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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游

2023-06-15 18:57:36祁小鹿
當代人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鄭敏青海湖

收音機里開始播放藏語歌曲。宋池聽不懂,卻被清晰的節(jié)奏和熱烈的氣氛所感染。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像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游客,淺薄又真誠。拉開窗簾,刺目的陽光瞬間抵在眼睛上,在混沌間摸索半天,他找出墨鏡戴上,虛晃的視野才慢慢變得清楚。視線向前移動,草原與天空之間的分界線突然變粗,變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劍,堅硬地刺向縫隙處。那是青海湖。它隨著大巴的行駛越變越寬,直到像天空的倒影,再無邊際。他想叫醒鄭敏,一起見證這蔚藍奇跡的誕生,手伸出去的霎那,遲疑了。這個飽受失眠折磨的女人,經(jīng)??颗f武俠劇度過漫長的夜晚。此刻短暫的睡眠,消失了也許就不會再來。

他拉上窗簾,把墨鏡摘下來放回原處。車內(nèi)的收音機已經(jīng)關(guān)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刺激著他的耳膜。他歪靠到后背上,腰間一陣酸痛,把外套卷成疙瘩墊在背后,并沒有舒緩多少,心理上卻得到一些安慰。他很清楚選擇大巴的理由:路途險峻復(fù)雜,有不計其數(shù)的隧道,他在市區(qū)引以為傲的車技到這里毫無用武之地。他閉上眼睛,明晃晃的光影附在他的眼簾內(nèi)部。光影越來越寬,漸漸變淡。他進入了睡眠。再一次醒來時,大巴車已經(jīng)過了青海湖。

擺脫了山的圍困,遠處小鎮(zhèn)的輪廓浮現(xiàn)在眼前?!昂隈R河到了,有沒有下車的?”司機轉(zhuǎn)過頭大聲問?!坝校 彼纬刳s緊回答。司機快速地在車里掃描一圈,看到宋池高出來的頭,在眼神交融的剎那,又轉(zhuǎn)過頭繼續(xù)開車。鄭敏開始收拾東西。

宋池下車等了好久,鄭敏才背著包提著塑料袋下來。她還沒站穩(wěn),大巴就開動起來,揚長而去。鄭敏看了一眼宋池,眼神里有微小的歉意,但更多是無法掩飾的倦意。他不說話,轉(zhuǎn)身就走。鄭敏跟在他后面,不情愿地邁開步子。

“現(xiàn)在去哪里?”她在后面問,氣喘吁吁的樣子讓宋池感到厭煩。

“就這里。”

“咱們不是要去布哈鎮(zhèn)嗎?”

“沒車你走著去?”

“所以我才問你?!?/p>

“等布哈鎮(zhèn)那邊的人派車過來接,我早就對你說了?!?/p>

鄭敏不再說話,和他保持著原來的距離,有時注意到距離拉大了,再加快步伐。說實話,她有點兒后悔跟著他跑來這么遠的地方。也許他只是隨口一問,而自己卻沒有聽出敷衍的語氣。他當時只是在匯報近幾天的行程,遠離西寧,去布哈鎮(zhèn)采訪幾天前在雪災(zāi)中表現(xiàn)英勇的鎮(zhèn)長。英勇這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多了幾分力量,讓她想到剛戀愛時他那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K吹剿c頭,愣了一下,似乎還要說點兒別的什么,也許想交代一下關(guān)于花草的侍養(yǎng)方法。他養(yǎng)有十幾盆脆弱的含羞草,平時很費心血侍弄。他腦子瞬間短路,想了半天說,那就一起走吧。她有些激動,很快就收拾好晚飯后的殘余?;氐娇蛷d時,他還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她懷著隱匿的快樂坐到旁邊,打開電視,繼續(xù)看《笑傲江湖》。

