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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子

2023-06-08 11:47:57黃冰
廣州文藝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美術(shù)班麗麗

黃冰

快下班的時候,我看到了王恒微信里的留言,約我周五去清水參加他的活動。留言下面是美國民眾抗議特朗普關(guān)稅政策的全裸游行視頻。

我問參加他什么活動,是不是裸游,他回說。大同小異,必須全裸哈。

本來我不想去,一是太遠,等下班再往清水趕都不知幾點了;二是我多年不畫畫,對還在玩藝術(shù)的朋友越來越疏淡。近段和王恒有些往來,原因是他正寫一部回憶我們當年那段學畫經(jīng)歷的書,說是出版社編輯的主意。他說我也在他的回憶目錄里,要我提供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和王恒曾在當年挺有名氣的第五中學職業(yè)美術(shù)班學過畫。王恒比我高三屆,當我還在美術(shù)班混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社會上混了?;ハ嗾J不認識不重要,只要在這所著名美術(shù)班學過兩年畫的,都有種沾親帶故的親熱。那時候,我們都愛扎堆畫畫,背個畫夾,今天來我家畫素描,明天到你家畫色彩。當年在美術(shù)班學畫,對我來說是一生中最熱鬧最好玩的一段時間。雖然我對畫畫本身并沒有太多熱情。

我和王恒就是袁麗麗帶我去她男友浩哥家畫畫認識的。我和袁麗麗同班,浩哥跟王恒是不是也同班,我沒打聽過。

那時候,大家都覺得王恒神神道道的,比如我就聽袁麗麗說過,王恒曾在他住的那間鴿子樓天花板上,用油畫筆五顏六色地寫滿了“王恒傻子”、“傻子王恒”的字樣。有一次,也是在浩哥家,王恒突然打斷所有人唰唰唰的鉛筆聲和嘻哈聲,說他經(jīng)常半夜爬起來畫畫。他說,他的靈感總是在深夜倏忽而至。他居然會用“倏忽而至”來形容,還像語文老師那樣,把“倏忽而至”寫在畫了一半素描的空白處。我不認識“倏”字,所以我印象極深。

替我叫下老康,正好搭你車。

你自己叫嘛。

你跟他熟,你叫他給面子。

我和老康熟,是因為他年輕時常來我家找我爸聊天。用老康的話說,他第一次見我,我正流著鼻涕跟一幫小孩玩黃沙捏泥球。哈,這也叫我跟他熟,連輩分都有點兒亂。以前,我一直恭恭敬敬叫他康老師,后來改口跟著周圍人叫老康。那時老康并不老,也就40多歲,老康是他混跡江湖的藝名,連他女兒也改口這么叫。老康年輕時搞文學批評,這幾年突然對當代藝術(shù)發(fā)起燒來,成天跟幾個自嘲為“土狗”的當代藝術(shù)家泡在一起,還給他們寫了許多評論文章。一次飯桌上,一個在體制內(nèi)混得風生水起的畫家對“土狗”藝術(shù)家們嗤之以鼻,老康聲淚俱下為他們辯白,弄得那場飯局由喜轉(zhuǎn)悲,不歡而散。我那天也在場,還搶拍了好幾張老康掛著淚珠的照片……老康兩肋插刀的義舉很快傳開,甚至連幾個平時認為老康懂理論但不懂畫的人也不得不承認,老康雖然實際上看不懂畫,但的確真的有良心。

還有誰去?我問。

該叫的都叫了。我也跟丁維明說了,他答應來。王恒又在微信里補一句。

既然丁維明都答應了,我就不好再推托了。我回他,那我們一定到。

丁維明是我丈夫,確切地說是第二任,在凱悅酒店做西餐廳經(jīng)理,和我是同桌過一年的高中同學。升高二那年,我父親眼看我的成績考大學實在無望,就替我做出重大決定,去美術(shù)班“曲線救國”。我的前夫也是畫畫的,那時我們這堆畫畫的都流行近親繁殖。后來,我識時務地發(fā)現(xiàn),根本不能和搞藝術(shù)的過日子。不過,我至今認為,搞藝術(shù)的人最適合做朋友,他們機靈、聰明、玩世不恭,和他們在一起,我的笑點總是很低。在我眼里,他們像拒絕在生活里長大的孩子,而我顯然比他們都提前成人了。當然,我倒不是因為嫁給丁維明就不畫畫了,而是我清醒地認識到,我根本沒有那天賦;另外,我痛恨永遠也洗不干凈的油畫筆,痛恨釘畫框、繃畫布,一遍遍往畫布上刷乳膠漆這樣的粗活兒,還有指甲縫里殘留的永遠也洗不干凈的臟兮兮的顏料——雖然如今什么都有現(xiàn)成的賣,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可是心理陰影已經(jīng)揮之不去了。

丁維明說,要去就早點兒吧,還可以先聊會兒天,等下了班再開一兩小時的車就趕著吃頓飯,氣都來不及緩一口又要往回趕。因此,我和丁維明比約定時間提前兩小時到達王恒微信定位的地方。我想,他肯定會驚喜不已。但事實是,他在電話那頭有點兒責怪我們。

你們不是說下班才過去嗎?

臨時改主意了,我和丁維明都對單位撒了謊。

老康呢?

