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鏡陶 金芷怡

一座距離清華、北大都不到兩公里路，門臉不起眼的獨立書店萬圣書園，已經(jīng)在北京經(jīng)營了三十年。這里是許多海淀區(qū)大學生青春記憶的一部分，無數(shù)學人在這里來來往往，被認為是北京知識分子的中心之一。

有人來朝圣，有人來閑逛，有人來買書，目的不同，但相同的是對書的向往和尊重。

萬圣書園最開始可能算是半個情懷的產(chǎn)物，三十年過去，它不只承擔著創(chuàng)始人的情懷，更承擔著全北京知識分子的情懷。三十年來也改變了很多，店貓“平安”已經(jīng)榮休回家，年逾十八歲；店址已經(jīng)搬遷多次，但還有出版社把包裹寄到老地址去……唯一不變的是，店主劉蘇里和他的萬圣團隊仍然只想做好賣書這件正經(jīng)事。

讀書人心中的文化地標

北京大學東門對面有一條成府路，沿著成府路大概走不到十分鐘，從藍旗營一號樓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臉進去，上到二樓，就能看見著名獨立書店萬圣書園的招牌了。

跟北京更為大眾的西單圖書大廈、三里屯三聯(lián)書店等相比，萬圣書園不但門面不起眼，面積也小很多，書架和書架之間的距離通常只能容一人通過。這里大多是人文社科類的書籍，理工科書籍較少，許多暢銷榜上的書籍，在這里是看不到的。如果你是沖著低價來到萬圣書園，那你多半是會失望的，這里書的價格和電商網(wǎng)站相比，是沒有優(yōu)勢的，辦了會員卡新書打85折，要是五年前的老出版物，只能打九折。

可數(shù)的幾個店員稀稀落落地分散在書架間，他們看起來很忙碌，不管你什么時候去，他們好像總是在忙著查書，擺書，他們的態(tài)度似乎也有些冷淡，很少主動跟顧客打招呼，更多是和顧客處于兩不相擾的狀態(tài)。可是，只要你提出要哪本書，他們的反應會很迅速。

如果你只是在網(wǎng)上“種草”或者偶然路過萬圣，可能剛進去還搞不明白這家書店的魅力到底何在，看到那些推著購物車成車購買書籍的中年人，可能會感到大吃一驚，看到一只沒由來地喵喵叫蹭人的貍花貓，又感到非常親切。

萬圣書園已經(jīng)開了三十年了，前后遷了多個地址。在寸土寸金的海淀區(qū)堅持經(jīng)營書店三十年，并不是一件易事。這曾經(jīng)一度是個賺錢的好生意，但更多時候，是跟時代脈搏共振，跟海淀區(qū)其他同行共沉浮，在電商價格戰(zhàn)、不斷上漲的成本間艱難前行。

小郭是萬圣書園十四年的老讀者，高中時期來北京參加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就慕名來萬圣淘書。他說，根據(jù)他多年的觀察，萬圣書園有這樣一個現(xiàn)象，“光看不買的，基本都是年輕人；推著購物車成車購買的，基本都是中年人?！?/p>

萬圣書園跟中國最好的兩所高校北大、清華距離很近，離海淀區(qū)的其他高校和科研院所也不遠，所以北京的高校師生是萬圣書園的主要客源。學生囊中羞澀，時間卻富裕，所以總是來逛，卻沒錢買書。

店主劉蘇里也提到，后來萬圣有越來越多拉著行李箱來買書的讀者。一問，不是要上飛機，就是剛下飛機，都是多年前曾在萬圣抄書條或者席地看書的學生，當年沒錢買書，感謝萬圣從來沒有歧視過只看不買的人，所以現(xiàn)在從世界各地回來報答萬圣了。

劉蘇里也感慨：“鐵打的校園，流水的少年。書店得能活到那個時候，活到他們畢業(yè)之后十年八年，有錢買書了，這樣一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p>

三十秒就能判斷一本書的質(zhì)量

北京刮風的一個下午，中科院的研究生什錦正在萬圣書園旁邊的醒客咖啡里看書。

她是工科生，在清華上學時，看羅翔老師回憶了在萬圣書園看書的時光，才對萬圣書園感興趣。她還提到，有不少學文科的同學喜歡來萬圣書園，這里就是北京知識分子的一個中心，一個文化地標，所以她和很多人一樣，到萬圣有一種朝圣的心理。

那么這三十年來，萬圣書園是如何成為許多人心中北京知識分子的中心的呢？這就要從創(chuàng)始之初說起。

萬圣書園的名字來自創(chuàng)辦人的生日，兩位創(chuàng)辦人的生日都是萬圣節(jié)那天，書店的標識“藍鬼”也是由此而來。后來，“萬圣書園”一名也有了新的解讀，當時書店的常客詩人西川曾說“我寧愿把它理解成一萬個圣人，這一萬個圣人就是萬圣書架上的作者”，最終公眾期待勝過了劉蘇里的個人意趣，書店的英文名也由“Halloween Bookstore”改為“All Sages Bookstore”。

劉蘇里那時候也不知道一家好的書店應該長什么樣，他以前多是在新華書店買書，萬圣書園算是北京獨立書店的先驅(qū)?？梢詤⒖嫉臉影宀欢啵瑤缀跏且揽肯胂髞磙k店?！罢f實話，除了定位，沒什么特色，書架、擺放、路徑等等，都很傳統(tǒng)，很土。”

萬圣第一次遷址到北大邊上的胡同—成府街。三塊小店面分散在胡同里，卻無意中營造了另一番氣息。后來那條小街又尾隨去了不少“小店”，至拆遷前，小巷里整日“神仙”出沒。

最值得一提的還是書，劉蘇里說，不管書店什么樣，都不如把賣書這件事做好來得實在。萬圣書園的老顧客、營銷編輯小蘇說，在編輯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如果你的書沒有進入萬圣，那就是你的書做得不行?！笨上攵獔D書界對萬圣選書標準的認可。

