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斜陽,野梅瘦影。
丁酉春日薄暮,一行人輾轉(zhuǎn)衡陽鄉(xiāng)下,尋訪王夫之故居“湘西草堂”。我是湘西人,饒有興致地以為“湘西草堂”與湘西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有朋友哂笑:“這里是指湘江之西?!?/p>
湘江之西,是彼岸,是無限,是一個人的意念與冥想,是滲透紙背的天地精神。晚明時期,不少讀書人仕途不順,迫不得已被迫隱居,“平天下”是他們義不容辭的社會責(zé)任,但始終需要一處隱而兼顯的活動空間,作為他們韜光養(yǎng)晦的精神歸處。王夫之的“湘西草堂”正是如此。
然而,“湘西草堂”并非就在江畔,而是在湘江以西百余里衡陽曲蘭鎮(zhèn)石船山下。廣闊田野中間,凸出一片低矮山丘,建有一棟白墻黛瓦的平房,當為湘南古民居建筑風(fēng)格。走進去,空氣中彌漫早春雨后的潮濕,院子青石板上長滿青苔,推開堂屋大門,“咯吱”一聲,少許飛塵徐徐落下。我是第一次到,不只會目睹名人故居的浩大深邃,兀自沉浸在參觀之中意猶未盡,還凝望匾額“湘西草堂”,吟詠門聯(lián)“清風(fēng)有意難留我,明月無心自照人”,拜謁廳堂王夫之畫像,欣賞兩側(cè)歷代名人題寫楹聯(lián)。立言藏之名山,傳之后世,這里是個讀書著說、講經(jīng)會友的佳處。
王夫之臥室有玻璃罩著一張古琴(復(fù)制品),琴面暗淡,沒什么光澤,且已斷弦,倒顯出一點滄桑和古樸來。
我低頭觀看時,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叫喊:“九妹,快出來看日落!”
走出故居,尋聲而至,即見左邊古楓高大、古藤蜿蜒,屋后是一塊平緩坡地,茂林修篁,頂上筑有亭臺。于亭中眺望,暮云合璧,漫空暝色,遠遠有一個胭脂圓球。須臾,落日西下,遠山如黛。那就是石船山。山的自然高度不過兩三百米,綿延亦不過千米,用王夫之自己的話說就是:“其岡童,其溪渴,其靳有之木不給于榮,其草癯靡紛披而恒若凋,其田縱橫相錯而隴首不立,其沼凝濁以停而屢竭其瀕……”想必這是一座乏善可陳的荒野之山。值得一提的是,山上有一巨石,其形如船,在亙古歷史長河中,船容浩瀚行天地,山蓄巍峨扛古今。佇足眺望,你分明感覺到如黛遠山,甚至包括田野間草木的高度,已然撐起了四百多年歷史文化的天空。
明清之際,王夫之與顧炎武、黃宗羲并稱三大思想家,人稱“船山先生”,晚年伏棲林泉,隱居“湘西草堂”,隱退到了權(quán)力世界的背面,在另一個更為私密的空間修筑了一個隱園。他不與官員往來,不食朝廷俸祿,在清朝“留發(fā)不留頭、留頭不留發(fā)”的殘酷禁令下,他不僅沒有剃發(fā),而且走路“打雨傘、穿木屐”,即頭不頂清朝天、腳不踩清朝地,生活全靠居室課徒所得,一生著書四十余年,寫下皇皇千萬字。著述立說或許對別人是一種苦差事,對他而言卻成為一種生命中的寄托,由此感到自己的生存價值與人生意義。七十四歲時,王夫之卒于“湘西草堂”,墓碑篆刻其“遺命墓銘”:“有明遺臣行人王夫之,字而農(nóng),葬于此。”這位一生為故國守節(jié)、為文化守夜的孤獨文人,至死都不肯與命運和解。
我們在現(xiàn)實中感嘆,卻聽見隱含在大地之上的天籟人聲。
據(jù)《玄樓弦外錄》記載,王夫之在“湘西草堂”習(xí)書時,見到草堂庭中夜晚發(fā)出翠綠色光芒,尤其在陰雨天,夜間發(fā)奇光現(xiàn)象更加顯然,便在發(fā)光處挖掘,發(fā)現(xiàn)三尺石匣,內(nèi)有錦袋包裹一張古琴,正是失蹤幾百年的唐琴“獨幽”。更為傳奇的是,某日大雨將“湘西草堂”墻壁注塌,唯獨懸掛“獨幽”之墻卻矗立未坍,這使得眾人異常驚奇。
