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灣終于要修祠堂了。

劉家灣的祠堂是兩年前整修的。屋脊是紅色的琉璃瓦，柱子是用上好的紅漆刷了五六遍，祠內(nèi)安裝了現(xiàn)代化的LED燈。祠堂門口一對石獅，雄的抓著繡球，雌的撫小石獅，肌腱飽滿，威風(fēng)凜凜，兩邊的綠化地上，規(guī)格完全一致的小松樹青翠油綠地畫出兩個圓，里面各有八棵桂花，雖然還未開花，但蔥蘢茂密。遠(yuǎn)看近看劉家灣的祠堂都是一派莊嚴(yán)堂皇的氣象。

每次，白家灣的人路過劉家灣時，都會多看幾眼，打心底感嘆劉家灣祠堂的華麗肅穆?！罢媸亲孀诘母５兀　闭f話的人語氣里滿是艷羨仰慕。

白家灣的祠堂屋頂裂開一個大豁口。每逢下雨，雨水剛好落到祖宗們的牌位上，中午的陽光也會剛好照耀到牌位上，日子一久，牌位上紫漆皮都糙起來，宛若衣不蔽體。逢上忌日，要是有風(fēng)，最是尷尬，上炷香也會被大風(fēng)吹倒，供品即使是新鮮水果，在破敗的景象下也顯得灰頭土臉。就連劉家的祖宗仿佛也比白家的有派頭，牌位個個兒油光閃亮。

劉家灣有劉榮、劉華、劉富、劉貴，不是達(dá)官，也是顯貴。白家灣的人呢？祖宗在的時候就沒有出過一個秀才，現(xiàn)如今大多數(shù)人還依山而居，在土里找生活。

白家灣祠堂的門扇終于還是全掉了。以前掉了一扇，掉就掉了吧，還有另一扇可以擋風(fēng)，祖宗們也不嫌棄，依舊一本正經(jīng)地立在供桌上。

自從兩扇門都掉了以后，貓兒、狗兒們就時不時地闖進(jìn)來，供桌上的供品常常被糟蹋得七零八落，祖宗們的牌位被弄得東倒西歪。麻雀也圖個方便，在祠堂屋頂搭建窩巢，地上白色的雀糞也刺眼地摞在一起。這才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

修建祠堂也不是什么難事，家家戶戶出錢出力也能建一座像樣的祠堂?？墒牵孀谟凶孀诘囊?guī)矩，修建祠堂是有條件的，必須是本族德高望重的人來主持，必須符合條件夠資格的子孫來修建祠堂，才能開工動土。白家灣輩分最長的要數(shù)白六了，主持修建祠堂的重任責(zé)無旁貸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難??！”白六琢磨了幾天后，揉著太陽穴說。修建祠堂的子孫們?nèi)绾魏Y選？什么樣的標(biāo)準(zhǔn)才算是夠資格？確實(shí)是個難題。

為了讓篩選出的子孫能夠服眾，白六翻閱了先輩們以前修建祠堂的文獻(xiàn)，還參考了劉家村修建的經(jīng)過。白六在文獻(xiàn)中找到了這樣一段記載：白家灣的祠堂是在康熙年間修成的，那時正值乾隆爺平噶爾丹，家里的大部分青年壯丁都上了戰(zhàn)場，留下的一村子孤兒寡母，老弱病殘。當(dāng)時白家灣的祠堂年代已久，破敗不堪。康熙三十年，白家灣決定重修祠堂，原本就缺少勞力的白家灣，歷經(jīng)半年時間才把祠堂地基基礎(chǔ)建了起來。而后，請了有名的陰陽大師看了吉日，選擇重陽節(jié)為良辰吉日為祠堂上大梁。就在上大梁的那日，白二驢婆姨得知自己的丈夫戰(zhàn)死在了沙場，失心瘋的她跑到祠堂門前哭嚎了一夜。第二天，白家灣就發(fā)生了地震，尚未建成的白家灣祠堂成了一片殘?jiān)珨啾?。禍不單行，緊接著連續(xù)兩年大旱，白家灣的人都忙著怎么活下去，建祠堂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凈。許多年后，白家灣再建祠堂的時候，加了一條，絕不允許寡婦出現(xiàn)。

諸如此類典故，白六都一一認(rèn)真閱讀了，并作了標(biāo)注。最后得出了四條規(guī)則：第一，凡是家里有寡婦的，不能參與修建；第二，凡是家里無后的不能參與修建；第三，凡是家里有賊人的不能參與修建；第四，凡是家里出喪不滿一年的不能參與修建。