老康說他要先去陪他90歲的老母親,自己打車來。

王恒在電話里說他剛往這邊趕。要不你們先上去吧,2棟1單元602。

你搬家了?不住銀佳花園了?

兩頭住。這是學校公租房。便宜。

喲,我和丁維明咋就撿不到這種便宜呢。

上去吧,記住,門柄斷了半截那個門,別弄錯。

跟你老婆都不認識,上去好尷尬嘛。算了算了,我們坐車里等。

老個鬼的婆,離都離了。

又離了?我知道他在和這個山東女人結(jié)婚之前有過兩次婚姻。

鑰匙在消防栓柜子右上角,閃紅燈的小盒子上面。王恒突然把聲音壓得很低,像說銀行密碼似的。

順利的話,我估計也得一小時才能到。上去吧,門柄斷了半截的那個屋。王恒又強調(diào)說。

按照王恒的描述,我在消防栓柜子右上角,閃紅燈的小盒子上面準確地摸到了鑰匙。我有點兒心驚肉跳,像摸到了別人的秘密。

不知為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把鑰匙插進鎖孔。半截門柄連著鎖蓋鎖芯,都搖搖晃晃,像顆松動的牙。

找到鑰匙沒有?王恒打電話過來。

找是找到了,打不開呀。

左右動。慢慢轉(zhuǎn)。王恒的聲音在電話里也跟著扭起來。

慢轉(zhuǎn)快轉(zhuǎn)都試了。

你要找準那個點,只有那個角度才打得開。慢慢找感覺。

哪個角度都試過。我繼續(xù)把鑰匙轉(zhuǎn)得嘩嘩響。這門怎么回事呀?是不是被小偷光顧過?

我砸的。王恒說。

我想起小時候,我爸媽只要吵架,我爸就會把門或窗玻璃砸得稀爛。男人都這德行?不過,那時候門和窗框都是木頭的,要好砸得多,現(xiàn)場的破壞感也更強。丁維明把我捏鑰匙的手推開,我退到他身后,繼續(xù)和王恒電話。此時,我不再急著把門打開,更好奇砸壞這門柄用的什么利器。

你脾氣真大。

別人更大。說完,王恒氣鼓鼓地掛了電話。

此時,丁維明制造出的聲音讓我心虛。

被人撞見,會不會把我們當小偷?我小聲問。

你見過這樣理直氣壯的小偷?

哪個小偷不理直氣壯?

我和丁維明輪著試,按王恒說的慢慢左右轉(zhuǎn),可門還是紋絲不動,像被什么東西咬住不放。

沒過幾分鐘,王恒又打電話過來,打開沒有?

還是打不開。我有點兒氣急敗壞地說。

那,你們?nèi)ノ耶嬍野?,旁邊那個單元的一樓。2棟2單元101。鑰匙在一樓同一位置。王恒說。

老地方。明白。我默契地回他。

你們先去看我的作品,準備了三年。

什么作品?雕塑?

不是雕塑。

裝置?

說不好,怎么說呢,你可以說它是裝置,也可以說是行為。自己去看吧。王恒的口氣聽上去猶豫不定……

你說什么?大點兒聲。我故意大聲叫喊,以示坦蕩,因為我聽見對門的防盜門后面?zhèn)鱽砑毸榈穆曇?,估計是那家主人正透過貓眼在觀察我們。

我只聽見王恒說了句“沒什么”,電話就斷了。

其實,我對王恒作品沒太大興趣,就說他幾年前做的那只比人還大的巨型螞蟻雕塑吧,據(jù)他自己說入選了當年布拉格雙年展。那只巨大螞蟻,除了視覺上有些沖擊力,把極小物種放大成巨物之外,這件寫實雕塑并沒什么新意,更不用說個人藝術(shù)語言??傊谖铱磥?,顯得特別空泛,像一個人對著高音喇叭說一些家長里短的話。他說入選了布拉格雙年展我一直很懷疑,不過,我又自我否定地想,入選的門檻也許并沒有我想的那么高。

多年來,王恒一會兒搞些莫名其妙的裝置,一會兒又整些稀奇古怪的雕塑,腦殼發(fā)熱的時候又去拍些神神道道的觀念攝影,總之,他是個在藝術(shù)上極不穩(wěn)定的人,跟風跟得超緊;前些年當代藝術(shù)吃香,他又回到架上繪畫,胡思亂想地畫些故作深刻的作品,我都想象得出他一臉幼稚的無病呻吟樣。有人認為他在藝術(shù)上顯得太急迫,是個不甘寂寞的急功近利者。其實我倒不覺得他完全是急功近利。要說功利心,誰沒有呢,有時候功利心也是一種動力,總比那些揣著名利又自我標榜純潔的道貌岸然者來得真實。我認為,這完全是因為他藝術(shù)上的幼稚而導致的沒主見。藝術(shù)這東西很怪,它既需要藝術(shù)家內(nèi)心像孩子一樣純真,又要具備高度發(fā)達的成熟理性做支撐。不用說,王恒只屬于前者。其實,說他幼稚還準確些。多年來,藝術(shù)圈都不怎么認他,特別是體制內(nèi)的省級乃至全國性展覽,他都挨不上邊。我曾諷刺他是地下工作者。

看不看作品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我們有了退路。我決定馬上撤退。

王恒讓我們?nèi)ニ嬍?。我一邊對丁維明說,一邊伸手拔鑰匙,可是,根本拔不動。

完了。我傻眼地看著丁維明。怎么辦?

