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兵書是一座寶藏是中華民族對人類文明作出的巨大貢獻

中國古代兵書不但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在全世界都負有盛名。它以悠久的歷史、豐富的內容和深邃的思想，贏得很高的榮譽，受到各國軍事家的重視和贊賞。中國兵書很早以前就流傳到國外，以《孫子兵法》為最早，流傳最廣。就其流傳的國家而言，以日本為最早，版本最多，研究最深。

歸化日本的“陣法博士”，成為在日本傳播中國軍事思想的橋梁

在向日本傳播先進中國軍事思想過程中，朝鮮半島各國一些歸化日本的學者起到重要作用。據(jù)學者閻盛國研究，早在東晉時期，《孫子兵法》就已傳入朝鮮半島，并且被運用在軍事實踐中?！秾O子兵法》傳入朝鮮，最直接的原因是秦漢以來有大量中國移民、使者來到朝鮮半島，另外也有朝鮮留學中國者，都有可能成為傳播媒介。漢武帝征伐朝鮮后，在朝鮮半島設立四郡?！皾h朝四郡”時期是中華文化第一次系統(tǒng)而又大規(guī)模傳入時期。

663年，一批百濟學者越過對馬海峽到達日本，其中就有精通中國兵法、對中國軍事思想有很深造詣的“陣法博士”。他們歸化日本，成為在日本傳播中國軍事思想的橋梁。671年，日本天智天皇為50余名百濟學者授官位。其中谷那晉首、木素貴子、億禮福留、答■春初四人，均因諳熟中國兵法而被授官。

8世紀，日本派遣大批遣唐使、留學生、留學僧到中國學習，中國也有許多學者赴日。這些往來于日本、中國之間的官方和民間使者，在把中國先進的政治經(jīng)濟制度、科學文化、宗教藝術帶到日本的同時，也把中國軍事思想帶到日本。日本學者吉備真?zhèn)鋵鞑ブ袊娛滤枷胗型怀鲐暙I。據(jù)《續(xù)日本紀》記載，吉備真?zhèn)?2歲被選拔為遣唐留學生，第二年即與阿倍仲麻呂等隨第九次遣唐使團入唐學習。

吉備真?zhèn)湓陂L安期間，未進入太學，拜長安四門館助教趙玄默為授業(yè)師。吉備在學業(yè)上的特點是廣博，在長安的留學生涯前后達十多年。他的多才多藝給人留下極深印象，以至于后來演繹出許多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如《扶桑略記》說，因為他才智過人，大唐皇帝十分愛惜，多方挽留不許他回國。吉備于是秘“封”日月，致使十日之內，天下時辰“怪動”。唐人占卜后，才知是日本國留學生因不能回國，以秘術“封”了日月。于是皇帝特下詔，準許其回國。吉備不但精通六藝，而且諳熟兵法，尤其對《孫子》《吳子》鉆研最深。734年，吉備真?zhèn)鋷е谔屏魧W18年所取得的豐碩成果回國。他把從唐朝所學、所購和受贈的大量圖籍和物品奉獻給本國朝廷。他帶回日本的大量圖籍的詳細目錄雖未流傳下來，但從他回國后任太宰少貳和太宰大貳期間，曾經(jīng)向工役人員講授《孫子》《吳子》和諸葛亮八陣的記載看，我國兵書通過其傳到日本是毫無疑義的。

吉備真?zhèn)洳坏v授兵書，而且能靈活運用。在日本天平寶字八年（764年）九月，惠美押勝在近江（滋賀）豎起對抗朝廷的反叛之旗，吉備運用他在中國學到的兵法，擬定征伐叛軍的戰(zhàn)斗計劃，僅用17天時間，就使對方全軍覆沒，惠美押勝也被斬首。由于作戰(zhàn)有功，吉備晉升為從三位官位，擔任參議兼中衛(wèi)大將，后來又升任中納言、大納言，累進至右大臣。

“中國孔明，日本楠木”

9世紀，日本朝廷藏中國兵書達28種，如《孫子兵法》《司馬法》《六韜》《三略》《魏武帝兵書》等。10世紀后，日本學者和武將興起研讀中國兵書之風，尤以對《孫子兵法》的研讀最為熱烈。著名學者大江匡房利用祖上世代保管朝廷所藏中國兵書之便，鉆研中國兵法，成為精通兵法大家。

