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黎
我國的山水畫獨立成形于漢末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政治動亂,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復雜,不少知識分子在生命無常的情境中,洞悉了官場、仕途乃至人生的無奈,轉而尋求內心的清凈和平衡,棄儒學而潛心老、莊,寄情于山水,嘯傲于林泉。一時間,文人們紛紛離開朝堂,轉而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重新認識和審視大自然與生命的價值,對山、水產生了新的審美意象及表達形式。在這一過程中,山水畫在繪畫范疇中與其他的繪畫形式有很多聯(lián)系,如人物畫、地圖畫、裝飾畫等,這些藝術因素都促進了山水畫的發(fā)展,使山水不再僅僅作為背景與陪襯出現,而成為創(chuàng)作的表現主體。再后來,“山水畫”作為一個獨立的畫種逐漸成形。
自顧愷之提出“傳神論”后,中國山水畫創(chuàng)作名家輩出,雖然體系不同,但是理法相通,都是強調“道”“理”“情”“趣”。宗炳好山水、愛遠游,提出山水畫的意義在于它體現了“道”,“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臥游”以“悟道”,“澄懷”以“暢神”。王微則幽居獨處,主張“本乎形者融靈,而動變者心也”,有了“靈”融于“心”的互動,便會產生“望秋云,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的畫之情也。至此,奠定了中國山水畫理論的基礎。
董繼寧在創(chuàng)作山水畫的同時,對于山水畫發(fā)展的文脈、畫理多有研究。在面對當代“回顧傳統(tǒng)”“擁抱世界”的主流論調時,更主張在“傳統(tǒng)文化的現代性,主流文化的藝術性”中,去探究中國山水畫的當代形態(tài),并以此作為創(chuàng)作實踐的出發(fā)點。同時,提出作畫的過程是從“心凈”到“心靜”的過程,由此才能在繪畫中創(chuàng)造“心境”。第一層“凈”是清凈,排除外界干擾嘈雜;第二層“靜”是內心的平靜,以純粹、恬靜的心神投入到作品的創(chuàng)作之中;第三層“境”是意境,是“文工畫妙各臻極,異境恍惚移于斯”的境界。董繼寧繼承以山水畫來“媚道”“暢神”的藝術精神,將山水畫看作是與自然萬物之“道”進行溝通的信息橋梁,使自己的精神與自然渾然一體。
孔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鄙缴菽荆甜B(yǎng)萬物,養(yǎng)育生靈,承載歲月的滄桑,奉獻無盡的資源,這是“山”的仁愛,也是“仁者”應該有的胸懷;水流不息,滌蕩污濁,百折不回,可柔可剛變幻莫測,蘊含著無窮的力量,這是“水”的智慧,也是“智者”的向往。董繼寧出生于鄂南山鄉(xiāng),自幼即在山水中放牛砍柴、漁獵耕讀,在高山、流水的滋養(yǎng)中,懂得了自然的樂趣,養(yǎng)成了性格中務實耐勞的秉性、求真樂觀的情懷。在面對人生與事業(yè)的諸多迷茫之時,仍有《西北系列》《牛鈴響起的地方》《泉山》等平淡天真的作品,其中從個人主觀情感出發(fā),在“以我觀物”中,將于山水萬象中感受到的生命旨意與主觀的思考與關懷融合在一起,于作品中創(chuàng)造“有我之境”。
山水畫發(fā)展至清朝,有“四王”的寫清遠之意以仿古,也有“四僧”的吸收精華以尋求新意,雖然出發(fā)點、發(fā)展方向各有不同,但在筆墨表現上卻萬變不離其宗,以抒情寫意為主導。董繼寧的山水畫,有其尊古的一面,尤其對于傳統(tǒng)表現技法與形式語言的錘煉,同時也不拘泥于古法,在對歷史文脈、山水畫理的梳理中,分析真?zhèn)蔚檬?,進行個人的再解讀。
