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明

李泌是中唐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他幾乎和郭子儀相終始，身經(jīng)唐四朝—玄宗、肅宗、代宗和德宗，參與宮室大計，輔翼朝廷，運籌帷幄，對外策劃戰(zhàn)略，可以說是唐朝肅宗、代宗、德宗三朝元老。

李泌一生愛好神仙佛道，卻不信鬼神，視功名富貴如敝屣，數(shù)度堅辭宰相之位。他四次歸隱，五次離京，該仕則仕，該隱則隱，長年隱居于衡山，實踐了道家的“無我”精神和儒家“無可無不可”的思想。

唐德宗貞元年間，陜西咸陽有人報告，說看見了秦時名將白起，白起讓其上奏說：“朝廷應加強西部邊塞的防衛(wèi)，正月吐蕃一定會大舉進兵入寇?！辈痪猛罗蝗肭郑獾竭吔畬⑹繆^力抵抗，吐蕃很快兵敗退去。

唐德宗因而相信是白起顯靈，準備在京師為白起立廟，并想追贈白起為司徒。這時，時任禮部尚書的李泌勸阻說：“臣聽說國家將要實現(xiàn)興盛的話，一定是聽信于人，而非聽信于鬼神。如今挫敗吐蕃入侵是邊疆將士立下的功勞，而陛下卻褒揚秦朝的白起，臣恐怕以后邊疆將領會有所怨言而懈怠戰(zhàn)事了。而且在京城立廟祭祀，影響甚大，一定會流傳出去，可能引發(fā)地方巫蠱迷信的風氣。臣聽說杜郵有一座舊的白起祠，請陛下下詔讓府縣修繕一下，這樣也就不至于驚動天下人的耳目了?！碧频伦诼牶笥X得很有道理，采納了李泌的建議。

但是由此說李泌是一個不信鬼神不信仙的人，卻是一種謬誤。李泌在進入權力中心之后，時刻以世外神仙自居，甚至不惜以荒誕的形式宣示于眾?！短茋费a》卷上記載：“李相泌以虛誕自任。嘗對客曰：‘令家人速灑掃，今夜洪崖先生來宿。有人遺美酒一榼，會有客至，乃曰：‘麻姑送酒來，與君同傾。傾之未畢，閽者云：‘某侍郎取榼子。泌命倒還之，略無怍色?！庇腥绱苏尾拍艿睦蠲诰谷换恼Q到了這種地步，特別是當謊言揭穿后，李泌竟然能夠泰然處之，毫無愧色，令人不可思議。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對李泌的為相，“時論不以為愜”（《舊唐書·李泌傳》），“泌有謀略而好談神仙詭誕，故為世所輕。”（《資治通鑒·唐紀》）

為什么李泌不信鬼神卻又如此信奉神仙呢，也許李泌是以信神仙作為一種官場生存哲學，可進可退，安身立命。歐陽修、宋祁等人就看到了這一點：“德宗晚好鬼神事，乃獲用，蓋以怪自置而為之助也?！保ā缎绿茣だ蠲趥鳌罚┧麄冋J為是李泌將“好談神仙詭誕”作為一種謀略，假借喜好神仙以投篤信鬼神的唐德宗之所好，從而得以信賴重用。

另一方面，李泌或許也是借神仙以避禍。李泌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多事之秋，如何在這個異常復雜兇險的環(huán)境中保全自己，是當時朝廷命官都要面對的問題。曾排擠過李泌的楊國忠、李輔國、元載都曾權傾一時，后又都在政治斗爭中被殺。李泌用來保全自己的方法，首先是在為國出力的同時，又竭力與權力中心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新唐書·李泌傳》記載：“肅宗即位靈武，物色求訪，會泌亦自至。已謁見，陳天下所以成敗事，帝悅，欲授以官，固辭，愿以客從。入議國事，出陪輿輦，眾指曰：‘著黃者圣人，著白者山人?！崩蠲趫詻Q要以白衣人的身份為國效力，無非是為了向皇帝身邊的當權者表明自己沒有政治野心，以避免卷進爭權奪利的斗爭漩渦之中。

當然，李泌也確非貪圖名利之人，其求仙信道并非虛事，乃是沁入靈魂的精神追求和人生態(tài)度?！多捄钔鈧鳌酚涊d：“（李泌）曰：‘若臣之所愿，則特與他人異。肅宗曰：‘何也？泌曰：‘臣絕粒無家，祿位與茅土皆非所欲。為陛下帷幄運籌，收京師后，但枕天子膝睡一覺，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動天文，足矣?！崩蠲诜磸蛷娬{(diào)自己是“絕粒無家”的世外之人，不屑與世俗爭名奪利，這樣講無非是要包括皇帝在內(nèi)的名利之人不要把自己看作一個競爭對手。事實上也是如此，唐肅宗聽了這番話以后，對他更加放心，并且不久就滿足了李泌枕天子膝睡一覺的愿望。

《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九記載，李泌早就與唐肅宗有約：“俟平京師，則去還山?！笔諒途熤?，李泌不顧唐肅宗的真誠挽留，堅決到南岳當?shù)朗咳チ恕?/p>

長歌行

〔唐〕李泌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

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鳴珂游帝都。

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

請君看取百年事，業(yè)就扁舟泛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