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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遇見過一些好看的手指

2023-03-22 04:34陳曉霞
湖南文學 2023年1期
關鍵詞:蘇芩老師

陳曉霞

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只手。淺棕色皮膚覆蓋著修長指骨,略顯嶙峋地搭在門把手上,不像是它把門打開,倒更像敞開的防盜門把這只手給帶了出來。蘇芩就是那時決定留下來的。自打小時候見過一個青年表演手指魔術,她就成了一個挑剔者,她總拿別人的手跟青年的手比較,也因此越發(fā)看不上那些憨頭憨腦或者裝模作樣的指頭。差不多有十年時間她的工作是開提貨單,那些遠道而來的司機們無一例外要先到她這里交錢開票才能拿貨。他們的手從窄小的窗口塞進來,像一群魯莽的孩子由著她的目光一一打量。然而手總是比臉更誠實地透露著一個人的愚拙,她以為就這樣了,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當然也不會有兩雙一模一樣的手。誰能想到呢,有一天竟然會在這里,在她的第一個雇主家,與這樣一雙手不期而遇。

來前了解過了,詹老師沒結(jié)過婚,病在肺部,正在兩次化療的間隔期。蘇芩的工作就是每天給他做做飯,收拾一下衛(wèi)生。吳廣成不同意她來,摔了一只杯子,其實她也沒下決心,不過礙著去家政公司報過名,過來走走過場。蘇芩還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新職業(yè),她真正的愿望是去社區(qū)的公益課堂學一門樂器??墒情T開了,門上搭著她朝思暮想的一只手。蘇芩有些心慌意亂,好像一列火車從舊時光里呼嘯而出,載著多年的秘密忽然駛到了她的面前。她遲疑了幾秒鐘才想起開口:“我是家政公司派來的……”

“蘇芩吧?他們說你今天過來。”詹老師的聲音比他的手要厚實些。是個高個子男人,瘦幾乎重塑了他的五官,讓人猜不出他原來的模樣,瘦還放大了他的斯文。這世上專門有一種人是照著文質(zhì)彬彬這個詞來長的,詹老師就是其中之一。海藍色棒針毛衣在他身上晃來蕩去,一眼看去,像個身形單薄的高中生。

門口處的壁櫥已經(jīng)預先騰出一格,用來放她的羽絨服、圍巾、背包和手套,她還注意到他叫她蘇芩而不是蘇嫂,她立即心領了這份體諒。之前去藥店、超市、蛋糕房或者煙熏火燎的小飯店求職,可沒人給她這樣的體面。她猜不透這樣一個細心體貼的男人為什么不結(jié)婚,在她老家,只有山窮水盡的人才會一個人過。她又看一眼那雙手,它的修長勻稱絕不輸于記憶中青年的手,卻又有著明顯不同。青年的手是活潑的,喜歡銀魚一樣游來游去,眼前的手卻不悲不喜,倦鳥一樣垂在那里。

房子八成新,被單身漢住成了臨時客棧。蘇芩打量一圈,好勝心升起來,覺得可以給這房子一些改變。接下來的兩天,除了正常的一日三餐,抹拭打掃,蘇芩都在廚房忙碌。先是把所有物件挪出來做了擦洗,兩個大而無當?shù)膸缀喂褡硬痖_重新做了組合,又把鍋盆碗筷煮過消毒各歸其類,然后從家里掐來銅錢草和綠蘿,一個養(yǎng)在淡青色淺口陶瓷小盆里,一枝插進圓肚長頸的黑酒瓶中,一高一低,錯落擺放,原本雜亂無章的廚房一下就有了神采。詹老師對她的成果大為驚艷,直說自己過得潦草,過去對房子虧欠太多。蘇芩受到鼓舞,繼續(xù)擴大戰(zhàn)果,從廁所到陽臺,從陽臺到客廳,再到書房和臥室,一周之后,房子里有了一種秩序,這是健康運轉(zhuǎn)的家庭才有的樣子,叫人只想歲月靜好地過下去。