至近現代以來,山水畫的發(fā)展進程,是與中國社會近現代化發(fā)展相適應的過程。這一時期的山水畫家或東學西問,大膽地融匯東方和西方藝術之長,或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推陳出新,藝術成就大小不一。雖然這些現代山水畫風格多種、多樣、多元,但其中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紛紛走出畫齋、面向生活,以師造化寫生、表現時代精神為己任。董繼寧初學畫時受劉依聞等老師指點,主修油畫,對西方畫理中的色彩、造型、透視等多有感悟,后來雖然改修中國畫,研習古典美術理論,但仍然保持對西方畫理中科學方法部分的探求。其山水畫的審美理想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我國的山水畫理論,主要源于對創(chuàng)作主體、創(chuàng)作客體、創(chuàng)作本體三者關系的思考,即畫家本人、山水自然、山水畫作之間的聯(lián)系與相互影響關系。宗炳提出“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是強調自然山水所隱含的“道”的意義,側重創(chuàng)作客體;王微以《敘畫》一書來探討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表現與欣賞,側重在創(chuàng)作本體;唐代張璪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關注創(chuàng)作主體的心理感受,認為主體的抒情與表現更為重要,董繼寧的寫生觀正源于此。他游歷山川,將大自然的歷歷神奇造化羅列于胸,以速寫的方式將當下主體心源的感受與客觀世界融為一體。其速寫作品無論是在內容與形式上,還是構圖與手法上,都表現得十分完整,既是寫生過程中直觀感受的記錄,也為其山水畫創(chuàng)作提供靈感與創(chuàng)新的智慧。
我國古代的山水畫家作畫時最看重章法。顧愷之提出從“臨見妙裁”到“置陳布勢”;謝赫主張“經營位置”等,皆是講求從構思到實踐、從感性到理性的完整過程。董繼寧山水畫創(chuàng)作時的章法,來源于寫生,多年來堅持以寫生來認識自然規(guī)律、探索山水變化,行萬里路,遍歷祖國名山大川,累積速寫畫稿數以千計,在“胸中先成章法位置之妙”。
西方寫生以對現實世界的模仿再現為美。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在自然科學領域取得的諸多成果都在繪畫寫生中得以體現,如透視法、明暗法、幾何構圖法等等,這些運用科學手段來觀察和表現世界的方法,替代了古老的自然主義技藝,成為影響西方風景寫生觀念的最主要因素。西方寫生的表現方法,是建立在科學法則上對自然界的認識與再現過程,在構圖上以焦點透視法為基礎,科學地、忠于自然地將三維空間再現到二維平面,是寫實的藝術,尤其是到了19 世紀中后期,在印象派的影響下,將光學、色彩學融入到寫實實踐中,更大程度上豐富了作品的客觀視覺感受。
東方的山水寫生則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它是基于“天人合一”自然觀下的抒情與寫意,是結合心中的感悟對自然景物進行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更看重個人的理解與表現,與西方寫生的理性、客觀相比,顯得更加地主觀和浪漫。其構圖中的散點透視,以不斷移動的視點來組織空間與畫面,突破了單一視點在視域上的局限,營造出富有節(jié)奏和律動的詩意空間。
董繼寧的山水畫寫生,深受我國近代山水畫大師李可染的影響,既有忠于自然的對景寫生、寫實造境,也有超越寫實的寫意表現。在董繼寧的山水畫作里,整體山水的表現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個類別,將風起云涌、密林叢莽的山水大勢在大幅紙面上鋪陳展開,凝練大自然的脈搏與律動。如《長白天池》《祁連風骨》《延安頌》等一系列以地名命名的作品,將視角置于云端,鳥瞰全局,使畫面的視野無比開闊暢然。
董繼寧的寫生創(chuàng)作遵循兩種方法,第一種是側重寫實,師法自然,以再現客觀景物的規(guī)律與變化為側重,這為其在山水畫中融合西方的明暗光影法奠定了基礎;另一種側重寫意,抒發(fā)面對萬象時的主觀感受,通過速寫、草稿來記錄每一個當下的體會、感悟,這是對于主觀情感的最初宣泄,是無拘無束的情緒釋放。以大自然為師,再在畫面中通過表現與構架,賦予個人的情感訴求與意境表現,就是做到“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了。
