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
在北疆,一年中吃到最早的杏便是托克遜的了。3月中旬,北疆大地仍舊白茫茫一片,而吐魯番市已是春暖花開。說到花,開得最盛的自然是托克遜縣的杏花。那花,或“蓓蕾枝梢血點干”,或“正是微開半吐時”,或“紅粉團枝一萬重”,或“淡紅褪白胭脂涴”,或“皓若春雪團枝繁”,且一樹挨著一樹,一片連著一片,如霞似雪嬌艷得誘人。于是,北疆人爭先恐后地到托克遜感受春天的溫暖,欣賞杏花的絢麗。到了5月中旬,托克遜的杏子循著賞花人的足跡來到北疆。開始,它們帶著幾分羞澀紅著臉躲進大型商場和高檔水果店,不久,就隨處可見金黃的臉上仍然帶著紅暈卻已不再害羞的杏子了。在鄉(xiāng)村的路邊,帥氣的維吾爾族小伙子像藝術(shù)家一樣,精心地把一顆顆杏子擺成好看的小山或金字塔或梯狀,黃燦燦的,看著就讓人滿口生津,食欲大增,吃上一口味道甘甜,杏香濃郁,口感絕佳。如果你不小心吃到一顆沒熟的,立刻,那濃烈的酸使你的頭不禁一顫,雙眉緊蹙,眉頭像被用力下拽似的降到了鼻根,眉心突然增添了許多的褶子;上下眼皮緊緊擠在一起,睫毛調(diào)皮地藏了起來,眼角那密集的皺紋里溢出了快樂的淚水;鼻子極力向上抽縮,鼻梁上滿是皺紋,鼻根周圍瞬間布滿了深深的褶皺。此時,五官錯位,表情滑稽、可愛。更要命的是倒牙使你牙齒酸痛,沾不得任何東西。等你將嘴里的酸水和杏子咽下去的時候,頭不由得又是一顫,眼角再擠出淚來,臉上的表情更加滑稽,更加可愛了。如此,你便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過癮”。
新疆是杏的故鄉(xiāng)。據(jù)考證,杏樹原產(chǎn)于新疆,是中國最古老的栽培果樹之一。
一個愛吃杏的人,能生活在杏的故鄉(xiāng)的確令人得意。新疆日照時間長,早晚溫差大,杏的含糖量高,所以就特別甜。在新疆,一年中吃鮮杏的時間長達四個多月。最早上市的當(dāng)然是托克遜的蘇勒坦杏,人們稱之為“早熟杏”。托克遜縣縣城海拔0米,春天來得早,杏子成熟得也早,號稱“中國早熟杏之鄉(xiāng)”。接著,南疆和伊犁的杏子陸續(xù)上市。直到9月份,海拔2000米左右的烏魯木齊縣南山小渠子村的杏子,還掛在樹上等著你。在沒有鮮杏的季節(jié),有酸甜可口的杏干,營養(yǎng)豐富的杏仁等等,總能滿足你對杏子的思欲。在新疆,杏的品種非常多,目前已知的就有一百多種,有豐園紅、梨光杏、色買提杏、胡安娜杏、小白杏等等。而我最愛吃的是樓莊子村的吊死干杏。吊死干杏又名“吊樹干”“樹上干”,在樓莊子人們習(xí)慣叫它吊死干。要問為什么叫吊死干,當(dāng)?shù)氐墓_克族人會幽默地告訴你:“這個杏子嘛,吊在樹上死掉了(熟了)也不落到地上,慢慢地變成了杏干,所以叫吊死干。”
樓莊子坐落在昌吉市城南五十公里的頭屯河西岸山坡上,是硫磺溝鎮(zhèn)的一個村,海拔1200米,冬暖夏涼,屬于典型的逆溫帶地區(qū)。寬闊、漂亮的S203省道南北向縱貫全村,省道經(jīng)過村子的部分自然成了樓莊子的街道。街道東面,沿街是一片片杏園,杏園過去是長著茂密青草的向下的陡坡,坡下面有平坦的河岸,岸上是莊稼地,莊稼地中間零星地有幾處杏園,靠河邊百年榆樹遮天蔽日,再過去是日夜咆哮的頭屯河,河對岸是陡峭的山巒。南面,S203順著頭屯河通向天山深處的廟爾溝牧場。街道西面,靠著街道又是一片片杏園,杏園過去是不規(guī)則的向上的坡,上了坡是平坦的沒有連片的莊稼地,再往西又是陡峭的山巒了。北面,S203沿著頭屯河直通昌吉市區(qū)。
