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卿，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心理學博士，現(xiàn)任浙江師范大學兒童發(fā)展與教育學院講師，兼任浙江省學前教育研究會副秘書長、社區(qū)社會教育專委會副主任。

升國旗是幼兒園每周一都要舉行的一項固定的儀式。隨著國歌聲響起，五星紅旗在全體教師和幼兒的注視下冉冉升起，這既可以萌發(fā)幼兒的愛國情感，又可以培養(yǎng)幼兒的公民意識，是對幼兒進行社會教育的重要途徑。護旗手的職責是，護衛(wèi)著國旗進場，在升旗時立于升旗手的兩側協(xié)助升旗手，防止國旗落地和受損，保證國旗正常升起。護旗手的人數(shù)可以根據(jù)需要來定。當每個幼兒都能擔任護旗手時，這一角色僅承擔其本身的職能。而當每個班只有6名幼兒能擔任護旗手時，這一角色除了本身的職能之外，還被賦予了新的職能——“榜樣”角色。榜樣的樹立有特定的標準，榜樣的選取有科學的過程，對榜樣的學習蘊含各種教育機會。因此，投票推選護旗手的背后不僅僅是“誰能成為護旗手”的問題，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思考：為什么要推選護旗手？為什么要讓幼兒投票推選？遇到投票推選的結果不符合教師期待的情況怎么辦？

思考一：為什么要推選護旗手？

教師在班級里推選護旗手，最初只是因為升旗儀式需要護旗手。在本案例中，一開始，由于幼兒園班級少、幼兒人數(shù)少，每個幼兒都能擔任護旗手，所以推選的形式很簡單：小班的時候按學號順序輪流，中班的時候按平時表現(xiàn)好壞輪流。采用這兩種形式，幼兒擔任護旗手都僅有先后順序的差別。但到了大班，擔任護旗手的機會少了，只有少數(shù)幼兒能當選，護旗手便不再只是護旗手，而是被賦予了新的職能——榜樣。護旗手的這種新的角色身份使得教育目的發(fā)生了變化。小班時的重點在于“參與護旗”，目的是培育愛國情感；中班時的重點在于“誰先護旗”，目的是既培育幼兒的愛國情感，又鼓勵、表彰幼兒平時良好的表現(xiàn)；到了大班，重點轉變?yōu)椤罢l能護旗”，由于人數(shù)的限制而給護旗手設定了明確的選拔標準。我們看到，教師不僅組織幼兒討論選擇護旗手（即榜樣）的標準是什么，而且通過投票的方式讓幼兒集體來決定哪6個人能代表班級去護旗。此時，教師的教育目的又是什么呢？

在成人社會中，投票的最終目的是選拔符合要求的最優(yōu)秀的人物或事物，投票者關注的是投票對象。這種目的背后的邏輯是“排他性競爭”，即投票對象彼此之間存在利益沖突。因此，“公平”是投票過程中非常值得關注的內(nèi)容。

而在兒童的社會教育中，投票是教師在幼兒園一日活動中常用的一種策略、一種手段。對于這一點，案例中的教師也很清楚。這就說明，選拔只是投票的表面目的，而非最終目的。那么，什么才是最終目的呢？顯然，是“教育”，是讓投票者關注到投票對象的優(yōu)秀品質和行為并引發(fā)學習。所以，案例中的教師請幼兒投票的表面目的是選出護旗手，最終目的是讓所有幼兒尊重國旗，學習“昂首挺胸、步伐有力”這一標準化的護旗行為。投票對象之間不僅不存在利益沖突，還需要相互學習，共同進步。所以，“公平”不是投票過程中需要重點關注的內(nèi)容。教師需要關注的是：投票對象是否真正表現(xiàn)出了優(yōu)秀的品質和行為，投票者是否注意到投票對象的這一品質和行為。聯(lián)系本案例，當教師注意到有的幼兒并沒有以護旗手的標準去投票，而是把票投給了自己熟悉和喜愛的同伴時，教師應該進行及時的干預和引導。這樣做并非忽略兒童的主體性，而是在進行正確、有效的價值澄清和教育引導。教師的這種干預和引導對案例中的投票對象舟舟而言，也是一次直接、恰當?shù)膹娀?，可以引導舟舟學習正確、優(yōu)秀的行為。如果教師不加以干預和引導，那么可能會讓舟舟產(chǎn)生“我不努力也會有好結果”的錯誤想法，甚至讓別的幼兒產(chǎn)生“不用努力也可以有好結果”的錯誤的榜樣學習。

思考二：為什么要讓幼兒投票推選？

幼兒園教師在實踐過程中總結了很多行之有效的教育手段和策略。這些手段和策略背后往往蘊含著教師們自己可能意識不到的科學理論和科學方法。比如，投票這一方式體現(xiàn)的正是學前兒童社會學習的重要方法——觀察學習法。這是一種基于觀察學習理論的方法。