此時,被鎖咬住的鑰匙,成了我們進退無路的枷鎖,我們別無選擇地半步也不敢挪動。

丁維明比我耐心,抽完一支煙后,他繼續(xù)嘗試。我打開微信,決定遠離眼下又熱又渴的困境。

果然,丁維明的耐心起了決定性作用。他居然把這扇估計小偷也打不開的門給打開了。他得意地說,我開門是有點兒天賦啊。

當然當然,以此證明,我嫁給你是明智的選擇。

進屋后,丁維明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疑忌嘲l(fā)和別的家具比,看上去像唯一一塵不染的地方。我掃一遍眼花繚亂的客廳,木質(zhì)電腦桌上的電腦落了好幾層灰,煙缸里有數(shù)十支皺巴巴的煙頭,電腦桌下面有只米色男式布拖鞋,另一只在進門那里,像出門前一個急迫的腳印。一雙同款女式布拖鞋放在靠墻的條桌下面。不大的條桌上堆得雜七雜八,有個礦泉水空瓶子,一只不銹鋼盤子里凝固著看不出什么食物的殘渣,幾個皺巴巴的空煙盒,幾堆揉成團的餐巾紙,貼墻的竹編收納盒上覆蓋了幾張報紙。靠近陽臺那頭有臺雅馬哈鋼琴,灰塵使琴鍵看上去已不再黑白分明。琴背上放著一輛黃藍相間的玩具挖掘機。

眼前的凌亂和灰塵都是靜止的,像日子在某一瞬間戛然而止。

丁維明把鞋脫掉,橫躺進沙發(fā)。開了兩小時車,他說他得睡一覺。我也脫了鞋,坐在沙發(fā)前的軟墊靠背椅上,把腳搭向沙發(fā),正對著窩在沙發(fā)里的丁維明。我坐的這張椅子,實際上處在客廳正中央,從沙發(fā)與椅子此時的角度聯(lián)想,像一場不愉快的談話后,無心把它放回原位。從它與我身后條桌相配套的質(zhì)地和顏色看,不用的時候,它應該像抽屜一樣被推進桌子下方。客廳外面不大的陽臺上有個畫架,立著白布畫框。

我沒有倦意,對每個角落很放肆的那種窺探欲,讓我無法繼續(xù)坐在椅子上傻等。我重新穿上鞋,立在臥室門口往里探頭張望,我認為主臥是最重要的房間,當然也是最私密的地方。居中的雙人床占據(jù)大部分空間,被子蜷得像有人蒙頭大睡。幾件皺巴巴的衣服東一件西一件散在床上,一件紅色男T恤歪歪扭扭掛在白色床杠上,像個擠眉弄眼的表情??繅κ且慌盼彘T木色衣櫥,無法抑制的窺視欲把我往里趕。我伸手打開最里邊那扇柜門,一股又潮又霉的氣味撲出來,有十幾個粉色、綠色和藍色的塑料衣架無所事事地掛在橫桿上,一件衣服都沒有,柜子左邊角落有個發(fā)黃的白色胸罩,上面有斑斑點點的霉跡,海綿墊厚得虛張聲勢。我又挨個兒把其他柜門打開,也是一件衣物都沒有。此時,外面火辣辣的陽光直射進來,比任何一間屋子都敞亮。臥室應該永遠昏暗,大白天也不該喪失它慵懶的職責。我就喜歡大白天也把臥室厚窗簾拉嚴實。在我看來,哪怕一絲光都是入侵和破壞。我躥到旁邊屋子,地上鋪著巨大的卡通圖案的爬行墊,音樂盒,橫七豎八的小巴士,小轎車,水泥車……想起王恒老婆剛生孩子時,我們都說他終于塵埃落定,老來得子??看澳抢镉信_電子琴,和客廳那臺顯得很正式的鋼琴比,這電子琴不過是很不嚴肅的玩具而已。我逛進廚房,灰塵比別的屋子更厚更密。煤氣灶上的鐵鍋銹跡斑斑,水池敷滿頑固污垢,灶臺上有臺蓬頭垢面的黑色咖啡機,款式和我家那臺一樣,差別是,我家是紅色的。我打開冰箱,除了一瓶葡萄酒躺在第二層架上,什么都沒有。

折回客廳,我坐回椅子上,丁維明已經(jīng)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我發(fā)現(xiàn),橫躺在我面前的丁維明比站著的時候顯得更長,像個高個子男人,其實他才比我高半個頭。沙發(fā)上方孤零零地掛著一張風景油畫,藍天、大樹以及一輛疾馳而過的白色汽車,大筆觸,非常印象派的風格。我覺得不像王恒的畫風,不過也難說,他畫風總是變來變?nèi)?。陽臺畫室望出去全是山,郁郁蔥蔥的綠,我想象不出,王恒會在這白色畫布上畫出什么。

我突然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

此時,我無所事事,剩下唯一可做的就是把丁維明叫醒,但叫醒他也無所事事。我拿出手機,準備接著看《權(quán)力的游戲》第五季。這是部讓人牽心的美劇,前前后后差不多看了一個月,我既想盡快知道龍母雪諾最后的結(jié)局,又怕看完后出現(xiàn)的那種失落感。可是,我沒有在包里找到耳機。

小明從小瞌睡就輕,才幾個月大,一只蒼蠅飛過都會吵醒他。丁維明的母親不止一次在不同的聊天場合說。可我始終不信,我相信是他醒的時候恰好有只蒼蠅飛過。不過,既然這是多年來的定論,我也不想去挑戰(zhàn)和打破。我可不想成為那只恰好飛過的蒼蠅。于是,我打開淘寶瞎逛。

燒水泡杯茶來喝。丁維明迷迷糊糊地說。

真把這兒當家了?你趕緊給王恒打個電話,都快6點了,不是說一小時嗎?