接下來,蘇芩又在三餐中間給詹老師加煮兩次菜湯。是她從書上看來的,上面說,經(jīng)常攝取植化素,能有效抑制癌細胞的繁殖。人不可能一次吃進大量蔬菜,但煮成菜湯是可以的,喝湯可比吃菜方便多了。為了保證養(yǎng)分齊全,她每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場,盡可能多地把不同品種的蔬菜都帶一點到詹老師家。這不是她的分內(nèi)工作,可她主動這么做了。為什么呢?她說不好,也許是覺得自己有能力讓一個單身漢干巴巴的日子過得滋潤些,誰能說他的病不是因為長久得不到照料才造成的呢?當然還因為那雙手。它幾乎契合了蘇芩多年來對于手的最好想象。蘇芩的好勝心里還藏著一份希望,她希望詹老師能在她的照料下好起來。這樣,這雙手就會安然無恙地繼續(xù)留在世界上,而她也可以有更多時間去觀察它的真實模樣。

詹老師上午精神好些,會待在書房,下午則在臥室休息。換句話說,他像個被拷打了一上午的囚徒,要靠下午漫長的睡眠來滋養(yǎng)復原。差不多四點多鐘,蘇芩開始準備晚飯的時候,詹老師才會從臥室出來。這也是他第二次喝菜湯的時間。這時他會打開音響,讓房間里響起很輕的音樂。有一次蘇芩聽出是一首外國電影的片尾曲,她年輕時聽過這首曲子,最喜歡音樂響起前那段類似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像寒夜里有一團火,正把一個人慢慢暖透。蘇芩把湯端給詹老師,告訴他,她聽過另一個版本,小提琴演奏的,比這更好聽。詹老師說:“是不是盛中國的版本?”蘇芩叫起來,“是啊是啊,您也聽過?我再沒聽過比那更好的演奏了?!闭怖蠋熣f:“是啊,好聽,可惜市面上買不到了?!?/p>

那是一次小小的轉(zhuǎn)折,蘇芩能覺察到詹老師對自己的一點點刮目相看。如果他知道她年輕時差點嫁給一個吉他手就不會奇怪了。那時候她陪著吉他手四處趕場,他在酒吧對著客人大秀指法的時候,她就窩在他的二手面包車里聽CD。吉他手有十根還算漂亮的指頭,它們在琴弦上靈活飛舞,能把曲子彈出水花兒,到了她這里卻蠢得要命。蘇芩總是想到春天的河蟹,張牙舞爪,有勇無謀,只會不顧一切地橫沖直撞。這時候她就會想起青年的手,柔軟,知心,水草一樣無聲滑動。后來她向吉他手提出分手,她給出的理由讓這個男人莫名其妙,他對著自己的指頭端詳半天,抬頭問她:“你他媽腦子是不是有?。俊?/p>

是吧,有病。就像一些人沒辦法改變自己的潔癖一樣,她對手的執(zhí)念也始終難以放下。她總是忍不住去看別人的手,那些手掛在不同人的手臂上,長著不同的模樣,做著不同的事情,卻沒有一雙經(jīng)得起推敲,哪怕是那些近乎完美的指頭,也難免被她看出一些浮夸或粗魯。吉他手之后,她被安排過多次相親,都是因為多看了對方的手一眼而告失敗。一天母親推門進來,要跟她談談,蘇芩沒等她開口就擰開了衣服上的扣子。她脫掉毛衣外套,又脫掉里面的襯衣,像剝一棵玉米那樣耐心地一層一層剝開自己,等到胸罩和內(nèi)褲也丟在地上,母親一下捂住了嘴巴。她看到蘇芩的肚皮和大腿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傷疤,它們有新有舊,重復交疊,像是一些絕望的喊叫。母親慌了手腳,怕再不抓緊蘇芩就要把自己給劃爛了,她緊急發(fā)動親友牽線搭橋,只用一個半月時間,就秋風掃落葉般把蘇芩從大齡女青年變成了一個七歲女孩的后媽。

聊過音樂之后詹老師和蘇芩的話多起來。有時她擇著菜,或者煮著湯,他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屋子里暖氣很足,音樂在房間里似有若無地響著,讓她恍惚覺得,這里才是她的家,是一個安心守神過日子的地方。詹老師身上有種本事,就是所有喧鬧到他這里都會自動調(diào)成靜音,久而久之,她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蘇芩奇怪吳廣成為什么就不能這樣,他總是在折騰,在氣惱,好像全世界的人和事沒一樣順他的心意。每次他把屋里的東西摔個稀爛,都會把自己關進房間不出來,留下一地碎片和驚恐的女孩由蘇芩處置。和硝煙不斷的婚姻比起來,蘇芩是多么喜歡這邊安寧的生活。有時她覺得自己像只雨天里的燕子,不管愿不愿意,一天工作結(jié)束,她都要離開這間暖洋洋的屋子,飛到外面的風雨里去。

