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永剛
她住在我的隔壁。
那時,我租房而居,在一個兩層樓的小院里。我住樓上,占了兩居室。房東老太太住樓下。老太太有自己的工廠,早出晚歸,空蕩蕩的一個院落白天就屬于我。還好,這個小院遠離市區(qū),又臨著河,即使在白天,也顯得寧靜、清雅。我很滿意這種環(huán)境。對于我,它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棲息之所,更能為我?guī)砭駨氐追潘啥匀簧l(fā)的那種醉人的愉悅。閑暇,推開窗戶,河邊依依的楊柳拂來清新略帶潮濕的風,夾雜著浮萍淡淡的清香,彌漫了整個房間。如果運氣好,還會望見三三兩兩的另類男女忘情而大膽卿卿我我的場面,聽他們贊美青春的宴爾呢喃。
此刻,她便走入了我的視野。
她就住在院子后面,也是一個兩層樓的小院。透過窗戶,整個院中的境況盡收眼底。從陽臺上鮮紅的“囍”字來看,她剛嫁到這里不久。晾曬的衣服中,有一件是警服,可見,她愛人是一位公安。從她穿的工作服來看,我斷定她在銀行上班,事實也的確如此。
她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一大早,她會準時打開房門,來到院子里活動筋骨。這時候,我往往會被她的開門聲喚醒,躺在床上聽她有節(jié)奏地走來走去。有時,我也會在河邊的草地上,看見她自由地跳著青年韻律操。紅紅的運動衣映著綠綠的楊柳,烏黑的長發(fā)映著白皙的臉龐,矯健的身姿是河邊最美的風景。晨練完畢,她會迅速地洗漱,用早餐,然后換上工作服,推著自行車走出院子。這時候,我往往會在巷子口碰見她。
她上下班很準時。她開關大門的聲響代表著某個固定的鐘點。這種聲響讓我不用看表就能知道自己該不該去上班。她準時,我也就準時;她晚點,我必定遲到。
當然,也有特殊情況。那天早上,我一邊洗漱,一邊支起耳朵聆聽那熟悉的關門聲。不知怎么,那種聲響始終沒有傳過來。我心里直犯嘀咕:“莫非時間還早?”可是,我最終也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響,便急匆匆下樓去上班,結果遲到了近一個小時。事后我才明白,那天她休息,沒去上班,壓根兒就沒開門。
她過得很幸福。愛人回家,人還未到,摩托車的馬達聲便先飄進了屋里。這時候,她會下意識地跑到院子里,急切地等待那聲甜蜜的呼喚。
“艷——”
“哎——”
“開門——”
“來了——”
伴著鐵門沉重的關閉聲,平安美滿的氣氛立刻會在院子里濃郁起來。偶爾,她也會耍心眼,逗逗憨厚的愛人。有一次,愛人回到家,依然用那充滿愛意的聲音叫她開門。她聽見了,但沒有答應,而是偷偷地躲在門后。當愛人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時,她猛地把門打開,嚇了他一跳。在愛人嗔怒的埋怨聲里,她咯咯直笑。
我起初一直不明白,丈夫有鑰匙,為什么自己不開門,反而叫妻子來開門。后來時間長了,我才懂得,那是他們互訴衷情的一種方式。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她和丈夫一直這樣生活著,彼此信任,互相忍讓,十分和諧,從沒有刺破耳膜的謾罵聲響徹院子。她的開門聲,她的笑聲,他們的生活情趣,排遣了我的落寞。我在他們的快樂中流連忘返,過得更充實。在婚姻充滿猜忌、愛情滲透著勢利的年月,這樣的家庭讓我感動。
后來,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搬離了那個小院。雖然房間比以前更寬敞,雖然仍是孤身一人,但我充實依然,依舊生活在她和他的世界里,好像她仍然是我的鄰居,仿佛就住在隔壁。甚至在夢中,我依然能聽到那句長長的“艷——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