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鈐 張文莉
周德清(1277—1365),江西高安人?!朵浌聿纠m(xù)篇》稱其曲為“詞之定格”,韻為“天下之正音”。清代劉熙載《藝概》稱其“永為曲韻之祖”。他是散曲完全文人化和自覺格律化的標志。所著《中原音韻》,對規(guī)范散曲創(chuàng)作、促進散曲發(fā)展乃至戲劇的發(fā)展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尤其是“作詞十法”主張,對散曲創(chuàng)作極具指導意義。
本文試圖從周德清幾首小令用語入手,對《中原音韻·作詞十法》中的“造語”作一些探討,著重論述散曲創(chuàng)作的“可作語”和“不可作語”,旨在普及、振興、發(fā)展元散曲中,對傳承元曲應(yīng)該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價值取向,這有利于當代散曲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正本清源。
一
“作詞十法”,顧名思義,是作曲詞的法則。十法包括:知韻;造語;用事;用字;入聲作平聲;陰陽;務(wù)頭;對偶;末句;定格。
周德清極力主張散曲創(chuàng)作應(yīng)以“語意俱高”為上,他認為一首好的散曲不僅要有好的立意,還要有俊語、熟字,才能把這首曲的主題很好地表達出來。曲詞語言既要有文采,又要通俗易懂,所以周德清提出了著名的“造語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則迂,不文則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的論點,在《作詞十法》里專列“造語”和“用字”兩項,就曲作文辭的語言規(guī)范、作品風格提出了要求和較為詳細的論述,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反映了周德清對北曲語言創(chuàng)作技巧、語言風格的綜合認識。
《全元散曲》錄存周德清小令31 首,從他的小令創(chuàng)作實踐看,其理論和實踐基本上是統(tǒng)一的。
限于篇幅,本文僅從“造語”一項,對周德清的散曲小令作一些研究探索,旨在對當代散曲小令創(chuàng)作的“造語”要求重新檢視,克服當代散曲界出現(xiàn)的一些片面觀點和“散曲溜”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以正本清源。
二
周德清《作詞十法》的第二法就是“造語”,足見他對散曲“造語”極為重視。其論述曰:“可作樂府語、經(jīng)史語、天下通語。未造其語,先立其意;語意俱高為上。短章辭既簡,意欲盡。長篇要腰腹飽滿,首尾相救。造語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則迂,不文則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聳觀又聳聽,格調(diào)高,音律和,襯字無,平仄穩(wěn)?!?/p>
周德清主張“可作語”有三類:樂府語是指文雅語;經(jīng)史語指經(jīng)史成語;天下通語指全國通用語。這三類語是周德清總結(jié)當時元曲家的造語和自己創(chuàng)作的實踐提煉出來的,應(yīng)該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樂府語”列在“可作語”第一位,說明周德清關(guān)于散曲用語首推“文雅語”。這不是信手所為,它恰恰真實地反映了作者自己的曲學語言觀,代表了清麗派曲家以詞繩曲而崇雅卑俗的傾向。盡管周德清在規(guī)范曲語方面提出了“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的總體主張,但在具體要求上,他還是偏向“文而不俗”的。他所說的“樂府語”是指符合散曲的一種雅潤語言,他的31 首小令作品,絕大部分的曲語都嫻熟地運用了傳統(tǒng)文人詩詞中的文辭,其文采斐然之語,是周德清“雅致”語言特色的主要成分。
比如他的幾首【中呂·陽春曲】:
千山落葉巖巖瘦,百結(jié)柔腸寸寸愁,有人獨倚晚妝樓。樓外柳,眉葉不禁秋。
(《秋思》)
雨晴花柳新梳洗,日暖蜂蝶便整齊,曉寒鶯燕旋收拾。催喚起,早赴牡丹期。
(《春晴》)
鐙挑斜月明金韂,花壓春風短帽檐,誰家簾影玉纖纖?粘翠靨,消息露眉尖。
(《春晚》)
月兒初上鵝黃柳,燕子先歸翡翠樓,梅魂休暖鳳香篝。人去后,鴛被冷堆愁。
(《別情》)
半池暖綠鴛鴦睡,滿徑殘紅燕子飛,一林老翠杜鵑啼。春事已,何日是歸期?