梳理好這些重點(diǎn)，白六召集了全村男女老少到祠堂門前的空地上聚族開會。他在講修建祠堂的重要性和急迫性時，眉宇間的“川”字仿佛刻在了額頭，幾道深深的壕溝，隨著他的講話生動地跳躍在黝黑的皮膚上，時刻顯示出他的嚴(yán)肅與威嚴(yán)。他反反復(fù)復(fù)地講了篩選規(guī)則，生怕鄉(xiāng)親們聽不明白。

艷兒的男人年初和村里的人去山西挖煤，錢沒有賺到，卻把命丟在了小煤礦里。小煤礦是私人的，沒有安全保障，艷兒沒有拿到一分錢的補(bǔ)償款。自從死了男人，艷兒的生活猶如雪上加霜，獨(dú)自面對著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重修祠堂，無疑讓她更加犯難。這些日子，她夜夜睡不踏實(shí)，一直在琢磨，修祠堂無非是出資或者出力。出資，對于他們孤兒寡母的確很為難，地里的莊稼也只能勉強(qiáng)糊口，根本沒有閑錢再捐助到修建祠堂上，臭力氣倒是有一把，可是家里離開了她，誰來做飯、誰來喂牛、誰來洗衣、誰來下田？小的小，老的老，這把臭力氣也不能胡亂用，她分身乏術(shù)。白六的話倒是讓她安心了，她長舒一口氣，甩著黝黑的大粗辮子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但大多數(shù)人都想為修建祠堂出一份力。修建祠堂不僅能為祖宗們遮風(fēng)擋雨，也能為自己積福積德，光耀門楣，這樣的好事，大家都想?yún)⑴c，可現(xiàn)在未必人人都有資格參與。

白六是極想讓自己的兒子銀蒂參與的。銀蒂根紅苗正，又出生在德高望重的白六家，三代單傳。銀蒂婆姨嫁過來六年了，眼瞅著別人家的大胖小子一個接一個落地了，她的肚子卻不爭氣，結(jié)婚六年了，干癟了六年。白六不是沒有想過辦法，醫(yī)院的門檻都踏破了，西藥中藥吃了不知多少，還是不見動靜。后來，白六聽送子觀里的道士說，吃七七四十九條狗肺子就能生出大胖兒子來。為了抓狗，去年底，白六跑去李翠蓮家逮狗崽子，腿上還讓狗狠狠地叼走了一嘴肉。

李翠蓮也是寡婦，剛過門就死了夫家，好歹有只大黃狗給她做伴，要不怎么著，她的日子也是了無生趣的。大黃狗是李翠蓮的病秧子丈夫抱養(yǎng)來的一只母狗，每年都溜出去和村里的公狗玩，接連生了幾窩狗崽子。白六看那些狗崽子的眼神意思清楚明白，隔三差五觍著臉去討要。李翠蓮的病秧子丈夫活著時并不待見白六，她也不愿意把狗崽子送給白六?？墒谴謇锏墓穾缀醣话琢ス饬耍坏貌灰淮斡忠淮稳ビ懸?。以至于后來，讓狗崽子撕掉了褲子，生生叼走了腿上的一塊肉，這才作罷。

銀蒂媳婦果真吃了七七四十九條狗肺子，肚子竟然真的大了起來，原本看見狗肺子就過敏的她，又開始把狗肺子當(dāng)寶貝地吃了起來，肚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白六洗干凈手上的狗毛，終于露出笑臉，走路也有了精神，帶著全家去送子觀又是磕頭又是送匾。銀蒂婆姨覺摸著懷上也有些日子了，便去醫(yī)院做胎檢，這下可把她真心嚇到了，做B超的醫(yī)生說，哪里是什么大胖小子，分明就是子宮里長了一疙瘩大肉丸子。銀蒂婆姨哭哭啼啼做了手術(shù)，子宮都沒了，徹底斷了白六留個后的念想。

白六結(jié)束了一段到處追狗找崽的忙碌后，開始把重點(diǎn)放在修祠堂上。他是眾人推選出來的，也是眾人公認(rèn)的最德高望重的人，自然不能以公謀私，只能忍痛割愛，不讓銀蒂參與修建祠堂。

