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鑰匙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所以，在學校我最喜歡上美術(shù)課。

三年級的時候，負責教我們美術(shù)的劉老師是剛從美術(shù)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她有一頭特別好看的長發(fā)，就像一條黑色的瀑布。她的眼睛也很好看，講課的時候，一閃一閃的好像里面藏著星星。劉老師說話細聲細氣的，尤其是在點評我們畫作的時候，非常溫柔。劉老師說我很有畫畫的天賦，一定要好好學，將來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偉大的畫家呢！

今天美術(shù)課上，劉老師讓我們畫的是瓶子。上一周老師就安排我們提前準備好了道具。

我們每個人的課桌上都擺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瓶子。從教室外面看進來的話，肯定像一個專門賣瓶子的商店。

我?guī)У钠孔邮羌依飶U棄的一個花瓶，是那種褐色、有著細長脖子的陶瓷瓶子。

我總是畫得又好又快，才半節(jié)課多點的時間，瓶子的輪廓就畫好了。

“要不要畫上躺在瓶子里睡覺的小人兒??！”我心里有個聲音在提醒我。

我發(fā)現(xiàn)瓶子里的小人兒是在一個多月前。

那天我閑著沒事，就把家里閑置的瓶瓶罐罐滿滿當當?shù)財[了一地。瓶子高矮不一、大小各異。

我一個接一個地從瓶口望進去，像是在期待能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fā)現(xiàn)花瓶里的小人兒的。當時借著陽光，我隱約地看到瓶子正中躺著一個蹺著二郎腿睡覺的小人兒。

我嚇了一跳，趕緊朝四周望了望。星期天的中午，爸爸應該在書房打游戲，而媽媽一定在玩手機。

我呼出一口氣，使勁眨巴眨巴眼睛，再次鼓起勇氣從瓶口看進去。

千真萬確！一個貨真價實的小人兒正在瓶子里呼呼大睡呢。

我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到柜子里。然后一個接一個地把所有的瓶子都檢查了遍。

其他的瓶子里都空空如也。

我想，也許有些瓶子里住著小神仙，就像山神、土地神一樣掌管著瓶子里的那方天地。而我的小人兒一定是個小睡神。因為不管我什么時候看到他，都發(fā)現(xiàn)他在睡覺。

在交作業(yè)的時候，有個同學看到了我畫的瓶子，指著我的畫哈哈大笑起來。

同學們立馬像發(fā)現(xiàn)了外星人一樣興奮地圍過來看熱鬧。

“李小海的瓶子里還畫了個小人兒！”這句話反復在教室里以各種聲調(diào)和語氣傳遞著。

“我的瓶子里本來就有小人兒。”我小聲地抱怨著，“不相信你們看啊?！?/p>

雖然大家聽到我說的話，但卻沒有人愿意通過瓶口朝瓶子里看一眼。他們一定認為那樣做的話就太傻了。

“好了！好了！”劉老師讓大家安靜下來，然后把我的畫拿起來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我覺得李小海同學畫得很有創(chuàng)意！”她贊許地沖我點了點頭，然后說出了那句讓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話。

“我小的時候也能看到瓶子里的小神仙！”劉老師在我耳朵邊悄悄地告訴我，并讓我下午大課間的時候到辦公室里找她。

“劉老師，我的瓶子里真有一個小人兒，不信您看，我沒有騙人！”一見劉老師我就委屈地說。

劉老師朝我點點頭，拉著我在她身邊坐下。

于是，那個下午我聽到了美麗的劉老師講的故事。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也在讀小學。

我和你一樣也喜歡畫畫，每天一放學就在紙上畫這畫那的。

有一天，我聽見家中櫥柜里，發(fā)出就像風吹過門的縫隙的那種嗚嗚的聲音。我起先以為是我家的貓躲在柜子里出不來了。結(jié)果我打開柜子，確認了半天，才知道那個聲音是從瓶子里發(fā)出來的。

我壯著膽子朝瓶子里看，你猜怎么著？瓶子里竟然亮堂堂的。更加神奇的是，瓶子里有一個小人兒正在騎自行車。他繞著瓶子的內(nèi)壁一圈又一圈地騎得飛一樣快。那個像風吹過一般的聲音就是這樣發(fā)出來的。

我生怕打擾到了騎自行車的小人兒，緊張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每次只敢看一小會兒，而且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我慢慢發(fā)現(xiàn)小人兒有時候在瓶子里跳舞，有時候把五個彩色的球在空中拋來拋去，還會一連翻好幾個跟頭。每次表演完，他還會朝前方彎腰鞠躬致謝，似乎瓶子的四周還坐滿了觀眾呢！

我覺得他肯定是一個會耍雜技的小神仙。

我把在瓶子里看到的一切都畫了下來，沒事了就躺在被窩里琢磨這件神奇的事。

有一天，我悄悄觀察小人兒在空中翻跟頭。平時小人兒不管做什么都是非常專注認真的。這次，他卻突然停下來，看著瓶口。

我嚇了一跳，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一樣狼狽?？晌荫R上離開的話，就太明顯了。我們就那樣互相看著，看了大概有十幾分鐘吧。

