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君
(臺州學院 圖書館,浙江 臺州 318000)
項士元(1887—1959 年),原名元勛,又名家祿,別字慈園,筆名石槎,浙江臨海人,是臺州近代著名的目錄學家、文獻學家、藏書家。他畢業(yè)于杭州府中學堂,早年創(chuàng)辦臨海私立高等小學校(回浦中學前身)和赤城初級師范學校,曾就職于浙江圖書館,輾轉臺州、麗水、杭州、上海等地以教書為業(yè)。1926 年他從軍北伐,1927 年回杭接辦《之江日報》和《杭州國民新聞》,并任主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負責成立臺州地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即臨海市博物館前身,簡稱臺州文管會),開始大規(guī)模征集私人手中的文獻文物,收歸文管會保存,對臺州的文物保管事業(yè)作出了重要貢獻。與大多數(shù)本地藏書家一樣,項士元具有愛藏鄉(xiāng)邦文獻的特點,他將臺州大多數(shù)藏書家舊藏的精品收入囊中,成為地方文獻的集大成者。另一方面,他又順應時代潮流,主動將自己數(shù)萬卷藏書盡數(shù)捐獻,開啟了近代臺州私藏向公藏過渡的歷史序幕。
項士元的藏書活動很早就開始了,通過孜孜不倦的收集,他共收藏圖書30 000 余冊,并建“寒石草堂”藏書樓,在其中讀書、藏書,自得其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兩次大規(guī)模捐書,將藏書盡數(shù)捐公。
(一)藏書緣起。項士元的藏書活動始于杭州府中學堂求學時期。在杭求學時,項士元就已經(jīng)注意到目錄和方志等學科需要大量的文獻積累。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撰寫《臺州經(jīng)籍志》,并有意識地收藏圖書。杭州府中學堂是歷史名校,教師中不乏名師,如張獻之、邵章等,皆為方志學、目錄學的名家,他們不僅在目錄學、桐城文學的學習上給予項士元啟蒙,而且在藏書上亦對項士元產(chǎn)生積極影響。張獻之非常喜歡購書,“束脩所入,大多用以購書”[1]341。杭州的舊書店多在梅花碑一帶,他課余即前往購書,因此聚書頗多。除張獻之外,教員王肖巖亦喜購書。受他們影響,項士元上課之余也常至梅花碑各舊書店購置古舊書籍,他在《杭州府中學堂之文獻》中回憶道:“學生中唯予癖好甚深,每逢星期天休假,即捆載以歸,同學多以書蟲見呼,予亦笑而受之?!保?]341杭州是人文薈萃之地,項氏如魚得水,暢游于學海書林,樂此不疲。1909 年3 月,項氏與同學旅行湖州,瞻仰了清末四大藏書樓之一的皕宋樓,皕宋樓內藏書琳瑯滿目,尤以宋元版本著名,其中單宋版書即有200 部。面對著名的文化遺跡,項氏可能就此萌發(fā)了構筑藏書樓的愿望。
(二)匯入本地舊藏珍品。步入社會后,項士元開始大量藏書。1914 年,他就職于浙江圖書館,“館俸所入,悉購舊書”①項士元:《項士元自訂年譜》,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7頁。。次年,項士元被清史館聘為浙江征書處編輯,去浙江各地征訪書籍。同年,他拜訪臺州著名學者王舟瑤,應其要求,為其新著《臺州文征》征訪圖書。