居民點在街道西邊,巷道是用柏油鋪了的,黑色的路面干凈、平坦。巷道兩邊是整齊的海棠樹,中間夾雜著一些沙棗樹。巷道把居民點分割成方格狀,居民點里四通八達。一排排磚混結(jié)構(gòu)的平房和磚砌的院墻整潔、美觀。家家都安裝著雙扇對開寬大的院門,院門大多是紅地黑框鑲嵌著金色的圖案,也有的是紅地配著白色圖案,富有民族特色,個個大方、氣派,彰顯著喜慶和吉祥。每個院子里都種著蔬菜,栽著果樹和葡萄。一戶哈薩克族人家的院子里有一座氈房,那是牧人對草原的眷念。維吾爾族人家照例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放一張床,白天在上面乘涼,晚上在上面睡覺,既方便又涼快。
7月中旬的一天,城里酷熱難當(dāng),出門就是一身汗。當(dāng)我來到樓莊子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西斜。一下車,即刻被涼風(fēng)包圍,就像突然跳進游泳池一樣舒服可心。陽光透過純潔的空氣照在大地上,一切光鮮亮麗。那黃澄澄的杏子一點點、一串串掛滿枝頭,一派豐收景象。
街道兩邊擺著很多的桌子,來往車上的人們被桌上那一堆堆金黃吸引著,停車買杏,贊不絕口。有人帶著小孩走進杏園親手采摘,體驗收獲的樂趣。賣杏的大多是小孩,一位中年人說:“娃娃們有‘兩個舌頭(懂兩種語言),一個舌頭嘛——說普通話,一個舌頭嘛——說哈薩克語。我只有一個舌頭,只會說哈薩克語。我的任務(wù)就是把杏子摘下來,拿到娃娃們跟前,讓他們賣?,F(xiàn)在,娃娃們放假了,勞動一下,讓他們知道錢這個東西不好掙?!庇腥诵枺骸澳悴慌峦尥薨彦X裝到自己的口袋里亂花嗎?”中年人笑著答道:“不怕,不管我在哪個地方,只要顧客掃一下微信碼,錢就自己跑到我這里來了。哈哈!”說著舉起手機搖了一下。那和善、曬黑了的臉上掛著滿意的笑。
在村莊的南端,街道東側(cè)便是我要去的“老馬杏園”。我在這個杏園買杏已經(jīng)十多年了。老馬名叫馬建群,回族,五十歲出頭,中等個子,身材結(jié)實而勻稱。四方臉上,黑黑的濃眉下是一副近視眼鏡,鏡片后面有一雙明亮而聰慧的大眼睛。據(jù)他講,他小時候在天山深處(人們稱為后山)的牧區(qū)和哈薩克族孩子們一起長大,一直用哈薩克語與人交流,上學(xué)后才開始學(xué)普通話。樓莊子居民點所在地原來是草場,說是草場其實就是戈壁灘,根本沒有草。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實行牧民定居,國家補助在這里修建了居民點,牧民才從后山的草場搬到這里定居,每人分了三畝多地,后山的草場仍然在放牧。他還說,他家的十多畝地都栽了杏樹,他在居民點有一院房子,城里又買了樓房,冬天住在城里,開春上來種地,自己有車很方便。
老馬的杏園門口停著好多車,買杏的人圍成一團。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門口時,老馬曬黑了的臉笑著,看著我大聲問:“哎呀!五公斤這么快就吃完了嗎?”我笑著回答“吃完了”,他把手里的活交給妻子,將我讓進杏園,在杏樹下小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他上身穿著一件藍色圓領(lǐng)短袖衫,胳膊曬得黑中泛紅,下身穿黑色長褲,衣褲有幾處沾上了土。剛坐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對我說:“你稍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闭f完起身向園子外面走去。