丁維明伸著懶腰說,著什么急,這個點,肯定堵車。

窗外的陽光沒有剛才那么強烈,風把樹吹得嘩嘩響,從陽臺畫室那里可以看見又黑又厚的云層。今年氣候特別反常,南澇北旱已經(jīng)持續(xù)至少兩個月。剛才在手機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水城山體滑坡,已經(jīng)有49人遇難。另一則消息是,一輛從貴陽北開往廣州南的動車,行駛在貴廣線榕江站進站前的月寨隧道口時,撞上突發(fā)溜坍侵入線路的泥石流,導致7號車、8號車發(fā)生脫線,造成動車司機不幸死亡,7名旅客受傷……

天突然暗下來,這雨說下就下。我起身把燈打開。

6點的時候,我給王恒撥電話。王恒在那頭焦慮地說,雨太大了,一路的車都走走停停。他略帶安慰和歉意地對我說,幸虧你們?nèi)サ迷?。餓的話,自己找東西吃。

我大腦里飛快過了一遍剛剛巡視過的整套居所,除了盤子里發(fā)霉的殘渣,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以吃的。

桌上那個竹籃里好像有餅干。王恒說。

好好好,不說了,你趕緊吧。

雨越下越大,我把陽臺窗替他關(guān)上,攤在地上的畫箱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

我打開手機美劇網(wǎng)APP開始看《權(quán)力的游戲》,丁維明先是看了一會兒抖音,我嫌他和抖音里的笑聲干擾我,他只得關(guān)了抖音,無聊無聲地翻手機。我往陽臺那里瞟一眼,天完全黑了,雨沒有要停的意思。這時,老康打電話來,說雨太大,他站在路邊等了半小時,根本打不到車,兵荒馬亂的,我就不來了,改天改天,抱歉抱歉。

……

估計是單調(diào)雨聲的催眠作用,不記得是我還是丁維明先睡著。我是被丁維明吵醒的。

都8點了。丁維明突然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他抓起電話就給王恒撥過去,并走到陽臺那里,對著黑黢黢的窗外,無聲地站了幾秒鐘,我半夢半醒地聽他嘟囔著什么。他從陽臺折回客廳,立在燈下說,狗日的王恒,搞什么鬼。

怎么了?

打不通。

我試著撥過去,電話那頭是“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的語音。

丁維明不甘心,一直撥,連續(xù)撥好幾個,都是暫時無法接通。媽的,這個王恒,玩的什么把戲。

他說叫我們過來參加他的活動,就是叫我們這樣等?天荒地老地死等?我明白了,他說的活動就是——等。或者說,他讓我們過來看的作品就叫《等》,行為藝術(shù)吧?這倒真有創(chuàng)意。這完全是王恒的風格嘛。我似乎腦洞大開地說。

等個鬼等。就算他現(xiàn)在過來也不去看他媽的破作品了,雨一停立馬回家。丁維明果斷地說。

最后的結(jié)果是,雨停了,王恒的電話始終處于暫時無法接通中。我們拉上門,把鑰匙放回原處。

王恒如果打電話來,無論他如何解釋決不輕饒他。我坐進副駕駛位,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沮喪地說。

那天,我們11點多鐘才到家。

接連幾天,我和丁維明誰也不再提這事。丁維明都不計較,我就更不能主動提,畢竟王恒是我朋友。但我是女人,心眼小,時不時會在心里罵王恒,王八蛋,居然放我們鴿子,好歹給我們掛個電話道個歉吧,躲著我們不是辦法呀,時間拖得越久他不就越被動嗎?

后來,我也懶得去計較他,緩過氣后,當時的憤怒也就淡了。他不露面也礙不著我什么事,最多以后不交這個朋友。再說我還有比他重要一萬倍的事等著操心,我辦了五年的美術(shù)班8月底又要招生了,還有我買的幾只股票這幾天連著小漲大跌;另外,我的正式職業(yè)(中學美術(shù)教師),每周還有十來節(jié)課要上,但不用坐班,有課去一下,沒課時時間都是自己的。美術(shù)班早就上了正軌,加上剛來的兩個才畢業(yè)的大學生也還算肯干,所以我現(xiàn)在主要精力都放在炒股上。放在銀行里的那是死錢,要讓錢活就要再投資。這話是一位炒了大半輩子股票的老大姐對我的忠告。到期中或期末臨近考試那段時間,那些主科老師都主動借我的課,美術(shù)課嘛,不就是配盤的科目,他們要借我求之不得。所以,炒股票、辦美術(shù)班就成了比第一職業(yè)更重要的第二、第三職業(yè)。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發(fā)不了財?shù)娜?,我說的是像炒股這種意外之財,可上了賊船,想下來就沒那么容易了。說實話,有時候開車看見信號燈,我對綠燈都有不良反應,那可是股票下跌的顏色呀。丁維明說我以前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人。沒錯,以前是我不懂事,沒有認識到這糞土能帶來不可替代的安全感。這話還是他跟我說過的,他自己倒忘了。

