(fā)展成果。
馬克思恩格斯需要理論認為,按照共產主義原則組織起來的“共同聯(lián)合體”,不僅能夠把生產發(fā)展到“滿足所有人的需要的規(guī)?!?而且能使每個人的“才能”得到“全面發(fā)展”[1]689。因此,中國共產黨早在成立初期,就將消滅“私有制”,實現“共產主義”作為奮斗目標。1922年,毛澤東在研究工人運動時就提出“勞動全收權”的概念,認為共產主義實行以后,工人的“勞動全收權”將得到有效保障,即“工人做的東西應該完全歸工人自己”[12]9。鄧小平也多次指出,“馬克思主義講的共產主義是物質產品極大豐富的社會”[19]228,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最終目標是實現“共同富?!盵19]357。新時代,習近平多次強調“黨的最高理想和最終奮斗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29]。
“需要”與“滿足需要”二者的矛盾運動,不僅貫穿于個體發(fā)展的一生,而且貫穿于整個人類社會發(fā)展史[30]。綜觀黨的奮斗歷程,無論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階段“人民需要”的實然把握,還是對共產主義“美好向往”的應然追求,中國共產黨人都清醒地認識到,必須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治國理念和價值追求,時刻以人民需要為導向,才能不斷朝著共產主義的目標持續(xù)奮進。在美好的共產主義社會,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的分配原則[9]436,“人的本質力量”得到不斷激發(fā),“人的本質得到新的充實”[1]223,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將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