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3年春節(jié)檔的影片中,既有科幻類型的《流浪地球2》,也有純真的動畫電影《深?!?;既有黑色電影風格的《無名》,也有懸疑喜劇風格的《滿江紅》。在這些影片所引起的觀眾討論中,似乎張藝謀導演,陳宇編劇的《滿江紅》顯得尤為特別。從一方面來說,張藝謀導演近年來保持了高輸出的作品產(chǎn)出量,《滿江紅》是他在《一秒鐘》《懸崖之上》《狙擊手》電影作品以及導演北京冬奧、殘奧會開閉幕式之后的新作;另一方面來說,《滿江紅》對張藝謀導演來說也是一次新的嘗試,喜劇、懸疑乃至愛情的主題在一部電影中呈現(xiàn),無疑讓人期待。
電影作為文化產(chǎn)品,不僅承載了創(chuàng)作者的意識形態(tài)訴求,同樣也投射了觀眾群體的某種集體意識。在銀幕之外,眾多觀眾受影片的影響,在秦檜的塑像前做出種種過激舉動,甚至有觀眾在影院放映結(jié)束后高聲朗誦岳飛的詩詞……從影像本體來說,《滿江紅》作為一部電影的志向是遠大的:用懸疑故事講述家國情懷。然而其中對歷史的虛構、對女性角色的刻畫以及對暴力元素的描摹也引起了爭議。
立意:不以殺戮為目的之復仇
從表面上來看,《滿江紅》所講的故事并無新意。影片虛構了發(fā)生在一座古城內(nèi),以孫鈞(易烊千璽飾)為代表的官員以及以張大(沈騰飾)為代表的市民階層等各方力量謀劃刺殺秦檜的故事。地點已經(jīng)確定,時間也十分具體:兩個小時內(nèi)。因此從時間和空間上來說,觀眾得以跟隨導演潛心設計的視角,和眾多人物一起進入緊湊的敘事。電影留給觀眾喘息的時間并不多,幾乎是一場戲接著一場戲,如果單純從視覺觀感來說,的確十分過癮。
然而在每一處反轉(zhuǎn)、令人驚心動魄的殺戮之后,觀眾在結(jié)尾處發(fā)現(xiàn),這場密謀刺殺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殺死奸臣秦檜,孫鈞最后用刀逼迫秦檜向全軍高聲朗誦《滿江紅》。這樣的立意是明顯的:相比于刀劍,文字所蘊含的傳承力量更為巨大,如果說一把刀可以殺死一個秦檜的話,那么一首詞可以殺死千千萬萬個秦檜。
因此,從這個角度上理解《滿江紅》的創(chuàng)作,我們會發(fā)現(xiàn),懸疑、兇殺、歷史、愛情,這些都是導演運用的元素,也是他的障眼法,一切動作的終極目的,是為了完成結(jié)尾處詩詞的“行為藝術”。如同上述文字所談到的那樣,單純從立意來說,的確做到了創(chuàng)新。這對張藝謀這位不愿重復自己,總是力求創(chuàng)新的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一次新的嘗試。
形式:宅院空間構成的心理美學
這樣的嘗試、影片的緊湊感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影片所展現(xiàn)的空間——宅院??v觀全片,除極少數(shù)面對全軍的鏡頭之外,所有場景都發(fā)生在宅院內(nèi)?!稘M江紅》的開頭是對宅院屋頂?shù)母┡溺R頭,觀眾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隊人馬正快速前進,加劇了故事的緊張感。而在敘事的過程中,每當一場戲結(jié)束后,另一場戲開始前,影片是使用人物的行走作為過場戲,配以大膽而狂放的豫劇/電子樂配樂。
在整部電影中,這樣高度將空間縮小的拍攝方式并沒有產(chǎn)生某種限制感,而是一種所謂自洽的空間美學。據(jù)稱,張藝謀曾考慮過用“一鏡到底”拍攝《滿江紅》的方案——全片用一個鏡頭完成,不轉(zhuǎn)場,然而最終由于拍攝難度而不得不放棄。這樣的思考無疑和宅院的空間緊密相關。
在《滿江紅》大多數(shù)的戲份中,鏡頭都采取了“日光夜景”的方式拍攝——通過調(diào)整鏡頭的曝光,強行使自然的日光具有夜晚的效果,讓整部影片產(chǎn)生了和深宮大院呼應的凄寂感。而在具體的呈現(xiàn)方式上,在筆者看來,電影為了展現(xiàn)各方力量的決斗,對暴力元素的使用、對女性角色的刻畫的確值得斟酌。以令筆者印象深刻的一個場景為例,張大為了掩蓋自己的動機和身份,在何大人(張譯飾)面前將同伙的馬夫捅了十幾刀。展示暴力并非禁忌,但重點在于創(chuàng)作者呈現(xiàn)暴力的方式和態(tài)度。在這場戲中,導演和攝影采取了幾乎笨拙的態(tài)度來拍攝——捅了多少刀,就完全拍下來。筆者相信這一場景一定引起了更多觀眾的反感,不要忘記,春節(jié)期間還有很多帶著孩子來看電影的觀眾,這會讓觀眾質(zhì)疑,無論結(jié)尾所謂的“文化傳承”的創(chuàng)意,這樣一場讓太多人喪失生命的殺戮,終究有何意義?鏡頭似乎沉浸在對暴力傲然的描繪上,但是卻并沒有一絲憐憫。不僅如此,在其后的“水刑”場景中,士兵將一壇又一壇醋倒在張大的臉上,這重復性的、笨拙的呈現(xiàn),的確讓人感到不適。
結(jié)語:主流敘事的新式呈現(xiàn)
在分析了《滿江紅》的立意和形式后,我們可以將這部作品置于“新主流電影”所構成的宏觀敘事下,再次關照這部影片。近年來,以《建軍大業(yè)》《建黨偉業(yè)》《建國大業(yè)》為代表的歷史敘事,以及由《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xiāng)》《我和我的父輩》構成的家國敘事,包括萬千家庭情節(jié)劇《我不是藥神》《送你一朵小紅花》,戰(zhàn)爭片(《八佰》《金剛川》《長津湖》)、科幻片(《流浪地球》系列)等影片,從不同的角度展現(xiàn)著“新主流電影”的風格。正能量和歷史敘事成為了觀眾在銀幕上最常見到的主題。
原來,在商業(yè)的懸疑和兇殺背后,《滿江紅》以另一種戲說歷史的方式,讓《滿江紅》這篇愛國主義檄文在一次次放映后被傳遞給觀眾。拋開影片的缺點,至少還傳遞出了另外一個信息:歷史的樣貌其實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作為眾人皆知的奸臣,秦檜努力涂抹的《滿江紅》詩句承載的不僅是愛國將士岳飛的一腔熱血,還是重申國族意識重要性的重要載體。作為觀眾,在《滿江紅》的敘事中,我們看到,相比于轉(zhuǎn)瞬即逝的普通人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一個信息、一個秘密、一個國家的完整。這是一種基于藝術創(chuàng)意上“自信”的表達,也是一種深深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