結(jié)婚前她和吳廣成見過幾面,地點都選在中心公園。時值冬天,他戴著厚厚的手套,她也戴著厚厚的手套,她和他在枯枝殘木間走了一段,便默認了兩個人的關系。不然呢?她的人生總不能因為一雙手止步不前。公道地說,吳廣成是個能干的男人,他的茶店能在市里維持十多個年頭就是證明。那天他邀她到公園旁邊的奶茶店坐坐,臺階上積雪未消,吳廣成摘下手套想拉她一把,卻不料蘇芩看到他的手后腳下一滑,反而重重摔了下去。

因為,伸到她面前的不是銀魚,也不是水草,而是一排出乎意料的矮木樁。此后十多年蘇芩都盡量避免去看它們。那十根過早操勞的手指似乎提前停止了生長,它們短短地立在手掌之上,看上去又可憐又倔強。

別扭好像那時就種下了。吳廣成看出她的抗拒,婚后干脆不再遷就,需要她的時候從不多話,一雙短手十分粗魯。蘇芩咬緊牙關,僵硬著將一段不適挺過去。每次她都覺得是頂著狂風行走在山路上,等到終于風平浪靜,全身松弛下來,才發(fā)覺眼窩里已經(jīng)蓄滿淚水。

與詹老師說話的空當,蘇芩會忍不住看一眼他的手。它們伏在桌子上,或者搭在椅背上,有著說不出的安詳。這是多么好看的一雙手,仿佛在它面前所有煩擾都是多余的,連那個青年的手也是多余的。蘇芩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想到青年的手了,好像遇到詹老師之后,那雙手就自動退出了她的生活。

她得讓那列火車停下來,退回去,退出中年,退出青年和少年,回到遙遠的兒童時代,才能重新想起那天的情景。是個夏天,六歲的蘇芩從午睡中醒來,父母和哥哥姐姐全都不在,他們莫名其妙從她的世界里消失,只把她和幾只昏昏欲睡的母雞留在家里。天很熱,院子里曬著一盆水,那個鐵制大盆在她眼里簡直就是一個游泳池。汗水把她的頭發(fā)黏在脖子上,她站在水盆邊,決定給自己洗個澡。粉紅色的香皂像條小魚不斷從手里滑脫出去,她一次又一次把它從水里撈上來。香皂越來越小,她身上涂滿了厚厚的泡沫。

那個青年就在這時推門進來。那時的鎮(zhèn)子遠沒有今天這么警惕,家家戶戶大門虛掩,仿佛不這樣就算不上誠懇和坦蕩。青年似乎已經(jīng)游蕩了很長時間,他累壞了,也無聊壞了,一轉(zhuǎn)臉,卻被低矮院墻里裹滿泡沫的女孩吸引了注意。

“你是誰?”她后退一步,腳底的泡沫滑了她個趔趄。

“我是……魔術師呀,我從很遠的地方來?!鼻嗄暌槐菊?jīng)地說。其實他不說,六歲小孩也已經(jīng)看出他和當?shù)厝说牟煌K砩嫌幸环N新鮮明亮的東西,“魔術師”三個字更是帶著遙遠陌生的氣息。姐姐說過,鎮(zhèn)子里來了支宣傳隊,要在小學操場上連續(xù)演出三天,她猜他就來自那支隊伍。這樣的人她只在露天電影里看見過。

“你會變什么?”

“我不信!”六歲的蘇芩大聲說。其實她好奇極了,希望他用事實來推翻自己,所以回答得特別干脆,她甚至忘了自己沒穿衣服。

青年后退一步,把兩只手交疊在一起。他說,“我得離你遠一點,我怕把拇指拉斷,濺你一身血!”說著他就開始拉自己的拇指。蘇芩緊張地攥著香皂,眼睜睜看著他把拇指越拉越長,越拉越長,不僅漸漸超過了食指,而且還又超出了中指,仿佛他的拇指是一根橡皮筋,正被他拉向某個極限。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她怕再拉他的拇指就要斷掉了,立即大喊了一聲,“停!”青年聽話地停下來。他松開手,拇指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他用肥皂盒舀上清水幫她沖洗。六歲女孩有些害羞,卻又被清水流過的快樂所吸引。每澆一次她都要發(fā)出歡快的尖叫,最后他干脆把她抱進水盆里。他的手指細長柔軟,像一些好脾氣的銀魚從她身上一遍遍游過。她看見青年的臉和脖子被曬得通紅,天太熱了,她想,鎮(zhèn)上的男人早就被曬得不僅通紅,而且發(fā)黑了。

