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焯玲 李沂蔓 李曉雪
摘要:嶺南地區(qū)獨特的地理氣候條件和社會風俗孕育了這里悠久的花事生活習俗與傳統(tǒng)。廣府文人作為花事活動的重要參與者,將花事活動融入園居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也影響了園林營建。運用圖像學圖文互證方法,對清代廣府文人畫作中描繪的花事活動內(nèi)容與園林空間、園居生活的關(guān)系進行了分析:圖像中主要包含了種花、賞花、插花、采花、繪花5種活動,這些活動結(jié)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情趣和廣府地方生活風俗,表現(xiàn)出雅俗共賞的特征。園林中的花事活動也與廣府古典園林中的空間布局、構(gòu)筑形態(tài)和植物種植方式互相影響,反映出嶺南園林空間營造特色與園居活動、文化觀念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廣府園林;花事活動;文人繪畫
中圖分類號:TU98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2641(2023)02-0021-05
收稿日期:2022-12-04
修回日期:2023-01-12
Abstract: ?The unique geographical and climatic conditions and social customs of Guangfu gave birth to the time-honored customs and traditions of flower activities. Guangfu literati, as an important participant of flower activities, enjoyed flower into all aspects of garden life, which also affected garden constructio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ntent of flower activities depicted in the Guangfu literati paintings of the Qing Dynasty and the garden space and garden life, using the graphic evidence method of iconography. The images mainly contain five kinds of activities, that is, planting flowers, appreciating flowers, arranging flowers, picking flowers and painting flowers, which combine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i's interest and the local customs of Guangfu, showing the characteristics suit both refined and popular taste. These flower activities also interact with the spatial layout, architectural forms and planting form in the classical gardens of Guangfu, reflecting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spatial creation characteristics of Lingnan gardens and the activities and cultural concepts of garden dwellers.