觀察學習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是美國當代著名心理學家班杜拉。他認為，兒童的社會行為需要以“強化”為中介，通過直接學習與模仿來獲得，即兒童社會行為的學習主要通過體驗自己的行為后果來進行（即直接學習）或通過觀察別人的行為及其引起的后果來進行（即模仿學習）。這里的“強化”指的是教育者做出有助于學習者反應概率增加的事件，包括正強化和負強化。

在投票過程中，投票對象的學習是一種直接學習，投票者的學習是一種模仿學習。直接學習的心理過程是“刺激—反應—強化”，模仿學習的心理過程是“強化—模仿—同化”。我們以本案例中的投票推選護旗手為例來闡述這兩個不同的心理過程，幫助教師們理解“投票推選”這一方法蘊含的教育價值，并厘清不同的社會學習該如何選擇有效的教育方法。

在直接的社會學習中，“強化”是“刺激—反應—強化”這一心理過程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對于直接學習者也就是投票對象（也是榜樣）而言，他接收到的“刺激”是“如果我在競選護旗手時做出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即‘昂首挺胸、步伐有力，別人就會給我投票，我就會獲得很高的票數(shù)，成為代表班級的護旗手”。他的“反應”有兩種，一種是正反應，即根據(jù)獲得的“刺激”，做出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另一種是負反應，即不做出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他得到的“強化”也有兩種，一種是正強化，即被選為護旗手；另一種是負強化，即未被選為護旗手。在本案例中，那些做出了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并成功地被選為護旗手的幼兒，相當于順利地完成了“刺激—正反應—正強化”的心理過程，因此，他會學到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并穩(wěn)定下來。而那些做出了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卻未被選為護旗手的幼兒，相當于是正反應得到了負強化（經(jīng)歷“刺激—正反應—負強化”的心理過程），那么，他們即使暫時具備了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發(fā)生了學習，但學習的積極性會受到一定的打擊，進而影響所學習的優(yōu)秀護旗品質和行為的穩(wěn)定性。那么，那些并未做出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卻被選為護旗手的幼兒呢？由于他們的負反應得到了正強化（經(jīng)歷“刺激—負反應—正強化”的心理過程），他們不僅不能學到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其學習態(tài)度和價值觀也會受到負面影響。我們認為，教師的教育引導是直接學習的最后一個心理環(huán)節(jié)即“強化”環(huán)節(jié)產(chǎn)生作用的關鍵，教師需要對直接學習者的反應做出及時、正確的強化，或對直接學習者受到的他人的強化做出及時、正確的引導。

在模仿的社會學習中，“強化”是“強化—模仿—同化”這一心理過程的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對于模仿學習者也就是投票者而言，他受到的“強化”是“那個做出了符合護旗手標準行為的投票對象成功地被選為護旗手”；他所“模仿”的是那個投票對象的護旗行為；“同化”則是整個班級群體都具備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投票對象是投票者模仿學習的“榜樣”。在本案例中，當那些做出了符合護旗手標準行為的幼兒被選為護旗手時，投票者就會出現(xiàn)積極的模仿，班級中會出現(xiàn)逐步同化，最終讓所有幼兒都學習到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但是，當一個做出了符合護旗手標準行為的幼兒沒能被選為護旗手時，那些給他投票的幼兒便可能對“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的標準產(chǎn)生困惑與迷茫，進而影響他們學習的積極性（經(jīng)歷“負強化—不模仿—不同化”的心理過程）。而當一個沒有做出符合護旗手標準行為的幼兒被選為護旗手時，那些給他投票的幼兒顯然不會關注他的護旗品質和行為，學習自然就不會發(fā)生。我們認為，在模仿學習的過程中，教師在進行教育引導時不僅要關注對榜樣的強化的正確性，還要關注幼兒是否真實有效地發(fā)生了模仿學習。這是模仿學習的過程較之直接學習的過程對教師能力提出的更高要求。

班杜拉將模仿學習的觀察過程分為四個部分：注意過程、保持過程、動作再現(xiàn)過程和動機過程。他認為，模仿學習是否真實有效地發(fā)生，取決于這四個過程是否同時存在并連續(xù)發(fā)生。注意過程指的是學習者對榜樣行為的注意（比如，投票者注意到了投票對象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保持過程指的是引起注意的榜樣事件必須被學習者記住，學習者通過想象或語言使觀察過的行為在記憶中得以重現(xiàn)（比如，投票者牢記投票對象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并能時刻提醒自己或用語言進行描述）；動作再現(xiàn)過程指的是學習者在進行一系列錯誤性嘗試行為之后能夠準確再現(xiàn)榜樣的行為（比如，投票者自身的護旗行為會有各種錯誤，但他通過不斷嘗試，能夠準確地模仿并做出和投票對象一樣的護旗行為）；動機過程指的是在相應的刺激出現(xiàn)時，能引發(fā)學習者出現(xiàn)其觀察過的榜樣行為（比如，投票者在下一次進行投票推選時，由于想要被選為護旗手而做出了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本案例中的“投票”屬于注意過程。我們可以從教師的描述中了解到，有的幼兒注意到了榜樣的行為，做出了符合教師教育期待的“正確”投票。盡管我們沒有從案例中獲悉這些幼兒在此之后是否出現(xiàn)了模仿學習，但從我們對幼兒的保持能力、動作再現(xiàn)能力、動機等幾個方面的了解可以推斷，他們有極大的可能發(fā)生模仿學習。同時，也有一些幼兒沒有注意到榜樣的行為，而是注意到了榜樣，但這個榜樣并不符合教師在這次推選護旗手的活動中所設定的榜樣標準，因此這些幼兒做出了不符合教師教育期待的“錯誤”投票。此時，正是教師進行社會教育的重要時機。

