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波

快過年了。桃李春風，人人憧憬，可這喜慶和金秀無關。

過了2021年元旦，一向瀟灑的“金阿姨”就開始發(fā)愁，躲在家里足不出戶，電話不敢接，微信不敢回，連白天也要拉上窗簾、鎖緊房門。那時，她知道自己攤上了麻煩事，卻不知不久后竟淪落到鋃鐺入獄……

50歲那年，金秀退休了。和丈夫早就離婚，兒子也已長大成人，無牽無掛的她，活成了姐妹們羨慕的樣子：沒事去跳跳舞、聚聚會，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然而，平靜的生活很快被攀比心打破。眼看一些有錢的姐妹成為朋友圈里更受追捧的對象，金秀心里逐漸變得不平衡：“我可不能輸了排面！”但自己的退休工資畢竟有限，怎么才能弄到更多錢？苦思冥想之后，她有了一招“空空妙計”——借錢！

不少姐妹對伶牙俐齒的金秀既信任又崇拜，因此當她開口借錢，并保證三個月連本帶息歸還時，二話不說就把錢打到了她的銀行卡上。手里有了錢，金秀立刻開始買買買，穿衣打扮統(tǒng)統(tǒng)提高檔次，把蓋住她風頭的姐妹比了下去。等到還賬的日子，金秀卻犯了難，退休金不夠??！她一琢磨，索性玩起了“拆東墻補西墻”的游戲，既維持著資金鏈不斷，又享受著眾人的羨慕。

正當金秀暗自得意自己的辦法高明時，一件事打她個措手不及。有位姐妹家中遇到急事，讓金秀馬上還錢。可這錢已經(jīng)被金秀用來還別人的賬了，哪里還拿得出來？催賬無果的姐妹急了，覺得自己正處在危難時刻，金秀卻欠錢不還，實在忘恩負義，因此當場撂下狠話：“你要是賴賬，我就天天上門追債！”

第二天，這位姐妹果然帶人上門了。一輩子光鮮亮麗的金秀，頭一回被人堵著門數(shù)落得一文不值，臉上掛不住，便急忙向其他姐妹借錢救急。由于她長期東挪西借，姐妹們這回紛紛推托，表示快過年了，手里也沒錢。沒辦法，金秀只好躲在家中，不管催債的人在門外說什么，就是不應答、不開門。

每天聽著家門被擂得山響，金秀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過年就是過關”。時間一長，她也忍不了了，聯(lián)系到不常見面的姐妹李春林，謊稱樓上漏水淹了自己家，問能不能去她家借住幾天。不明真相的李春林是個熱心腸，爽快地同意了。金秀連夜收拾行李去投奔她。

盡管暫時擺脫了債主，但朋友家也不是久留之地。幾天后，金秀開始思考下一步如何是好。恰在此時，一個陌生人給她打來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問金秀，她的堂弟是不是在省直某單位上班。金秀心想，雖然這個情況屬實，但自己和堂弟已經(jīng)多年沒有聯(lián)系。她不耐煩地問對方：“你有什么事？”對方神秘兮兮地答：“好事，但必須見面才能談?！?/p>

身陷困境的金秀被吊足了胃口，放下電話，和李春林一起去見了那個神秘人。對方告訴金秀：你堂弟單位有個大工程，聽說是由他分管，如果你幫忙讓我們公司中標，我們愿意出500萬元好處費。

500萬元！金秀覺得難以置信，懷疑自己聽錯了，又懷疑這是一場白日夢。她用力眨眨眼，確認完全清醒。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絕不能錯過?。∷ⅠR拍著胸脯向對方表態(tài)：“這事包在我身上。”對方千恩萬謝，臨走還送了她幾盒禮品。

“滿血復活”的金秀，扭頭對陪著自己的李春林表示感謝，還宣稱之后會給她一筆錢，以報答收留之恩。李春林聽得心潮澎湃，當即說道：“金姐，在我家，你想住到什么時候就住到什么時候！”隨著兩人的關系進一步拉近，李春林也得知了金秀被催債的煩心事。想到姐妹“咸魚翻身”指日可待，李春林心里打起了小算盤，主動提出幫金秀還賬?！澳腔仡^我加倍還你！”金秀信誓旦旦地承諾。

沒了堵門催債的人，金秀搬回了自己家，重新活躍在社交場上。李春林依然和她打得火熱，還逢人就宣揚她即將要做一樁大生意。500萬元好處費的事漸漸傳開，而且越傳越離譜，后來竟變成金秀通過投資賺到大錢，已經(jīng)成了富婆。

姐妹們想跟著發(fā)財，就變著法兒地向金秀示好。金秀本來因為大家上次沒有借錢給她而心存怨氣，但面對她們帶來的投資款又忍不住心癢難耐。她想，送上門來的錢，不要就是傻瓜，于是故作大度，對姐妹們說：“咱們有錢一起賺。你們可以把家里不急用的錢轉給我，我?guī)湍銈兺顿Y，為期一年，賺點高息?！?/p>

金秀此話一出，姐妹們歡呼雀躍，開始陸續(xù)給她轉錢，生怕錯過賺錢機會。很快，涌入金秀賬戶的錢高達200多萬元。這筆巨款讓金秀忘乎所以：錦衣玉食擺闊，支援兒子買房，給李春林雙倍還款……肆意揮霍的同時，她不忘時時買點小禮物分給姐妹們，告訴她們這是大老板的一點心意，這使得一眾姐妹對投資的事更加深信不疑。