Key words:Guangfu garden; Flower activity; Literati paintings
廣州府一直是嶺南地區(qū)的核心,清代廣州府主要由元代之廣州路、桂陽州、連州合成,轄番禺、南海、順德、東莞、新安、三水、增城、龍門、清遠、香山、新會、新寧、從化、花縣14縣[1]。得益于優(yōu)越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廣府百姓自古與花結(jié)緣。當?shù)胤睒s的花藝產(chǎn)業(yè)與嶺南豐富的物產(chǎn),使他們形成了獨特的生活習慣與文化習俗,有大量以花卉為主題的生活內(nèi)容與日?;顒印_@些花事活動的發(fā)展歷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和文化的發(fā)展變遷[2]。清代,廣府花事活動達到鼎盛[3~4],也為本地文人藝術(shù)創(chuàng)作提供了廣泛而豐富的素材。廣府文人學者流連園林與花間,蒔花弄草,賞花賦詩,飲酒作畫,留下了不少與花事活動相關(guān)的詩詞畫作,為該時期的廣府園居生活樣貌留下了寶貴的研究材料。
本文主要以清代廣州府代表性的文人畫家如黎簡①、謝蘭生②、蘇六朋③、蔣蓮④、居巢⑤、居廉⑥等的畫作作為研究素材,分析畫作中的種種花事活動,并根據(jù)花事活動與園林空間、園居生活之間的聯(lián)系,從種花、賞花、插花、采花、繪花5種活動類型,來探討廣府園林空間營造的相關(guān)特點。
1 種花與靈活的園林空間布局
清代,廣府地區(qū)花卉種植業(yè)進入鼎盛時期?;ㄌ锏姆笔⒋龠M、支持了清代廣府人愛花養(yǎng)花的風尚,文人雅士之間更是如此,園林之中花木繁茂,奇花異木屢見不奇。
香花和果樹是廣府園林種植的一大特色。清代畫家居巢“因購盆卉十種,列階砌中,以慰晨夕。顏其室曰‘十香簃,各賦一詞”[5]。后來居廉不僅根據(jù)居巢的“十香詞”補全了“十香圖冊”,還在其廣州的住所種了素馨花Jasminum grandiflorum、瑞香Daphne odora、夜來香Telosma cordata 、鷹爪花Artabotrys hexapetalus、茉莉花Jasminum sambac、夜香木蘭(夜合花)Magnolia coco、珠蘭(金粟蘭Chloranthus spicatus)、魚子蘭Chloranthus erectus、白蘭Michelia × alba、含笑花Michelia figo 10種香花,取名為“十香園”。居廉、居巢(以下并稱“二居”)在寄住東莞可園時期也留下大量可園內(nèi)的花卉寫生,比較真實記載了可園的植物種植情況,包括荔枝Litchi chinensis、陽桃Averrhoa carambola等果樹 21 種,木棉Bombax ceiba、黃蘭Michelia champaca等木本與花卉 46 種[6]。
奇花異草、野花雜卉亦是廣府文人養(yǎng)護觀賞的對象。居廉在光緒十六年(1890年)所作的《花春四時》冊中共畫有草花15種,皆為十香園中的花卉寫生。冊中常見庭院觀賞花卉有石斛(金釵斛)Dendrobium nobile、水仙Narcissus tazetta、蘭花Cymbidium ssp.、秋海棠Begonia grandis、菊花Chrysanthemum morifolium、朱槿Hibiscus rosa-sinensis、菖蒲Acorus calamus等,還有堇菜(如意草Viola verecunda)、蒲公英Taraxacum mongolicum、酢漿草Oxalis corniculata、竹葉草Oplismenus compositus等雜草野卉(圖1)。居廉亦在畫中題:“余嘯月琴館多蓄異石,以草花點綴,雜時籬落間,殊有園林之勢,施禺山句‘偶種雜花成野圃也”。各類草花或種于盆,或附于石,草蟲嬉戲期間,相映成趣。