在此期間,項士元完成了多部書籍的撰寫:1915 年完成《臺州經(jīng)籍志》,并由浙江圖書館鉛?。?916 年完成民國新纂《杭州府志稿》中經(jīng)籍、金石、水利、鹽法、寺觀等部分的編寫;同年完成《臨海要覽》2 卷,由杭州武林印書局鉛印,又完成《臺海小志》;1917 年完成《清代兩浙耆獻傳》40卷,送清史館,又于當年開始編寫《臺州詩系》。這些書籍的撰寫,都需要大量的資料,而這些資料都是項士元于浙江各地征訪而得的。尤其任清史館浙江征書處編輯時,項士元更是大量搜訪圖書,故于臺州各家舊藏尤所諳熟。在《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序》中他寫道:“其幸而插架如故,得為考獻征文之助者,臨海惟潘氏三之齋,黃巖惟楊氏崇雅堂,王氏后凋草堂,溫嶺惟陳氏枕經(jīng)閣,仙居惟李氏蘭雪堂,天臺惟齊氏寶綸堂及褚氏石橋陳氏一陽數(shù)家耳。予于諸家所藏,二十年前,因清史館檄征遺書,躬曾諏訪……足跡所至,暑抄雪購,鄉(xiāng)邦文獻,所積漸伙?!雹陧検吭骸逗萏盟嘏_州書目序》,《浙江圖書館館刊》1935年第1期??梢娕_州大多著名藏書樓他都曾拜訪并搜集其遺書,經(jīng)過“暑抄雪購”的努力,項士元收藏漸富,終成臺州藏書之大家?,F(xiàn)略舉其所收數(shù)家藏書,以考察他訪書和收書故實。
收訪黃瑞遺書。黃瑞(1836—1889 年),字玉潤,號子珍,又號蘭叔,臨海人。他喜藏書,尤喜收藏鄉(xiāng)邦文獻。他的藏書大多傳錄自本地著名藏書家,如黃巖的王棻、王維翰、姜恭甫,天臺的張廷琛,臨海的葉書、周少謙等人,另有部分藏書抄錄于洪氏“小停云山館”和臨海志局。“小停云山館”是臺州最大的藏書樓,庋藏書畫,著稱浙東。黃瑞被洪氏后裔聘于館內課讀,閑暇之時,玩覽書畫文籍,間加札錄,洪氏收藏不少轉為黃瑞所有。同治辛未年(1871 年),黃瑞被黃敬熙聘為臨海縣志的分纂。志局內鄉(xiāng)邦遺著和郡邑文獻,搜羅甚備,這批藏書原為潘氏“三之齋”所藏,而“三之齋”舊藏則多得之于郭協(xié)寅“八磚書舍”所藏,郭協(xié)寅是以精藏鄉(xiāng)邦文獻著名的,因此這批書皆臺賢撰著中的舊槧精抄,也極為珍貴,黃瑞錄副以藏。此外,他又訪得郭協(xié)寅稿本多種,因而黃瑞收藏之古籍書畫可稱得上臺州藏書中的精品。項士元對之有高度評價,認為“臺山文獻黃溪畫,同是人間席上珍”③項士元:《七區(qū)文物展覽會雜詠二十首》,《浙江通志館館刊》1945年第3期。。項士元多次拜訪黃瑞藏書樓,搜集其遺書,他于1943 年還購得黃瑞“秋籟閣”碑拓百余種,字畫82 種。通過收藏黃瑞的遺書,臺州諸家收藏精品,如郭協(xié)寅藏書、“三之齋”藏書、洪頤煊收藏等,部分匯入項士元手中。項士元對黃瑞之書極為珍視,其時黃氏所居已遭水淹,“愛日草堂”及“述思齋”相繼圮毀,項士元接連撰寫《“秋籟閣”臺籍錄要》《“秋籟閣”現(xiàn)存書目》《臨海黃子珍生平及其著作》等文章,以表彰黃瑞的藏書著述之勤,并流傳其書目。
收訪葉書遺書。葉書(1847—1908 年),字伯丹,又字壽彭,號鶴帆,臨海人。葉氏藏書處稱“蔭玉閣”,內有藏書30 000 余卷,“多儲鄉(xiāng)邦各種寫本”④項士元:《浙江歷代藏書家考略》,《文瀾學報》1937 年第1期。。除藏書外,還多有清代名家書畫手跡及金石拓片。1908 年葉書去世,項士元多次尋訪他的遺書,葉氏之書“多歸其鄉(xiāng)許達夫茂才兼善及予寒石草堂”⑤項士元:《浙江歷代藏書家考略》,《文瀾學報》1937年第1期。。據(jù)項士元《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所載,項士元所獲得的葉氏“蔭玉閣”抄本就達20 種以上,其中包括《夷白齋稿》35 卷外集1 卷、《白云稿》11 卷、《陶尚書存稿》1 卷、《一所金先生集》12 卷、《鶴田草堂集》10 卷、《金存庵集》10 卷、《三臺文獻錄》23卷、《王敬所先生詩略》1卷、《心史大綱剩稿》1 卷、《北窗閑詠》3 冊、《青精草》1 卷、《青留草》1卷、《寒枝集選》1卷、《寒香集》7卷等。