自擔(dān)當(dāng)修祠堂的大任后，他和銀蒂分了家，若是不分家，他也參與不了修祠堂的事宜，分了家就兩說了。銀蒂是銀蒂，白六是白六。銀蒂無后，沒兒子，并不代表他白六無后，沒兒子。他有兒子，兒子是銀蒂，這個理，誰都得認(rèn)。

李翠蓮并不像艷兒一樣早早退出人群。她站在最前面，手里抓著一把瓜子，嘴皮一張一合，瓜子兒被嗑得脆響，她一邊低頭往地上吐瓜子皮，一邊瞅著白六講修祠堂的事宜。她琢磨來琢磨去，自己都和修祠堂八竿子打不著，可是她不甘心。她想，并不是她想守寡的，是她那不爭氣的丈夫，原本就是個病秧子，她爹娘是窮怕了，才把她嫁給了那個病秧子，一來給病秧子沖沖喜，說不定病就好了；二來，彩禮錢不少，爹娘也可以從此不用再熬難悵的日子。誰知剛嫁過來不到兩個月，病秧子就過世了，連周公之禮都未曾來得及行。

李翠蓮不甘心也是有道理的，她的身段在白家灣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她的臉蛋猶如她手里的瓜子一樣，尖尖的下巴，黑黑的眼眸，這些且按下不說，最讓李翠蓮不甘心的是她那鮮活緊峭的奶子，艷兒、銀蒂婆姨，哪個能與她媲美？艷兒還享了幾年的福，銀蒂婆姨現(xiàn)在連孩子都懷不上了，但人家通曉這男女之事帶來的樂趣，可她自己偏偏就沒這個福分。剛結(jié)婚時，她也曾光溜個身子顯擺在病秧子的面前，病秧子也并不是無動于衷，他的眼睛由黯淡無光開始變得熠熠生輝，李翠蓮登上了勁兒，把身子往病秧子身前一靠，病秧子就暈了過去。李翠蓮能甘心嗎？

白六講了一遍又一遍，李翠蓮直勾勾地盯著他，直到白六讓不符合修祠堂的人可以回去了時，李翠蓮也沒有離開。沒有離開的大都是有資格修建祠堂的，蘭香也沒有離開。

蘭香說：“這修祠堂的活兒，我也要參與，我有錢，也有的是力氣?！?/p>

“我剛講的篩選規(guī)則，蘭香你不是沒聽懂吧？第三條是甚？”白六臉上帶著慍怒。

“我沒聾，沒傻，咋就聽不清，聽不懂呢？第三條不就是家里有賊人的不能參與嗎？可是那賊人是我要當(dāng)?shù)膯?？是我想?dāng)?shù)膯?？?/p>

白家灣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他們都心里揣著明白裝糊涂，盡管他們對蘭香有所虧欠，可是誰都不愿站出來為蘭香說句公道話。

“若是沒有我蘭香，白家灣能是白家灣？白家灣的男人女人能睡得這么安穩(wěn)？”眾人還是沉默著，蘭香哭著跑開了。

李翠蓮?fù)炖锶恿藥琢９献?，看著離去的蘭香，她也是后來聽婆家說起蘭香的。白家灣，張家灣，李家灣……他們把凡是出賣了自己身子或者給別人做小的女人都稱作為賊人。前些年，白家灣招商引資，一時來了很多城里的大老板。起先他們都壓低價格，想用最低的價錢收購村里的田地，然后用來修建魚塘。蘭香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高中畢業(yè)生，在村委會的帶動下，她時常與那些大老板商榷周旋。大老板里有個姓王的老板，他是最大的買家，也是最會做生意的，幾經(jīng)周折，價格總是談不妥。白家灣的村民們都覺得不劃算，但也不想輕易放棄。王老板是個精明人，不管是誰來，他都會游刃有余地應(yīng)付。但是他好酒，而且是喜歡和女人喝酒，往往在酒桌上就能把事情給解決了。蘭香自告奮勇，她想不就是喝酒嗎？她酒量不差，人也能說會道，準(zhǔn)能把這差事給辦好了。差事果然在喝完酒的第二天就辦好了，蘭香也成了一名賊人。蘭香是光著身子從酒店里逃也似的跑出來的，要不是白六往她身上搭了條床單，她就真的暴露在眾人眼前了。事情過后，姓王的老板給了蘭香一筆錢作為補(bǔ)償，蘭香沒有要。還是白六站出來說了，蘭香不是賊人，蘭香是白家灣的功臣，是白家灣的恩人。蘭香出事后，就去省城打工，也沒有結(jié)婚，自己積攢了些錢財(cái)，她這次回來專門是為了修建祠堂出力的?？墒堑搅诵藿籼玫臅r候，她就從白家灣的功臣和恩人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賊人了。