自古以來,古琴乃君子修身之器?!蔼氂摹眰鳛樘拼浊?,一直被世人奉為至寶,并被視為鑒定唐琴三大標準器之一。王夫之詩文集中有一首《九昭》,提及此琴:“附云門之青瑟兮,悼傾耳之獨幽;改繁聲以申悲兮,介師延而相將?!绷攘葦?shù)句,蘊含著深沉與凝重,勾勒出一代“船山先生”將琴珍若拱璧,以及著書立說時以琴為伴的場景,是禍也是福,坎坷與困難帶給他思考人生的機會?!蔼氂摹钡某霈F(xiàn),讓王夫之有了另一個人生的空間,實現(xiàn)了生命的突圍,他把精神寄寓在七弦上,把情意傾注在琴聲里,時而沉郁悲愴,時而慷慨激昂,他在人間經(jīng)歷的所有困頓與傷痛,都在琴聲中得到了補償。因此,“湘西草堂”的一草一木都帶有了太初就有的情意,讓倔強的讀書人心柔軟了起來,時間慢了下來,逼仄的空間也就成為湖湘文化的一個時代標志。
清風(fēng)有意,明月無心,“獨幽”繼而化為王夫之的隔世回音。
民國八年,已成衡陽程氏家傳之寶的“獨幽”,被湘籍琴家李伯仁輾轉(zhuǎn)南朔以千金購得。李伯仁隨九嶷派琴家楊宗稷習(xí)琴,是楊氏門下為數(shù)不多得其真?zhèn)鞯牡茏又?,結(jié)識查阜西、彭祉卿等許多琴家,在琴界頗具盛譽,所以“獨幽”為其收藏,實為名琴配知音。他把“獨幽”視若珍寶,恐有任何異恙,不僅成為隨身攜帶的四張名琴之一,在其天津居處還專門建有一個“獨幽琴室”。然而,鮮為人知的是,這位一襲長衫的古琴家,游學(xué)日本,校注典籍,溫文爾雅,在操縵中度過大部分人生,其另一個身份是國民黨海軍少將,土改時期被劃為地主階級遭受迫害,抱琴澆油自焚而亡。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獨幽”被送入湖南省文物館,后由湖南省博物館收藏。
己亥盛夏,湖南省博物館舉辦了一場“激逸響于湘江兮——瀟湘古琴文化展”。現(xiàn)場感受瀟湘琴韻,我有幸見到館藏古琴中的鎮(zhèn)館之寶“獨幽”。展廳內(nèi),復(fù)制一間“湘西草堂”,門楣正對的玻璃柜中懸立著“獨幽”。我是第一次見到唐代雷琴。有唐一代,四川雷家三代九位斫琴大家,號稱“蜀中九雷”,他們斫琴極佳,琴聲溫勁爾雅,世稱“雷琴”“雷公琴”或者“雷氏琴”。其中以雷宵、雷威最為著名,前者制琴“其聲寬大復(fù)兼溫潤”,后者斫琴喜用杉木,“精妙無比,彈之者眾”。當今琴人尤喜懸掛一幅傳世名畫《聽琴圖》(復(fù)制品),畫中宋徽宗趙佶穿一身玄色袍,其所彈古琴,就傳為雷威所斫“春雷”的原型,圖中古琴琴頸做圓形凹角處理,琴腰處做方形凹角處理,琴身基本沒有裝飾,整體風(fēng)格簡潔內(nèi)斂,樣式介于伶官式與仲尼式之間。大唐的氣質(zhì)向外、張揚,“獨幽”亦如是,比我們平時所見古琴更顯得厚重一些,漆色璀璨古穆,琴體形制靈機式,琴面黑紅相間,琴面有梅花、蛇腹斷紋,底板有牛毛斷紋,時隔上千年,琴身仍舊像唐三彩一樣絢爛,顏色紛繁地?zé)崃?、奔放。龍池上方刻有狂草“獨幽”二字,池?nèi)有隸書腹款“太和丁未”四字,鳳沼上有“玉振”方印印章。琴尾右刻琴家楊宗稷題詩:“一聲長嘯四山青,獨坐幽篁萬籟沉;法物船山留手澤,況兼玉振太和琴?!弊罂汤畈暑}字:“右詩九嶷師題,本船山琴也,太和乃唐文宗年號,《湘綺樓日記》以為雷霄斫,‘玉振與武英殿長安元年琴印同,蓋鮮于伯機印,李靜注?!蔽暮罂獭安视 ?。
玻璃柜中的“獨幽”,一方面輝映著傳世名琴高古清雅的精神氣質(zhì),另一方面又供觀者在內(nèi)心深處隱秘進行高山流水的自我彈奏,體味那些繁華落盡之后的過往煙云,那是只有歲月才能留給我們的風(fēng)景,那也是文人內(nèi)心的風(fēng)景。在玻璃柜前再三徘徊,影子不時映入其中,我的眼睛與心凄然宛然,又了然欣然。我想,我這時的喜歡大概與李伯仁膜拜于“獨幽”的魅力一樣謹慎,這是一粒微茫對美好事物的臣服,是一粒塵埃對藝術(shù)之神的頂禮,是一株猶如蘆葦?shù)撵`魂在長生的桐木般靈魂面前的震顫。