思考三：遇到投票推選的結果不符合教師期待的情況怎么辦？

可以說，投票推選護旗手是典型的集體教學活動，它符合“教師有計劃、有目的地組織全班或部分兒童進行教學活動”這一概念內(nèi)涵，由全班幼兒共同參與，學習目標具有預設性，學習內(nèi)容、學習時間與空間具有統(tǒng)一性，學習的過程是由教師主導的。這次活動的目標是什么？從近的來看，是獲得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從遠的來看，是從尊重、愛護國旗到熱愛祖國。

我們需要反思的并不是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來推選護旗手，而是有沒有其他合適的教育手段來解決投票推選護旗手的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比如，對于本案例中不符合教師教育期待的“錯誤”的投票者，應該如何進行教育引導？對于被“錯誤”的投票選中的舟舟，應該如何進行教育引導？對于那些認真對待這次推選活動、努力表現(xiàn)并積極爭取，卻最終沒有被選中的幼兒，又應該如何進行教育引導？我們總習慣于說教，這種方式對于那些未獲得對某件事的正確認知的幼兒而言是有一定作用的，但如果幼兒認知無誤（比如上文所述的舟舟及投票給他的那些幼兒，他們清楚地知道護旗手的優(yōu)秀品質和行為標準），而是在情感和行為上出現(xiàn)了一些偏差，對其采取什么樣的教育方式更合適呢？顯然，僅憑一兩次的集體教學活動遠遠不能滿足幼兒發(fā)展的需要。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還有沒有其他更多的教育形式可以引導幼兒持續(xù)地進行愛國旗、愛祖國方面的學習，使幼兒的學習不是停留在認知層面，而是有豐富情感的延伸、積極行為的體現(xiàn)？

模仿學習者的心理特征，榜樣的活動特征，模仿學習者與榜樣的關系特征，都會影響模仿行為。那些投票給舟舟的幼兒為什么不去選“正確”的榜樣，而選了“錯誤”的榜樣？可能的原因有二：一是他們與“錯誤”榜樣的關系更密切；二是他們對榜樣行為價值的認識不到位，即他們沒有認識到，作為護旗手，“具有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鑒于此，我們可以引進家庭和社區(qū)的教育資源，讓幼兒有更多實踐和體驗升旗儀式的機會，學習更多有關國旗的知識，從而提升他們對于護旗這件事的價值感。

被“錯誤”的投票選中的舟舟為什么沒有表現(xiàn)出符合護旗手標準的品質和行為？可能的原因有三：一是他知道自己即使不那樣表現(xiàn)也會有人給自己投票；二是他沒有體驗和感知到護旗手這一身份的魅力；三是他感到學習優(yōu)秀的護旗行為有些單調(diào)無趣，不如做鬼臉引發(fā)同伴嬉笑來得有趣。鑒于此，教師可以用上述同樣的方法，讓舟舟有更多的機會學習有關國旗的知識，通過參加升旗儀式來感知和體驗護旗手的身份魅力。也可以把幼兒在競選活動中的行為表現(xiàn)以視頻的方式拍攝下來，在班里組織一次小型討論：“什么樣的行為是符合護旗手標準的行為？”讓所有幼兒通過討論來實現(xiàn)價值澄清。還可以通過角色游戲、表演游戲等不同類型的游戲，引導幼兒把學習到的優(yōu)秀的護旗品質和行為更好地保持下去。此外，教師也可以在班級內(nèi)設置“我是小小護旗手”主題區(qū)域，讓那些具備優(yōu)秀護旗品質和行為的幼兒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結 語

學前兒童往往會有意或無意地模仿同伴，在模仿的過程中探索與覺察：面對一個好的榜樣，發(fā)生積極的探索與覺察；面對一個壞的榜樣，發(fā)生消極的探索與覺察。正如案例中的教師所為，我們要給兒童樹立好的榜樣，讓他們進行主動、有意識的模仿，用適宜的教育形式和有效的教育方法，使他們發(fā)生知、情、意相結合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