“筆墨”是中國畫最主要的造型手段,也是山水畫技法的代名詞。“以筆線為間架,故以線為骨。骨需有骨力;骨氣者,骨之質也,以此為表達對象內在生活活力之基礎”。潘天壽這段話是對謝赫“骨法用筆”的最好詮釋,他所看重的筆與骨與氣的關系是高度融合的。相較于“筆法”理論而言,“墨法”理論隨著山水畫的興起至中唐后期才逐漸成形。荊浩說:“吳道之畫山水有筆無墨,項容有墨無筆,吾當采二子之長,成一家之體。”認為“筆”“墨”關系應相輔相成。其后又在《筆法記》中提出:“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墨者,高低暈淡,品物淺深,文彩自然,似非因筆?!薄赌献诰衩亍氛f:“用筆之法得,斯用墨之法亦相繼而得,必謂筆墨為二事,不知筆墨者也。”“五墨俱在,但無氣焰,學者能參透用筆之法即用墨之法,用墨之法不外用筆之法,有不渾合無跡者乎。”所以筆跡所成,墨之所顯。
從北宋“文人畫”興起以來,工筆和寫意的差異主要體現在“筆墨語言”上,而意境的營造體現在“形式語言”上則是相通的,所以張彥遠才會說:“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于用筆”,即立意、形似、骨氣三者的根本之處,還在于用筆的手法。從山水畫的發(fā)展歷史來看,宋代是古典寫實藝術發(fā)展的巔峰階段,不論是在形式上,還是技巧上,都日趨精湛與成熟。五代宋初,荊浩將線描與用墨相結合,打破了隋唐以來只有勾線沒有皴法的表現樣式,將“勾線填色”的單線條畫法改進為“復線條”的表現,大大豐富了山水畫的筆墨技法?!榜宸ā钡某霈F以追求“形似”為最初的目標,并成功地表現出山體輪廓的立體凹凸之感。中國古典筆墨中的寫實藝術,對山水畫的發(fā)展與成熟,乃至創(chuàng)新,都起著不可忽略的源頭與推進作用。20 世紀初,外來文化的涌入對山水畫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但同時也刺激著傳統(tǒng)畫壇開始甩掉陳舊庸腐、單調封閉的習氣,重新尋求現代形態(tài)轉型的多元道路。其途徑,一種是借鑒西方寫實藝術來改造傳統(tǒng),將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與現實生活、政治責任結合起來,以寫生作為創(chuàng)作的基礎,來表現民族精神與時代精神,其代表人物有趙望云、關山月、黎雄才、李可染等。另一種是,堅持依循傳統(tǒng)軌跡的發(fā)展,以復古作革新的手段,深入挖掘傳統(tǒng)文化精神,以宋元繪畫為基石,提煉富于個性的筆墨,如黃賓虹、張大千、溥心畬、潘天壽、吳湖帆等,他們在極大程度上推動了傳統(tǒng)繪畫的繼承與現代化發(fā)展。除此兩種分類,現代山水畫在改良與創(chuàng)新的過程中,還有許多多樣化、多元化的探索,但其中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面向自然,以師造化來寫生,同時面向生活,為時代而創(chuàng)作,以傳統(tǒng)筆墨為根本,在現代形態(tài)中發(fā)揮其獨特優(yōu)勢。董繼寧的筆墨變化,并非是對傳統(tǒng)的簡單位移,而是著力在寫實造型與寫意抒情之間。作畫時根據所表現對象的不同和心境的不同,所用筆法亦有差異;同一對象類別,位于畫面中不同位置時,所表現出的筆墨特征也有不同。
在董繼寧“江山萬里行”山水畫展上,《夢里泉山》系列在筆墨的表達方式上彰顯不同風格。采用非傳統(tǒng)的方形構圖,從畫面的視覺性出發(fā),融入現代版畫中的平面布局意識和木刻線條的形式,以深、濃、焦的墨色表現山林樹石。在筆法處理上,以提筆勾出挺拔的山石脈絡線條,臥筆擦出前后走勢變化,再以散鋒皴法描繪層層肌理,線條有粗細有剛柔,用筆有輕重有緩急。在處理遠景時,也一改慣用的以淡色渲染再同色勾勒的辦法,而是以濃墨填滿,以極具裝飾性的構成方式,表現出對已經深深烙印在夢中的樹石山川,最直觀、最強烈的生命體驗。其筆力雄健、跌宕多姿,但也刻畫入微、鋒穎精細,雖運筆與表達方式與傳統(tǒng)筆墨法則不盡相同,但在抒發(fā)情感與傳達情趣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董繼寧的作品,既有淡雅、超逸的古典水墨情懷,也有色彩明麗、響亮的現代山水情趣,同時,不失墨、色、水的相滲相融的趣味。