小人兒看了我一會兒后，就低下頭，托著腮，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看起來有些傷心。而且一連幾天，他不再表演任何節(jié)目了。只是愣愣地坐在石頭上，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一尊雕像。

我想向他道歉，畢竟這樣偷偷摸摸地窺探別人是非常不禮貌的。但是，我總不能直接朝瓶子里說話吧？一來，我覺得那樣非常無禮；二來，對小人兒來說，我嘴巴里吹出來的風，肯定像在瓶底刮起了一陣龍卷風那樣可怕。

我想來想去，終于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我用最細最尖的畫筆在半個指甲蓋大小的紙張上寫下了一行很小很小的字：“你好，我不是有意偷看你的。對不起！”然后用細細的線，把卷成一束的紙條放了下去。

“不要告訴別人！”這是他在紙條上給我的回信。當然，他寫的字，我得用放大鏡看。

我還送給他一張小床。小人兒高興壞了，在床上跳來跳去，還朝我鞠躬致謝。

打那以后，小人兒又高興起來。他恢復了雜技表演，而且表演的難度越來越高，看上去也越來越精彩。

后來，小人兒居然提出來要我教他畫畫。

我當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可是我的強項。小人兒向我展示了一個精致的小皮箱，里面有一套適合他用的、大小合適的彩鉛筆。

我每天看他的畫，然后教他怎么描邊，怎么上色彩。

他非常聰明，進步快得離譜。

很快，我就教不了他了。

他向我要過各種各樣的圖片：海洋、群山、沙漠、草原，山川草木、日月星辰……

他畫過一匹小黑馬。

結(jié)果，沒過幾天我就發(fā)現(xiàn)瓶子里多了一匹小黑馬。小人兒高揚著馬鞭，騎著小黑馬在瓶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圈圈，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他畫過一棵大大的銀杏樹。

瓶子里很快就出現(xiàn)了一棵一模一樣的銀杏樹。

一天天過去了。

瓶子里很快有了日出日落，有了樹林、群山、飛鳥，有時候還會有風雨雷電。總之，每次只要把眼睛放在那個小小的瓶口，一個遼闊的、不可思議的世界就出現(xiàn)在面前。

瓶子里的小神仙用他的畫筆在瓶子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繽紛美麗的世界呢。

有一天，瓶子里飄起了鵝毛大雪。

起初，我還以為小人兒在雪地上堆了個雪人?？傻任易屑毧慈サ臅r候，那個雪人竟然動起來了，而且正和小人兒手拉手一起在雪地上優(yōu)雅地滑行呢。

我又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那是個穿著紅色毛衣，戴著黃色圍脖，黑發(fā)披肩的女孩子。

我想起來了，小人兒曾經(jīng)問我要過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我就穿著那樣的一身衣服。

哦，小人兒一定是按照我的樣子為自己畫了個伴兒。

我每天都興奮極了，但是心里裝著這么大的秘密不能分享的滋味可是太難受了。

終于有一天，我決定告訴我最好的朋友。為了讓她相信我不是胡言亂語，我打算帶她回家悄悄看上一眼小神仙，還有他創(chuàng)造的美麗世界。就看一眼，而且是偷偷的，應該沒關(guān)系吧？

可等我和好朋友回到家，把眼睛湊到瓶口——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任憑我把眼睛盯得發(fā)酸發(fā)脹，也看不到瓶子里的任何東西了。

小人兒連同瓶子里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凈凈的。

“后來呢？”我忍不住問劉老師，“小人兒到底去了哪里？后來回來過嗎？”

“我懊悔不已，每天都虔誠地祈禱瓶子里的小神仙能重新回來。可是每次望向瓶子里，都是一無所獲。好朋友認為是我的惡作劇，過了幾天就把這事忘干凈了?！?/p>

劉老師說到這里的時候，眼睛里的星星不再那么明亮了。我也非常難過。

“我確信是我沒有信守替小人兒保守秘密的承諾，他才會離開我的。后來，幾年過去了。櫥柜里的瓶子再也沒有發(fā)出過任何響聲，我也漸漸把這件事埋藏進自己心里，就當是自己做了個美麗的夢吧。

我上大學的那一年，暑假搬家的時候，瓶子不小心落在地上摔成了幾片。我心疼壞了，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來，用布包好。

回家檢查這些碎片，我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塊碎片上畫了一扇小小的門，門的紋路很淺，如果不是瓶子摔碎，我從瓶口是無論如何也發(fā)現(xiàn)不了的。

我終于明白了，小人兒和他創(chuàng)造的世界一定是從這個門走出去，然后消失了。

我找到了專門修復瓷器的店鋪，把瓶子一點一點的盡量修復到原來的樣子。

直到現(xiàn)在，我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透過瓶口看一看瓶子里面，心里想著說不定小人兒什么時候又會從那個門口回來呢！”

本來我還想給劉老師看看我瓶子里的小人兒，因為我懷疑說不定這就是從她瓶子里走掉的那一個呢?？墒锹犕旯适挛抑啦荒苓@么做。而且劉老師也一定不會看。

因為臨走的時候，劉老師告訴我：“那是屬于你的小神仙，一個人的小神仙?！?/p>

劉老師的故事講完了，我的故事也講完了。

本文獲2022年《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童話組特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