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軍
每次小姨來我家,我都會指著腦瓜頂?shù)哪莻€疤,對小姨說:“看,這就是你給我弄的?!甭犃宋业脑?,小姨的臉上立刻現(xiàn)出疑惑和委屈:“那,那怎么是我弄的呢?”
其實,我只是和小姨開玩笑,我怎么會“記仇”呢?再說,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那時我也就七八歲,小姨比我大七歲,十四五歲的樣子。母親為了多掙些工分,便從外婆家把小姨接來照看我和妹妹;可是,那時的小姨又怎么管得了我這個正處在“討人嫌”年齡的“野小子”呢?
我家正屋旁邊有一個矮棚子,棚子后面有一株桑樹,桑樹不大,正好高過棚頂。我站在棚頂,伸手就能摘到桑葚。每年春天,桑樹上面就會長些零星的桑葚,那些桑葚就像掛在樹上的黑星星,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著誘人的光芒,但是,小姨不讓我上去摘,怕我摔著。有一天,我趁小姨不注意,偷偷爬墻上去,不承想,我的手卻搭在了半塊松動的磚上,我一用力,磚頭掉了下來,正好砸在我頭上,疼得我哇哇直叫,而且還流了不少血。這可嚇壞了小姨,她趕忙把我?guī)У酱謇锏男l(wèi)生所,讓醫(yī)生進行了包扎。
其實,那點小疼小痛比起誘人的桑葚來,算不了什么。我是看著、盼著桑葚一天天長大的。它們剛長出來,只有米粒大小,慢慢地長到綠豆粒大,又慢慢地長到黃豆粒大,直到最后長到花生粒大。它們的顏色開始時是湛青碧綠,慢慢地變成了淺紅,又慢慢地變成了深紅,直到最后變成了黑紫色,當桑葚變成黑紫色時,說明桑葚長熟了。只是每年我都不會等到桑葚成熟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把它們摘光??蓱z的桑樹上面,只剩下并不算稠密的葉子。
那時生活雖然艱苦,但我并未覺得苦,因為有桑葚。就那么一點點甜,便讓我覺得生活是美好的。
除了我家的桑樹外,村里還有幾棵桑樹,最大的一棵在趙家。趙家那棵桑樹緊挨院墻,樹干很粗壯,當時的我一個人是抱不住那棵樹的;樹冠碩大,枝繁葉茂,一半在墻里,一半伸到墻外。有路過趕著馬車的人,他們坐在車上,揚起手中的鞭子,“唰”的一聲,桑葚應(yīng)聲而落,所以駕車人一邊走一邊吃。我們沒有鞭子,就算有鞭子,我們也甩不起來。我們試著用木棍捅,但木棍短,我們個頭矮,夠不著;我們又試著丟石子,但石子小,桑葚也小,我們瞄不準。最后,我們不得不使用土辦法—上樹。剛子是我們當中有名的“活猴”,他最愛爬墻上樹。他的衣服上除了土,就是洞,從來沒有干凈過,也很少見一塊補丁。他的母親已經(jīng)懶得給他洗給他補了。只見剛子雙手抱住樹干,雙腿使勁夾住,三下五除二就到了樹上,然后,他騎在樹杈上,伸手摘桑葚,開始大快朵頤。我們站在樹下,望眼欲穿,垂涎三尺,卻是無可奈何,急得連蹦帶跳,大呼:“剛子,往下扔啊。”剛子吃得差不多了,這才搖晃幾下樹枝,黑色的桑葚像黑色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下來,在地上亂滾。我們追著趕著撿起來,也顧不上上面沾著草和土,一股腦地塞進嘴里。這棵樹上的桑葚又大又甜,跟蜜似的。我們吃夠了,直起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撲哧都笑了。原來,我們不管是男是女,嘴巴上都染上了一圈“紫胡子”,一個個全都變成了“小老頭”。
上樹摘桑葚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除了人在樹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還有就是要時刻提防鳥兒的襲擊。我們這里有一種鳥,叫“黧雞兒”(孫犁先生在其散文《黃鸝》中曾有提及),它們在桑樹上筑巢,吃樹上的桑葚。它們把桑樹當成了自己的家,把樹上的桑葚當成了自己的食物。對于剛子的貿(mào)然出現(xiàn),它們當然認為這是赤裸裸的侵略,是明目張膽地掠奪。于是,它們站在離剛子不遠的樹枝上,沖著剛子,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像是在謾罵,又像是在恐嚇。當看到剛子對它們的警告毫無反應(yīng),它們竟然忽扇起翅膀,向著剛子撲打過來。我們站在樹下,嚇得哇哇大叫:“剛子,快趴下?!眲傋优吭跇滂旧?,躲過了一劫。然而,幾個回合下來,剛子終是抵擋不住,敗下陣來,灰溜溜地溜下樹來。
那陣子,趙家大院的地上除了我們踩踏出的凌亂的腳印和被踐踏的歪斜的小草外,還有一片片紫色的印跡,那是鳥兒們的糞便,斑斑駁駁,像一枚枚紫色的印章,似乎標明這里是它們的地盤,神圣不可侵犯。
小小的桑葚,就像一粒粒小小的快樂種子,根植在我們童年的土壤里,結(jié)出的都是幸福和甜蜜。