中國畫以“隨類賦彩”作為作畫的基本原則,所“隨”之“類”,不僅僅是物體本身的固有色,還有創(chuàng)作主體對不同性質的客觀對象的主觀分類?!半S類賦彩”由南朝的謝赫提出,最初是總結出的一種評畫標準,但在客觀上,對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欣賞、研究等方面都產生了指導意義與深遠的影響,并逐漸成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總體設色觀念。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色彩觀與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色彩觀,都是從主觀意志出發(fā),探究色彩的社會價值與認識價值。幾千年來,這種色彩觀念深深地影響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色彩審美意識,中國畫中的色彩觀也是起源于此。儒、道中強調的色彩的主觀性格與中國畫中的審美性格是相似的,都是對客體萬物的形象加以提煉,再進行抽象的表現,其中,色彩的抽象與線條的抽象,共同構成了中國畫理法體系的基本框架。金碧、青綠、淺絳、水墨等繪畫流派,既是對于色彩主觀性格的體現,同時也是對于作畫者主觀意志的體現。
在“隨類賦彩”觀點的影響下,東方繪畫中色彩所表現出的寫實性較弱,以揭示本質為主,而不作純自然的模仿,所以山水畫中的樹木山川在設色時,對于不同個體間微妙變化的分析較少,更多是以色彩區(qū)分品類,作出類型化的處理和表現。而在西方繪畫中,色彩的表現更加地準確化與個體化。在19 世紀中后期印象派的畫筆中,甚至超越線條成為客觀性的最重要的表現載體,景物的造型在色彩的沖擊下被削弱,畫面講求視覺享受,講求光、影、環(huán)境色的相互影響,以及色彩的細微變化。
董繼寧在青年時研習油畫創(chuàng)作,對于西方繪畫中色彩、材料的科學性多有體會和受益,所以在他改習中國畫之后,在創(chuàng)作當中大膽運用西方水彩、水粉的顏色及表現方法作為嘗試,以突破色彩的禁區(qū),尤其是在古法“隨類賦彩”的基礎上,或是受到印象派的啟發(fā),以視覺性及主觀感受來打破傳統(tǒng)墨色的要領化,更重“隨情賦彩”。在色彩的冷暖變化中,融入個人的主觀情緒,使畫面的形式美跟隨意境的營造而產生變化,傳達創(chuàng)作者的自由思想與情感表現。這一色彩理念根源于我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與審美原則,同時又體現出豐富的現代文化內涵,在更深的層面上拓展了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設色思維。
“江山萬里行”山水畫展中的展出作品《崢嶸歲月大別山》,近樹碧黛、遠山赤黃,在深濃的墨色叢林上,以橙與黃的水粉色反提,繪出大別山下的成片密林。畫面行至遠處,再采用大面積明度、純度較高的紅、橙之色渲染皴擦,以鮮艷、明亮的色彩為大別山披丹染霞,使仿佛鮮血染紅的革命之山傲然挺立,還原了它的悲壯情感?!妒ド健芬詽饽秩窘剑谥芯爸魃椒逄幰越瘘S勾勒賦彩,從而體現神圣的金頂之光,既綺麗又莊重。整幅畫面既保留了傳統(tǒng)的筆墨意趣,又有西方現代藝術的強烈沖突的色彩感受,頗具新意地達到墨與色的和諧構成?!渡酱ń豁憟D》以墨色打底,其上施以紅、橙、黃、紫色的相互滲透,打破傳統(tǒng)“墨不礙色,色不礙墨,墨分五色,以色顯墨”的文人畫用色之道,不單以色彩濃淡表現深淺,而以多色交融來營造光影明暗,于統(tǒng)一中尋求變化。畫面光色明亮、輕松寫意,形成了一種寧靜而有力、形式與韻味兼?zhèn)涞拿栏行Ч?。隨著主觀情緒的涌動變化,筆下的景物跳脫出其固有色的框架,以色彩傳遞想法,創(chuàng)造出情感交融的作品。色彩的作用歸根到底,是要將自然畫成活的,因為是活的,所以才有情,因為是有情的,所以可以寄托思想與情感。以西方觀點看,是要求面對山水的第一自然畫出第二自然,而這第二自然,不僅是對第一自然的突破,更是“隨情”的再創(chuàng)造。