琴者,情者,疏離的個性寄托著文人的烏托邦,往往具有一番孤標傲世的意象之美。追溯“獨幽”琴名,便得知中唐詩人韋應(yīng)物曾有詩云“高賢侍天陛,跡顯心獨幽”,高尚賢良之士,內(nèi)心獨幽,倒是非常符合王夫之的心境。從唐到宋,蘇東坡也有詩句:“洞里吹簫子,終年守獨幽?!辈贿^,他的另一句“只有名花苦幽獨”更廣為人知。
或許,琴獨幽,人幽獨。
博物館古琴展上宋琴也不少。
唐宋兩代都是充滿想象力的朝代,不過,唐是向廣度走,宋則是向深度走。這變化反映在詩詞、繪畫上,也反映在器物上。所以,古琴有“唐肥宋扁”之說。在形制上,唐代古琴追求氣魄宏大,而宋代古琴追求古樸秀美,尤其是改變了唐代古琴琴面的弧度,由渾圓的琴面改為扁平琴面,造型簡潔素凈、含蓄大方,色澤清淡含蓄,從顏色紛繁中解放出來,散發(fā)一種清麗、深邃的氣質(zhì),更素樸也更高級。
展廳上宋琴“鳳皇”也系李伯仁舊藏,仲尼式,龍池上方有“鳳皇”二字,其下有“伯仁兄屬”,下則有陰刻印鑒一枚,刻有金文“進叔”二字。在舊籍中以“進叔”為名者有數(shù)人,但只有一位與古琴有關(guān),見諸蘇東坡《書王進叔所蓄琴》,其中有“知琴者以謂前一指后一紙為妙,以蛇蚹紋為古。進叔所蓄琴,前幾不容指,而后劣容紙,然終無雜聲,可謂妙矣”。因此,有可能這枚印鑒上的“進叔”與蘇東坡所描寫的“進叔”是同一個人。
從一張琴到另一張琴,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猜測只是一時執(zhí)念,但也是比清風(fēng)明月更難得的人間至美。
關(guān)于蘇東坡,宋代有“撫琴聽者知音”一說,而他絕對算是一個知音。蘇東坡自幼對古琴情有獨鐘,且是雷琴忠實粉絲,不僅撰寫一篇《家藏雷琴》介紹自己藏品,為了研究雷琴發(fā)音特點,他還不惜將家藏一張雷琴拆開來觀察,分析雷琴發(fā)音奧妙,可謂雷氏知音,也可謂琴癡。前不久,法國總統(tǒng)訪華,古琴家現(xiàn)場以一曲《流水》奏響了千年古韻,而其演奏使用的伏羲制式古琴“九霄環(huán)佩”,就是唐代雷威所制雷琴,原藏主之一即為蘇東坡,因為此琴龍池、雁足間刻有楷書四句詩:“藹藹春風(fēng)細,朗朗環(huán)佩音;垂簾新燕語,滄海老龍吟?!甭淇钍恰疤K軾記”三字。在黃州時,蘇東坡也曾寫過一首《減字木蘭花·琴》:“神閑意定。萬籟收聲天地靜。玉指冰弦,未動宮商意已傳。悲風(fēng)流水,寫出寥寥千古意,歸去無眠,一夜余音在耳邊。”寥寥數(shù)語,簡潔明快而無華飾,卻似畫境,令人欲仙。據(jù)傳蘇東坡最早是只寫詩,聆聽一位歌妓彈琴后寫下此詞,由此開始寫詞。詩人變詞人,這一說法不知是否為真,倒是挺有趣的。
我讀林語堂《蘇東坡傳》,注意到寫有蘇東坡與歌妓的一段文字:“倒是有兩個女人與他特別親密。才女琴操聽從了他的規(guī)勸,自己贖身之后,出家為尼。朝云,后來成了他的妾,當時才十二歲?!比舨唤?jīng)意,這行文字往往會被忽略。我一邊執(zhí)筆輕輕畫線,一邊幽幽慨嘆:“琴操,歷史上真有這么一個撫琴女子啊。”
琴操乃北宋錢塘歌妓,許是年月久遠失去了記載,許是被迫淪落風(fēng)塵恐怕辱沒先人而隱去姓名,其姓其名皆已不可考。我在史書上查詢,關(guān)于琴操身世也只得到流光片羽般一點痕跡。只知她大約出生于熙寧七年,十三歲時家道中落,父親任上被打入大牢,抄家時她正在家中后院彈琴,琴隨即毀于這一場劫難,她便以琴操為名?!扒俨佟倍衷鲎圆嚏咚肚俨佟芬粫源藶槊?,除了立志做一個撫琴之人,也昭示一個女子誓死出淤泥而不染的決絕。后來,琴操果真賣藝不賣身,冰清玉潔,卻又紅極一時。南宋吳曾在《能改齋漫錄》卷十六《杭妓琴操》記載:
