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眠

妹妹懷孕后，爺爺就不再賣雞蛋了。

爺爺養(yǎng)了十多只草雞，他一天才吃一個雞蛋，用不了幾天就能攢一大堆，爺爺便提到集上去賣。

妹妹懷孕后，爺爺時不時去縣城給妹妹送雞蛋。

妹妹對爺爺說，“樓下就是超市，買東西很方便，你不用這么遠給我送過來?！?/p>

爺爺說，“這是咱自己家散養(yǎng)的雞下的土雞蛋，營養(yǎng)好著哩?！?/p>

就這樣，妹妹懷孕后，一直吃爺爺攢下的雞蛋。

夏天有段時間爺爺沒來送雞蛋，妹妹覺得不對勁兒。

打電話回去，爺爺說，“這幾天忙著呢，你放心，雞蛋我給你攢著呢，到時給你送去。”

妹妹說：“我不是惦記雞蛋，是惦記你，爺爺你身體還好吧？”

爺爺有點耳背，用很大的聲音說：“好著呢，過幾天就去看你?！?/p>

當時并不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妹妹也不知道爺爺?shù)降自诿κ裁础?/p>

那時妹妹的肚子已經(jīng)挺大了，沒多久突然發(fā)動，妹妹住進了醫(yī)院，剖腹產(chǎn)。出院后，爺爺去家里看她。

這次他挎著兩籃子的雞蛋，還帶了個荊條編的小背簍，密密的荊條，編成了好看的花紋，爺爺說將來背娃用。

原來爺爺是忙這個。

妹妹夸爺爺好手藝，但沒告訴他，自己早就準備好了腰凳。

妹妹想到爺爺大熱天的上山去砍荊條，有點兒心疼，看著兩籃子二百來個雞蛋，又有點辛酸，還夾雜著一股怒氣，氣爺爺不聽勸，和他說了多少次不要攢雞蛋。

爺爺這二十來天，肯定一個雞蛋也沒舍得吃，這都啥年代了，至于攢雞蛋嗎？

爺爺說，“本來前幾天我就想送過來，也不知道你說的婦幼醫(yī)院在哪兒……我怕雞蛋壞了，就全埋在南墻根兒的沙堆里。”

爺爺還說：“雞蛋你可著勁兒吃，家里十多只草雞，每天能下七八個蛋呢?！?/p>

妹妹忙說：“你自己也吃，別都給我留著，我就是十張嘴也吃不了這么多?！?/p>

吃了午飯，爺爺回去了，妹妹的婆婆端上來一盤煮雞蛋，為了圖喜慶，還用食用色素染成了紅雞蛋。

婆婆說：“這是爺爺帶來的土雞蛋，你要多吃幾個?！?/p>

妹妹磕開一個雞蛋，發(fā)現(xiàn)里邊竟然是黑的，還有點臭。

又磕開一個，還是黑黑的，發(fā)臭……

連磕六個，全都是壞的。

妹妹淚花泛上來了，爺爺沒有冰箱，所以才埋在南墻根的沙堆里，他以為保存方法得當，結(jié)果雞蛋還是壞了，爺爺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晚點妹妹給爺爺打電話：“到家了吧？”

爺爺連忙答：“到了，早到了。雞蛋吃了吧？”

“吃了，特別好吃， 我一口氣吃了六個。”

妹妹想到雞蛋壞了，喉頭有點兒發(fā)緊，說要照顧孩子，趕緊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妹妹就讓妹夫去商場給爺爺買了個冰箱。爺爺收到冰箱很意外，知道是妹妹買的，忙說：“買這干啥，挺貴的吧，我一個人也用不著?！?/p>

妹妹說：“你一定要用啊，一點兒也不費電，一天才幾毛錢電費?！?/p>

爺爺喜滋滋地說：“那以后我把雞蛋放冰箱里攢著，可以攢好多。”

妹妹沒想到這成了爺爺拼命攢雞蛋的工具。

這個故事是妹妹給我講的，妹妹其實不是我親妹，是爺爺撿的，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奶奶去世后，妹妹成了爺爺最大的牽掛。

大家都知道爺爺偏心妹妹，我們打趣爺爺，說從沒吃過他一個雞蛋。爺爺憨憨一笑說：“你們來拿嘛，我給你們裝?！?/p>

妹妹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爺爺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妹妹開玩笑說：“那臺冰箱買得值，那幾年我吃了爺爺攢下的幾千個雞蛋?！?/p>

說完妹妹頭一扭，說今天風吹得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