周一(8月26日)晚上6 : 00在“一樹一世界”吃飯哦。袁麗麗在微信里發(fā)出邀請。把丁維明叫上,浩哥要和他喝酒。袁麗麗強調(diào)。

照說丁維明是家屬,他卻混得比我和我的同學們還熟,還親熱。酒是好東西,喝到一定境界都是兄弟姐妹。

“一樹一世界”是美術(shù)班同學杜老貓開的。據(jù)說,當年他和班上一女生戀愛,那時候都十六七歲,戀愛是地下活動,跟女友約會都背著家長,得用暗號,他的暗號就是躲在女友家窗下學貓叫,從此得名老貓。等畢業(yè)后可以光明正大約會了,杜老貓還是喜歡學貓叫約會女友,杜老貓說,偷偷摸摸的心跳感才有戀愛的滋味。女友罵他變態(tài),拂袖而去。據(jù)說,不管他想出什么奇招,他的這段戀愛還是夭折了。到現(xiàn)在我都叫不出杜老貓戶口本上的名字,在我看來,他生來就叫杜老貓。

杜老貓比我和袁麗麗高兩屆,畢業(yè)后一直做生意,早年做家裝,后來又賣家具,“一樹一世界”是近幾年才開的,在有黃金地段之稱的省政協(xié)斜對面。

你說,王恒今天會不會去?在去“一樹一世界”的路上丁維明問。

反正去了也不理他。我表現(xiàn)出和那天一樣的堅決。

王恒跟袁麗麗家浩哥走得近,照理說會來??爝M飯廳時我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王恒裝憨,我一定要當眾問他個一二三。進到包間后,我并沒有在人堆里看到王恒,我和丁維明也很默契,都沒問。

我們不問不等于別人不問。杜老貓一進門就沖他對面的浩哥問,王恒咋沒來?

浩哥說,聯(lián)系不上他。估計又在玩失蹤。

坐我旁邊的袁麗麗說,肯定是最近離婚了,不想見人唄。上次離婚也是玩失蹤好幾天。

實驗小學要搞個校園雕塑,我還說給他接了筆大單,這狗日的咋都聯(lián)系不上。杜老貓露出兩顆虎牙,把眼鏡摘下來,一面擦,一面壞笑說,又不是第一次離婚,弄得比別人結(jié)婚動靜還大。

丁維明聽他們一說,稀里嘩啦就把那天我們被他放鴿子的事說了。王恒那小子也太出格了,今天他要來了老子非放倒他不可。丁維明對著杜老貓來勁地說。

他那點兒小酒量,不用你出手,我就能搞掂。杜老貓拍著丁維明的肩說,你陪浩哥就好了。

我覺得王恒不是玩失蹤,是在熱戀。你們不是不知道,王恒談戀愛哪次都像找到真愛,談得奮不顧身,六親不認的。和杜老貓同班的張娜一副知情者的口吻說。

你見過他的真愛?王恒要真戀了他會舍得不帶來?還玩失蹤?老槍對張娜說,你就聽他吹吧,哪次不是吹得天下美女都往他懷里鉆。

他在微信里給我發(fā)過他女朋友的照片。我看像真的。張娜認真地說。

我敢肯定他根本沒戀什么愛,過干癮的。老槍很有把握地告訴張娜。張娜一臉狐疑地看著老槍。

張娜的話讓我想起幾年前王恒那次過生日的事,那是他第二次成功離婚后不久。那天他沒叫任何一個我認識的同學,卻叫了一桌互不認識的陌生人。我和丁維明當時都覺得特別莫名其妙。他在飯桌上宣布,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他掏出手機翻出一美女照,繞桌一圈,讓所有人一睹他女友的芳容。照片上的女孩真的堪稱美艷,是流行的那種大眼睛瓜子臉尖下巴。王恒陶醉地說,他女友昨晚一直等到12點,就是為了給他發(fā)“生日快樂”的短信。又溫柔又體貼又漂亮……有人說,照片是美顏的,拿張素顏的來看。王恒翻出另一張照片時,在座的人都看出是兩個人,眼睛、鼻子和嘴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接下來,王恒的春夢就在所有人的盤問中突然破滅。

你見過真人沒有?

不在一個城市,還沒到見面的時候。

那總得視頻一下吧。

都是照片,很多照片,這兒還有一張,替我吃長壽面的。還能有假?

那說明不了什么。語音呢?有嗎?

也沒有。

明明就是釣你魚。

我有什么可釣的?

就你這種最好釣,肯為女人花錢的中年危機男,有一定社會地位,有一定積蓄,還有一段食之無味或搖搖欲墜的婚姻。

你女朋友做什么的?