因東坡在西湖,戲琴曰:“我作長老,汝試來問。”琴云:“何謂湖中景?”東坡答云:“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又云:“何謂景中人?”東坡云:“裙拖六幅湘江水,髫挽巫山一段云?!庇衷疲骸昂沃^人中意?”東坡云:“惜他楊學(xué)士,憋殺鮑參軍。”琴又云:“如此究竟如何?”東坡云:“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琴大悟,即削發(fā)為尼。
蘇東坡和琴操的一段緣分,如同湘江水逝楚云飛,冥冥之中造就了彼此薄幸。按琴操的年齡估算,那是蘇東坡第二次來到杭州,時已五十四歲,飽經(jīng)風(fēng)霜,鬢絲如銀。元祐四年,司馬光執(zhí)政,廢除新法,而蘇東坡認為新法中“免役法”等內(nèi)容不應(yīng)全廢,屢次力爭,和當朝不合,恐不見容,又請求外調(diào),皇上準許他出任杭州知州。蘇東坡與琴操在西湖相遇,雖是戲談禪機,但確有勸琴操從良之意。于琴操而言,這是幻夢破裂的聲音,“看破”的淡然,是失落,是委屈,也是心底驚濤駭浪般的洶涌。她是出淤泥而不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當紅妓女,數(shù)年辛酸只為等待一個懂她疼她珍惜她的人。然而,像蘇東坡這樣的大文豪,也救不了她的愛情,救不了根深蒂固的逆流,更救不了她對世間唯一的期待。一代名妓,從青樓出走,出家于杭州臨安縣境玲瓏山臥龍寺?;孟牒同F(xiàn)實往往糾結(jié)成一團,青燈黃卷又衍生出一道“琴操茶”——瓦壺煮雨水泡茶,茶湯里漂浮三二朵野梅花。又八年,被朝廷勒令還俗的詩僧參寥給琴操帶來不好消息,蘇東坡被一貶再貶,謫放至海南儋州。這個消息,足以讓琴操斷絕了活在人世的最后一點念想,二十四歲郁郁而終,葬在玲瓏山臥龍寺東山塢,今稱“琴操塢”。
又有傳說,蘇東坡被赦歸來,于玲瓏山重葬琴操,立一石碑,并撰寫“琴操墓”。萬歷十二年鄉(xiāng)人許太胤在荒草之中撿到琴操墓碑,見是蘇東坡題字便重修了墳?zāi)梗€在一方青石碑上鐫刻蘇東坡單人坐像,細線平刻,構(gòu)圖生動,著峨冠、寬袍、靴履,下露坐椅底座。然而,如果熟悉蘇東坡年譜便可以知道,他從儋州歸來,過廣州、南昌、金陵,終至真州(常州)病逝,中途并沒有經(jīng)過杭州。傳說多半是后人敷衍而成,細究起來并不合邏輯,不足為信。也許千百年來總有人為琴操的際遇不平,借助美好想象編尋出一段段慰藉世人的故事。至民國二十三年春,林語堂、郁達夫、潘光旦三人到玲瓏山尋訪琴操墓,郁達夫作詩嘆道:“山既玲瓏水亦清,東坡曾此訪云英;如何八卷臨安志,不記琴操一段情?!绷终Z堂提議道:“潘光旦研究馮小青,我喜愛李香君,達夫和琴操也算得是同鄉(xiāng),琴操墓的修整就理應(yīng)郁兄來操辦了?!眱赡旰?,林語堂在美國開始寫《蘇東坡傳》,在他的筆下,關(guān)于琴操的敘述也就是那么一行文字,沒有故事的開始,也沒有故事的結(jié)束。世間悲劇,莫過于此。而這,偏偏是琴操的結(jié)局。
我沒有到過杭州。說起來,我更熟悉紙頁上的宋代臨安。在自己的古畫寫作中,常常讀及臨安的勾欄瓦肆,錢塘人傳情寄意的生動姿態(tài)常常跳躍在字里行間,末了也幽幽慨嘆一聲:“終日居此,不覺抵暮。”還記得某年乘坐高鐵去上海曾經(jīng)路過杭州,掉換車頭時,我便得以坐在車上在杭州城里穿越了一回。時值將暮未暮,應(yīng)該是蘇杭大運河吧,高鐵徐徐從河中駛過,窗外一輪酡紅落日,在我心壁上烙下了迷迷蒙蒙的一座杭州城。