(《贈歌者韓壽香》)
這幾首小令用語如“千山落葉”“百結(jié)柔腸”“獨倚妝樓”“眉葉不禁秋”“花柳梳洗”“曉寒鶯燕”“鐙挑斜月”“花壓春風短帽檐”“簾影玉纖纖”“消息露眉尖”“鵝黃柳”“翡翠樓”“鴛被冷堆愁”,不但承襲了文人詩詞中的意象及其表現(xiàn)手法,而且化用了不少詩詞典故和語匯,曲詞凝練,清麗典雅,較多地借鑒和承襲了宋詞之風,婉約而多纏綿之態(tài),正如周德清紀念館資料介紹說:“周德清散曲作品,寫景之作,清麗美巧,錘煉見工?!闭\然也。
這里就《贈歌者韓壽香》小令梳理一下周德清的“造語”:“半池暖綠鴛鴦睡,滿徑殘紅燕子飛,一林老翠杜鵑啼。春事已,何日是歸期?”
這首小令抒發(fā)了一種傷春思歸之情。池塘水滿,浮萍暖綠,鴛鴦睡而不動;小徑落紅點點,燕子輕飛呢喃,樹林叢中,杜鵑鳥聲聲鳴叫。唐詩宋詞中常以鴛鴦、燕子比喻恩愛夫妻和情侶,如盧照鄰《長安古意》:“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绷_鄴《春閨》:“愁坐蘭閨日過遲,卷簾巢燕羨雙飛。”都是很好的例證。“杜鵑”又名“思歸鳥”,“杜鵑啼”之“啼”來暗示自己思歸的情懷。唐無名氏《雜詩》:“早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标處椎馈耳p鴣天·十里樓臺倚翠微》:“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薄昂稳帐菤w期?”化用“君問歸期未有期”。
全曲風格清麗秀雅,凄婉悲傷,作者大量運用“樂府語”、文雅語,不停地在這樣“春事已”的環(huán)境中,抒發(fā)著自己的感情,兼用散曲中對偶修辭手法,烘托氣氛。
“周德清散曲風格,玉笛橫秋,風清格麗”(見周德清紀念館資料)。周德清的這種造語創(chuàng)作傾向,和喬吉、小山一樣是“文采派”曲語風格。如喬吉的【雙調(diào)·水仙子】《贈柔卿王氏》:“暖紅無力海棠絲,春綠多情楊柳枝,紺云不動宮鴉翅?!睆埧删玫摹军S鐘·人月圓】《春晚次韻》:“萋萋芳草春云亂,愁在夕陽中。短亭別酒,平湖畫舫,垂柳驕驄。一聲啼鳥,一番夜雨,一陣春風。桃花吹盡,佳人何在,門掩殘紅?!薄拜螺路疾荨本洌苑疾輰戨x情,源于《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宋詞中以春草表現(xiàn)離恨的名句,如秦觀的《八六子》:“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盡還生。”
“經(jīng)史語”列在“可作語”第二位?!敖?jīng)史語”是指經(jīng)史成語。這是一種出于經(jīng)典的語言,即前人經(jīng)史著作中的語言,乃雅致之語。
在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值得探討的現(xiàn)象,周德清把“經(jīng)史語”作為“可作語”。但王驥德在《曲律》“論曲禁”三十一條中,卻把“經(jīng)史語”列為“曲禁”。王驥德舉例《西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類。這是出于《詩經(jīng)·大雅》中的語言:“言善始者眾,善終者寡。靡是沒之意?!?/p>
對這種現(xiàn)象,任中敏在《散曲叢刊》“中原音韻作詞十法疏證”部分曾分析曰:“王氏之所禁,而為周德清之所尚,于此亦可見元明曲境變遷之一斑矣。蓋元曲恣肆奇詭,無所不至,經(jīng)史百家,俱供驅(qū)遣;明以后曲,境地愈趨愈窄,同一經(jīng)史語,一尚之而一禁之也,此也?!憋@然,任中敏是贊同周德清觀點的。