文人愛花種花的趣味與廣府獨特的氣候條件,催生了廣府園林獨特的種植布置方式。園林之中多用以磚石砌作或亂石堆圍而成的花臺栽種植物,或用矮欄式砌造的花基放置盆花、盆玩[6],形成規(guī)整的種花、休憩場所。這種種植布置方式能夠適應(yīng)嶺南濕熱的氣候,避免植物瘋長、蚊蟲滋生,有利于保持整潔。同時,可移動的盆栽使得庭院種植更加方便靈活。居廉所作《邱園八景圖·淡白徑》(圖2)中門欄旁設(shè)有一花臺,上立有2塊奇石,與其十香園嘯月琴館中“多蓄異石,以草花點綴”遙相呼應(yīng),反映了清代廣府文人由地域風俗引發(fā)的構(gòu)園巧思與生活意趣。如今,不少廣府地區(qū)現(xiàn)存的清代私人園林中仍保留了花基的形式,圍合形成休憩的空間。
園林種植布置方式靈活多樣,使得廣府文人花木種植形式更加豐富?;蛟S正是因為花臺、花基的運用,居廉所作花卉寫生中有不少盆栽,例如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的《野趣(之一)》 《野趣(之二)》等。其中所畫花盆或肥或瘦、或高或低,還有吊盆、網(wǎng)簍等,展示了清代廣府文人豐富的種植形式。這些圖像與后人的文獻相互印證,反映了當時園林花事空間營造的場景。
2 賞花與全方位的園林空間體驗
廣府人酷愛賞花。在廣府的民俗中,以賞花為主題的節(jié)日活動便有許多,例如:人日游花埭,花朝節(jié)以百花拜花神,七夕游花田、乘素馨花艇[4],重陽賞菊、喝菊花酒等。廣府文人不僅僅在眾人歡慶的節(jié)日里積極加入賞花的隊伍,日常生活中亦處處為賞花創(chuàng)造條件。
園林之中可賞之花種類眾多,常見如梅Armeniaca mume花、素馨花、梨Pyrus spp.花、桃Amygdalus persica花、牡丹Paeonia × suffruticosa、水仙、木棉等;園中還種植各種奇珍異草。香花果樹此落彼開,為文人們帶來豐富的賞花體驗。
園林之中的賞花體驗是動態(tài)的、全方位的。園林內(nèi)處處皆花景,節(jié)點處以花臺、花基展示自己喜愛的花卉盆栽;入口轉(zhuǎn)折處的屏障以花纏繞籬屏;聯(lián)系各處的廊架也種滿了花卉。在居廉所作《邱園八景圖·紫藤花館》中(圖3),紫藤Wisteria sinensis纏繞整面籬壁,花蔓沿著屋架攀援下垂,既能分割園林空間,又營造一幅紫藤花墻靚景。紫藤花館用李白句“閑吟步竹石,長醉歌芳菲”為聯(lián),點明園主人閑隱的志向。
由于嶺南夏日天氣酷熱,庭院建筑多以廊道相通,形成連廊廣廈的格局。廊多以藤花攀附,形成花廊,營造出立體豐富的花卉種植景觀,同時增強降溫效果,提供納涼空間??蓤@中名為“花之徑”的曲折小徑上便曾設(shè)置花廊架,沿花徑一路延伸至可樓,上面攀援著紫藤與炮仗花Pyrostegia venusta。小徑兩側(cè)設(shè)置花基,種茉莉花、梔子Gardenia jasminoides等香花,為行走在其間的人帶來了沉浸式的體驗,居巢稱“人穿花里行,時誚驚蝴蝶”[7]。從“二居”的畫作中推測,庭院內(nèi)常見的藤蔓植物應(yīng)有凌霄Campsis grandiflora、炮仗花、牽?;↖pomoea nil、紫藤、忍冬Lonicera japonica、夜來香、清香藤Jasminum lanceolaria等。
文人們或以攀援植物纏繞附著建筑,或以吊盆、網(wǎng)簍懸掛于檐架,這種方式不僅能夠起到降溫的作用,而且豐富了園林立面的景觀,將建筑與自然植物充分融合起來。人在廊下、籬旁,身邊、眼前、頭頂都是盛開的鮮花,全身心地沉浸在花卉的世界中,文人親近自然的精神需求得到了充分滿足。
3 插花與雅俗共賞的園居生活
插花活動是將自然花卉引入園林居室的主要途徑,不僅美化環(huán)境,更讓居室芳香四溢。插花作為居室中的裝飾之物與主人的雅玩之物,其花材種類、色彩、構(gòu)圖、在室內(nèi)空間的擺放等等,均可見得文人的審美品味。
清供圖是最能細致體現(xiàn)插花風格的畫材。清供為清雅的陳設(shè),亦有供奉之意,為表敬奉之心。清代廣府清供圖中插花在花材的選擇上豐富多樣,造型自由,不拘泥于傳統(tǒng),在體現(xiàn)文人雅趣的同時又靈動活潑。