白六是說過蘭香是白家灣的功臣，是白家灣的恩人。可是修祠堂不是件可以馬虎的事，也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沒有讓蘭香出錢，更沒有讓她出力。白家灣的所有人都說，蘭香是白家灣的功臣和恩人，只是在修建祠堂這件神圣干凈的事情上，她只能是個賊人。

李翠蓮心想著，自己剛過門就死了夫家，無后，出喪不到一年，自然是無緣修建祠堂了。可她依舊那么不甘心。她狠狠地吐著瓜子皮，然后啐了一口吐沫，隨著眾人散去了。

白六請算命先生選了個良辰吉日，端午節(jié)的時候動工。

白家灣的男人女人在早飯過后，就開始修建祠堂。男人們干的是瓦工和木工，女人則是打下手的，和水泥或者端茶倒水。祖宗們的牌位暫時還是擺在舊木桌上，看著自己的列子列孫們忙碌，比先前擺得更加端正，也變得格外神氣。

蘭香還是沒能進(jìn)祠堂，只是，每天都在祠堂外轉(zhuǎn)幾圈。

白六的女人走了，起先是咳血，然后是胃疼，最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被折磨成人干兒了才走的。那個時候，祠堂才修建了一個月，地基才剛剛起來。白六送走了女人，也自動退出了修建祠堂的隊(duì)伍。他是主持大局的人，自個兒的女人死了，喪期還不滿一年，自然不能再主持大局，操持修建祠堂這件事了。白六向眾人交代了修建祠堂接下來的事宜，便回家去了。

不到四十天，李翠蓮結(jié)婚了。

李翠蓮并不是不通男女之事。他的病秧子男人死的前一天，白六正在他們家追狗崽子。

那天傍晚，李翠蓮的病秧子男人從集市上回來，手里拎著一只大母雞，剛進(jìn)院門就大聲嚷嚷著讓李翠蓮給他燉雞湯喝。這一嚷嚷就把屋里的李翠蓮驚動了，當(dāng)時白六正摟著李翠蓮“蛋蛋”“肉肉”地叫著。李翠蓮的病秧子一喊叫，白六的舌頭就順著李翠蓮的奶子滑了出來。他趕忙趿拉著鞋子，邊找褲子邊找藏身的地方。屋里不大，除了灶臺就是炕頭，根本藏不了身，情急之下白六直接跑了出去。李翠蓮的病秧子男人撇下母雞就追，病秧子的狗也急了，逮著白六白花花的大腿叼了一口，白六的臉越發(fā)黑了，腿越發(fā)白了。他也顧不得羞丑，跛著腿跑了出去。即使是被狗咬了，他也腳下生風(fēng)跑得賊快。李翠蓮的病秧子男人沒追幾步就躺地上沒聲氣了。

白六被狗咬的第二天一早，李翠蓮的病秧子男人連雞湯都沒來得及喝就咽氣了。

白六的兒媳為此內(nèi)疚了好長時間。她覺得公公是為了給她治病才去逮狗崽子的，結(jié)果被咬成了跛子，她心里過意不去，只能更加好生伺候公公的起居飲食，還特意宰了兩只羊，把羊腿省給公公吃，按她說就是吃啥補(bǔ)啥。

白六的女人入土不到四十天，白六也再婚了。

李翠蓮的新男人是白六。

白六的新婆姨是李翠蓮。

原本白六是管李翠蓮叫弟媳婦的，現(xiàn)在只能叫婆姨了。

李翠蓮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她對白六說：“六哥，嫂子歿了，你就不考慮一下以后的光陰？”

她對白六說：“六哥，我還有幾日就守寡一年了，我也覺得我自己是該找個伴了，十里八村的，我李翠蓮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人了?！?/p>

她還對白六說：“六哥，你可不能提起褲子不認(rèn)人吶，你就不想再要我這個親肉肉，親蛋蛋了？我可是日日夜夜想著你吶?！卑琢⒅畲渖彌]有發(fā)聲。他想著婆姨才過世不到四十天，萬不能這么快再婚。

可是李翠蓮說了最后一句，深深地打動了白六的心思——李翠蓮說：“六哥，就算你不想要我這個親肉肉、親蛋蛋了，你就不想修祠堂了嗎？”

