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不足三米,長足有三里的小巷,每每途經(jīng),總給人一種擠壓之感。只有那彎處可見的渠中流水,夜間由參差人家中透射出的燈光,方使人稍感溫馨。
那日晨曦,披一身雪花的我,追逐著飛雪神差般來到這條小巷。抬眼一望,不禁為眼前的景致而驚:一條光潔而瘦長的雪巷,那羽絨般的身軀,柔柔綿綿,萬種情韻般舒展。巷中那盞盞不很明亮的街燈,卻又將枯黃的燈光均勻地撒向雪軀,融進它的雪膚,由近而遠,漸次變淡,安詳而溫潤。
我被眼前的雪巷所攝,不忍心在這片潔凈之地踏上足印,去破壞它的光潔完整,更不忍心破壞這片寧靜。
我想擇路,然而右邊是房舍,左邊是河渠,渠水正循著自己的渠道悠然流淌。借此徐余光,我看到那流水攜著尚未完全融化的落雪,親親近近,擁擁撫撫地蠕動著。水與雪本是同宗。在這清晨的靜謐中,它們相伴交匯,循著自然的賦予,自在地前行著。
人與路也是同行的伴侶,我不能棄之而去。雪巷引誘我舉足,于是在這片沒有任何痕跡的雪軀上,印上了一行深深的跡印。行至路燈下回首觀望,兩行均勻規(guī)矩的足印,好像幾何圖形深嵌在雪絨里,正是這些足跡才可以證明,雪巷的“美”確實存在,雪巷的“美”確實誘引過一個癡情的人。
望著那深深的跡印,就像觀看自我,深淺有致,無角無棱,這不正是我勇辟新徑的樂譜嗎?我不為身后足跡的彎曲而自愧,世上又有何人的路不是如此?按照自己的樣子走下去,這正是我與他人之別。
巷邊房屋已被白雪覆蓋,房脊已無棱角,屋前也沒了臺階,黑的、鐵紅的院門,在雪的簇擁下全部顯出溫馨的安適。
仰望路燈,燈光似在微笑,那微笑的光,熾熱而祥和。適巧,一陣風過,房上的浮雪摻揉進黃麻麻的燈光里,一時光暗線斷,雪像一群蜂,轟然而起,愜意地向我擁來。我狂亂地熱烈之氣,熾面熾膚后的綿軟與微涼,恰如勃發(fā)的人性,是給知音者的熱戀。感謝上天給我的禮遇,我撤去圍巾,敞開衣襟,仰天而呼:“來吧,我的雪!”
暖化的雪水流到我的嘴角,我便將其舔入口內(nèi)。暖化的雪水順著臉,輕撫著脖頸,探尋著我的心房。在這寒凝大地的晨曦里,獨自的我承接著自然的洗禮。那飄舞的六瓣花就是我,默默浮向天空,瀟瀟飄向大地。天宇是蒼茫的白,大地是蒼茫的白,在這早已辨不清天與地的空間,我猛然頓悟,天與地原本是和諧的統(tǒng)一,人與自然便是那天地合一的驕子。
風過了,飄舞的雪停了,我在渠邊留步。渠凍夜水無聲,在那冰凍無聲的渠下,我卻感到有一股不畏嚴寒的水流。渠邊楊柳,披雪而立。那無風自搖拽的雍容,飄逸出許多醉人的遐想。它獨傲冰雪的氣勢,更顯其生命的豪放。在披銀裹素的粗壯樹干旁,我頓時感受到了一種頂天立地、昂首盼東風的凜然之氣。
有人喻雪為春的使者,我卻覺雪是春的母親。它用寬厚柔軟的身軀擁抱大地,親吻萬物,滋潤生靈,直到生命的一點一滴。我喜歡高山流水,水映山貌的春日。然而冰雪霜凍之時,更能給予人相偎知寒暖的溫情。待到謝盡冬日,迎來春暖,人與人之間方能長路相伴無怨。
在這寂靜的雪巷盡頭,獨自顧望著那行我踏出的跡圖,忽覺孤小單薄,如能與人相攜于此,便不會憂冰凍路滑。小巷悠悠,巷窄心不瘦,我賦詞一首,以謝這巷,這雪。
相見歡·雪巷
初燈信步徜徉,辟新場。一條雪巷光潔瘦而長。偎如漆,擁如箍,步如簧。人生無誤同行何彷徨。
留步渠邊漫嘗,靜年芳。溶情夜水無聲自流淌。樹如花,燈如柱,路如霜。心曲萬手句句誰能忘。
相視誤疑夢鄉(xiāng),瓊樓上。貼面方知花飄帶微涼。吻如玉,懷如爐,語如糖。三返舊程謝盡好時光。
|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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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敏,生于1984年,山東濰坊人,畢業(yè)于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碩士。曾在《人民日報》《文匯報》《新華日報》《大眾日報》《深圳特區(qū)報》《詩刊》《知音》《草堂》等報刊發(fā)表散文、詩歌等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