收洪瞻陛藏書。洪瞻陛為洪蒙煊之子、洪頤煊之侄,是臺州著名藏書家族洪氏后裔。工詩善書,雅好金石,聚唐碑千余種。至其后代洪錫彝時,藏書散出,項士元在臨海鄧巷“洪叔雨大令(錫彝)家中購得舊藏遺書千余卷”⑥項士元:《項士元自訂年譜》,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11頁。,其中包括程霖所撰《咸豐臨海志稿》3冊。
收戴勖屏藏書。戴勖屏(?—1924 年),字葆容,又字子薌,號旭東,臨海人。篤好書史,尤留心地方文獻,所居慎余書屋(亦稱藝稼軒),字畫亦不下數(shù)十軸。撰《慎馀書屋書目》1 卷,載家藏書目1 600 余部。歿后未久,所藏書畫多為有力者購去。項士元購得其鄉(xiāng)邦文獻之書頗多,其中50種是其手抄,他說“旋后蔭玉閣暨藝稼軒所藏臺籍,亦悉數(shù)來歸”①項士元:《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序》,《浙江圖書館館刊》1935年第1期。。
項士元還藏有洪頤煊、宋世犖舊藏中的罕見之書,如《倦舫碑目》6 卷1 冊,稿本;宋世犖的《臺典》4冊手稿本。他還曾獲洪氏后裔之允,得見洪氏收藏,并為之編《小停云山館書畫經(jīng)眼錄》。
(三)建樓藏書。經(jīng)過多方搜求,項士元藏書日益豐富,需要建專門藏書樓加以收藏。1924 年,項士元之父項芝山于舊居隔河對面,替項士元購地畝余,筑草堂三楹,草堂兩邊有廂房,用以藏書。堂址原為明末忠節(jié)之士陳函輝之舊廬,其地在今臨海市赤城路、巾山路交點之南口,現(xiàn)已拓為道路。陳函輝(1590—1646年),原名煒,字木叔,號“小寒山子”,因他曾讀書小寒山,故以之自號,其有園稱“誰園”。陳函輝曾追隨魯王監(jiān)國,事敗后哭入云峰寺,賦《絕命詞》云:“生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處,蕭然一無所累。”其豪放悲壯之氣直沖云霄,與明代寧海人方孝孺誓死不事新主的節(jié)氣如出一轍,廣受臺州人崇敬。項士元仰慕陳函輝的氣節(jié),故購其園廢石二笏,置于堂南,名堂曰“寒石草堂”。他又撰一聯(lián)云:“學劍未成,學佛未成,借此聊資少憩;讀書娛心,讀畫娛目,藉茲長養(yǎng)太和?!雹陧検吭骸俄検吭杂喣曜V》,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15頁。表明了他讀書自娛的決心。“寒石草堂”鄰近柳橋,面對巾山,流水之聲,飛云之影,松籟巒光,時落幾硯,于藏書尤所適宜。
(四)藏書歸宿。項士元的藏書不像大多數(shù)藏書家一樣,在去世后,藏書盡散。他很早就意識到公共機構才是藏書的最好歸宿,他在生前就將藏書全部捐獻。他一生中共有過三次大規(guī)模的捐獻。第一次是1918 年臨海圖書館創(chuàng)立之初,項士元捐通常本書近萬卷;第二次、第三次分別為1951年和1953 年。1951 年4 月27 日,他捐家藏文物15 箱,計書5 000 余卷。1953 年6 月22 日,他又檢點家藏鄉(xiāng)邦文獻書籍24 箱,字畫4 箱,連櫥架篋笥等全部捐獻給臺州文管會。他收藏的圖書不下30 000 卷,至此已全部捐公。臺州文管會后改名為臨海文物小組、臨海博物館,項士元所捐的文獻目前大部分存于臨海博物館。