后來,我認識了杭州臨安老城茶初廬主人貴先生,常著一襲青衣布衫,獨過閑適清靜生活,編閑書玩舊墨,三五成群雅集宴飲,也一個人汲泉煮茶,荷鋤植梅,讓人感覺他仿佛就是錢塘一個宋代文人。某夜,啜飲龍井紅茶“九曲紅梅”,茶湯色紅,香清如紅梅,忽然想及“琴操茶”來。我微信詢問貴先生可曾去過玲瓏山,其卻問我是不是想去看玲瓏山的琴操墓。我輕輕呢喃:“琴操給東坡先生彈過琴啊?!?h3>三
我未曾拜謁琴操墓,卻因了某種機緣專程尋訪到明代寧王朱權(quán)墓。
時值深秋,我第一次來到南昌。走進滕王閣,遂聽見琴曲低徊,我頗有些感慨:“竟然是《梅花三弄》?!毙煨斓巧蠈訕?,展廳有八大山人書畫,有昆曲戲服,就像我猜不到《梅花三弄》與滕王閣有何淵源,也一下子不明白昆曲與滕王閣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后來,當我看到寧王琴“飛瀑連珠”時候,便懂得冥冥之中,一切皆有關(guān)聯(lián),包括我來到滕王閣。
寧王琴“飛瀑連珠”,被稱為明代第一琴,也是寧王朱權(quán)留傳于世的唯一一張古琴。較之唐宋古琴,明琴則較為瘦硬,輪廓分明,素樸簡練,更適合明人的哲心玄想。朱權(quán)的一生是王者與學(xué)者交融的一生,身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卻是在中國琴學(xué)上有著杰出貢獻的琴家、戲曲理論家?!扒僦疄槲?,圣人制之以正心術(shù)?!敝鞕?quán)歷時十二年主持編印《神奇秘譜》,為中國琴學(xué)史上現(xiàn)存最早的琴曲輯錄之一,不遺余力保存了許多上古失傳曲目,我們現(xiàn)在之所以還能聽到《梅花三弄》《廣陵散》《流水》等,都要歸功于這位寧王。
我知道朱權(quán),是因為喜歡聆聽《梅花三弄》,《神奇秘譜》是現(xiàn)存記載此曲最早的一本琴譜。朱權(quán)在曲前小序中云:“桓伊出笛作《梅花三弄》之調(diào),后人以琴為三弄焉?!蓖文觊g,“飛瀑連珠”被華陽顧家所藏,現(xiàn)存顧家第五代琴人顧永祥手中,其系顧梅羹之孫,為沈陽音樂學(xué)院古琴專業(yè)教師。現(xiàn)實生活中,我在微信中見過“飛瀑連珠”圖片,緣于一位朋友在沈陽音樂學(xué)院顧家里見過“飛瀑連珠”,當時還錄制了古琴家現(xiàn)場彈奏《梅花三弄》的小視頻發(fā)給了我。
“飛瀑連珠”整體內(nèi)斂,但仍有唐宋遺風(fēng),嵌金徽玉足。明琴的氣質(zhì),不張揚,卻高貴,這種低調(diào)的奢華,在“飛瀑連珠”上得到了最切實的表達。滕王閣展出的“飛瀑連珠”是一比一的復(fù)制品,可以清晰看到此琴形制是在“連珠”琴式連弧狀走勢特征上,轉(zhuǎn)化形成內(nèi)外弧變體連珠式走勢,充滿了獨特的流線型美感,朱紅底漆微微顯透于面漆之上呈栗殼色,蛇腹兼有梅花、小流水等斷紋,長方形龍池右側(cè)刻“飛瀑連珠”四字,內(nèi)納音正中陰刻“皇明宗室云庵道人親造中和琴”。朱權(quán)多才多藝,還是名道教學(xué)者,別署“云庵道人”。
聆聽著《梅花三弄》,我伏在玻璃前,低頭仔細端詳琴面散布的一排排“梅花紋”,宛如微微綻放的一朵朵小梅花,彌漫著歲月的幽幽光華。
翌日下午閑暇,我便約了一輛滴滴車前往城郊尋訪朱權(quán)墓。
墓是一堆往事和感情的堆積,面對一抔泥土,魂魄只隔秋草,幾百年的光陰都如水氣般蒸發(fā),一顰一笑也化成了垂立者掌心的汗冷,腳下的苔土波動著,前朝往事便隨煙云濕淋淋地飄浮在眼前。