沒到傍晚父母就回來了,哥哥姐姐也回來了,一切恢復正常。會變魔術的青年已經(jīng)走了,除了十根好看的手指,她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樣。她只記著他們有過的短暫友誼。他讓她假裝成一個洋娃娃,而他用漂亮的手指跟她做游戲。為了裝得逼真,她忍住了歡笑和尖叫。只在他不小心弄疼她時,才低低地發(fā)出一聲抗議。這時青年就會變出一只水果糖來補償她。蘇芩還記得自己翻開他的手指,查看他手心里是不是藏著一個寶囊。青年把十根手指亮給她看,確實,除了好看,他手上什么也沒有。但是蘇芩剛放過他,一顆糖就神奇地長在了他的指尖上。

十四歲生日后的某一天,蘇芩莫名其妙從夢中醒來,確切地說,是那些留在她六歲身體上的手指記憶忽然醒來。它們在她身上游動,像當年一樣又溫柔又羞澀,又莽撞又調(diào)皮,它們撫過她身體的角角落落,讓她驚詫之余感到些許奇怪的快樂。她忍不住偷偷打量自己,她訝異于這具軀體發(fā)生的變化,它正越來越像一個女人,像母親和姐姐那樣有了凸起的弧度。她對它什么時候發(fā)生的改變一無所知。

這之后她的四肢飛快拔節(jié),身體有了香氣,人卻開始心不在焉。她沉浸在虛擬的手指游戲里,不再關心升學考試和男同學的目光。幾年時間,那雙手熟知了她的身體,也成為她判斷男人的秘密標準。一天,記憶中的手指再次活躍起來,它們游來游去,游來游去,最后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停下來。一道閃電忽然劈進她的腦海:那天青年都做了什么?他無處不至的手指,潮紅的臉膛,還有粗重的呼吸,多像一個步步逼近的巨獸,將六歲女孩吞沒在深不見底的暗影里。

蘇芩像從一場大夢中忽然醒來,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與那雙手割斷所有聯(lián)系。她像刺客一樣冰冷,把一切趁手的鋒利或尖銳的東西偷偷帶進臥室,每當那些指頭蠢蠢欲動,她就狠狠劃向它們。她身上的疤痕越來越多,漸漸地像一張網(wǎng),她寧愿把這張網(wǎng)織得密不透風,好把那十根逍遙多年的指頭一網(wǎng)打盡。

一天,蘇芩自作主張把電影音樂拿掉,另換上一張碟片。在這個家里待久了,她覺得可以做一次主。下午四點半,詹老師照常走出臥室,他打開音響,準備去廚房喝湯。音箱里突然響起的《閑聊波爾卡》把他嚇了一跳。這是一首單簧管四重奏,詼諧,俏皮,歡快,讓人聽了忍不住想蹦兩下。詹老師果然心情大好,笑著問她從哪找的,蘇芩說,您喜歡的話,我有一抽屜碟片。她決定了,今后要多挑一些歡快的曲子給詹老師聽。情緒影響著一個人的氣機運行,她要讓詹老師每天都過得高興些。

長期以來,我國的傳統(tǒng)金融業(yè)無法滿足居民的投資需求。股票市場波動較大風險高,銀行存款收益率低,收益率和風險無法同時滿足投資者的需求。個人理財產(chǎn)品的出現(xiàn)很好的解決了這一矛盾,雖然存在一定風險,但是相比于股市,個人理財產(chǎn)品的風險要小很多,與此同時個人理財產(chǎn)品的收益有遠遠高于銀行的固定存款。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市場上大部分風險厭惡型的投資者。