(五)征集和搶救文獻。項士元除私人收藏和捐獻藏書外,在當時還努力征集和搶救珍貴古籍文獻。新中國成立前后,古籍文物受到很大破壞,常有古籍文獻被當作廢紙賤賣,項士元深感痛惜。他多次向《浙江日報》、臺州專署文教科等部門呼吁加強對古籍、古物的保護力度,并多次向相關部門提出保護書籍的具體措施。例如,他提議搜查舊書攤,禁止將這些書賣給造紙廠。此外,他還同張宗祥一起發(fā)聲,提議設立圖書館、博物館等機構,并由這些機構負責向民間收藏圖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負責成立臺州文管會,盡力為國家搜集圖書。他率領臺州文管會小組成員,長年累月地去黃巖、溫嶺、天臺、臨海等地搜集,征集和搶救了大量的文獻。如在臨海馬料坑造紙廠廢紙中,他一次檢得的圖書就達630斤。1953年在臺州土特產(chǎn)運銷公司檢得舊書490斤。其中檢得的藏書中批量大者,有王氏“后凋草堂”的書畫、稿本、寫本、精刻本等20余箱;楊晨之舊藏《圖書集成》500余冊;“蔭玉閣”藏書4箱,雜書4擔,字畫20余幅;陳氏“枕經(jīng)閣”臺州遺書近300 種;何見石藏書40 余箱。臺州藏書家王子莊、洪筠軒、馮再來、郭石齋、金竹屋等的遺書,也有許多被搶救、收集。
經(jīng)項士元努力,大批的古籍得以保存。據(jù)《臺州地區(qū)志》記載,項士元在臺州各縣征集的古籍多達40 000 余冊[2]。在這些被搶救出來的圖書中,明刊本的《伊洛淵源錄》《輟耕錄》,以及于九峰書院征集的60 卷毛晉汲古閣抄本《說郛》等書,均非常珍貴。其中《說郛》一書,孫詒讓稱之“與俗本迥異,真秘笈也”[3],乃罕見之藏本。這些書同他自己捐獻的藏書一起被納入公藏。
項士元征集文獻長達八九年,所征到的圖書現(xiàn)大部分存臨海博物館。臨海博物館目前古籍達100 000 冊,抄稿本2 000 多冊,善本書200 多種,其中90 多種已被選列于全國善本目錄,名人往還信札、文牘、契約不計其數(shù)。這些圖書資料百分之八九十是由項士元經(jīng)手收藏的[4]。
通過對項士元藏書活動和藏書內容的考察,筆者認為其藏書思想可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一)不唯古本——專藏鄉(xiāng)邦文獻。宋元舊刻因其罕有,歷來是藏書家們爭相購藏的對象,有時為了購藏,竟形成了相互攀比的風氣,如吳縣黃丕烈、湖州陸心源、海寧吳騫等相繼以“百宋一廛”“皕宋樓”“千元十駕”題其書室,以示收藏宋元本之富有。項士元雖然知道宋元舊槧之寶貴,但是他從實際出發(fā),選擇了以鄉(xiāng)賢著述作為自己的收藏重點。他專注鄉(xiāng)邦文獻,一方面是因為研究的緣故,他曾撰寫過《臺州經(jīng)籍志》,從杭州府中學堂讀書時期就開始關注這方面的文獻,工作后對藏書有濃厚興趣,對臺州藏書故家尤為關注。另一方面是經(jīng)濟原因和可得性問題。項士元經(jīng)濟上并不富有,沒有余力購買價格昂貴的宋元版本,而臺州地方文獻又少有人關注,如不及時收集,可能會就此消失。他在《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序》中云:“斯堂所庋各書,什之五六,俱非世間所恒有也。有稿本叢殘,雜廁破紙堆中,行付爐煙矣;有遠流異地,湮晦不彰,墜簡遺編,久充覆瓿矣;有孤本僅存,圭分璧碎,全豹莫窺矣。而予足跡偶及,介免于厄。”①項士元:《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序》,《浙江圖書館館刊》1935年第1期。他所收的多是即將消亡的斷編殘簡,彌足珍貴。這些書籍是臺州先賢的心血凝結,臺州文化的傳承賴此以繼,臺州先哲的虹光劍氣能長存天壤,也實有賴于此。