小鎮(zhèn)并不大,站在這頭很輕易看見那頭具有標志性的三層白色小樓。小樓裝飾簡潔,富有民族風情,是近來剛修的賓館。樓前的黑色公路像一條傳送帶,大巴還沒有從那上面消失。一個頭上包裹嚴實的年輕男人,蹲在汽修店門前修自行車,門邊放著鼓脹行李包和邊緣光滑的安全帽。鄭敏以前也有騎自行車四處晃悠的幻想,現(xiàn)在沒有了,但看到騎手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由地多看一眼。汽修店往前是一家川菜館,店面和內(nèi)部裝修與西寧那些店無異,在這里卻顯得十分突兀。

鄭敏并不餓,剛才坐在車里,她吃了隨身帶的兩根香蕉——香蕉皮還在她的袋子里。她知道宋池不喜歡在車上吃東西,也不喜歡她吃,但她覺得吃東西可以緩解行車帶來的疲倦和無聊。

走進店里時,宋池已經(jīng)坐在靠窗的位置,旁邊的凳子上很端正地放著自己的背包,邊上是鴨舌帽。一個小個子女人熱情地招呼他點菜。

“要吃什么自己點。”宋池把菜單遞過來。

她點了一盤青椒土豆絲蓋飯,又把菜單遞回給他。他穿著黑色運動衣,沒記錯的話,是她以前替他買的。她注意到他雙手緊緊握著,不斷做著托舉動作,仿佛舉著兩只幻想中的啞鈴。

宋池拿出手機,翻看了一會兒,神情突然變得緊張?!敖裉焓切瞧谌??”他抬頭問。

“我看看?!彼t鈍地掏手機,木然的神情中多了慌亂。她在小型文化公司做美術(shù)設(shè)計,有時會把工作拿到家里,沒有規(guī)律的休息日,對星期輪轉(zhuǎn)一點都不敏感。

“鎮(zhèn)長周末去德令哈看他的父母,我說星期日來,他還特意囑咐星期一到就可以。我答應(yīng)得好好的,怎么轉(zhuǎn)眼就忘了?”

“那怎么辦?來都來了?!?/p>

“你也不提醒我一聲。”他看她一眼,眼神里充滿責怪。

她覺得好笑。他不是一兩次健忘了,以前經(jīng)常忘記帶放在家里的文件,出門時落下手機的次數(shù)也不少。

“要不下午去青海湖吧?”她建議。

“那晚上呢?”

“晚上,那邊應(yīng)該有旅店吧?!?/p>

他聽她說完,身子疲軟地靠在椅子上,接受了她的建議。

陽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頭頂。他有些厭煩,想找帽子戴上,這才想起剛才離店時把帽子放在了桌上。他直起腰準備進去找。鄭敏像洞曉他的心思,變戲法一樣,把帽子從身后拿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帽子。她卻直接給他戴上。

“真的要去青海湖?”他問。他并不是很想去,強烈的陽光、疲倦的身體、還有不算近的路途消解著他先前的一點點探求欲。

“去吧,好不容易來了,而且下午也沒有什么事情,就當旅游?!编嵜粽f。

算了,還是去吧,宋池有點不忍心讓她失望。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一起外出了。

“那兒有挺大的風車,”他的食指通過兩間房子的縫隙,指向南邊,“咱們一直往前走,穿過發(fā)電站,就可以見到草原帳篷,就扎在青海湖邊。住在那里可以看看日落日出,你覺得呢?”

鄭敏已經(jīng)被他的描述吸引住,一個勁地點頭。

大二時,他被班長告知去某個社團參加會議——他實在想不起那是什么社團,叫什么新聞部,反正名字一長串,任務(wù)倒是簡單,每月給學院派發(fā)一次報紙。挺無聊的社團,他卻樂于干這樣性質(zhì)簡單的事情,況且那報紙也不賴,是一幫人精心編的文學報,每次都可以看到新奇的內(nèi)容。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領(lǐng)報紙時,編輯部門口站著一個女孩,猶猶豫豫地看看里面,又朝樓下看看。他看她一眼,立即注意到她涂在唇上并不勻稱的口紅,粉嘟嘟的,與她黑色裙子一點都不搭,但卻有種突出的可愛。

“你手里的報紙讓我看看吧?!彼÷曊埱笏?/p>

他抽出一份遞給她。之前他派發(fā)報紙時,沒有見到過這樣熱切的眼神,就巴巴地等著女孩下一步的動作。女孩攤開報紙,眼光落到第四版下方時,開心地叫起來,“果真發(fā)表了!”