“經(jīng)史語”主要表現(xiàn)為事典和語典。事典指用事,文學作品中引用前人有關(guān)事例或史實,“援古證今”,化腐朽為神奇,增強作品的審美情趣,提高作品的可讀性、趣味性、藝術(shù)性。
語典,是直接引用或者化用前人詞句,這些詞句必須“有出處”,多是前人經(jīng)典書籍、詩詞曲賦中有的詞語,或者公開出版物上的已經(jīng)在很大程度上流傳的詞語。比如元散曲中涉及《詩經(jīng)》、《楚辭》、諸子、史書、漢賦、唐詩、宋詞等幾乎所有的典籍或文學作品,對于這些傳統(tǒng)文學的精粹語言,元散曲的作品很多直接引用,或略作改動,或把詞語次序變動,賦予新的內(nèi)涵,使作品表現(xiàn)出新的境界。
周德清是用典高手,他的【正宮·塞鴻秋】《潯陽即景(二)》:
灞橋雪擁驢難跨,剡溪冰凍船難駕;秦樓美醞添高價,陶家風味都閑話。羊羔飲興佳,金帳歌聲罷,醉魂不到藍關(guān)下。
周德清這首小令寫潯陽冬景,幾乎句句用典,即“經(jīng)史語”。曲以與雪有關(guān)的典故連綴,列舉雪天消遣的幾種情況以寄情懷?!板睒蜓眢H難跨”,典出于《全唐詩話》相國鄭綮善句:“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此何以得之?”“剡溪冰凍船難駕”,典用晉人王徽之夜雪初霽訪戴逵事,此處借指雪晴?!疤占绎L味”以下三句,典見陶谷得黨家姬,取雪水烹茶典故?!白砘瓴坏剿{關(guān)下”,取韓退之句:“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整首小令幾乎都用有關(guān)前人詠雪的典故來寫潯陽冬天雪景。
又【雙調(diào)·沉醉東風】《有所感》:
流水桃花鱖美,秋風莼菜鱸肥。不共時,皆佳味,幾個人知?記得荊公舊日題:何處無魚羹飯吃?
首句顯然是化用唐人張志和《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句“桃花流水鱖魚肥”。這種化用前人詩詞語句不僅僅是散曲,詞中化用也是常態(tài)。元人劉秉忠《太常引》一調(diào)的前幾句“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風雨不須歸”幾乎是活剝張志和的《漁歌子》。“秋風莼菜鱸肥”是用了晉人張翰因為秋風起,思鱸魚莼羹而決然辭官的著名典故。最后兩句則是用張光祖《言行龜鑒》記載“介甫(即王安石,荊公)在政事堂,云吃魚羹飯。一日因事乞去,云世間何處無魚羹飯”的典故。徐再思的《朝天子·常山江行》中,也有“得閑,且閑,何處無魚羹飯”的曲句。
“天下通語”列在“可作語”第三位。天下通語,一是其語句為天下通曉,二是其意義明白易懂,而非書之紙上,需詳解方曉,歌則莫知所云的“書生語”。周德清所提倡的“天下通語”是指元代以中原之音為基礎(chǔ)的規(guī)范化的普通話,是當時流行的口語,相當于今天我們的“普通話”,是北方和南方都能接受和使用的大眾化語言。
如周德清【雙調(diào)·折桂令】《自嗟》:
倚篷窗無語嗟呀,七件兒全無,做甚么人家?柴似靈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醬翁兒恰才罄撒,鹽瓶兒又告消乏。茶也無多,醋也無多,七件事尚且艱難,怎生教我折桂攀花。
這首小令以家家都有“開門七件事”為題材,通篇鋪排柴、米、油、鹽、醬、醋、茶,逐個敘述,感嘆貧士的生活遭遇,略具調(diào)侃詼諧的機趣。全篇用語就是“諧語方言”,極俗成趣。