“意境”一說,源于佛經。唐代王昌齡首先將“意境”的概念引入詩論,在《詩格》中提出:“詩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至此,詩詞歌賦文章,一旦論及理法、成就,都以“意境”為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評價體系。西方繪畫也講求“意境”,但是在審美心理與審美理想上,與東方“意境”有很大差異。西方“意境”是建立于秩序與理性的基礎上的,借助透視、幾何、明暗、色彩、光影等來觀察、分析和塑造對象。由于在繪畫表現材料上的不同,西方繪畫設色更易于表現具體而細微的真實美感,并借助和諧的比例、完美的構圖將畫面的各個部分有機統(tǒng)一,通過繪畫與科學的結合來達到完美意境,并以此體現作品的美學價值。東方的“意境”理論,在繪畫領域有顧愷之的“以形寫神”,謝赫的“取之象外”,張彥遠的“得意深奇”,荊浩的“度象取真”等等,其中所表達的“意”,主要為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心意、意愿。北宋郭熙、郭思父子,將“意境”的概念提升到新的階段,提出“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到清人布顏圖時,更直言:“山水不出筆墨情景,情景者境界也,古云‘境能奪人’,又云‘筆能奪境’,終不如筆境兼奪為上。蓋筆既精工,墨既幻彩,而境界無情,何以暢觀者之懷。境界人情而筆墨庸弱,何以供高雅之賞鑒。吾故謂筆墨情景,缺一不可,何分先后?!?/p>
董繼寧作畫時尤其看重“意境”,所以才會提出由“凈”至“靜”,繼而“別造一番心境”的創(chuàng)作心得。由于長期的積累,其近十年的作品相較青年時更加恣意多變,在“造境”上作出了結合中西古今的有益嘗試。如以東方筆墨體現西方寫實意境的《茫茫昆侖》、以西方構成藝術分割畫面表現高原印象的《陜北紀行》、以古法留白與硬毫散鋒傳達真實質量感與空間感的《黃河之水天上來》,以及將西方絢麗色彩統(tǒng)一到古典情趣中的《戈壁之秋》等。從這些繪畫作品的題目也不難看出,他的創(chuàng)作素材一直以現實生活為基礎,并與時代生活密切聯(lián)系。與古典傳統(tǒng)的筆墨耕耘和淡泊自守的文人畫風不同,董繼寧的人生態(tài)度是入世的,積極的,既充滿熱情又飽含深情。多年來,他嘗試以當代知識分子的眼光全面、真實地反映大千世界,希望探尋現實人生中自我存在之終極意義,把握天地宇宙的人文精神于生命創(chuàng)造之中。
董繼寧常言:“作畫如賦詩”。和寫詩一樣,詩人寫景狀物,擬物敘事,并不僅僅是單純的概括、描述,而是將個人情感、喜好、思想與胸懷等虛無的感受在內心中成型,托物言情,以詩言志。所以在他的畫作中,無論是“宇宙精神”還是“文以載道”,無論是“生命沖動”還是“抒情言志”,都飽含了對中華燦爛文化的敬畏和對祖國萬里江山的熱愛,也正是基于這種對“美”的形式的不懈探索與追求,才有了沉淀八年之作——“江山萬里行”山水畫展,展出作品以大幅面居多,既是多年深厚功力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的結晶,也是氣吞山河、寄托著深切體會與沉沉鄉(xiāng)思的物化表現,通過飽含深情的彩墨書寫,表達對萬里江山的真誠感動?!端募臼徤巾灐窞楦?48 厘米、寬1240 厘米的巨制,以十開通屏組合成為一連貫的四季山水長卷。畫面具有強烈的形式感,有意拉開近處的林木與遠處的群山,給人以簡潔開闊、空靈清澈的審美感受。在樹木的表現上,用筆挺秀蒼勁、變化豐富,有枯干、有濃重、有淡雅、有透明,如珠落玉盤,把四季的蔥蘢與蕭瑟描繪得層次分明。該山水畫巨卷近看細節(jié)精致、明秀雅逸;遠看氣脈連貫、清新悅目。董繼寧寄情蕪山以感懷四季,將禪心和詩意融合在山水畫中,營造出一派生機勃勃的四季輪回之境。
中國古代文人對于山水的態(tài)度,是以老莊“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山水精神”來寄托情感。當人生失意時,隱逸山林,寄情于山水之間以尋求內心的虛靜;當人生得意時,借由山水之樂來解脫來自俗世的紛爭、煩惱;每逢社會戰(zhàn)亂動蕩,則隱匿山林以躲避災禍;而當太平盛世時,更是要“臥游”山水以應目會心、陶冶情操。當代的山水畫,應該將如何探索傳統(tǒng)山水畫的現代路徑,并賦予山水畫以時代精神,作為其關懷的重點。董繼寧秉持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寫生觀,寫實造型、寫意抒情的筆墨觀,色為心象、隨情附彩的色彩觀,古今相涵、以詩造境的意境觀,以對祖國河山的鐘情與熱愛,對山水精神真誠的感念與皈依,于當代山水畫壇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