花錢一時爽，還錢火葬場。一年投資期滿，姐妹們開始緊盯個人賬戶，結果左等右等沒動靜，紛紛追問金秀：投資款息究竟何時到賬？

“因為工程延期了，大家的錢也得過段時間才能到賬?！苯鹦阆蛞槐娊忝媒忉尩?。她們又問還要等多久，金秀脫口而出：“三個月！”大家一想，畢竟是大工程，流程多、事情雜，就再耐心等等吧?？蓻]想到，不到三個月，金秀又拿出一份承包商的還款承諾書，表示要再延期兩個月，保證本息一次全部結清。承諾書上的保證人一欄赫然簽著金秀堂弟的名字。這回，不少投了錢的姐妹都不高興，對金秀說，投資款是她們攢了半輩子的養(yǎng)老錢，如果出了任何問題，恐怕她都不好交代。金秀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大家不要擔心，自己一定會全力以赴催款。

時間一天天過去，每天都有人給金秀打電話問打款進度。剛開始，金秀還請大家多些耐心，再等一等。到后來，她直言投資有風險，大家不能整天只想著賺錢。眾人一聽，這是話里有話，暗示她們的錢要不回來了??！難道金秀一直在騙她們？懷疑的種子就此埋下。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大家決定找金秀的堂弟核實情況。她們輾轉拿到他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金秀堂弟一聽，斷然否認所謂的“工程投資”的存在?！澳膬河羞@事！誰說的你們找誰去！”說完，他就掛斷電話。這下，眾人確定：她們都被金秀給騙了！一群人憤怒地趕到金秀家討說法。金秀見事情敗露又無處可躲，只好承認堂弟不愿意幫忙，她們的投資款都已被她個人花光。事已至此，大家給金秀指出兩條路：一是還本付息，二是判刑坐牢。金秀當然選擇前者。

“你有錢嗎？打算怎么還??？”眾人逼問。“我讓我兒子幫忙還?！苯鹦愦?。在大家的要求下，金秀當場給兒子打了電話，讓他趕緊過來一趟。急匆匆回到家的金秀兒子，簡直不敢相信母親竟做出這種事?？粗呵榧嵉陌⒁虃?，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態(tài)替母還債，她們就會立刻報警?！拔乙欢〞臀覌尡M快還錢的，請大家高抬貴手放過她。”

200多萬元本金，加上金秀承諾的高息，合計近300萬元。眾人要求，金秀必須在一個月內還清。拿到她親筆寫下還款承諾書后，大家才悻悻而去。家里靜了下來。兒子滿心抱怨，問金秀為什么要騙人錢。金秀沒臉解釋說自己是為了“面子”才走上歧途，只跟兒子講：“那些錢里，有一部分是為給你買婚房花的，你得幫幫媽！”兒子無奈：“那我把房子賣了，再另外拿出30萬元。我就這么點能力了……”母子倆拼拼湊湊，最終只能拿出100多萬元還賬，遠不能填平金秀虧欠的窟窿。

發(fā)現(xiàn)養(yǎng)老的血汗錢不可能全拿回來，眾人集體到派出所報了案。警方立案，并很快將金秀抓捕歸案。面對審訊，金秀坦白了所作所為，但她辯解說，自己并不是詐騙，起初也拒絕了姐妹們的投資要求，是大家認為通過她可以投資獲利，因此堅決要給她錢，而她沒有抵擋住金錢的誘惑。

那么，金秀的辯解能否成立？這是本案的法律焦點：如何認定詐騙罪？

詐騙罪，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shù)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以此對照金秀的行為，她放任自己發(fā)財?shù)闹{言傳播，由此激發(fā)姐妹們投資的熱情，然后又謊稱大家一起賺錢，使眾人誤以為機不可失，紛紛給她錢，致使她詐騙目的得以實現(xiàn)。

因此，金秀以放任姿態(tài)斂取的錢財屬于詐騙所得，她的行為與受害人的財產損失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案發(fā)前退回的錢款應在詐騙數(shù)額中予以扣除。由于金秀在案發(fā)前歸還了100余萬元，剩余的70多萬元即為詐騙金額。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詐騙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規(guī)定，“五十萬元以上的”屬于詐騙犯罪數(shù)額特別巨大。

警方在偵查結束后將案件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檢察院向當?shù)胤ㄔ禾崞鸸V，法院依法公開進行了審理。法院認定，金秀的詐騙數(shù)額特別巨大，并且詐騙的是老年人，依法應當從嚴懲處。根據(jù)我國刑法的相關規(guī)定，一審判決金秀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20萬元。

判決結果出來后，金秀沒有上訴，上訴期滿被送至監(jiān)獄服刑。她的兒子痛恨母親毀了自己剛起步的人生，獨自一人去外地打工，與家人斷絕了聯(lián)系。

金秀的年關終究沒有“過關”，未來還有十余個“年關”要過。服刑后，她才真正明白，人生沒有僥幸，違法必受懲罰。在虛榮和貪念之下，她傷害了兒子和要好的姐妹，不知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去贖自己犯下的罪惡。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