坊間傳聞，劉蘇里三十秒就可以判斷一本書的質(zhì)量，劉蘇里本人也表示所言非虛，是在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鍛煉出來的技能。他心里有一張類似“門捷列夫化學元素周期表”的知識圖表，訂書時只看書名、作者、譯者、目錄，少部分品種會停下來了解它在該學科、領域中的位置。作為一個賣書人，他要知道哪些“元素”是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的，哪些元素是未知的，未知的便是采購目標。要做到這點，一方面是要對書有天然的親近感—看到書眼睛放光；另一方面就是通過業(yè)務訓練—當時訂貨有一個詞叫“隔山買?！?，很多時候是看不到書的內(nèi)容的，只知道書名、作者、開本、定價，就要判斷訂不訂，訂多少。

現(xiàn)在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劉蘇里會經(jīng)常和作家、學者、編輯等交流，了解新書的情況，借助這些信息訂書。雖然很多人贊賞萬圣的選品，但是萬圣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萬圣每年有百分之三十的書，一本都賣不掉，還有百分之三十的書，能偶爾賣掉一本。劉蘇里覺得，萬圣既然號稱是專業(yè)學術(shù)書店，那就不能缺胳膊少腿，即使賣不出去也得進，萬一讀者在別的地方買不到但能在萬圣買到，那就是收獲。

萬圣書園的老板娘張煥萍說，劉蘇里以前會親自過目每本新書，并且會立即為他認為重要的書添目。這些年劉蘇里已經(jīng)不這么做了，但還是沒少做功課。他的閱讀量因開店而比正常人多數(shù)十倍，他記書的能力也令人望塵莫及，一位作者出過什么書，在哪個社出的，哪年出的，大約什么顏色，相類的書還有哪些，都在他的大腦殼里，隨時導出。

劉蘇里的眼光是萬圣的一塊活招牌，也是萬圣的靈魂所在。對于感受不出萬圣選品有什么特別之處的人，小蘇提出了一個別的辦法，“別看萬圣賣什么書，多注意萬圣不賣什么書”。

只專心做賣書的業(yè)務

這三十年來，北京當年的獨立書店格局已經(jīng)變了天地，萬圣是為數(shù)不多還在堅守的。

風入松、野草、盛世情等等，這些曾經(jīng)繁榮一時的獨立書店，一個接一個倒閉，每倒閉一個，媒體就蜂擁而至，試圖記錄實體書店的悲歌。

受電商價格沖擊影響，實體書店也在尋找自己的生存之路，很多書店開拓了文創(chuàng)、餐飲等業(yè)務。而萬圣書園和隔壁的醒客咖啡，卻始終是分開運營的，萬圣更沒有開發(fā)文創(chuàng)。劉蘇里和張煥萍擔心，書店一旦開始做其他業(yè)務，就容易做著做著把主業(yè)做沒了。而專心賣書的書店里，沒幾個存活到今天的。

很多人都說，一旦慕名來了萬圣一次，就會愛上這里。小郭來萬圣那一年，還不過是個懵懵懂懂的高中生，第一次逛不同于新華書店的獨立書店，他一下子愛上了店里的選品。雖然沒能在北京上大學，但是大學期間每次放假回北京，他都會來逛萬圣，買七八本書?！霸诒本┪易钍煜蓚€地方，一個是我家，另一個就是萬圣?！毙」f。

萬圣收銀臺旁邊有一張月度排行表，上面一共有二十本書籍，這張排行表已經(jīng)逐漸變成北京知識分子群體中最有影響力的書籍推薦榜單之一。讀者小黃就說，她在學生時代，就會關注每月排行表購買閱讀書籍，工作后才根據(jù)自己的需求去發(fā)現(xiàn)書，不過對于哪一種選書的想法，萬圣都是可以滿足的?！昂迷谌f圣書園圖書種類繁多，我每次根據(jù)瀏覽主題、目錄以及一些關鍵章節(jié)的內(nèi)容，都能在萬圣發(fā)現(xiàn)各個領域的好書?！毙↑S說。

為此，小黃還特意搬家到五道口附近，現(xiàn)在她從家里走到萬圣書園，只需要二十分鐘。

萬圣的店員也已經(jīng)換了一代又一代，有不少是從顧客演變成店員的，有的是苦于社會壓力想要尋得一片安靜的應屆大學生，也有來自鄉(xiāng)下偶然和書店結(jié)緣的打工仔，相同之處是，他們都是真正的愛書之人，這也是萬圣招聘店員的重要標準?！叭f圣的店員也許不熱情，但是如果你不小心摔了書之類的，他們的店員可能就會很生氣。”小郭說。

小郭曾在萬圣書園遇到過許多大名鼎鼎的作家、學者，這時候，小郭就會拿著他們的書，請作者簽名，還迫不及待地和父母、朋友分享，對于當時還是大學生的他來說，這是無比珍貴的回憶。有位書店店員也跟我們說，他曾在萬圣見到梁文道先生，以前他只是在鳳凰衛(wèi)視“開卷八分鐘”和“鏘鏘三人行”等節(jié)目中聆聽他的思想，給了他一些啟蒙?？墒牵斄何牡老壬鎸嵉爻霈F(xiàn)在自己身邊，用蹩腳的普通話說著“謝謝”的時候，讓他覺得格外動聽。

如今，年過60的劉蘇里夫婦，仍然按時到店里工作，當書店的那只不滿兩歲的貍花貓叢叢，見到一對中年夫妻格外激動，不停要吃的，那很可能就是他們倆，也就是這座書店的定海神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