比起學者，日本的軍事將領更重視學習和運用。1062年，大江匡房弟子、著名武將源義家在廚川（今巖手縣內）之戰(zhàn)中，運用《孫子兵法》的作戰(zhàn)指導原則，以“圍師必闕”戰(zhàn)法，大破敵軍；在1084至1087年的“三年之戰(zhàn)”中，他從《孫子兵法》“鳥起者伏也，獸駭者覆也”的論述中得到啟示，識破敵計，避開敵之伏兵，奪得戰(zhàn)爭勝利。1183年，源義仲在俱利伽羅嶺（今富山縣內）之戰(zhàn)中，運用中國春秋戰(zhàn)國時代名將田單創(chuàng)造的“火牛陣”，以弱勝強。1184至1185年，源義經(jīng)在一之谷（今神戶市內）之戰(zhàn)和屋島（今香川縣北）之戰(zhàn)中，運用《孫子兵法》“以正合，以奇勝”思想，創(chuàng)“奇襲”戰(zhàn)法，屢戰(zhàn)屢勝，被后人稱為軍事天才。源義經(jīng)也因此被日本兵學界公認為奇襲戰(zhàn)法的始祖。

1332年，日本鐮倉幕府后期著名武將楠木正成在赤坂千早城（今大阪府南），憑借數(shù)千名輕裝步兵和巧妙的游擊戰(zhàn)術，面對數(shù)萬騎的鐮倉幕府討伐軍圍攻，運用《孫子兵法》的“虛實篇”“九變篇”，以千余兵力御敵20萬人的進攻，導演出日本戰(zhàn)史上精彩的一幕，成為名噪一時的戰(zhàn)術家。后人將他的指揮藝術和戰(zhàn)略戰(zhàn)術總結成為《楠木派兵法》。江戶時代以后，在日本流傳有“中國孔明，日本楠木”之說。

日本戰(zhàn)國時代（1467-1615年），群雄紛爭，名將輩出，出現(xiàn)諸如武田信玄、上杉謙信、織田信長、豐臣秀吉、毛利元就等著名武將，他們無不把《孫子》奉為圭臬。毛利元就崇尚孫子的“上兵伐謀”思想，善于“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尤其是善用《孫子》中“因敵而制勝”的權變思想。日本統(tǒng)一的奠基者織田信長善于運用孫子“奇正”等謀略，并在長德戰(zhàn)役中獲勝。武田信玄少時即學習《孫子》，尤其鐘愛《軍爭》篇中“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四句話，他的軍旗繡著“風、林、火、山”四個大字。他將《孫子》思想貫穿于自己的戎馬生涯，戰(zhàn)績斐然，故享有“日本的孫武”之美譽。

在很多人看來，日本忍者是一個神秘的職業(yè)，而在一些小說和電影中，忍者甚至被神化，成為一群擁有特異功能或妖術的特殊團體。一般認為，忍者起源于室町時代末至戰(zhàn)國時代，其鼎盛時期是日本的戰(zhàn)國時期，因為各個大名都會設法派出這些無所不能的忍者去暗殺敵方首腦、燒毀對方糧庫、伏擊對方的巡邏隊或搜集對方情報等。忍術由忍者的家族世代相傳，忍術最初源于日本傳統(tǒng)格斗術的刺殺術，后吸收中國兵學的理念，在長期修行與刻苦磨煉中獨自發(fā)展，最終成型。關于忍術和忍者的起源，日本的古典忍術權威著作《萬川集?！酚涊d，中國的姜子牙首先提出忍術概念，并寫在傳世名著《六韜》中，后來，孫武、張良、韓信等相繼對忍術理論進行完善?！秾O子兵法》備受忍者推崇，古代日本忍者流派、門派和遁術中，都能找到《孫子兵法》的影子。

日本海軍教育常備書

1615年，德川家康于大坂夏之陣擊敗豐臣秀賴，此戰(zhàn)后德川家一氣呵成，統(tǒng)一日本，終結長達150年的戰(zhàn)國亂世。德川家康將《孫子兵法》作為軍事教材，并下令復刊施子美的《武經(jīng)七書講義》，首開日本刊刻兵書先河，結束日本手抄摹寫漢籍兵書的歷史。江戶大儒林羅山先后著有《七書評判》《孫吳摘語》《孫子諺解》《孫子抄》等，尤以《孫子諺解》最為著名，被譽為日本注解《孫子兵法》第一人。就連當時的幕府將軍德川秀忠都拜其為師，學習《六韜》和《三略》。此時，日本受中國軍事理論影響的言兵著作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