正統(tǒng)十三年朱權(quán)去世后,守墓人世代守墓并繁衍成一個朱姓村莊,即現(xiàn)在江西新建縣石埠鄉(xiāng)璜源村,璜源寓為“皇源”,距南昌市四十多公里。朱權(quán)墓在村西約五百米的緱嶺東麓,車過村口看到兩根高高聳立的華表。在我停下拍攝時,司機已經(jīng)幫我聯(lián)系到守墓人,即一位抱著孫子的中年大姐?;丶夷昧髓€匙后,大姐便帶著我們沿著村中一條通向山上的石子路走。路邊兩側(cè)種著側(cè)柏,側(cè)柏后方是大片柑橘樹,正是橘子紅時,大姐不時摘一兩個大的塞給我吃。路盡頭即山腳,有一簡易青磚房,左墻立有牌子,上面寫著“朱權(quán)墓”,原來這個簡易房的正中乃是墓道。朱權(quán)墓是江西最大的地下墓葬,不過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被考古挖掘,現(xiàn)已成一座空墓。門打開后,走進陵寢,還是有陰森森的感覺,靜了靜心,我對著棺臺雙手合十且三鞠躬,算是對一代寧王的祭拜??觳娇戳艘蝗?,我發(fā)現(xiàn)棺臺左前方地上有些許殘碎漆皮,似是一張七弦琴的輪廓,或許曾經(jīng)放置過朱權(quán)生前樂器,只是不知道這位寧王將哪張名琴陪葬入墓中。
返程路上,司機順路帶我去了西山萬壽宮,不是很大,卻為世界萬壽宮發(fā)源之地、凈明孝道祖庭,“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即出自于此。朱權(quán)被改封到南昌后,結(jié)交道家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拜其為師,生前多次到萬壽宮研習(xí)道典,死時著道冠道袍入殮。
回到南昌城里,已華燈初上,萬壽宮、西山、緱嶺、璜源,皆如本地人口中所言:“這里是夢山?!?/p>
《神奇秘譜》最后一曲為《秋鴻》,為朱權(quán)自己創(chuàng)作,他在曲前輯有一段文字:“與時不合,知道之不行,而謂道之將廢,乃慷慨以自傷,欲避地以幽隱,恥混于流俗,乃取喻于秋鴻?!蔽矣檬謾C播放了《秋鴻》,在陌生城市聆聽陌生曲子,頗有一種“異鄉(xiāng)各為客,相看如秋鴻”的感念。我發(fā)了一則微信:“十一月之后,已無秋矣?!蹦俏灰娺^寧王琴“飛瀑連珠”的朋友留言一句:“人似秋鴻來有信?!?/p>
那原本是蘇東坡的感嘆:“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p>
后來,我又曾在一個初冬路過南昌。那時候,我已知道清初畫僧八大山人是朱權(quán)的第九世孫,便特意去拜謁八大山人紀念館“青云譜”。追溯歷史,無意得知“笛圣”桓伊任豫州刺史順理荒政,拯濟撫恤災(zāi)民,深受百姓信賴,在任上去世后,被墓葬于南昌。南宋楊萬里在《寄題南昌尉廳思賢亭》一詩中有提及“又有氓耕桓伊墓下,得甓三,款識云:晉平南將軍墓去聘君墓七里”。而據(jù)《大明一統(tǒng)志》記載,桓伊墓在府城南六里蔡家坊石闕,即如今青云譜鎮(zhèn)梅湖邊上的石馬村,墓跡已不可尋。青云譜南邊新開發(fā)成一個梅湖風(fēng)景區(qū),遍植萬株梅樹,有江梅、朱砂梅,也有宮粉梅、美人梅,皆是老梅,鐵骨虬枝,倒也和周邊的仿古建筑相互輝映。想必,悠悠歲月悄然抹去了祭祀桓伊的廟宇與大墓,但七弦太古音是無法夷平的,桓伊的音樂已沉嵌于這片山水,清風(fēng)拂過,亦如梅湖逶迤飄過一曲《梅花三弄》。
那次參觀“青云譜”,我竟有些依依不舍,再三在文創(chuàng)店里徘徊。柜臺上有許多景德鎮(zhèn)瓷器,我卻莫名地喜歡上一個龍泉青瓷小琴女,梳著明代牡丹女子三髻,交領(lǐng)長裙,青綠淡雅,盤膝而坐,膝上置一古琴,右手勾弦,左手微微揚起,似乎正在抹下去,凝神蹙眉,掩不住的優(yōu)雅,藏不住的幽靜,有著一種素雅的清奇之氣。誠然,這小琴女置于書房,朝夕與我攜游,可以與我晤心,可以是你知我心我懂你意的默契,可以是清風(fēng)明月的曠朗舒逸。
但我想說,小琴女不就是秋鴻來有信么?