節(jié)日里的清供為表對神明的敬意,迎和節(jié)日風俗,尤為注重花材所蘊含的寓意,多根據(jù)不同的節(jié)慶選擇常見的時令名花?!疤熘星骞睉?yīng)端午節(jié)氣擇菖蒲、石榴Punica granatum之類;“中秋清供”則以桂子(木樨Osmanthus fragrans)、瓜果為佳;“歲朝圖”則選春冬盛開的年花。廣府文人因循傳統(tǒng)清供繪畫特征,根據(jù)地方的花卉品類和民間習俗選擇花材入畫。如居廉1888年所作《歲朝圖》(圖4)為桃花、水仙、魚、鴨、柿子Diospyros kaki、酒壇的寫生組合,1898年作《歲朝圖》以茶花Camellia sp.、水仙、桃花為花材。茶花、水仙、桃花是廣府地區(qū)歲朝時節(jié)常見的花卉,至今仍是廣府人過年必備花卉;而魚、鴨、白菜Brassica rapa等節(jié)日貢品入畫,在廣府文人畫作中也頗為常見。這種文人雅好與日常世俗生活相結(jié)合的清供在中國傳統(tǒng)文人繪畫之中甚少出現(xiàn)。廣府日常所作的清雅陳設(shè)則不再嚴謹遵循花卉品類搭配的慣例。在花材的選擇上,除了節(jié)日清供常用的花卉以外,諸如繡球Hydrangea macrophylla、朱槿、紫薇Lagerstroemia indica、木芙蓉Hibiscus mutabilis、蓮蓬、余甘子Phyllanthus emblica等地方時令花果,亦被畫家作為清供品描繪入畫,以表對家鄉(xiāng)自然風物之贊美與崇敬之意。
清代廣府插花不僅花材選擇自由,在插花瓶器、花型的選擇創(chuàng)作上也更為靈動,既有以展現(xiàn)花材姿態(tài)美、自然美為目的的傳統(tǒng)典雅造型,又有突出花團錦簇、色彩豐富的西式插花風格。在居廉等人的畫作中可見以花團簇擁纏繞形成的幾何造型,這在傳統(tǒng)清供圖中很是少見。
插花作為文人園居生活中重要的清雅裝飾,其風格陳設(shè)也因不同的場所空間而異。借助留存的繪畫作品,今人得以窺探瓶花裝飾在文人書齋、雅集場所、仕女活動空間3種不同園居場景中的情形。
書齋插花與雅集場所中的插花均以清簡取勝,表現(xiàn)出文人“尚雅”的風格。蘇六朋的畫作有很大一部分描繪了書齋場景和雅集場景。如香港藝術(shù)館藏的《苦吟圖》《仿趙孟頫焚香讀書》 《夜讀圖》均為文人讀書圖,畫中雖僅展示書齋一角,但書齋中的器物陳設(shè)、文玩雅致卻有充分描繪。文人于其中對燈夜讀,安寧閑適的意趣躍于紙上。蘇六朋的《梅花雅集圖》(圖5)記載了一次以梅花插花為主題的雅集活動,畫中梅花插花共24件,取“二十四花信”之意,其中瓶梅造型各異,體現(xiàn)了文人的雅趣。插花作為雅集聚會的陳設(shè),還可見于蘇六朋1854年作《松下賞鶴圖軸》,中有萬年青Rohdea japonica插置的膽瓶;以及黎簡1787年作《湖邊消夏圖》,應(yīng)消夏之題繪有荷花Nelumbo nucifera等。其中,插花作為文人表現(xiàn)其個人興趣、審美追求不可或缺的要素,對于園居空間意境的塑造和氛圍的渲染起到重要的作用。因此,在花材選擇上多為梅花、荷花等花中“雅客”,以觀賞花枝線條、花朵形態(tài)為主,盡顯中國文人傳統(tǒng)。
相較于文人書齋圖、雅集圖,仕女畫中插花的花材數(shù)量更豐富,風格更多樣。蔣蓮擅畫仕女,其筆下仕女園居空間中必擺設(shè)插花。從其于丙申年(1836年)所作仕女圖冊中可以看到,插花在造型上以端莊清雅為主,相比于其在癸巳年(1863年)所作《董安于人物圖》、戊戌年(1938年)所作《人物立軸》等畫作中以男性為使用主體的書齋、雅集空間中的插花,花材花型更嬌嫩、花色更艷麗。居巢《二喬圖》(圖6)中的插花也符合這樣的特征,反映了清代廣府文人的女性審美傾向。
4 采花與雅俗共賞的自然體驗
山林自然為文人的花事活動提供了更加廣泛的素材。暢游于大自然之中,見花木盛開,難免擷取幾枝,或佩戴于身,或插供于瓶,或移植于庭園之中。屈大均作《瓶花辭》:“蘭菊芙蓉及野梅,規(guī)劃同帶早霜開。折歸分向銅瓶插,幾種幽香入夢來”。文人游歷山林采花而歸的生活充滿了生機與驚喜,而在與自然花木的對話中,文人的精神也得到了升華。
廣府文人采花源于文人采薇的傳統(tǒng),往往以梅、蘭、竹、菊等花中君子為對象,表達文人對高潔品德的欣賞與追求,也是自身高雅情趣的體現(xiàn)。此類題材在畫中多見于高士采薇圖,如蘇六朋的《采薇圖》《隱士圖》 《采芝圖》。