江戶后期，由于“西力東漸”，日本軍事界越來越多將目光投向西方。盡管如此，中國古代軍事思想在日本仍有不容忽視的影響。佐久間象山、吉田松陰等思想家對西方軍事思想和中國軍事思想做到兼收并蓄。明治維新后，仍有一批專家、學者熱衷中國軍事思想，寫出許多介紹、研究中國軍事思想的新作。而深諳孫子兵法的日本聯(lián)合艦隊司令東鄉(xiāng)平八郎，在日俄對馬海戰(zhàn)中知己知彼，以逸待勞，采取先發(fā)制人、集中火力各個殲滅的戰(zhàn)術，僅以3艘魚雷艇被擊沉、2艘巡洋艦遭重創(chuàng)的代價，一舉擊沉俄國太平洋艦隊38艘艦船中的21艘，俘獲9艘，確立了日本海軍在亞洲的霸主地位。1917年，日本陸軍中將落合豐三郎完成《孫子例解》一書，此書被海軍省指定為日本海軍教育常備圖書，海軍軍官人手一冊。

20世紀30年代，隨著軍國主義的盛行，日本軍界大肆鼓吹“為天皇而戰(zhàn)，為天皇盡忠”，日本軍人被灌輸超自然的、帶有神秘色彩的“必殺、必勝、必贏”的扭曲心理，海軍大學開始講授《斗戰(zhàn)經(jīng)》。強調精神要素的重要性，而將《孫子兵法》棄之不用。

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一些具有軍方背景的研究者開始通過《孫子兵法》對戰(zhàn)爭進行反思。海軍中將德永榮在《孫子的真實》一書中感嘆，由于一味地接受西方攻勢思想而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完全是這種德式思想”造成的。《孫子兵法》研究經(jīng)過短時間停滯后再次升溫，在戰(zhàn)后《孫子》研究隊伍中，不乏著名的漢學家和學者，他們研究《孫子》，既著眼于現(xiàn)實的應用，亦注重對《孫子》字詞文句的校理和詮釋。著名漢學家金谷治，師從武內義雄，長期從事《孫子》研究。他譯注的《孫子》一書，自1963年出版以來，多次再版重印。漢學家守屋洋，專以著述、講演為業(yè)，是當今日本最活躍的《孫子》研究家之一。

除日本外，亞洲國家中，越南、朝鮮等國也較早接觸到中國古代兵書。《孫子》不僅在朝鮮半島長期流傳，甚至被列為科舉考試必讀之書。

傳入歐洲

我國古代兵書在歐洲的流傳起初是由少數(shù)精通漢語的歐洲軍官口口相傳。中國兵書首先進入西方世界的是法文譯本。1772年，在中國傳教的耶穌會法國神父阿米奧特（錢德明）將《孫子十三篇》《吳子六篇》《司馬法五篇》《六韜兵法選二篇》等合稱《中國軍事藝術》在法國巴黎出版，后附圖片及陣圖，流傳很廣。

據(jù)序言稱，這個譯本是受法王路易十五的軍事部長培爾丁委托而翻譯。阿米奧特在書中指出，他的譯本“不僅僅是照本翻譯，而且把中國著者論述戰(zhàn)爭的思想和方式加以闡述”，其譯文多是根據(jù)自己的見解來翻譯，常常偏離原意，但該書出版后仍受好評。在以后的200多年間，該譯本或其中的部分內容先后多次再版重印，并轉譯成其他文字。較之《孫子兵法》第一部法語譯本，其第一部英語譯本的誕生晚了100多年，于1905年由當時英國軍官卡爾思羅普根據(jù)日語版轉譯成英語。

英國在第二次英布戰(zhàn)爭（1899-1902年）中遭到較大挫折，引發(fā)軍事界對西方盛行的消耗戰(zhàn)的反思。而日俄戰(zhàn)爭中，日本軍隊的勝利讓英國倍感震撼，日本軍隊成為其研究重點之一，英軍試圖從中尋求自我改革之路。英國從1904年開始陸續(xù)派出軍官赴日學習日語，英國軍官進入日軍部隊學習其軍事體系?？査剂_普正是其中一位軍官，他赴日不久，就敏銳意識到日本軍事策略與中國軍事傳統(tǒng)有著深遠的淵源，他翻譯的《孫子兵法》是他初學日語之際，在兩位日本助手協(xié)助下由日文譯本轉譯而來，于1905年在日本由東京三省堂出版。由于其英譯底本為日文《孫子》十三篇，整篇文章充斥著日語翻譯腔調，受到英國漢學家翟林奈等學者的批評。1910年，因不滿于卡爾思羅普譯本，翟林奈英譯本問世，該譯本以清朝學者孫星衍《孫子十家注》為底本，對《孫子兵法》十三篇進行重新翻譯，同時增加相應注解。得益于翟林奈豐富的漢語文化背景，其譯本內容翔實且質量較高，促進了孫子思想在西方社會的傳播。