應(yīng)該慶幸的是,我后來找到了桓伊吹笛作《梅花三弄》之調(diào)的地方。
《山海經(jīng)》有“今衡山在衡陽郡湘南縣,南岳也。俗謂之岣嶁山?!比缃瘢笉庖岩咨綖榉?,成為南岳七十二峰之一,其余脈云錦峰下有湘南第一寺——伊山寺。
那是桓伊兒時讀書、晚年隱居的地方。
《晉書·桓伊傳》記載:“伊性謙素,雖有大功,而始終不替。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绷頁?jù)《衡州府志》所刊,桓伊十歲時隨父宦游蒸湘,隱居于云錦峰,后來考取功名,曾任豫州刺史,“淝水大戰(zhàn)”一舉成名,功成身退后又曾隱居云錦峰,雪映梅開天趣盎然,觸景生情創(chuàng)作出三段樂曲而成《梅花三弄》。前朝歷史就像南岳的云??~緲,撥開云霧,只留下一座歷經(jīng)滄桑的千年古剎。晉太元年間,縣人在此建云錦庵,桓伊歿后,晉安帝紀其功,擴建云錦庵,定名伊山寺。北宋時伊山寺得到大修建,喜歡古琴的宋徽宗欽敕賜“伊山景德禪寺”,并御筆親書圣旨牌一塊,懸掛佛殿門上,此后伊山以景德名山為譽號。明清時期,伊山寺得以大興棟宇,廣置廊房,并鑄千人鍋、萬人大鐘、大鼎爐,被封為皇莊地,田山不還國稅,又賜稱“六朝勝境”,且有八景賦詩:“云錦日華列二峰,書臺弄笛憶桓公,千僧塔葬千僧骨,雙井涌泉雙進通,穎閣園中花艷艷,逆流洞口水潺潺,青龍橋上多游客,曬日樓觀垂釣翁?!鼻迥┟癯酰辽剿碌钣顑A、佛相圯,破敗不堪。民國十三年冬月重修山門,山門橫額鐵篆“六朝勝境”,石檻嵌王愷運題聯(lián)“明月似聞三弄笛,白云長對六朝山”,寺內(nèi)木柱鐫刻同為王闿運所撰嵌名聯(lián)“伊佛現(xiàn)身,好向菩薩參妙諦;山光撲面,更崇晉相透玄機”。
第一次尋訪伊山寺,我是從南臺寺下來,車行一個小時而至。南臺寺一如山的清寂,極其幽靜,經(jīng)堂香火繚繞,僧人吟誦佛經(jīng),信徒合十跪拜,那一切給我印象尤為深刻。而后看到伊山寺,就感覺是一種極致的對立。寺院在伊山村盡頭,僅剩一座舊山門、一棟破磚屋,院中一棵挺拔的古金錢松,殿前額高懸據(jù)說是宋徽宗賜題的“景德禪寺”,殿前雙柱掛著傳為駐寺主持阿盤禪師所撰嵌名聯(lián):“伊誰見天心,問古佛不生不滅,從何得通?山光悅鳥性,愿世人能凈能參,與吾同春。”寺內(nèi)僅有一位老居士,身著舊棉襖坐在大門口曬太陽。如果不是看到山門“伊山寺”朱紅三字,我甚至懷疑那不是寺院,而是一戶鄉(xiāng)村落敗人家。時值夕陽西下,絳橘色的霞光里,原本顏色涂抹得五彩斑斕的山門,更顯得濃墨重彩。然而大俗亦大雅,驀地如同鄉(xiāng)愁般撥動心弦,彌漫著淡淡的憂郁,緩緩的哀傷,半明半暗地投射著千年歷史的印記。
再去伊山寺,是一個元旦假期,宗友自駕帶我專程而至。泥土路變成了水泥路,還立了“伊山寺”路識牌,且沿途十余里種植了梅樹,少說也有數(shù)百株,梅花尚且含苞未放。然而,幾年過去,伊山寺仍舊只有一山門一大殿一金錢松,孤零零矗立在那里。走進山門,寺內(nèi)仍舊清凈,佛堂相比以前多了一些供奉。原先那位老居士已經(jīng)往生。現(xiàn)為胡姓居士,一位無子無女的七旬老阿婆。她帶我們寺前寺后參觀,還看了她的居室,極簡易又極干凈,只是入秋后床上還鋪著一張涼竹席,感覺更為清冷。彌勒佛前有功德捐款箱,宗友悄悄投放了兩百元。老人回頭看到,趕緊雙手合十感謝,說寺里沒有音箱,有時候代做佛法活動不太方便,等錢積攢夠了就可以添置一臺。當時,我攜了一本《蘇東坡的朋友圈》,桓伊在蘇東坡心中也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在詩詞中反復(fù)提及:“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自中郎不見,桓伊去后,知孤負,秋多少?”離開時又是黃昏,老人立在山門前頻頻揮手,瞬間讓我心里產(chǎn)生一大片感念。若第三次來,會看到梅花嗎?