那是一篇關(guān)于梵高的評論,并不長,排版卻精巧,像一份特殊的禮遇。題目下面寫著女孩的名字——鄭敏。他在心里默念一遍,感到一小束火焰從心底升騰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他偷偷地笑了,準備抱著報紙心滿意足地離開,腳步剛邁出去,又被女孩叫住,“同學,你是新聞部的嗎?”

“是啊?!?/p>

“那你知道稿費怎么領(lǐng)嗎?”女孩有些羞怯地問。

他不知道,卻不忍心讓女孩失望,“等下次開會,我替你問問?!?/p>

女孩點點頭,“那我怎么找到你?”

“中文系,07級A班,宋池?!?/p>

“我下周來找你。”

他回去后,認真讀了鄭敏的評論。她評論了梵高罕見的一幅作品,卻選取了生活化的角度對其中的色彩和結(jié)構(gòu)進行剖析,語言也沒有一般評論那樣艱澀難懂。他讀了好幾遍,每次都有不同的理解。一周后,他被告知社團已解散,報紙由學生會宣傳部派發(fā)。這時他想起鄭敏交代的事情,他并不認識報紙的負責人,只好自己準備了五十元錢,等著她前來。

鄭敏拿回報紙的第二天,學院下發(fā)了去克魯湖畔寫生的通知。她和同學沸騰起來,轉(zhuǎn)眼間把報紙的事情忘記了。等兩周后回來,期末考試開始逼近。她不敢敷衍,每天跑到畫室從早畫到黑。直到期末考試結(jié)束,她從抽屜里翻到報紙時,才想起在印刷室門口遇到的男孩,心里一陣愧疚。叫了同伴去中文系找他,但沒有找到。成績發(fā)布前的空當時間里,他已經(jīng)回家了。

她再見到宋池已是第二個學期。兩人在食堂碰面,恰巧都沒有同伴,便坐在一起吃飯。鄭敏這才注意到他是個相貌俊朗的人。她說話時,他不打岔,也不動筷子,而是認真看著她,時而點點頭,等她說完,才慢慢吃一口。從那以后,兩人約好了一樣,經(jīng)常在食堂碰見,一段時間后,很自然地開始戀愛。有次鄭敏突然問起稿費的事情,沒想到宋池從錢包里取出整齊放在夾層里的五十元錢遞給她。她覺得不可思議,更多的是驚喜。后來她才知道,那是宋池自己的錢。那時他們快結(jié)婚了,這讓她堅定了嫁給他的信念。

婚前,宋池一直在德令哈工作,用他的話說,那是自我流放。周末,他在海子紀念館里給她寫信。有時紀念館一整天只有他一個人,寫完信后他就看書。他從書架左下層的第一本書開始,決定把所有書看完就回西寧。這個想法并沒有實現(xiàn)。鄭敏最后一次坐火車來找他,冷冽的冬天他們住進最高的旅館,卻發(fā)現(xiàn)整個旅館只有他們兩人。德令哈是座空城——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覺得沒勁。我要回去了,在清晨宋池自言自語。鄭敏有點兒不信自己的耳朵,轉(zhuǎn)身看著他,她之前勸了多少次都無法改變他的想法。我要回西寧。他又說了一遍。為什么?她問。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一切都是靜止的,人、植物、動物、馬路、商店,都是靜止的,甚至你和我,我們一同保持著灰色面目,像生活在一座被封鎖的城堡里,他說。鄭敏不清楚他在說什么,她的理解力在寫那篇關(guān)于梵高的評論時達到了峰值,而后一直在降落。從德令哈回到西寧,宋池在日報社謀了份職。幾個月后,他們結(jié)婚。