二戰(zhàn)后，西方軍界逐漸意識到《孫子兵法》的軍事價值，其中美國對《孫子兵法》的英譯尤為重視。美國準將塞繆爾·格里菲斯認為翟林奈的英譯本過于學術化，于1963年出版了其個人新譯本。格里菲斯一直研究游擊戰(zhàn)理論，并認為其理論之源就是《孫子》，憑借他研究《孫子》的豐富經(jīng)歷，該譯本于倫敦和紐約同時發(fā)行后受到西方熱捧，引發(fā)軍界關注，同年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中國翻譯叢書的代表，推動了《孫子》英譯本在西方的研究與傳播。

“若能把握《孫子》的精髓，我可斷言他必勝”

二戰(zhàn)后，美軍在朝鮮戰(zhàn)場和越南戰(zhàn)場遭遇挫折，擁有現(xiàn)代化裝備的軍隊始終無法在戰(zhàn)場上找到便宜。在挫折面前，美軍認識到東方兵學的價值，《孫子》開始受到重視。在中央情報局的授意下，著名歷史學家、號稱“中國通”的著名漢學家費正清牽頭，組織大量人員投入研究中國歷史和文化。

1963年，中央情報局長艾倫·杜勒斯帶頭研究《孫子》。美國著名軍事史專家貝文·亞歷山大圍繞《孫子》的核心作戰(zhàn)理論，撰寫《<孫子兵法>與世界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一書，運用孫子的兵學理論研究近現(xiàn)代所發(fā)生的重要戰(zhàn)爭。亞歷山大總結朝鮮戰(zhàn)爭，認為美軍之所以能夠在仁川成功登陸，正是嚴格遵循了孫子“以奇勝”的作戰(zhàn)原則。美軍在朝鮮戰(zhàn)爭中所遭到的失敗，也是因為違反了“勝兵先勝而后求戰(zhàn)”這一原則。

美國前陸軍參謀長、原駐越南司令威斯特摩蘭，在20世紀70年代出版的《一個軍人的報告》里，曾不止一次引用孫子“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的警句，對美國在越南進行的戰(zhàn)爭進行檢討。20世紀80年代，華盛頓斯坦福研究所戰(zhàn)略研究中心主任福斯特和日本教授三好修，根據(jù)《孫子》中“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等謀略思想，為美國制定了新的核戰(zhàn)略，這一戰(zhàn)略被命名為“孫子的核戰(zhàn)略”。

進入90年代后，孫武的“不戰(zhàn)”戰(zhàn)略已成為世界各國，特別是各大國和各戰(zhàn)略集團的競爭戰(zhàn)略和發(fā)展戰(zhàn)略。從李德哈特的《戰(zhàn)略論》到柯林斯的《大戰(zhàn)略》、布熱津斯基的《運籌帷幄》，都引用或引證了《孫子兵法》的思想。美國蘭德公司中國問題專家施道安提出中國戰(zhàn)略思想的源頭豐富，不只限于《孫子兵法》。《武經(jīng)七書》《孫臏兵法》《太白陰經(jīng)》《虎鈐經(jīng)》《草廬經(jīng)略》《鬼谷子》《兵法百言》等兵書也進入美國研究者的視野。

《孫子兵法》崇尚智慧、熱愛和平、盡可能限制戰(zhàn)爭暴力的思想觀念，體現(xiàn)了中華文化的核心價值。如今，美國國防大學、西點軍校、海空軍指揮學院等都把《孫子兵法》列為戰(zhàn)略學和軍事理論的必讀書。英國皇家指揮學院也早就把《孫子》列為戰(zhàn)略學和軍事理論的第一本必讀書。

不僅如此，當前，《孫子》已經(jīng)走出兵界，進入企業(yè)管理、商業(yè)競爭、工程建設、醫(yī)藥衛(wèi)生、外交談判、體育比賽等各個領域。2016年，英國外科手術專家胡坦·阿什拉費恩在《手術哲學：現(xiàn)代手術理念與孫子兵法相比較》一文中，將治療手段與病理性疾病之間形容為一場戰(zhàn)爭，而病人痊愈則意味著戰(zhàn)爭的勝利。日本學者北村加逸在《兵法孫子》一書中說：“除軍事外，企業(yè)經(jīng)營、圍棋對壘、體育比賽、外交談判、投機交易、選舉競爭，甚至夫妻吵架，若能把握《孫子》的精髓，我可斷言他必勝?！庇纱丝梢姡覈糯鴷_實是一座寶藏，是中華民族對人類文明作出的巨大貢獻。

（責編/黃夢怡 責校/張超、陳小婷 來源/《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古代兵書》，黃金生/文，《國家人文歷史》2023年第1期；《歷久彌新的戰(zhàn)爭藝術寶典<孫子兵法>：百世談兵之祖》，李思達/文，《國家人文歷史》2023年第1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