園子里涼爽可人。樹不是很高,樹冠卻很大。一顆顆橙黃的早熟杏和梨光杏鑲嵌在綠葉中,密密麻麻,極為醒目。很多枝條被稠密的杏子壓得垂了下來。樹下養(yǎng)著很多雞,這是老馬的“林下經(jīng)濟”。到了雞長大的時候一只一百五十元,來晚了還搶不上。這些雞不喂飼料,更沒有其他添加劑,肉很筋道,韌性十足,吃起來越嚼越香。那個香啊!一想起來就讓人直咽口水。
此時,有的雞在不停地尋找蟲子或叼啄嫩草,有的在啄食樹上掉下來的杏子,有的則在樹下乘涼。一只公雞從我的眼前走過,它體形高大,昂首挺胸,神態(tài)自若。健壯的軀體上鮮艷的紅黃相間的羽毛像五彩錦袍披在身上,華麗而高貴。黑色、濃密的飄著綠光的尾羽高高上翹。淡黃色的腿修長、挺直,走起路來步態(tài)從容,步伐矯健。它仰著頭,目視前方,腿在動,身子卻非常平穩(wěn),舉止優(yōu)雅、大方,儼然是個紳士。它走到一只模樣俊俏的母雞身邊,將右邊華美的翅膀向下展開,昂著頭,“咯咯咯”地叫著,親昵地將身體貼著母雞快速地左向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張開雙翅扇動了幾下又收攏,抖抖身子,理順羽毛,依舊昂首挺胸,威武地向前面的一群母雞走去。
忽然,我想起古人筆下關(guān)于杏樹風(fēng)流的描述。很難想象杏樹和風(fēng)流會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歷代有關(guān)杏花、杏樹風(fēng)流的詩文卻很多。人們熟知的如唐代薛能的“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樓。誰知艷性終相負,亂向春風(fēng)笑不休”,吳融的“粉薄紅輕掩斂羞,花中占斷得風(fēng)流。軟非因醉都無力,凝不成歌亦自愁。獨照影時臨水畔,最含情處出墻頭。裴回盡日難成別,更待黃昏對酒樓”。又如南宋葉紹翁《游園不值》中“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等等,句句美妙生動,情感豐富,寓意深長。詩中杏花風(fēng)情萬種,盡顯風(fēng)流,給讀者無限的遐想。而明末清初的李漁更是把杏樹稱為“風(fēng)流樹”,他在《閑情偶寄》中說:“是樹性喜淫者,莫過于杏,予嘗名為‘風(fēng)流樹。”之所以叫“風(fēng)流樹”,是因有人說栽的杏樹若不結(jié)果,把處女常穿的裙子系在那棵樹上,便可結(jié)出累累果實。當(dāng)初他不相信,試了之后果然如此。故事雖然荒唐,“風(fēng)流樹”卻因他傳開。
杏樹本不風(fēng)流,也不可能風(fēng)流。古人筆下的杏樹為什么風(fēng)流呢?我想,杏花妖嬈奪目,惹人動情。作者看到杏花情趣盎然,浮想聯(lián)翩,感慨萬千又不便直抒胸臆,只好借杏花表達自己所思所想。而李漁在《閑情偶寄》中直言“必宜于處子之裙者,以情貴乎專”,是借杏樹的風(fēng)流襯托、贊美處女感情的專一。顯然,是以杏樹喻人,借杏樹抒情。薛能、吳融也好,葉紹翁、李漁也罷,都是借杏花、杏樹抒懷,卻讓杏樹背上了風(fēng)流的名頭,真是“冤枉”了杏樹!
