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海
立冬一過,冬意漸濃。古城曹州適逢一場淅淅瀝瀝的冬雨。天灰蒙蒙的,地濕漉漉的。掛在枝頭上的黃葉蕭蕭瑟瑟,為自己將要零落的命運努力地堅持著。我照例執(zhí)著于周末穿過老城的街巷,風(fēng)里雨里,彳亍在令人生出無限憂思的青年湖畔。
青年湖的美,青年湖的韻,她的厚重,總令我百讀不厭。
三十多年前,我就讀于城西的師范學(xué)院。初夏周末的時光里,邀約三五學(xué)友至湖邊游玩?!敖犹焐徣~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蹦鞘侨碎g仙境般極致的美。坐在湖邊的柳蔭下,放牧藍天上的白云,放牧水中徜徉的魚兒,放牧自己青春年少的心……眼前的這面湖,像是上帝擱置在曹州城的一盆清水,里面倒映著少年們透明的心跳。朝湖心望去,一只灰身白頸的水鳥立在荷葉間,流盼左右,又猛地撲棱棱飛起,穿梭在低空里,啁啾鳴叫。迅捷的身姿,湖水里抓魚,若火中取栗。這美麗的水鳥,入詩入畫,勝卻人間無數(shù),唯其美可與這仙境相媲。
別離師范后,我一直在鄉(xiāng)村教書。家,也安于鄉(xiāng)里。肉身淹沒在黃土沙塵里,精神、靈魂長在養(yǎng)分缺失的土壤中。貧瘠與寒冷壓迫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目酸,再鮮有來此領(lǐng)略“湖天相照兩茫茫,上有垂柳拂堤楊”的機會。偶爾路過,湖中一望,也是催心折骨的風(fēng)雨纏繞,心底涌起的是凄清、凄楚、凄迷。“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痹儆吻嗄旰?,已成為生命中的奢侈。我已無法擁湖入懷,只好遠遠地站著,被她美麗的裙邊掃上一掃。
幾年前,搬到這座美麗的都市。曾數(shù)次貪婪地踏上魂牽夢縈的湖畔,在旭日東升的幽靜里,在日頭高掛的暖陽下,在暮靄沉沉又燈火闌珊的夜色中。湖,已非昨日之湖;景,亦非昨日之景。那穿梭于荷葉間,灰身白頸的美麗水鳥,許是尋到了自然、純粹之地吧,飛了別處。而今,從廣福街向著湖的入口處,走進老城的街道。在蒙蒙雨絲的交織下,大街兩側(cè)的復(fù)古建筑,藍磚黑瓦,飛檐斗拱,愈顯靜幽。傍路植綠,修竹成片,點綴得楚楚可見,充溢著詩情畫意。
踏著石子鋪就的路面,抬眼便可見臥落于青年湖上南北走向的漢白玉拱橋。因是淋雨的天氣,游人寥寥。立身橋上,便覺一種沁人心脾的清幽。拱橋左右的石欄上,巧匠們間隔著雕刻了十二生肖的頭像,可謂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不由得讓雙手摩挲起這令人愛憐的玲瓏之物。
小雨敲打著手里撐起的傘葉,雨水順著傘骨尖兒滾落到腳下的青石板上。湖面也漾起萬千漣漪。水的近處零散著數(shù)片枯黃的荷葉,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像一朵朵迎風(fēng)綻放的褐黃色花朵,形態(tài)各異,獨立成趣。初冬的雨,給湖中的荷葉鐵藝畫增添了無盡韻致,但已不勝七八月的荷花映日、荷葉田田。彼時的葉,綠得晶瑩;花,開得嬌艷。倘若能時空挪移,配上今日的蒙蒙細雨,那將會是一片何等美妙的碎碎清脆??!
這才幾個月?荷葉便已委頓、卷曲,鮮綠和青翠已成過往。有的荷葉雖擎得很高,但瘦骨嶙峋。而那些折斷在水中的葉片,只待湖水結(jié)冰的時刻,將其包裹封凍。“荷葉成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泵鎸@滿目湖水,枯萎的片葉,不禁撥動了善感的心緒。天地之間,人似蜉蝣,歲月不再。能做的,唯有認真生活,走好腳下的路。
拱橋南,臨湖而立著七層八角樓閣式建筑—永安塔。這塔,靜默地矗立在迷蒙中,莊嚴、肅穆。與永安塔南北遙對著的便是蘇州園林式古建筑—范園。永安塔與范園,兩相呼應(yīng),鎮(zhèn)守著這如詩如畫的青年湖,也裝飾著湖的美妙,令她蒙上了悠遠、凝重的面紗,貼上了歷史滄桑的標簽。清清湖水,悠悠古韻。“莫道曹州無山水,青年湖上景闌干?!庇谇嗄旰?,一上午的時光,走過了三十多年的記憶。在冬雨的沉思中,整理了結(jié)在心底厚厚的苔蘚。前塵往事,隨風(fēng)如煙。走在這淅淅瀝瀝的雨里,血還是熱騰騰的。
青年湖啊,你前生今世贈予我千嬌百媚,我亦會在靈魂里刻錄下你的風(fēng)華絕代。
時間不覺已過正午,折身回返。滾燙的生活,即使在午后出發(fā),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