“寒石草堂”所藏臺州鄉(xiāng)賢遺書共700 余種,其中多稿本、抄本和罕見之本。1935 年,浙江圖書館在刊出《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時,對項氏藏書不乏溢美之詞,稱他為“海內收羅臺賢著作之私人藏家,殆無與京矣”②項士元:《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浙江圖書館館刊》1935年第1期。。他所藏鄉(xiāng)邦文獻之豐富,從他送展浙江文獻展覽會的資料可略見一斑。他送展的計有稿本40 余種,抄本20 余種,其中十一卷本《白云稿》、十卷本《金存庵集》、八卷本《穉玉文集》等抄本均為罕見之本?!栋自聘濉窞槊髋R海朱右所著,原為十二卷,王棻曾從京師抄得五卷本,稱“今世所傳僅存五卷,是伯賢之文傳世者止于此矣”③何奏簧:《民國臨??h志(下)》,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 年版,第487頁。?!端膸烊珪芬鄡H錄五卷殘本,惟文瀾閣四庫全書燹后經(jīng)丁氏據(jù)善本書室藏舊抄本補寫,有十一卷,項氏所藏即為十一卷本,是彼時罕有的較全之本?!督鸫驸旨窞槊髋R海金立敬所撰,“是編臺邑舊志暨四庫目均未載,傳本極稀”④高野候:《鄉(xiāng)賢遺書之二 抄本》,《文瀾學報》1936 年第3、4合期,第225頁。。項氏所藏為臨??h修志時特從其后裔家所錄副本,末有丙申九月二十三日天臺后學張廷琛跋,是非常難得之本。《穉玉文集》為明臨海王亮所著,刊本亦極少見,項氏藏有一冊,為舊抄本。有些從未刊刻過的稿本,如若不是項氏收藏,其稿或將就此湮滅。如清臨海尹圣任著《尹莘農(nóng)先生遺稿》,曾托同里李镠刊入《鐘秀盦詩叢》,然李氏刊刻未果即下世,項氏所藏有原稿本和李氏甄選本,這對保存尹氏遺稿原貌和研究李镠刊刻都有一定意義。
因搜集之勤,項士元被前輩學者王舟瑤贈詩比之于“車清臣”“郭石齋”⑤項士元:《項士元自訂年譜》,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8頁。。臺州歷史上的藏書家以收藏鄉(xiāng)邦文獻為主,如清代的郭協(xié)寅、黃瑞、葉書等,民國的王舟瑤、王棻、陳樹鈞、戴勖屏、金嗣獻等,項士元繼承這一傳統(tǒng),并搜集諸家所藏,成為臺州地方文獻收藏的集大成者。
(二)藏以致用——重視整理利用。歷代私人藏書目的各有不同,或為治學修身、嘉惠學林,或為流芳百世、追求儒雅,或把藏書作為夸耀資本等。綜觀項士元一生,其藏書目的是為整理利用。
項士元是一位學者,他著作等身,明白文獻使用價值,其收藏圖書也絕不是為了束之高閣,用以藻飾。他藏書的主要目的應該有兩個:一是為保藏,使臺賢舊著免于流失;另一個就是整理利用,即書籍收藏之后,對其進行整理,方便自己和他人利用。對圖書整理,項士元往往從目錄學角度出發(fā),對書籍進行編目,他對自己的藏書編有《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同時,對其他藏書家的藏書,他也有意識地進行編目和書目摘錄,如他為屈映光的藏書樓編有《“精一堂”藏書目》,為黃瑞編有《“秋籟閣”臺籍錄要》《“秋籟閣”現(xiàn)存書目》,為洪頤煊遺書編有《小停云山館金石書畫過眼錄》,同時又寫有《秋籟閣藏書記》《臨海黃子珍生平及其著作》《秋籟閣之殘影》等文章,對黃瑞的著作和殘存文獻進行展示。