如果說杏樹是“風(fēng)流樹”,那杏樹的果實——杏子豈不成“風(fēng)流果”了?那杏樹園可稱得上“風(fēng)流園”,園里的這只公雞真正算得上風(fēng)流了。難怪有人開玩笑說:“我活得還不如公雞。”旁人問:“為什么?”那人故作痛苦狀嘆息說:“唉!一只公雞有一群母雞,我卻可憐兮兮只有一個老婆。”當(dāng)然,這是人們茶余飯后消愁破悶的笑話罷了。
“來,喝點水。”老馬打斷了我的閑想。他給了我一瓶礦泉水,自己坐在了桌旁的小凳上。原來,他是出去買水了。
“今天買杏子的人挺多???”本想和他開個有關(guān)“風(fēng)流樹”的玩笑,又覺不妥,我便隨口問老馬。
“現(xiàn)在上山旅游的人多,每天摘的都不夠賣。這幾天,小紅杏和梨光杏大量地熟了,你看滿樹一片黃。”老馬興致勃勃地指著眼前的杏樹說。
“吊死干有沒有熟的呀?”我迫不及待地問。
“怎么?小紅杏和梨光杏你不喜歡吃呀?”他笑著故意問我。
“喜歡吃,但我最愛吃的還是吊死干。哈哈!”我笑著回答。
“吊死干這兩天有黃的,找一下,你吃的應(yīng)該夠吧?!崩像R見我的目光往周圍的杏樹上看,又說,“跟前的這些都是梨光杏和小紅杏,吊死干都在后面?!闭f著,指了一下林子深處。接著問我,“今天是你自己摘還是我給你摘?”
“讓娃娃去摘吧。咱們兩個聊聊天。你給娃娃安頓一下,把軟的和硬的分開裝。軟的現(xiàn)吃,硬的放冰箱?!蔽倚闹邪迪?,終于能吃到吊死干了!
“吊死干放在冰箱里十天麻達沒有(沒問題)?!?/p>
“用保鮮袋裝著冷藏,可以放半個月。”
“還要五公斤嗎?”
“先拿五公斤吧,吃完了再拿?!?/p>
老馬把兒子從外面叫進來,吩咐好后,他兒子向園子深處走去,他回到小桌旁坐下。
“你們的居民點很漂亮呀!”我說。
“現(xiàn)在的政策好??!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對農(nóng)民太好了!農(nóng)民蓋房子國家給幾萬塊錢補貼,柏油路修到了家門口。現(xiàn)在,又是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其他有的地方已經(jīng)通上了天然氣,修建了下水道。我們居民點里還放上了垃圾斗,環(huán)境確實漂亮了,我們住著也舒服,心情也好。近些年,家家戶戶的家電都置辦全了,好多人家還買了小轎車,現(xiàn)在的生活條件實在是太好了!”不甚健談的老馬說著說著倒激動起來。
“樓莊子原本沒有杏樹,你怎么想起栽杏樹呢?”