她跟緊了宋池。他步伐平穩(wěn),近乎慢跑,她在后面有些費力。走了很久,她轉(zhuǎn)身看后面,黑馬河鎮(zhèn)已經(jīng)很遠了,樓房像火柴盒。宋池覺察到她在喘息,建議坐在路邊休息一下。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斗志,想一刻不停地走下去。宋池嫌惡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紅色塑料袋——不難猜測,里面還裝著不少花樣的零食。他提過塑料袋,綁在了自己的背包后面,此刻他看起來像一只背著重殼的蝸牛。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驚。以前,她總是從他的動作聯(lián)想到馬、獅子或者貓等行動迅疾的動物。

“我們還是停下來休息會兒吧。”她在后面說。

“好?!彼纬貞?yīng)一聲,背包就從肩上滑落下來,重重地落到地上?!安?!我怎么沒抓牢,包里有電腦和攝像機?!彼s緊蹲下來打開查看,確定東西都完好無損后坐下?!澳阏f咱們遭的是哪門子罪?”他又說。

遭罪?他居然會這樣描述兩個人難得的出行。她說,“你不愿意來,就應(yīng)該說清楚,弄的好像是我強迫你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前幾天一直在加班,你也是知道的?!?/p>

“那你就不應(yīng)該提議走路,打個車也不是什么難事?!彼穆曇袅钊速M解地提高了許多。

陽光在鄭敏圓形帽檐處變得曲折,她陰沉的臉龐都藏到陰影里,宋池只看到她微微撇起的嘴角,有點可愛,小女孩撒嬌式的那種可愛,很難想象這是中年婦女憤怒臉龐的一部分。是我提議走著去的嗎?宋池想,也許是的,此刻他承認自己對這片土地的誤判。他以為從小鎮(zhèn)到發(fā)電場不過七八公里,到了那里,就可以看到青海湖邊的帳篷了。那是一個絕佳的觀賞位置,雖然不甚清晰,但足夠震撼奇妙。他在多年前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不過那是報社的集體活動,全程乘車,不經(jīng)意間就到了。他的誤判也源于此。

“再堅持一會兒就到了?!彼f。

鄭敏抬頭,用吃驚的眼光打量他,好像在質(zhì)疑他。“我當然知道要堅持,是你在喊苦叫累?!彼砬閲烂C地糾正他。

“我堅持行了吧!”宋池沒好氣地說,之前對她升騰起的一點好感頓時煙消云散。

“怎么?聽你這口氣,我是曲解你了嗎?”

“我哪里說你曲解我了?你哪只耳朵聽見了?”

“你這樣下去就沒什么意思了,要是你真不想去,說明白些,我們返回去休息也不晚?!?/p>

“這次你還真曲解我了。我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和你去而已?!?/p>

“我早就知道,”鄭敏平靜地說,“你不想和我去,你這次采訪原本就沒打算帶我,對不對。”

“對,但你還是跟上了?!?/p>

“我現(xiàn)在返回也不遲。”鄭敏說完就背上背包,不忘去拿綁在宋池背包上的塑料袋。袋子綁得太緊了,她解不開疙瘩,索性扯下來,用雙手捏住開口,像拎著一只碩大的公雞,一聲不吭地走了。

宋池在草地上坐了很久,大腦一片空白,他忘了自己說了什么話讓這個女人在雀躍的情緒還沒有消退時就被憤怒裹緊。她走得快極了,一眨眼的工夫背影變得模糊,像一只草尖上的麻雀,上下跳動,若隱若現(xiàn)。到了黑馬河鎮(zhèn),她有多種選擇,可以住店,也可以搭順風車回西寧,都是很容易的事情。想到這些,宋池背起背包,繼續(xù)向南邊走去。