這些文章和書目,對了解民國臺州藏書具有特殊的參考價值。為了使古籍流傳下來,項士元也有將其藏書進行刊刻的念頭,而刊刻書籍則是整理利用古籍的有效方法之一。在《七區(qū)文物展覽會雜詠二十首》之二十中,項士元寫道:“抱殘守闕恨年年,敢詡琳瑯獨占先。愿把蠹書共欣賞,闡揚喜有汝南賢。”他在詩后注曰:“予寒石草堂所藏臺賢著述近千種,屢欲編印叢書,有志未逮,許萼如廳長蒞會瞥見,允為募印,已在撰啟進行。”①項士元:《七區(qū)文物展覽會雜詠二十首》,《浙江通志館館刊》1945年第3期??梢?,他希望通過刊刻來流傳文獻,為殘舊古籍續(xù)命。
除整理外,項士元藏書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利用:一方面用以他本人閱讀,另一方面用來做研究。藏書樓是項士元的精神慰藉,“破屋殘書吾愿足,杜門養(yǎng)志復何求”②項士元:《項士元自訂年譜》,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35頁。。其晚年生日時所作詩句也正表達了他在書樓里藏書讀書、杜門養(yǎng)志的愿望,是他一生讀書精神的寫照。他的子女在回憶錄中見證了其父的書癡情結:“父親一生安于清貧,樂于助人。他所有的薄俸收入,大多向故紙堆里擲。購到較珍貴的書籍字畫,便興高采烈,研讀欣賞,愛不釋手?!雹垌棟珊恪㈨椓?、項雪青,等:《菊秋傲霜憶父親》,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102頁。利用這些藏書,并參考他人藏書,項士元著成多種專著,如《中國簿錄考》《浙江新聞史》《春秋大事表箋注》《兩浙著述考補訂》《云棲志》《鴿經(jīng)》《臺州經(jīng)籍志》《臨海要覽》《東湖新志》《巾子山志》等,所涉內容廣博,種類繁多,可謂著作等身,成為當時浙江文化界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學者。
(三)開放藏書——促進交流傳播。古代藏書家對于藏書有兩種傾向:封閉的和開放的。項士元的藏書無疑具有開放性。項士元意識到藏書家們的古籍文獻很多是非常珍貴的,如果這些文獻被深鎖在藏書樓里,不對外開放,會失去生命力,因此他試圖通過多種方式讓文獻傳播、流動起來,讓文獻為更多的人所知而不至于湮沒。他積極支持藏書活動的舉辦,以達到交流的目的。1936 年,浙江文獻展覽會上,他送展藏書數(shù)十種,計有稿本40余種,抄本20來種,其數(shù)目在參展的藏書家中名列前茅。1935 年,他將“寒石草堂”的藏書編成《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將所藏書目對外展示,方便大眾了解其藏書。平時,他注重與藏書家之間互相交流,互通有無。如他與臺州藏書家楊晨、李鏡渠、王舟瑤等的交流甚為頻繁,他常光顧他們的藏書樓。他人若有所需,項士元也樂于將自己的藏書出借。如他出借明張儉《圭山近稿》給李鏡渠刊刻《仙居叢書》,他在跋中寫道,“書庋舊居寒石草堂,潛閉勿耀,心滋歉焉”[5],而李氏刊刻則助其完成夙愿。秦楩友刊刻“四休堂”叢書時,他將明刻本《談資》以及《臨海集》稿本有關秦氏族人所撰詩文搜輯出來,供其參考。