人家可是做茶葉的福建美女。王恒還是不能自拔地為他“女友”辯護。

福建人?哈,又是福建人。真是福建人?有人毒舌說,一直和你情意綿綿的百分之百是個男的,我敢拿我的腦袋打賭。

那天,備受打擊的王恒情緒急轉(zhuǎn)直下,在他50歲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茶不思飯不想的失戀之色。接下來整個晚上,他一直郁郁寡歡。

那天分手時,我正發(fā)動汽車準備離開,王恒小跑過來,扶著車門對我強調(diào)說,千萬別給那幫壞人說這事。我看著路燈下的王恒,一臉黯然,突然覺得他又可憐又好笑。我誠懇地點點頭說,一定保密。

現(xiàn)在,我就在跟王恒說的那幫壞人談論他。這幾年來,我和丁維明確實替他守口如瓶。

管他真愛假愛,能戀就說明王恒身體好啊,讓人羨慕。50多歲的人還能一次又一次地戀。一直單身的黃小明不無羨慕嫉妒地說。

我們都還沒從他離婚的悲痛中回過神來,他居然又戀上了。得了得了,不說他,喝酒喝酒。浩哥舉起酒杯一口干掉。

不過說真的,我倒也佩服王恒,三個女人都乖乖地不哭不鬧走人,對付女人他比我們在行多了。我離一次婚,皮都脫了幾層。老槍說。

不是不提他了嗎?罰酒罰酒。丁維明指著老槍喊。丁維明已經(jīng)喝得差不多了,他一喝多,太陽穴兩邊的青筋就突起來。

王恒自己說,有高人給他算過,說他是三妻命。王恒從此要消停了,戀也白戀。袁麗麗的話引來眾人大笑,那些笑聲既毫無掩飾又含義復雜。袁麗麗轉(zhuǎn)頭對我說,杜老貓和浩哥都聯(lián)系不上他,看來他不是放你倆鴿子,是放我們大家的。袁麗麗說完咯咯咯地笑。

浩哥聽袁麗麗這么一說就來了靈感。他提議說,我們每人給王恒打一個電話,看是不是真的放我們所有人鴿子。大家酒興正高,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嘻嘻哈哈地紛紛掏出手機按下免提鍵,挨個兒給王恒撥電話。只有我和丁維明沒撥。結(jié)果毫無懸念,所有人的電話那頭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我一聽就來勁了,站起身大聲向大家宣布,王恒放的是我們所有人的鴿子,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收拾收拾他。

怎么收拾?袁麗麗滿嘴酒氣地問我。

讓他在“一樹一世界”請大家吃飯,請一周,從星期一吃到星期天。

大家一聽都拍桌子打板凳地說好好好,那杜老貓多整點兒硬菜,葷菜,全葷。

也許是這個游戲太不盡興,浩哥說,等等,等等,我給羅老師打個電話。要吃他的飯還得先把他找出來。

最后,沒有來的王恒成了這頓飯的主角,大家都有種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的決心。

羅老師是他第三任前妻。袁麗麗轉(zhuǎn)頭對我小聲說。

從浩哥打電話的表情里,我也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羅老師肯定也不知道王恒的行蹤。

羅老師說她這幾天也在找王恒,他兒子的生活費他這個月一直沒給。浩哥接完電話,像酒醒了大半。羅老師說,王恒爹媽也找過她,說打不通王恒電話,問王恒是不是情緒還沒恢復,還勸羅老師,他畢竟是孩子的爹,讓羅老師別和他計較。王恒多年習慣是每個周末去他父母家,可這周末沒回去。浩哥說。

怪了,王恒再怎么不靠譜兒,總不至于和自己爹媽玩失蹤吧。杜老貓露出貓一樣警覺的眼神,冷冷地說。

你的意思是,王恒真的失蹤了?張娜緊張地問。

那倒不一定,我只是按常理分析。杜老貓說。不過,王恒向來不靠譜兒,按常理分析倒也行不通。

那,我們要不要……要不要報警???袁麗麗突然神色凝重地說。

報警?要報警也得他家人報吧。丁維明也酒醒大半地說。

浩哥再次給羅老師打電話,問她是不是可以考慮報警。但羅老師說她跟王恒都離婚了,她去報怕不合適吧。再說了,估計這邊剛報警,王恒又不知從哪兒鉆出來了。羅老師的意思是再等等看。

你跟他沒離婚的時候可沒這么好的耐心啊。浩哥掛了電話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并對我們宣布,王恒父母都是快八十的人,最好別問吧,怕嚇著老人。不行就我去報。

這學期開始,我決定把美術(shù)班平時的時間利用起來,因為除了從周五下午到周日整天,其他時間教室閑著浪費不說,主要是家長們希望我把孩子放學后屬于家長們的事承擔起來。我一算成本和利潤,值得做。房租按年交,一年365天平均下來,每天房租得200多,而實際上周一到周五上午半天都在白白交房租,如果把每天都利用起來,照家長們的提議,對我來說就是一點兒時間成本,但收入翻倍。于是,每天4點放學的孩子就到美術(shù)班教室來寫作業(yè),如果喜歡畫畫的就讓他們自己涂鴉,直到六七點,家長們陸陸續(xù)續(xù)把孩子接走。