鄭敏走到鎮(zhèn)上那家白色旅館旁時,她心情平靜,思路清晰。不知為什么,她相信宋池不一會兒就會回到小鎮(zhèn)上。幾乎沒有遲疑,她就踏上了白色旅館門前高高的臺階。旅店大廳空蕩蕩的,走到吧臺前時,一個紅臉蛋小男孩從左側(cè)樓梯口出來?!耙∷迒??”他一字一頓地問鄭敏。她點點頭。小男孩朝里面喊了幾句,懶洋洋的女聲應(yīng)了句,男孩便又溜了進去。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影。鄭敏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疲憊地靠住沙發(fā)背,樓上響起一陣關(guān)門聲。她看向樓梯口,高跟鞋噠噠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個瘦削女人出現(xiàn)在樓梯上面。

女人拿過鄭敏的身份證,登記入住,又連同房卡遞過來,“301,明天中午12點前退房就可以。”

鄭敏說聲謝謝,拿著東西上了樓。房門打開的那一刻,她看到大束大束的陽光從窗戶外面擠進來,落在做工細致色彩斑斕的地毯上,兩架單人床的床尾擺著金色綢布帶子,發(fā)出微微的光芒。她走進去,站到窗邊,視野可以擴展到小鎮(zhèn)另一頭,甚至更遠處的信號塔也能看見。此刻小鎮(zhèn)上多了三三兩兩的游客,他們急匆匆的,也許剛從??吭诼愤叺哪禽v藍色大巴里下來。

她斜躺在靠背過大的單人沙發(fā)上,掏出手機。沒有宋池的消息。但她知道要不了一會兒,他就會聯(lián)系她。那時他已經(jīng)返回小鎮(zhèn),在旅館門前,像個迷路的小男孩,左顧右盼,她替他開門,不再說刻薄的話,沉默著,充分享受一個勝利者的喜悅。她打開電視,繼續(xù)看《笑傲江湖》,瘋狂練功的林平之面前突然飄來辟邪劍譜,他仰天大笑,頭發(fā)根根豎起,面部極度扭曲。

宋池走到風力發(fā)電場才意識到迷路了。他沒有看到記憶中的帳篷,也沒有看到青海湖,連只牛羊也看不到,身前和身后都是無限延展的草原。草原盡頭是連綿的雪山,此刻發(fā)出銀白色的光芒。山腳和草原的界限模糊不清,像一條灰色的布帶。他憑借著太陽辨清方向,同時也想到他來時并不是嚴格向南走,也許一邁出腳就錯了,更何況荒草完全埋沒小路后,他就摸索著走。掏出手機,他發(fā)現(xiàn)信號很弱,根本沒辦法定位。他無力地靠著風車粗壯的柱子坐下。他有點兒餓了,背包里只有半瓶水,拿出來喝了一口。那只裝滿食物的紅色塑料袋在他腦海里來回飄動,怎么也趕不走。

他憑感覺開始往回走,已經(jīng)辨不清來時的路,但是他覺得天黑之前走到公路邊就可以,總有便車經(jīng)過。他巨大的影子鋪在草地上,像一只老去的巨獸。他想擺脫這只巨獸,反而被咬得更緊。就在頭暈?zāi)垦VH,他看到地平線上多了一塊凸起。他站穩(wěn)細看,原來是一輛汽車在草地上艱難跋涉著。他突然來了力氣,把背包帶子往緊一拉向著汽車跑去,邊跑邊喊,“等等我,等等我!”

汽車離他兩米左右時停了下來,里面下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朝宋池走過來,“你是走散的游客?”

“我不是游客,我,我迷路了?!彼纬卣Z無倫次地回答,雙腿像是消失了,一發(fā)軟,癱倒在地上。

男人扶起他,又替他提上背包,“你的包可真重呢。”

“里面裝著一臺電腦。”

“拿著電腦?那就是來這里工作的?怎么你一個人?”