兩人說話的工夫,一個男人推門進來。蘇芩認得是詹老師的弟弟。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平時多是晚上過來,幫詹老師洗洗澡、理理發(fā),隔三岔五也會住上一夜,這次卻提前過來了。他沒打招呼就徑自去了書房,詹老師只好匆匆喝完菜湯也跟了過去。不一會兒書房里的聲音大起來,多數(shù)是詹老師的弟弟在說,蘇芩知道詹老師不是不想說,是他沒力氣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她待在廚房里,將隱約聽到的字句串聯(lián)起來,大致明白了那男人的意思:兒子三十多歲了,因為沒房子遲遲不能結(jié)婚。現(xiàn)在女方下了最后通牒,他只能來求哥哥幫他一把,反正……話沒說下去,意思卻明了,反正詹老師遲早要住到醫(yī)院里去,所以不如干脆把房子過戶給侄子,讓他們?nèi)覐穆闊┲薪饷摮鰜?。蘇芩為詹老師轉(zhuǎn)瞬即逝的那一點點高興感到心疼,不知道他得用多長時間才能消化掉這場驚擾。但是她能做什么呢?她一下一下切著菜想,她什么也做不了,自己不過是個做飯兼打掃衛(wèi)生的家政工。

直到晚飯做好詹老師也沒出來。他弟弟走了,照例沒和蘇芩說話,好像她只是一件桌子、凳子那樣的擺設而不必理會。蘇芩走進書房,見詹老師躺在藤椅上,他虛弱得十分嚇人,仿佛已經(jīng)和藤椅長眠在一起。

“蘇芩,麻煩你明天找?guī)字幌渥?,我要把家里的東西處理一下?!?/p>

“全部嗎?”蘇芩看他一眼,心里一陣難過。

“嗯,全部?!?/p>

就是說,詹老師不打算在她手上好起來了。他將待在醫(yī)院里,直到哪天悄悄離開這個世界。她再也不會看到這雙手了,哪怕被他無意觸碰的機會也不再有。蘇芩唯一一次碰到詹老師的手是有一次被魚鰭骨劃破了手指,他拿來紗布幫她包扎。蘇芩把手交給他,心頭突然跳得厲害,她想起經(jīng)常做的一個夢,夢里的她手持利刃,不斷砍向一些游動的指頭。她怕詹老師也會像那些指頭的主人一樣,在女人的手上多停留一秒。然而,沒有,他溫涼的皮膚觸碰到她,平靜里沒有任何信息。蘇芩真想再體驗一下那種平靜,空明澄澈,無欲無求。這些年她在青年的手上沉迷掙扎,像一壺翻騰的沸水厭倦透頂又欲罷不能,她盼望能夠冷卻下來,像詹老師那樣成為一池真正的靜水。她想和詹老師說說自己的童年,說說青年留給她的縱橫的傷疤,詹老師卻似乎累壞了,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蘇芩的工作忙碌起來,每天幫詹老師整理櫥柜,做各種記錄。她去超市要來七八只大紙箱,衣柜里的衣物除了必須的幾件,其余全部洗凈打包,貼上捐贈的標簽。好在他是男人,不似女人的多而雜亂。他的衣服幾乎都是上品,因為穿著在意而保留著原有的品質(zhì),捐出去仍能給人體面和溫暖。要命的是書櫥,書太多了,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踩上椅子,將那些大部頭取下,按他的指令放進不同的紙箱里去。有時他們也會討論一下,就某本書中的某段文字發(fā)表一下看法。有一次她隨手翻開一本名叫《僧侶與哲學家》的書念起來,她喜歡這樣貌似莽撞地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仿佛他沒有病入膏肓,她也不是家政工,他們只是兩個健康而且趣味相投的朋友。

“我們可以完全放縱自己的沖動,去毀滅、擁有、控制,但是這種方式之下所得到的滿足都是短暫的,它永遠沒有辦法帶給我們深沉、穩(wěn)定以及長久的喜悅……”

她聲音不錯,上學時還做過學校的廣播員。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到中年的她理解了這些話的涵義。這使她的聲音聽上去像歲月的一種傳遞或告誡。

“那天,你會來嗎?”他忽然打斷她。

她停下朗讀,“別瞎說?!?/p>

“我不建議你來,也許會很難看?!彼缓靡馑嫉匦σ幌拢路鹛崆盀槟翘斓碾y看給出抱歉。

她想了一下說:“我會來看看你打扮得怎么樣,夠不夠出門的標準。”