“我哪里能想得到!1998年春天,當(dāng)時的鎮(zhèn)黨委劉書記召集社員(村民)開會,動員社員栽杏樹,說樹苗不要錢,樓莊子是逆溫帶地區(qū),適合栽杏樹,而且收入高。可誰都不栽。有人說‘我們從小放牧,杏子都很少吃,栽杏樹干啥?有人說‘這個地方石頭灘,能栽活杏樹嗎?還有人說‘就是把杏樹栽成了,杏子賣給誰?后來,劉書記找到我。開始,我也不想栽,可他連著三天,天天到我家里給我做工作。我不好意思了!人家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這個樣子苦口婆心地給我做工作,為了啥?是為了讓我們多掙點錢呀!是給我們辦好事呀!再說,反正地里也沒啥收入,栽上杏樹萬一成功了那多好!我就同意了。沒想到,第二天劉書記親自帶著鎮(zhèn)里的十多個干部,就在這里,”老馬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的杏園繼續(xù)說,“開始整地、挖坑,又從伊犁拉來了樹苗子,幾天的工夫就把五畝地栽滿了。后來在馬路對面又栽了幾戶。就這樣,我們一分錢沒花,一把活都沒干,樹就栽好了。樹栽上后,劉書記經(jīng)常過來,教我澆水、施肥,教我管理杏樹,可是還不到年底他就調(diào)走了。沒辦法,我就買了一些書,一邊學(xué)一邊干。到了第三年,掛果了。那年結(jié)的果不多,卻賣了個好價錢。別人一看杏樹收入這么高,擋都擋不住,自己跑到伊犁買苗子栽樹。”
“那村里杏樹應(yīng)該很多呀?怎么還有那么多的地沒有栽呢?”
“嗐!你不知道?!崩像R用右手拍了一下大腿生氣地說,“有的人把杏樹當(dāng)榆樹一樣,栽上就不管了,不死說啥去呢?有的人在杏樹園子里放羊,結(jié)果羊把樹皮啃掉了,樹能活嗎?有的也想把樹管好,但是不懂技術(shù),又不學(xué)習(xí),結(jié)的果不多,賣不上錢,干脆把樹砍掉了。最后,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哎,咱們這里的吊死干一公斤賣二十元左右。我看到資料上說,在北京和上海一公斤賣到了六十到八十塊錢,你沒有在網(wǎng)上試賣一下?”
“我覺得沒有必要。”老馬皺了一下濃眉,不以為然地說,“一方面我們不懂里面的名堂,再一個我在門口現(xiàn)摘現(xiàn)賣,根本不愁賣不掉,價格雖然賣不上你說的那么高,但是比起其他作物的收入就好得很了,已經(jīng)相當(dāng)滿意了!關(guān)鍵是方便、省事?!?/p>
“你說的那個劉書記長得啥樣子,還記得嗎?”我想,這么好的杏子,如果成立一個合作社,把農(nóng)民組織起來,把有限的得天獨厚的土地資源充分利用起來,擴大栽植規(guī)模,統(tǒng)一田間管理,統(tǒng)一技術(shù)指導(dǎo),統(tǒng)一銷售,既壯大了集體經(jīng)濟,又能使村民增收,還可以帶動旅游業(yè)的發(fā)展,那多好呢?當(dāng)然,老馬做不了這些事。于是,我對栽杏樹的劉書記產(chǎn)生了興趣。
“咋不記得!個子不高,頭大脖子粗?!崩像R隨口說。
“哈哈!那不成伙夫了?”我開玩笑說。
“哈哈哈!”老馬尷尬地笑了一下,好像覺得自己說錯了似的,臉立刻漲得通紅,不好意思地趕快說,“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確實個子不高,頭比一般人的大一點,留一個小平頭,戴一副眼鏡。人很穩(wěn)重,沒有官架子,對人非常好。他說話算話,干脆利索,是個兒子娃娃?!彼袊@地說,“二十幾年了!調(diào)走以后再沒有見過。唉!那是個干事的人?!?/p>
“行??!二十多年過去了,你還記得這么清楚。”
“人家給我們辦了這么大的好事,怎么能忘掉呢?”