可以說這首小令的造語成功地把方言俗語、市井用語、戲謔語言、民間語言和文人語言熔于一爐,所以它比詩詞語言更活潑自由、豐富多彩,通曉明白、雅俗共賞,這首小令的語言可以說是周德清提倡“天下通語”的典范。
所以朱權(quán)對周德清的散曲極為欣賞,他在《太和正音譜》中說,“周德清之詞,如玉笛橫秋”,西域拙齋瑣非復初《中原音韻序》中說,“德清之詞,不唯江南,實當時之獨步也”。
三
周德清在論述了“可作語”之后,緊接著用了大量篇幅來論述“不可作語”,這是為了進一步深入說明其“可作語”的主張。
周德清主張散曲用語不可作語是:俗語、蠻語、謔語、嗑語、市語,此外還有方語、書生語、譏誚語、構(gòu)肆語、全句語、張打油語、雙聲疊韻語、六字三韻語等13種。這些都是自然狀態(tài)的語言,有些粗俗無文采,有些晦澀難懂。這類作品不論從思想上還是藝術(shù)上來看,都是糟粕,其造語鄙陋,從價值觀上來審視幾近淫穢,但是,當代竟然還有很多人樂此不疲,把這種低級的“俗浪”謂之曰“俗趣”。
“市語”即市井俗語,市井行話,包括現(xiàn)在我們說一些歇后語?!胺秸Z”即方言土語,就是今天所說的地方話,各處鄉(xiāng)談也。周德清認為這類市語、方言之所以是不可作語,不是天下通語,因為如果換個時代和地域則人多不解。王驥德的《曲律》“曲禁”中也有“方言他方人不曉”一條,言其為弊該禁。
比如喬吉【雙調(diào)·新水令】《閨麗》“斗的滿街里閑嗑牙,待罷呵如何罷”中的“嗑牙”,沈謙【中呂·粉蝶兒】《除夜悼亡》“沒揣底泣下露衣,猛回頭去年今日”中的“沒揣底”,馬致遠【般涉調(diào)·耍孩兒】《借馬》套“我沉吟了半晌語不語,不曉事頹人知不知”中的“頹人”等,這些語言在今天讀來,很難暢曉。
但對這些方言、俚語、市井語,乃至口語,我們應(yīng)該辯證地看,只要不是粗俗鄙陋的語言是可以入曲的。如前文提到的周德清【雙調(diào)·折桂令】《自嗟》,這首小令全篇用語就是“諧語方言”,把方言俗語、市井用語、戲謔語言、民間語言和文人語言熔于一爐,大俗中見大雅。
“方言俗語、市井用語、戲謔語言”這類語言用得好,完全可以增加曲子的靈動性、趣味性、形象性,其清新活潑、詼諧有趣有助于作品主題意境的拓展。
我們梳理一下元曲家的作品,他們向來不禁這類語言。任中敏曾疏證曰:“然語言雖極應(yīng)入曲,而所入這位天下通語,則天下皆通后世易曉而所謂天下通語,則天下盡通,后世易曉。若為市語方言,則雖便捷一時,稱快一地,而無以明于天下后世。是自限其文字之作用。今人展玩元曲,每苦于當時方言不能盡解,因而減興??梢娗矣谜Z,宜通宜方、孰利孰害矣?!?/p>
“書生語”之所以被周德清列為“不可作語”,是因其聽來難于理解,需閱讀方可知曉的話語,歌之則莫知所云。這類語言大多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賣弄才學,以示高古,孤芳自賞,看者莫知所云,聽者云里霧里?!叭湔Z”是指前人的詩詞語句和成句,我們在創(chuàng)作中化用甚至活剝一、二句可以,若過多用“全句語”,便有抄襲之嫌,也體現(xiàn)不出作者自己的才華和風格。
“張打油語”,任中敏曰:“曲之為曲,遣辭既容語體,取材又極廣袤,作者不慎,動易流于俗惡粗鄙一途?!薄皯?yīng)知質(zhì)樸放曠之中,仍以意趣為重,便避去許多邪魔惡道矣?!币馑际钦f作曲雖然取材廣泛,遣詞可以使用多種語言,但還必須考慮表達意趣為重,特別要避免使用類似“打油化乞”之言語(街頭行乞的順口溜),而使作品流于俗惡粗鄙之“邪魔惡道”。
張打油語固然有其趣味性、通俗性,生動有趣,但是要“取之有度”。按照任中敏的觀點,一定要避免流于俗惡粗鄙,以免誤入“邪魔惡道”。