周末的課當然還是沒變,仍然教孩子畫畫,那是素質(zhì)教育。就算不是每個孩子以后都當畫家,但人人都需要美育,因為美幾乎與生活息息相關(guān),美的教育就是愛的教育,就是提升我們對生活的感知力。網(wǎng)上不是流行一句話叫“文盲不可怕,美盲才可怕”嗎……我給家長們洗腦時常常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說來也怪,我自己沒孩子,卻成天和孩子打交道。是老天對我的彌補?鬼才知道。但說實話我和丁維明都不喜歡小孩,連養(yǎng)狗養(yǎng)貓我都嫌煩,更別說孩子??匆娔切┎环謺円箮Ш⒆拥募议L,我覺得還是沒孩子劃算些,本來嘛,人生永遠都在算賬,各種賬,賠的賺的。至少我算下來,肯定沒孩子是賺的。

那天,我在學校有兩節(jié)課,上午第四節(jié)和下午第一節(jié)。這種情況比較多,所以一般中午就待在辦公室。下午有課會有點兒麻煩,一下課我就得趕緊往美術(shù)班趕。

剛回辦公室,正準備在美團上叫外賣,袁麗麗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王恒死了。

什么?死了?怎么死的?

今天大早,在甘蔭塘附近一個池塘里發(fā)現(xiàn)的,赤身裸體頭朝下漂在水上,身上一根紗都沒有。公安已經(jīng)介入調(diào)查了。

自殺還是他殺?

其他情況都不知道。我也是才聽浩哥說的。他現(xiàn)在被公安叫去問話了。

我和丁維明自然也是公安盤問的對象。根據(jù)尸檢報告分析,王恒的死亡時間至少有十天。公安找到我們時是這樣說的。我和丁維明分別和他通話的記錄也被公安局的人從移動公司調(diào)出來。記錄顯示,其中,那天我給王恒撥了11個電話,丁維明打了9個。還有王恒那間我們逗留近5小時的半個門柄的公租房,有好多我們的痕跡。我對年輕公安描述說,看上去那其實更像一間空房子。怎么說呢,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沒人,沒人氣。

11月,我參加了第五中學建校六十周年美術(shù)教育成果展。大家都在群里說,每人至少要有一幅作品,舊作新作都行,重在參與。我多年沒碰畫筆,翻箱倒柜也沒找到我的舊作。幸好我爸是有心人,替我把所有畫作收得好好的,就是一頁小小的速寫都還在。

那天是周六,參加校慶的人老老小小都有,整個校園成了停車場。說實話我后悔死了,不該拿我在校畫的幾張水粉靜物參展,太業(yè)余,太丟人。別的同學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創(chuàng)作,不論是油畫還是雕塑,件件都是真正的作品。

我把美術(shù)班的課安頓好才往那里趕,等我和丁維明趕到展廳,已經(jīng)有人陸續(xù)離開。袁麗麗、浩哥他們正站在展廳一角和幾個同學七嘴八舌說王恒。

王恒的案子還沒破,連自殺他殺至今也沒結(jié)論,開始斷定是自殺,但尸檢結(jié)果說如果是自殺,舌骨并沒有斷,如果是他殺,現(xiàn)場只發(fā)現(xiàn)王恒和那個報案人的鞋跡……我和丁維明在一旁一聲不吭聽他們議論。杜老貓說公安也找他問過話,不過啥都不說,就叫我領(lǐng)他們朝銀佳花園走,走到王恒家樓下,兩個公安就叫我回去。到現(xiàn)在我都沒搞清楚他們什么意思,你們說怪不怪。

就我對王恒的了解,不可能自殺,他性格里一個自殺細胞都沒有。浩哥用一種很權(quán)威的口氣說。

會不會是抑郁癥呀,平時完全看不出來,發(fā)病的時候一門心思就想死。我湊進去加入他們的猜測。

浩哥說,也有可能,不過我從沒聽他說過。

誰會一絲不掛地自殺呢?說不通呀。袁麗麗說,自殺是有準備的死,怎么也會留下只言片語吧。

他漂在水上的姿態(tài)也很奇怪,兩條手臂舉過頭,整個身體像一條直線那樣趴在水面上……

浩哥話沒說完,張娜遠遠跑過來叫大家。走走走,到展廳大門那里去合影。

拍完合影大家就散了。丁維明把我拉到旁邊說,走,去看看你的大作。和你結(jié)婚這么多年,只聽你說你是畫畫的,還沒看過你的畫呢。

連我自己都沒看過我的畫。我那也叫畫?習作,丟死人。我恨不得馬上取下來帶走。

我和丁維明往展廳里走,遠遠地,我就看見王恒那只巨大的螞蟻,放在展廳醒目的一角。周圍好多人排著隊和螞蟻拍照,他們要么抓著螞蟻的腳,要么把手按在螞蟻的屁股上,有的直接和螞蟻頭靠頭。我第一次認真地走近這只螞蟻。