“你把話說明白！”白六站了起來，他不再盯著李翠蓮的奶子看了。

“六哥，按你說的那四條規(guī)則，我既是個寡婦，出喪也還有幾日才到一年，并且也無后，再者我和你那事都做了好幾回了，比蘭香那個賊人的名頭還大，從哪一點(diǎn)說都沒有資格參與修建祠堂?？赡悴灰粯?，你只是喪期未滿一年，難道你就不想再次主持大局？”李翠蓮撥弄著手指，目光淡定地說。

白六在屋里踱著步子，然后突然停了下來，“那我的個親蛋蛋，你說咋個弄法？”

李翠蓮雙手勾住白六的脖子，嘴貼在白六的耳朵上，半含嬌羞，半含嫵媚地說：“親哥哥，這很簡單，咱倆睡一個炕上，不就都解決了？”她哈著氣，弄得白六癢癢的，而后又不緊不慢地說：“我的好哥哥，你咋就忘了？你雖然定下了四條規(guī)矩，不準(zhǔn)家里有寡婦的參與修建祠堂，不準(zhǔn)家里無后的參與修建祠堂，不準(zhǔn)家里有賊人的參與修建祠堂，不準(zhǔn)家里出喪不滿一年的參與修建祠堂。但是，親哥哥，你也別忘了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只要是死了婆姨的男人和死了漢子的女人，他們再結(jié)婚，就不用服喪，就等于是頭婚頭事，這可是老祖輩子定下來的事，也是白家灣盡人皆知的事，你咋能忘了呢？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是寡婦，你也不用再服喪，咱們就是一對新鴛鴦?！?/p>

白六聽完再沒言語，而是使勁地在李翠蓮的屁股上掐了一把，用勁抱起妖精一般的李翠蓮爬上了曾經(jīng)和頭一個女人一起翻滾過的土炕。

白家灣的祠堂在沒有人主持大局的情況下，分了幾個派系，常常為選擇什么顏色的琉璃瓦，什么顏色的地磚，什么顏色的墻漆以及供奉祖宗牌位的桌子是用什么材質(zhì)的木頭等等諸如此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得不可開交。工程進(jìn)度很慢，這樣趕到年底封凍時未必能完工。

白六和李翠蓮的婚禮是在未完工的祠堂里舉行的。

結(jié)婚儀式簡單而直接：祠堂里還堆放著雜料，還沒鋪好的地面上灑了些水；桌子擺了十張，六樣水果和六道涼熱菜；道賀的人或坐或站擠滿了祠堂。一對穿紅掛綠的老新人，他們在祖宗牌位的見證下，在白家灣幾百口鄉(xiāng)親的見證下，完成了儀式。

結(jié)婚不是主要的事，修建祠堂才是。一身紅衣的白六以長者的身份，聲情并茂地說了修建祠堂的重要性，以及他對修建祠堂的關(guān)切。他講了一堆老祖宗立下的規(guī)矩，著重講了死了婆姨的男人和死了漢子的女人，他們再結(jié)婚，就不用服喪，就等于頭婚頭事。他又說，自己現(xiàn)在又結(jié)婚了，新娘是李翠蓮，李翠蓮是死了漢子的女人，他自己是死了婆姨的男人，他們的婚事是祖宗認(rèn)可的。最后，他表示，對修建祠堂十分上心，也不愿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因?yàn)樾藿籼贸臭[不休，影響和諧，所以他決定重新接管修建祠堂的相關(guān)事宜。

講畢。蘭香第一個站起來，擦了一把嘴，邊鼓掌邊高喊了一聲：“說得好！說得太好了！”

白家灣的男人女人、老人娃娃全部站起來鼓掌，齊刷刷喊道：“講得好！講得太好了！”

第二天，白家灣的祠堂在白六的操持下，紅色的琉璃瓦，青色的地磚，黃色的墻漆，老榆木祖宗牌位該鋪的鋪，該刷的刷，該擺的擺，祠堂里一片火熱的勞動場景。李翠蓮一身紅衣，挽著袖子在廚房里忙活，一臉光亮。傍晚時分，在祠堂里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白六，突然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一整天，祠堂門口都沒見到蘭香。

馬一平，女，80后，回族，寧夏同心人?，F(xiàn)供職于同心縣文聯(lián)，寧夏作協(xié)會員。有小說發(fā)表于《朔方》《青海湖》等。

責(zé)任編輯：王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