廣府文人亦有以采花圖記錄嶺南豐富物產(chǎn)和趣味生活。居廉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作采花歸扇面(圖7),以荷葉包裹茉莉花、木芙蓉、玉簪Hosta plantaginea、萱草Hemerocallis fulva等花卉,一旁散落素馨花、魚子蘭、夜合花等,極富嶺南地區(qū)生活情趣。居巢《四時花卉》第二屏中亦繪有荷葉包花以表現(xiàn)夏日采花的主題,包裹的花材有茉莉花、月季花Rosa chinensis、射干Belamcanda chinensis等,搭配玉蘭Yulania denudata、百合Lilium brownii、紫薇折枝。廣府文人描繪的采花活動還常常與仕女生活有關(guān),這類畫作不同于文人采薇,是以仕女日常生活中的植物為素材,或園林中的花枝,或野外的芳草,畫面輕松愉快,結(jié)合仕女情思,展示了她們生活各態(tài)。蘇六朋的《擷芳圖》(圖8)描寫女子采花的情景,與“二居”的采花扇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5 繪花與雅俗共賞的明志抒懷
花鳥畫作為清代廣府文人繪畫中重要的畫科,集中體現(xiàn)了文人與作為審美客體的自然生物的審美關(guān)系,具有較強的抒情性。除了以竹Bambusoideae、梅、牡丹、菊花、松Pinus spp.、蘭花、水仙等具有高尚吉祥寓意的花卉抒發(fā)自己志向之外,還有不少畫作體現(xiàn)了清代廣府的地域特征。
以木棉為題材是清代廣府文人繪畫的一大特色。早在唐朝,木棉已經(jīng)成為了嶺南地域與時令的象征[8]。清代畫家黎簡對木棉尤為喜愛,將木棉稱為“海外第一花”,他的《碧嶂紅棉圖》(圖9)是當時廣府木棉題材繪畫的代表之一。謝蘭生也常為木棉寫生,有“吾粵畫人,自二樵山人始以紅棉入山水,第俱用朱點花而不葉,寫葉則自里甫始(謝蘭生)也”[9]。在嶺南畫家眼中,木棉是孤傲、剛毅人格的象征,更蘊含著“中原他日思南臥,或有茲圖到見聞”的濃濃思鄉(xiāng)之情,寄托著強烈的本土意識,成了地域文化的載體,遠播嶺外。
在居巢、居廉流傳下來的1 000余件畫作中,絕大多數(shù)以花鳥魚蟲為繪畫對象。香港藝術(shù)館藏《百花圖》長達6 m,精細地繪寫了長春花Catharanthus roseus、雁來紅Amaranthus tricolor、百合Lilium brownii、菊花、水仙等等嶺南花卉。在本文研究的184幅“二居”的花鳥畫中,繪制花卉達52種,不僅有牡丹、蘭花等傳統(tǒng)花卉,還記錄了眾多嶺南特色花卉及海外種類,例如素馨花、射干Iris domestica、夾竹桃Nerium oleander、鳶尾Iris sp.、韭蓮Zephyranthes carinata等。
廣府文人畫家的畫作也反映了他們閑雅野逸的鄉(xiāng)土生活。在居廉筆下,有大量田間菜畦里的花卉,例如紅蓼Persicaria orientalis、南瓜花Cucurbita moschata等[7]。其 1903 年所作的《朱頂蘭》在題識中寫到:“余家近花田,數(shù)村籬落,間行偶見朱頂蘭一種,紅芳可愛,歸而寫此遣興?!?/p>
園林是文人作畫寫生的重要場所。前文提及的諸多畫作,大部分發(fā)生于園林之內(nèi)。園林之中的樓閣亭臺、花基、花廊,都是文人進行園居花事必不可少的設(shè)施??蓤@主人張敬修筑有“滋樹臺”以滋養(yǎng)蘭蕙,常與友人在此種花、觀賞、作畫,其留存的大部分畫作以蘭花為主題。居廉的十香園以閑花野草點綴,亦富于趣味。其《邱園八景圖·壁花軒》(圖10)有邱園主人邱仲遲自撰小序:“植花四圍,前后皆以簾屏,榜曰‘壁花,借喻其景,不必拘定三更畫船矣”。畫中有一人在軒內(nèi)賞花作畫,正是文人于園內(nèi)對花寫生的真實寫照。對于廣府文人而言,無論是筼筜菡萏、紅丁碧亞的清雅之景,亦或是姹紫嫣紅、濃郁蔥蘢的嶺南鄉(xiāng)土風光,都可日夕吟嘯。園林中時時有花相伴,月月有花可賞,充滿了生活情調(diào),主人們在其中休憩養(yǎng)生、陶冶性情。