“我原本要去布哈鎮(zhèn)采訪的,結(jié)果來早了,想去青海湖邊轉(zhuǎn)一圈,走著走著就迷路了?!?/p>

“采訪,那你挺厲害的呀?!?/p>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到了汽車旁。那是一輛越野車,車身上粘著許多泥土,副駕駛上坐著一個圓臉的中年男人,注意到宋池在看他,就拉開車門跳了下來。

“組長,他要去采訪,迷路了。”

那個人沒有聽明白,又讓宋池重新解釋一遍,隨即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你走偏了二三十公里呢,就算到了青海湖邊,那兒的帳篷還沒有搭起來。況且你現(xiàn)在這個體力也很難再走路了?!彼f。

“你們要去哪里?”宋池想先跟他們走,休息一晚,明天再找車子趕到黑馬河鎮(zhèn)。

組長笑了,“我們要去一百公里外的黑馬河上游河段,觀測湟魚洄游。湟魚今晚估計就能游上來,要不然能來這里?”

一聽湟魚洄游宋池頓時來了精神,幾年前他剛到報社時,聽過跟隨高原物種考察組撰稿的同事講青海湖湟魚洄游時壯觀的場面。那些細小的湟魚鋪滿河道,像一道褐色的閃電。此時這道閃電在他心里亮起來,他急忙說,“我也想去看看,你們可以帶上我嗎?”

“可以是可以,你不是明天有采訪嗎?”

“遲一兩天應(yīng)該可以的,跟著你們觀測完,再回去?!?/p>

他們聽他這么一說,只好答應(yīng)了他,拉開后面車門讓他進去。后面座位上還有個女孩,沒有完全擺脫學生氣,斜靠著背椅,睡得很香?!斑@是剛來考察組實習的姑娘,還沒適應(yīng)高原工作?!彼緳C熱心地轉(zhuǎn)過頭向他介紹。他點點頭。車速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風力發(fā)電場甩到后面。

“那些魚在河水的沖擊下逆流而上不累嗎?為什么非要到河流上游去產(chǎn)卵呢?”宋池問。

“湟魚實質(zhì)上是淡水魚,它們雖然可以在咸水湖里生長,卻只能到淡水區(qū)產(chǎn)卵生子,就像游子回到故鄉(xiāng)結(jié)婚生子一樣?!?/p>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在排卵期把它們?nèi)︷B(yǎng)到咸水湖里,看看會不會排卵?”

組長笑了,他耐心地回答,“這個姑娘前段時間不聽大家勸告,還真把幾只排卵期的湟魚養(yǎng)在了咸水池子里,沒過幾天就看到魚肚子朝上硬邦邦了。實際上,湟魚的生長是非常緩慢的,剛生下來的小魚游下來,在青海湖里長四年才能長到三兩多,這時候才有洄游繁殖后代的能力,它們怎么可能在短時間里進化呢?它們一定要逆流而上,一點也不愿意妥協(xié)。”

宋池不再說話,轉(zhuǎn)頭去看車窗外。

一陣刀劍撞擊和人群吵嚷的聲音吵醒了鄭敏。她很快意識到那是電視里面的聲音,從被窩伸出手摸索到遙控器調(diào)小了聲音,她開始認真回味這一段出乎意料的睡眠。沒有任何夢境,她像一顆石頭完全落入大海,沉潛下去,深不可測,短暫擺脫了這個世界的束縛。好久沒有這樣徹底的睡眠了,她滿足地翻了翻身體。一股強烈的洗衣粉味道涌入她的鼻腔。她感到不安,意識到自己在陌生的房間里。費了很大力氣,她記起剛發(fā)生的事情。宋池沒有回來。這是此刻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她輕松的心情變得沉重,繼而是灰敗沮喪,像一只魚突然被人拖出水面。

她看一眼時間,不過一個鐘頭,于她卻是漫長潛泳中度過的滄海桑田。她起身,看見樓下的大巴還在,在昏黃光線中,像一座精巧的藍色城堡。她突然覺得安慰,下定決心,獨自一人回西寧。三兩下收拾好背包,費力扎好那只撕破提手的塑料袋,快速從這間陌生的房間中撤離。