回到湘西,夜讀《查阜西琴學(xué)文萃》,我意外得知查阜西這位中國百年琴壇第一人原是出生于湘西永順,八歲隨家住乾州,十六歲以前主要生活在湘西,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還曾來湘西尋訪乾州舊衙內(nèi)四株丹桂,感嘆湘西“實余之故鄉(xiāng),亦余學(xué)樂之發(fā)蒙地也”。正是這位琴學(xué)泰斗,一直致力于發(fā)掘打譜《梅花三弄》《普庵咒》《瀟湘水云》等古琴曲。我平時尤喜聆聽查阜西彈奏的《梅花三弄》,閑雅沉靜,古樸清遠,彈到梅花月滿樓,那是一種“梅為花之最清”的感受。
湘西遍生梅樹,早春時期隨處可見粉紅、淡綠、淺白的梅花,在風(fēng)中彌漫開來,充滿世界。這個世界不單是指外部,是包括了我們內(nèi)心情境的那個世界。
昨春山野尋梅,偶遇音樂人曹國逸隱居湘西山中斫琴。守著城郊山村一棟老木屋,屋后一大片樹林,院前一池荷塘,院子邊上有一株高大的桐木樹。老木屋左邊是斫琴室,半屋放滿四處收集的老木料,內(nèi)墻上懸掛的幾組琴板,生動呈現(xiàn)著開料刨平、手工雕刻圖樣、裹麻布、上中灰、涂漆糊等時間段落。原來斫一張琴,須一百多道工序,斫制時間漫長,斫制、灰胎、推光等每一步均須精細打磨。中間堂屋是琴室,兩壁排列掛著仲尼式、蕉葉式、落霞式、虞舜式等二三十張古琴,有些是成品,有些還是半成品。右邊則是斫琴師的生活區(qū),中有一土灶,近門處有一火塘,三角架上放著漆黑水壺,木柴火旺,燒得水壺里滋滋作響。
斫琴師因長年吃素的緣故,長相清瘦,看上去很像一介文弱書生,但可以稱得上是湘西地區(qū)第一個斫琴人。他原是一位學(xué)西洋樂器的藝術(shù)生,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湘西開琴行并授徒,偶爾隨本地樂隊演出,幾年前無師自學(xué)古琴,便開始手工斫琴。新冠疫情暴發(fā)后琴行關(guān)閉,他便租住山村專事斫琴,清晨的陽光、柔和的山風(fēng)、庭院的花草、向晚的落霞以及內(nèi)心的歡暢,盡化作古琴上的風(fēng)景。
我那時已在習(xí)琴,便坐下彈起了一張尚未最后完工的古琴,隨著琴弦撥動,那些走失的木屑如雪花飄然而至,而后,鋸木聲、刨木聲、敲打聲、刷漆聲,以及咳嗽聲,宛若夢境一般出現(xiàn)?!傲?xí)琴要經(jīng)常練的,不然,手指會生硬,琴也會睡去的。”斫琴師緩緩地說。萬物有靈,古琴是有呼吸有知覺的,就像屋后枝繁葉茂的杉木,還有庭院里一樹紫桐花,春雨細細的手指、荷風(fēng)柔和的手指、冬陽溫情的手指一一深情彈過,且把手指的紋路和溫度滲入杉木桐木的葉叢間。
從春天到春天,斫琴師完成我定制的一張古琴。琴為仲尼式,為百年老杉木所斫,雖不及古代琴式精良,但承蒙見過“九霄環(huán)佩”的劉墨先生取名并篆書“湘云”——湘管生花春似筆,云根煮茗境如詩。斫琴師在琴上鐫刻“湘云”時,也將高山流水、清風(fēng)明月永久貯存在此琴中。癸卯春分,老木屋前梨花白,屋子內(nèi)火塘暖,在一場“以琴之名”雅集音樂會中,斫琴師捧出“湘云”,且以一曲自創(chuàng)的《隨喜》邊彈邊唱,琴音曠遠悠揚,頓時將音樂會氣氛推上了高潮,突破了古琴以往靜態(tài)聆聽的模式,呈現(xiàn)視聽一體的演繹效果。當我雙手接過“湘云”時,如獲珍寶,心里頗為激動。琴亦情也,生活中常有的,無用而有大用,美到極致的往往就是這種東西。而我余生有了這一張古琴,借紅樓女子湘云之美,借唐詩宋詞《湘云》之韻,借《瀟湘水云》之名,猶如神物呵護,獨得靈光之存。
攜琴回家,案上一枝美人梅還綻放著。閑卻梅花一曲琴,我瞬間想及《青蓮舫琴雅》一則記載:“王子良得一琴,質(zhì)色甚古。每一鼓清風(fēng)忽發(fā),庭中梅花飛動。子良嘆曰:‘此花不獨解語,更能知音?!?/p>
撫琴者誰不想對面坐著梅花知音呢?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