我問丁維明,你說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我看像蟻后。觸角短,胸足小,腹部大,生殖器官也發(fā)達。丁維明大學專業(yè)是生物,不過他畢業(yè)后一天也沒干過和專業(yè)有關(guān)的事。丁維明交叉手臂抱在胸前,用一種專業(yè)的口吻給我補課說,螞蟻通過飛婚方式兩性結(jié)交為起點,在飛行中或飛行后交尾?!靶吕伞眽勖婚L,交尾后不久就死了,留下“遺孀”蟻后獨自孤單生活。蟻后脫掉翅膀,在地下筑巢。它“孤家寡人”,力量有限,只能暫時造一小室作為安身之地,讓已受孕的身體有個產(chǎn)房。待小幼蟲孵化出世,蟻后就忙碌起來。每個幼蟲的食物都是它嘴對嘴喂,直到這些幼蟲結(jié)繭(或化蛹),羽化為成蟻。當?shù)谝慌は侀L大時,它們便挖開通往外界的洞口去找食物,隨后又擴大巢穴建筑面積,為越來越多的家族成員提供住房。自此以后,飽受艱辛的蟻后就坐享清福,成為這個蟻群家族的統(tǒng)帥。

有意思,這么小的昆蟲,也有如此壯闊坎坷的血淚史。湊近蟻后仔細看,我發(fā)現(xiàn),它的眼神有點兒憂傷。

擺放螞蟻下方的座子上貼著標簽,作品《締造者》,作者王恒。王恒的名字被打上了黑框,冰冷刺眼。

站在螞蟻前,回想起那天在王恒家開那個破門的過程,恍若隔世。想起他說那個又是裝置又是行為的作品時猶猶豫豫的口氣。

走。我拉著丁維明就往外跑。丁維明被我的樣子搞蒙了,走哪兒走。手機丟了?

你手機才丟了。

那你慌慌張張的,什么意思?

我們?nèi)タ赐鹾阏f的那個作品。你忘了?那天他說讓我們?nèi)ニ嬍业人?,他說他準備了三年的那個作品。

丁維明還是沒回過神。這個時候去?下班高峰啊,大姐。

再高峰也去。我不知被什么念頭緊緊抓住,非去不可。

好好好,那總得吃點兒東西再去吧。路上至少得一小時。

我們到達王恒的那棟公租房樓下時,已是晚上9點多。整個校園空曠寂靜,也許是遠在郊外的緣故,夜晚把遠離城市的這里隔絕得更加偏僻,也更加漆黑;有些久違的蟋蟀聲遠遠近近地蟄伏在我們周圍,加深著此時的靜寂。五六幢十幾層樓高的公租房,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扇窗戶亮著燈。我們把車停在2棟樓前的空地上,打開手機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了2棟2單元101室。

我伸手在消防栓柜子右上角,閃紅燈的小盒子上面,準確地摸到鑰匙。剛把鑰匙插進鎖孔,我猶豫一下就退到丁維明身后。你來開。我說。

門沒有反鎖。我聽見丁維明輕輕轉(zhuǎn)動鑰匙,很輕易就打開了。

我跟在丁維明身后跨進門,手機電筒的光束在房間里四處散開,像突然打開的水閥,毫無阻礙地把四四方方的房間照亮。

裝置在哪兒呀?什么都沒有。太無厘頭了吧。我的聲音同樣沒有障礙地打在墻上,既大聲又失真,像對著一個擴音器。我拿著手機電筒找電燈開關(guān)。

我要把燈打開看個明白。我本能地壓低聲音自言自語。

但是我沒有在任何一面墻上找到開關(guān),四面白墻包括地面,除了白,什么都沒有,一顆釘子也沒有,一根電線也沒有,一個插座也沒有。此時,除了白色,就是地上我們被手機電筒投下的兩個拉長的人影。我判斷著應該是窗戶的位置,卻找不到一點兒以往的痕跡,就像被白墻徹底吞噬了。關(guān)上門后,門也消隱在一片雪白里,看不到一點兒門與墻的接縫,就像那里根本沒有門。門上的手柄是整個空房子里唯一的物件和瑕疵,看上去像一幅超現(xiàn)實主義的繪畫作品。這是王恒的有意為之?我們站在屋子中央,像掉進一個雪洞,有種既黑又白的黏稠感。耳膜附著嗡嗡聲,我們說話的回聲在四面墻上跳來彈去。

你看到裝置了嗎?我小聲問丁維明。

如果你說看到了,你就是《皇帝的新裝》里的兩個騙子。我覺得我們又被王恒耍了。丁維明的口氣異常平靜。

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不過,我還沒法說得清楚。我在大腦里飛速轉(zhuǎn)動著那個壞掉的門柄和至今撲朔迷離的死亡,以及此時地窖一樣幽閉的空間……

我和丁維明都沒有說話,就像受到某種驚嚇后的失語。那驚嚇是什么,我們都沒和對方交流,只是各自在心里慢慢消化。

回到車上我還在大口大口喘氣,就像剛才我一直忘了呼吸。

我決定把我們看到的裝置告訴同學們。我給袁麗麗發(fā)微信。把同學們叫上,明天下午“一樹一世界”。

“一樹一世界”倒閉了。

怎么回事?

堂子太大,養(yǎng)不起。

還準備約你們聚聚。

杜老貓麻煩了,欠員工幾十萬工資,都上《百姓關(guān)注》了。

?。渴遣皇桥芰??

好像說他慢慢還,都不知道他的。你有事?

再說吧。

我和丁維明好長時間都想不通,王恒為什么挑我倆去看他的作品,而不是叫跟他那么鐵的浩哥。我甚至幾次都想給浩哥打電話,但一直沒打。

再過一段時間,這事在我心里越來越空,就像那間空房子,空得一個字也擠不進去了。

責任編輯:梁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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