汽車最終停在山腳下一個拐角處,河水從山那邊繞過來,嘩啦啦地響,在月色下,像一道深不可測的溝壑。那個姑娘醒了。她注意到身邊的宋池,眼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隨即變得平靜,仿佛瞬間洞悉了他的來歷。他們下車,聽從組長的安排,在河邊搭起三腳架,擺放好探明燈。他們開始搭帳篷,宋池注意到那個姑娘支起架子的時候,動作熟練迅速,毫不猶疑,粗壯的胳膊在弱光中看起來充滿力量。

注意到宋池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說話了,“你又是迷路的游客?”她的語氣并不友好,顯然對那些一意孤行的人感到厭煩。

“我是迷路了,但我不是游客。”宋池認真解釋。

“反正都一樣,你們活膩了。”她語速極快,快如一陣風,從舌尖一彈出來,就丟失了。

“你不要瞎說,人家可是省報的,來采訪布哈鎮(zhèn)的鎮(zhèn)長。”司機對姑娘說。她轉(zhuǎn)過頭不屑地看宋池一眼,好像并不在乎他是干什么的,也失去了繼續(xù)交談的興趣,繼續(xù)擰支架上面的螺絲。

“你不要見怪,這姑娘就是這樣,嘴上從不饒人?!彼緳C說。

宋池笑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p>

帳篷搭好后,宋池到帳篷中休息,幾個人仍然在外面忙活。帳篷并沒有遮擋多少冷氣,他蜷縮在一個睡袋里。手機沒有信號,他徒勞地翻微信,自然沒有消息,他開始翻看聊天記錄。翻到最下面,他發(fā)現(xiàn)和鄭敏的聊天停留在半年前的一次轉(zhuǎn)賬記錄上,此外沒有任何對話。他在黑暗中抱緊身體,雙腿靠近下頜,雙臂握在胸前。此刻他變成了游弋母腹中的胎兒,大腦一片混沌。

半醒半夢間,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八纬??!笔墙M長,他的臉因興奮酷似孩童,“宋池,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魚也游上來了?!?/p>

他從睡袋里面爬出來,跟著組長走出帳篷。組長說的并非完全正確,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只是在山頭射出一道強烈的光。他一步步跟隨組長向前走,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越來越多的明亮落在他的身上,組長的身上,還有河水上面。河水越來越透明了。他來到岸邊,目光所觸瞬間,他只看到一顆顆石頭,緊接著才看到細小的褐色魚兒隱匿其間。并沒有別人描述的那樣密集,也沒有那道他期待中的褐色閃電。它們稀疏散亂,像一群筋疲力盡的戰(zhàn)士,游出兩三米長的距離,就要停在原處蓄積力量。宋池的眼光一直追隨著一只相對較大的魚,直到它拼力游遠不見,他才收回目光。

中午時分,組長讓司機送他回黑馬河鎮(zhèn),他感到難為情,卻也沒有推脫。一上車他就昏昏睡去,到了鎮(zhèn)上,司機叫他好幾聲,他才醒過來。他發(fā)現(xiàn)車停在了白色旅館門前,有一個紅臉蛋男孩坐在門前,平靜地看著他們。司機趁著鎮(zhèn)上有網(wǎng),打開手機里的短視頻軟件。他不知道怎么表達謝意,看著司機翻過一個個視頻,準備收拾東西下車。突然司機夸張的笑凝固在臉上,笑聲也如石頭墜地,再無回聲。

“怎么了?”他也緊張起來。

“是一輛大巴,發(fā)生了車禍,你看?!彼緳C把手機遞過來。

他看到一輛藍色的大巴掛在山腰上,公路護欄懸在半空,如一根粗布條,吊詭地飄動著。幾名受傷的乘客,倉皇呼救,如旱獺在洪水中出逃。更多的人倒伏在地上,有的似乎在掙扎,手無聲抬起,又悄然落下,有的一動不動,面目難辨。這時鏡頭一晃,他看到掛在低矮枝條上的紅色塑料袋,一只撕爛了提手仍扎得很牢的塑料袋。

(祁小鹿,1995年生,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星星》詩刊、《福建文學》《作品》《青海湖》等。)

編輯: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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