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辛
寫了一輩子的小說,時常碰到人會問,寫東西的時候,你有什么嗜好?寫到夜深人靜了,會不會感覺餓?喜歡吃什么點心?又比如問抽不抽煙,吸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煙?名牌煙還是普通煙?等等。
我都沒有這一類的習慣。餓了我就吃飯,基本上也不熬夜。除非要趕著交稿,一般我也不熬夜寫東西。夜里寫了,不但影響睡眠,還會影響第二天的情緒,從時間上來說,同樣得不償失。
要說習慣嘛,就是一個,書桌上要有一杯茶。記得是在貴州省的《山花》雜志當主編時,每天上午的時間,在編輯部上班,回家吃了午飯,下午半天的時間,在家里寫作。
飯后總有點困乏,我就倒一杯茶,喝上幾口,精神就來了。那年頭正逢青壯年時期,精力充沛。一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寫得就頗順暢。不知不覺地,到了下午的四五點鐘,一杯茶就喝得淡而寡味了??傄萌M滿一個竹殼熱水瓶的開水。
不用說,我喝的是貴州山地里產(chǎn)的綠茶。
貴州這地方,古代時一大片山野被稱為“夷州”。就是茶圣陸羽所說的古老茶葉產(chǎn)地,并且在他所著的《茶經(jīng)》上贊賞:這些地方的茶葉,“得之甚佳”。
何謂甚佳呢?
送我云霧山茶的黔南老鄉(xiāng)還給我講了一個明末的故事。說一個出生于貴州黔南的官給崇禎皇帝送了兩斤家鄉(xiāng)云霧山里產(chǎn)的春茶,皇上起先沒怎么當一回事,到了晚上,看裝茶葉的木盒雕功精湛,打開木盒欣賞時,茶葉的春味吸引了他,便讓下人斟了一杯茶來喝。哎呀,這一喝讓皇上精神倍增,思路大開,皇上不由細細觀賞起這茶葉來,第二天還對貴州籍的官員說,你不是說這茶葉是家鄉(xiāng)山上的土茶,還沒個名字嘛!我看這茶葉卷曲起來的樣子,像小小的魚鉤,就叫它魚鉤茶吧!
這魚鉤茶一喝就喝到了當代。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毛澤東主席喝到了這種茶,給這茶取名都勻毛尖。從此以后,魚鉤牌的都勻毛尖,就成了這種綠茶的正式名稱,多次被評為全國的十大名茶之一。
一晃,在寫作的日月中我漸漸步入了晚年,但是只要寫東西,我就泡上一杯茶。幾乎可以說,只要上午寫東西,我的工作時間就從一杯茶開始。前幾年,貴州一位分管茶葉的省領(lǐng)導來上海開會,晚上約我品茶,對我說,你離開貴州的1990年,貴州全省栽種了90萬畝茶,現(xiàn)在種了500萬畝,成了全國種茶最多的省份。茶葉真是個好東西,為貴州的脫貧攻堅,作出了貢獻。我們每年茶葉產(chǎn)值500多個億。好茶也不止都勻毛尖一種了,和都勻毛尖一樣的共有三綠二紅。紅茶是遵義紅、普安紅,綠茶還有綠寶石、湄潭翠芽。你不是說寫作時要喝茶嘛,我每樣都給你一小包,你品嘗一下。
事情也巧了,我的故鄉(xiāng)昆山花橋恰好有位女士來我家里商談文化上的工作,我就泡了一杯遵義紅待客。這位女士有個怪毛病,一喝茶就頭暈,但她第一次來我家里,很勉強地喝了一口茶,心里準備好回去的路上靠在車上休息。哪曉得,她喝了以后談興甚濃,回到花橋把這事兒一說,講葉老師家里的茶竟然這么香,她喝過以后竟然還想喝,不怕頭暈了。
這事兒當然有些離奇,屬于個案。但似乎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了我在寫作時習慣喝茶,是有些依據(jù)的。
一輩子寫下來,一輩子的茶喝下來,我已從單純地喝茶,上升到品茗了。不僅喝貴州山地產(chǎn)的茶,還品全國各地產(chǎn)出的名茶,上海人經(jīng)常品的龍井、黃山毛峰、碧螺春是不用說了,湖南古丈的毛尖,河南的信陽毛尖,鐵觀音、普洱茶、江西的狗牯腦、廬山云霧茶,還有滇紅、君山銀針等等。文人交往,除了“秀才人情書一本”之外,就是帶一點故鄉(xiāng)的茶出來送送朋友。茶喝得多了,喝來喝去,就覺得各地茶都好,但是,要說我最喜歡喝的,還是貴州山地出的茶。
一來,我在那里生活了20多年,對這塊山地有了一份感情。二來么,年輕時代,當知青時,我在偏遠的山鄉(xiāng)里種過茶,知道一片葉子變成茶的過程。正像當?shù)夭家雷?、侗族、苗族、彝族老鄉(xiāng)們圍著火塘在茶歌里唱的一樣:山上有棵古茶樹,樹下有口涼水井;哪天如果不舒服,一片茶葉一瓢水。
試想一下,大山深處的少數(shù)民族老鄉(xiāng)都這么相信茶葉的神奇,我一邊寫作一邊喝茶,文思也便源源不斷地涌出來。
選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