收拾到書柜底部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幾個木質(zhì)相框,都是他生病前的照片。他竟然曾經(jīng)那么健壯,仿佛每塊肌肉都有保護世界的力量??吹贸鏊且粋€旅行愛好者,因為相框里的照片沒有一張是老老實實待在屋里的。有一張標注為“在尼亞加拉瀑布前”的照片,他披著簡易雨披正在大笑,毫不介意已經(jīng)被淋成落湯雞。旁邊模糊的背景里有個花裙子女人,蘇芩猜不出她是他的同伴,還是一名偶然闖進鏡頭的過路者。她端詳良久,決定讓花裙子女人做他的同伴,他們不僅結(jié)伴而來,而且還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她為擅自安排了詹老師的生活有些高興,她多希望他這輩子沒有浪費過那雙手,它該擁有的統(tǒng)統(tǒng)沒有錯過。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詹老師的弟弟就沒再來過。詹老師頭發(fā)長了,顯出了年紀,蘇芩這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是個年屆花甲的人了。當然,她自己也不年輕,四十七歲,在她們老家可以當奶奶或姥姥了。下班前,她跟詹老師約好第二天給他理發(fā),雖然她還沒有拿過推子和剃刀,但誰不是從頭學起的呢?她就是不忍心詹老師的形象一塌糊涂,就是想盡力給他一點人間的溫暖。詹老師向她打個OK的手勢。那些指頭是如此疲倦,讓她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來就忍不住心酸。

第二天一早小區(qū)毫無預兆地停了水。物業(yè)通知家里留人,以防來水時水壓過高造成水患。吳廣成讓蘇芩請個假,蘇芩想著昨天的約定,說:“我今天要給詹老師理發(fā)的?!眳菑V成說,理發(fā)又不是十萬火急,明天再理也不遲。蘇芩知道吳廣成說得有理,卻還是背起背包往外走。她說:“我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何況還要給詹老師煮菜湯。”吳廣成鼓著眼睛看著她,忽然抬腳踹了下房門。房門撞上邊墻又彈回來,一下拍到了蘇芩臉上。

去詹老師家的路上,蘇芩不知為什么忽然想到了那道選擇題:A和B掉水里,救則生,不救死,你救誰?蘇芩想著吳廣成和詹老師,一時難以抉擇。如果救詹老師,顯然對吳廣成不公平,畢竟他誠心誠意想和自己過下去;如果救吳廣成,她又絕不忍心把詹老師一個人丟在水里。最后她選擇先救吳廣成,再陪詹老師一起沉入水底。她為終于找到答案舒了口氣,她感到好受了些,無論如何,這是她能想到的最讓她安心的辦法了。

蘇芩借著街頭櫥窗查看了自己的臉。額頭破了,嘴角腫起來,眼下有塊醒目的淤紫。她想著該怎么向詹老師解釋,不小心撞門上了?或者是路滑摔倒了?但詹老師只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打自招地紅了眼圈。打過包的房間空空蕩蕩,白墻,白頂,白色的橡木大床,詹老師躺在藤椅上,身上的毛毯幾乎隆不起一個像樣的人形。蘇芩干脆放任眼淚流下來。詹老師既然給不了她什么保護,就只好拿出十足的耐心讓她哭。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好脾氣地勸她說:“好了好了,再哭就不好看了?!?/p>

語氣里有種親密,好像她是他至關重要的某個親人。而他真正的親人,那個當?shù)艿艿哪腥诉€不知道哥哥即將為他所做的犧牲。蘇芩一件一件往外拿理發(fā)工具,不甘心地問他:“你確定要把房子送人了?”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用了和他一樣的語氣。

“用一套房子,成全兩個年輕人的幸福,還是劃得來的?!闭怖蠋熍み^頭,好像她也有一份決定權似的,問她:“是不是?”

這年春天似乎特別短,剛過“五一”街上就有了夏天的跡象。一天蘇芩買好菜,又專程到詹老師家樓下站了站。她曾擦拭過的窗子上貼著一對喜慶的窗花,她由此判斷,兩個她不認識的年輕人,已經(jīng)開始了嶄新的生活。

她閉上眼,又仔細回想了一遍熱氣蒸騰的廚房、響著音樂的客廳和第一次迎她進門的那只手。那真是千里難尋的一只手。她永遠不會忘記——有些事一輩子只發(fā)生一次就足夠銘記終生——那只手輕輕撩起她的頭發(fā),在她受傷的額頭、眼角和嘴唇上慢慢行走的樣子。輕撫之間,青年的指頭被一拂而去。她把臉埋進詹老師的掌心,像縱身躍進一池清水。水流輕輕拍打著她,她漂浮在凈水之上,像一個新生的嬰兒,發(fā)出了長長的幸福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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