6 結(jié)語
廣府文人的園林花事生活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文人文化與花事生活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并形成了花事活動雅俗共賞、兼容并包的廣府地域文化特征,進而滲透到園林生活與營造之中。
一方面,由于廣府文人長期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人教育的熏陶,自然山水審美與高潔品性成為他們共同的追求。因此,圖像中反映出來的廣府文人花事活動在類型上均為文人雅集傳統(tǒng)的延續(xù),又特別以名花為雅。這種對于傳統(tǒng)花材的喜愛、對植物品格寓意的看重,也符合傳統(tǒng)文人尚雅的情趣。
另一方面,在廣府地區(qū)的求實心理及在經(jīng)濟繁榮、物產(chǎn)豐富帶來的地域認同感的促使下,廣府文人在花事生活中充分表達了其強烈的鄉(xiāng)土情懷,將傳統(tǒng)文人的花事活動與當?shù)仫L俗、充滿煙火氣的日常生活相結(jié)合,對于地域性的花材,乃至故鄉(xiāng)的雜草野卉,都表達出了強烈的重視和贊美之情。因此,他們的花事活動和藝術(shù)作品頻繁地出現(xiàn)鄉(xiāng)土花卉,充滿濃厚的泥土氣息,呈現(xiàn)出雅俗共賞、活潑自然的特征。
廣府文人雅俗共賞的花事活動充分地滲透到了園林之中,反映出嶺南園林空間營造特色與園居活動、文化觀念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清代廣府文人通過靈活的種植與觀賞方式,巧妙利用園林空間,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園林蒔花雅玩的場所,為花事活動提供了有利條件。從這種園居生活文化與廣府園林空間營造之間的互動,能管窺到廣府園林空間的形成機制與內(nèi)在動因。
注:圖1、4、8來自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圖2~3,10來自《海珠博物館·十香園編. 居巢居廉研究》(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圖5來自《蘇六朋蘇仁山書畫》(廣州美術(shù)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 香港:金杯印刷有限公司,1990);圖6來自《明清廣東書畫集》(魯棣,粵北山人. 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6);圖7、9來自廣州藝術(shù)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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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焯玲/1998年生/女/廣東汕頭人/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州 510642)/在讀碩士研究生/專業(yè)方向為風景園林遺產(chǎn)保護
李沂蔓/1994年生/女/廣東惠州人/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廣州 510640)/在讀博士研究生/專業(yè)方向為風景園林歷史與理論
(*通信作者)李曉雪/1980年生/女/吉林長春人/博士/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州 510642)/講師/研究方向為風景園林遺產(chǎn)保護,風景園林歷史與理論,傳統(tǒng)園林技藝研究/E-mail:14551930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