“俗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是吃杏不忘栽樹人?。」?!”我笑著說。
“老農(nóng)民嘛,就盼著有個好領(lǐng)導(dǎo)。一個村就像一個家,家長能干這個家就過得好,家長不行這個家肯定過不好。過去,在生產(chǎn)隊的時候啥事都由干部操心,當(dāng)社員的把活干好,想辦法完成任務(wù)就是好社員了。現(xiàn)在把土地承包給了個人,又是市場經(jīng)濟,人是自由了,但啥事都得自己操心??墒寝r(nóng)民畢竟是農(nóng)民,下苦還行,就這么大點本事。碰上好年成種啥啥值錢,碰上不好的年成種啥啥不值錢。比如,你看著苞米能賣個好價錢,等你種出來就不值錢了,弄不好還得賠錢。這杏子就不一樣,苗子是伊犁拉來的,結(jié)的杏子,特別是吊死干個頭比伊犁的大,又甜還好看,根本不愁賣。我們這個地方再沒有比栽杏樹更能掙錢的了!要不是劉書記,我們做夢都想不到栽杏樹?!崩像R激動地說。
“就是。你靠杏樹過上了好日子,杏樹給你帶來了幸福??!”我對老馬說。
“哎,你說對了。要不是這杏樹,我不可能過上現(xiàn)在這么好的日子。杏樹就是幸福樹?!崩像R快樂地點點頭說。
“杏樹就是幸福樹?!闭f得多好??!李漁把杏樹稱為“風(fēng)流樹”,今天,老馬把杏樹叫“幸福樹”,洗去了杏樹近四百年的“冤屈”。“風(fēng)流樹”變成了“幸福樹”,人們更可以盡情謳歌杏樹,借杏樹抒懷。因為杏樹不僅花朵艷麗,還有杏子香甜得讓人迷戀,更能給農(nóng)民帶來幸福!
這時,老馬的兒子提著兩半袋杏子放在了桌子上,透過透明的塑料袋,杏子像燃燒著的火。吊死干個頭小,只比鵪鶉蛋略大一些,但圓潤如珠,通體如烏爾禾的金絲玉黃中泛紅,色澤鮮艷,極為誘人,看著讓人垂涎欲滴。我趕快拿起一顆,將大拇指放在杏的豎紋上,食指放在另一端輕輕一捏,杏子成了兩半,細膩的橙黃的果肉立刻呈現(xiàn)在眼前。一半中躺著干凈的深褐色杏核,杏核表面沾著杏汁,濕漉漉的;另一半有杏核留下的半球形坑,坑底有滲出來的杏汁。我趕緊將沒有杏核的一半送進嘴里,用牙一咬,頓時,熟悉的細膩的果肉和著杏汁散發(fā)出的甜立刻充滿口腔。杏的皮非常薄卻很脆,咀嚼時,自己能聽到輕微的“嚓嚓”聲。把杏子咽下去的時候,能明顯地感覺到一團濃烈的甜從喉嚨經(jīng)過食道甜到胃里,浸透了五臟六腑。用鼻子呼吸時,濃濃的杏香回蕩在鼻腔。把另外半個杏子倒過來,輕輕一抖,杏核落到了手心,將杏子放進嘴里咬一口,那無與倫比的鉆心的甜終于使我憋不住笑,嘴剛張開,杏子差點掉出來,只得強忍著抿著嘴笑。
老馬和他兒子看著我也只是笑。
“哈哈哈!真甜?!毙幼友氏氯ズ?,我笑出了聲。
吃完了杏肉,將杏核放進嘴里用牙一咬,只聽“咔嚓”一聲,薄薄的外殼被咬碎。將杏仁淡褐色的皮剝?nèi)?,一顆“心”形的白生生的杏仁呈現(xiàn)在眼前,送到嘴里,既脆又香還有一絲淡淡的甜,回味無窮。
當(dāng)我離開樓莊子的時候,霞光映照著大地,樓莊子好似披上了紅色紗巾,更加美麗。那點點的杏子如黃玉雕成的一般,在綠色中格外耀眼。下山的人多了,買杏的人也多了起來,街道兩邊小車排成了長龍,老馬和他兒子又去摘杏了。我想,在不遠的將來,樓莊子到處都是杏樹,將會變成杏花村、幸福村。到那時,更多的人便可吃到甜美的吊死干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