項士元藏書的開放性在其《寒石草堂流通書籍約》中有集中反映。《寒石草堂所藏臺州書目》于1935 年以鉛印的方式出版,他在其后附《寒石草堂流通書籍約》一則。在此約中,他歡迎海內外圖書館、藏書家、書店等對“寒石草堂”藏書進行傳抄、刊刻,也希望對方贈予書籍,同時他愿將自己的藏書作為回贈。他還對抄寫、刊刻的費用及要求作了一些規(guī)定。這則流通書籍的約定以書面的形式正式向社會各界人士宣告其藏書可以對外交流,這對任何時代的藏書家來說,都是難能可貴的。
(四)化私為公——接軌公共收藏。圖書館藏書思想是與私人藏書思想相對的,是近代由西方傳入中國的一種藏書新理念。它與私人藏書最大的不同是共享性,即藏書可供大眾閱覽。項士元是較早接受這一理念的私人藏書家之一,而且他認為圖書館藏書是用來輔助學校教育的。他在《〈臨海圖書館書目〉序》中說:“竊維圖書館之設,蓋以輔助學校教育。學校無論大小,學業(yè)皆有定程,時期各有定限;以茫茫學海,限十數(shù)寒暑,不徒揣摩靡由而精,知識靡由而擴,甚或漸至消滅無聞。歐美各國洞悉此弊,所以人口十萬左右之都會,必設一圖書館。紐約一市藏書五萬冊以上之圖書館達八十三所,美國一國藏書三萬部之圖書館多至八千二百六十一所。且有視圖書館為繼續(xù)終身之教育機關,如日用之布帛菽粟,不可須臾離者?!雹茼検吭骸丁磁R海圖書館書目〉序》,出自《臺州近代著名學者項士元》,臺州印刷廠1990年版,第92頁。由此可見,他認為圖書館對于普及文化教育的作用是巨大的,甚至比學校教育還重要。有鑒于此,他于1918 年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臨??h圖書館,并著手建設圖書館藏書,率先將自己所藏10 000 卷藏書捐獻。此次捐獻拉開了臺州私人藏書向公藏過渡的歷史序幕。此后,在項士元的動員、勸導和征集下,私人藏書逐漸匯入到公共藏書機構。
項士元藏書捐公的思想,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在全國范圍內也是比較前沿的。在20世紀一二十年代,公共圖書館多為初創(chuàng)階段,需要大量的圖書。有識見的藏書家在其生前,就主動捐出部分藏書,納入館藏,其中汪康年、孫延釗、梁鼎芬、盧靖等人較為著名,藏書捐公逐漸形成一股強大的歷史潮流。在這股潮流中,項士元無疑是較早的推動者和倡導者之一。事實證明,項士元由私藏向公藏轉變的藏書思想在當時是正確的。藏書家們的捐獻行為不僅在當時公共藏書相當缺乏的條件下,充實了館藏,而且能使藏書較好地得以保存。中國近代比較動蕩,戰(zhàn)爭與運動都對藏書活動造成了毀滅性打擊,而項士元捐獻給圖書館、文管會等的書籍卻因有政府機構的支持,保存仍相對完好。
項士元一生以保護和收藏文獻為己任,他孜孜以求,將臺州歷史上著名藏書家的藏書收入囊中,形成了比較有特色的地方文獻的專藏。利用這批藏書,他讀書著述、整理利用,不僅使自己成為著作等身的學者,也使臺州地方文化得到進一步創(chuàng)新和弘揚。在歷史大趨勢的影響下,項士元將自己的藏書盡數(shù)捐獻給公共機構,并征集搶救瀕亡文獻,開啟了臺州藏書由私藏向公藏的過渡。
當年,項士元的藏書思想和藏書實踐對臺州古籍文獻的收藏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如今他收藏的這批文獻,大部分仍藏于臨海博物館。這是一批極其珍貴的古籍文化資源,其中多有珍本、善本等。在新時期,如何繼續(xù)保存它們,并加以開發(fā)利用,是當今面臨的又一個新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