周德清在“造語”一法的最后,還比較詳細地論述了“四語”,以充實前文“可作語、不可作語”的內(nèi)容?!八恼Z”即語病、語澀、語粗、語嫩,語病是說作曲要注意聲音易混之詞語,因曲是唱的,故需避免,如“達不著主母機”。語澀是說曲句不可生硬,平仄不和。語粗指“粗鄙不細膩”,語嫩謂其言太弱,既庸且腐,又不切當,鄙猥小家,而無大氣象也,這是初學者容易犯的毛病。此外,《作詞十法》第四法論述“用字”,說作曲切不可用生硬字、太文字、太俗字者和前面的上文“澀語、書生語、俗語”是一個意思,這里不再論述。
審視周德清的小令,他的“造語”理論在他自己寫的小令中都能很好地體現(xiàn)。比如他的傳世名作【正宮·塞鴻秋】《潯陽即景》:
長江萬里白如練,淮山數(shù)點青如淀。江帆幾片疾如箭,山泉千尺飛如電。晚云都變露,新月初學扇,塞鴻一字來如線。
全曲完全沒有那些“不可作語”,也沒有上述“四語”弊端,其造語詞采俊茂,音節(jié)流暢;設(shè)喻貼切,形象簡潔,比喻精到,氣象萬千而又和諧統(tǒng)一,壯麗雄奇而又韻味無窮。音韻瀏亮,也符合作者在《中原音韻·作詞十法》中所提出的“既聳觀,又聳聽”的度曲要求。
四
當代散曲振興普及方興未艾,呈現(xiàn)出可喜勢頭。
但是我們看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一方面所有散曲創(chuàng)作者和理論研究者都奉周德清為元曲的“天下正音”“曲韻之祖”,在口頭上都以周德清的“作詞十法”為經(jīng)典;另一方面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相當一部分人散曲造語用“屎啊尿啊”等粗鄙、低俗、惡心一類語言,有的則一味戲謔調(diào)侃,謂之生動有趣接地氣。有的則是常態(tài)化的“散曲溜”,他們以所謂通俗、大眾化、接地氣來掩飾自己學識淺薄和功力不足。這種俗不可耐的東西,相當程度上充斥了當代散曲論壇,而這些恰恰都是周德清所力戒的“不可作語”,豈不怪哉?這種“怪圈”狀況每每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散曲不是“張打油詩”,散曲以其特有的藝術(shù)高度決定其成為“一代之文學”,和唐詩、宋詞并列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三座高峰。
另外當代出現(xiàn)的網(wǎng)絡(luò)語言,很大一部分是無意義的同音異義詞以及英語和拼音縮寫,不符合我們現(xiàn)代漢語的語法規(guī)定,它攪亂了一個民族語言的標準化,如果周德清泉下有知,大概會列入“不可作語”。
今天我們在傳承、普及、發(fā)展元曲的進程中,正確的態(tài)度應(yīng)該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v觀元曲確實為“雅俗共體”,但這主要是就元雜劇而言。元散曲特別是小令,其實在數(shù)量比例上還是“雅多俗少”,周德清小令的造語印證了這點。對此我們應(yīng)該正本清源,有個正確的認識,而不是人云亦云,一味追求“俗”,不去認真研究元散曲特別是元人小令作品。散曲的造語要“天下通曉”,要俗中見雅,真正的“俗”,應(yīng)該是大俗大雅,而不是那種“散曲溜”的俗,更不是低俗、陋俗等。
記得當代著名作家馮驥才說過:“一個民族文化的粗鄙帶來的問題,不僅是對自身文化的損害,而是影響著民族素質(zhì)的下降,同時致使人們喪失文化的自尊與自信。而失去這種文化的自尊和自信才是最危險的?!敝艿虑宓纳⑶×罴捌洹霸煺Z”一法理論應(yīng)該能給我們一些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